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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父亲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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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三点左右,我跟往常一样正在我的工场间忙着雕刻一个林小姐最新预订的大号木锡。我低头取小刀的时候,忽然看见一双白色的网状凉鞋出现在那把刀旁边。那双鞋我认识,但我不敢相信,所以怔了一下才抬起头。

“嗨,小亮。”是程惜言。

她今天穿着件淡绿色的裙子,脸上化着淡淡的妆,看起来就像广告里做橙汁广告的女学生,健康、新鲜、充满朝气,跟整天窝在黑暗工场里的我形成鲜明对比。我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会突然降临在我的小店里,连忙从小矮凳上站了起来,一不留神,工作围裙上的木雕“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我赶紧弯腰去捡。

“嗨。”我也跟她打了个招呼。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我正好路过……”她说。我注意到她的服光朝我肮脏的布围裙上望过来,我那双沾满木屑的手正垂在围裙上面,显得粗糙而笨拙。

每当我觉得自己很糟糕的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我还以为你又要寄东西呢……”我说,不由自主地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觉得此刻的自己就跟我父亲一样不善言辞,“嗯,我正在做一个木锡……刚刚做了一半,有人定的……嗯,没想到,你会来……你,今天要去哪里?”

她穿得挺漂亮,想必要外出。

“我晚上有个约会,”她果然这么说,接着开始在店里东张西望起来,“我想挑一件礼物送人,你这里有现成的吗?”

“约会”两个字,让我的动作比先前更迟缓了一些,直到她发现我没回答,转过脸来,我才反应过来。

“当然有,我有小号的,最小的是10厘米高。”我答道。

“都是木锡吗’有没有别的?”

“有。有小动物,也有些人物造型的,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我拉开柜台下的大抽屉,从里面拿出我这几年雕刻的各种小玩意儿,摆在桌上。

“啊,真可爱!”她低头看着我雕刻的十二生肖,用洁白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其中一个小牛,问道:“这个多少钱?”

我还没来得及说,她就笑着恳求:“大家是邻居,可要给我便宜点哦。”

“那……你拿去好了,反正我这里还有很多。”我说。我决定先去洗个手,然后到楼上去给她拿个干净像样的盒子。我雕刻过很多漂亮的盒子。

“你送我?这多不好意思,不行,我还是要付钱的……虽然我不是很有钱,但你也是开店做生意的,我知道你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在我身后说,我听到她在窸窸窣窣地翻钱包。

“哪儿的话,别客气,”我回头朝她笑了笑,“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个盒子。如果是送人,总要包装得像样一些。”

说完这些,我用最快的速度奔上楼,从卧室床底下的大储藏箱里找出两个雕花的盒子,又立刻奔下了楼。

她等在楼梯口。

“不知道你是否喜欢,这是我前些日子做的。”我把两个盒子递给她,心里有些期盼她能看一眼其中一个盒子上雕着的人像。她会知道我雕的是谁吗?没有照片,完全凭印象能刻成这样,是不是显得我也有些聪明才智?

“这是……”她果然看到了旁边的人像。

我的心狂乱地跳起来。

“嗯……这是,我照杂志上的人刻的……”我笨拙地解释道,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透露了一些不该透露的信息,她看看我,又看看那个盒子,最后把它还给了我,“我还是喜欢这个雕花的,真好看。”她指了指另一个两边雕着玫瑰花的盒子。

“好,那、那你就拿这个吧。”我手里握着那个雕着人像的盒子,感觉从未有过的失落。我突然想把它扔出门去,但我知道这样不行,这样就太明显了,我还希望她能像平常一样,路过的时候偶尔会进来转转。“那个,要我帮你装起来吗?”我尽量用平静的语调问她。

但她却没马上回答我。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她正看着我。我避开了她的目光,失落感越发加深了。我默默把那个小牛放进盒子里交给她,随后又默默坐回到自己最初坐着的矮凳上。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我等着她离开,等着她像别的客人那样拿上东西后离开。

可是这时,她却开口了。

“小亮,能问你点事吗?”

我没说话。

“小亮。”她又叫,我一声。

“你想问什么?”我已经预感到她会问什么了,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才是她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她压根就没想过要买什么木雕!

“听说……听说,那个王太太被警察带去问话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跟她丈夫的失踪有关吗?”她趴在柜台上,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法医,就是上次到你们店里来的那个人,他在王太太的车里发现了一只死猫,但是车门没被撬过。”谷平从来没让我保密,我想告诉她也无妨。

“死猫,”她似乎吓了一跳,想了一会儿后,又问,“如果车门没被撬过,是不是说明是她自己杀了那只猫?这跟她丈夫的失踪有关吗?”

我抬起头,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她是希望我说是吗?我问自己。

“有这种可能吧。”我说。

“你说,她丈夫还活着吗?”她又问。

我放下了工具。

“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些?”现在换我问她了。

“我……”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只是好奇罢了,我毕竟给他们送过点心,认识他们,所以随便猜猜……”

“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听这件事了。这对你没好处。”

“为什么?”她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狄亮。”她笑起来,似乎想用她的笑引出我的笑,以此来证明,我的话只是个玩笑。

但我既没有笑,也没有说话。换作别人,也许我会说得更直接一点,但是面对她,我觉得我得三思而后行。我不想吓着她,不想让她不安,更不想让她以为我是她的敌人。我并不是什么警察,只是一个“替父从军”的男花木兰而已。

“狄亮,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该打听这件事?”她又问我。天,她还真固执。我想固执可能就是她的致命伤。

我仍旧没说话。

“狄亮!”她猛然冲过来,在我耳边大叫了一声。她的叫声让我受了惊吓,手上的刀不听使唤,戳到了我的另一个手上,血立刻流了出来。

“哎呀,对不起!”她望着我的手,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连忙道歉,并立刻从柜台外面绕了进来。

我从抽屉里拿出酒精棉球捂住伤口。她内疚又惊慌地望着我手上的血污。

“对不起。”

“没关系,干我这行,受伤是常有的事。”我劝慰她,不太想看见她脸上的这种神情。她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像条受伤的狗。

“我只是……想知道……”她盯着我的手,嘴里嘟哝着。

我注意到她的睫毛正在上下扑闪。我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她,这让我不安,于是退后一步,走出了柜台。我来到厨房,把手洗干净,伤口很痛,好像戳得还挺深,不过我倒不怕痛,怕的只是我接下来回避不了的问题。

她在厨房门口看着我洗手。

“前几天,你是不是单独跟那个男人在一起过?”我终于还是开口了。

她的脸骤然红了。我实在不想看她这种一分钟即被戳穿谎言的窘态。于是,我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我让你少管闲事,是不想让人怀疑你。那个女人说曾经看见你跟王海南单独在一起,还说在王海南失踪的当天也见过你。你送外卖上楼的时候看见的到底是她还是王海南?”我边走边问。

她跟在我身后,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道:

“他们还会再来找我吗?”

“会的。”

她快步走到我面前,裙子几乎擦到我的衣服。

“我什么也没做,他们凭什么再来找我?”她仰头看着我说。

她大概是希望我把这层意思转达给谷平。但是我对这种已经知道答案的事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你真的单独去过他的房间?”我问道。

她低下了头。

“嗯。”

就像有人在我身后狠狠踹了一脚,我差点没站稳。

“那,你、你为什么……要去他的房间……送米团,送到门口不就行了?”等我站定后,我问道。

她微微扬起了头。

“这跟你有关系吗?”她问道。

我哑口无言。

“还有谁知道我跟他单独见过面?”她问道。

“现在就是薛宁和我。”我知道她希望我怎么做。我好像看见自己的心被丢在地上,无数只脚正从上面踩过,但我懒得去捡它。

“我不会告诉谷平的,你放心。”我说。

她朝我眨眨眼睛,露出妩媚的微笑。

“小亮,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把王太太说的话都忘了吧,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假如有人看到我,就说我是来买东西的。”她用手指捋开额前的头发,道:“你别误会,我要你保密,只是不想听到什么闲话罢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我跟他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跟他单独见面,只是为了推销米团。”说完,她没跟我道别,逃命一般奔出了我的小店。

她刚刚挑选的木雕小牛仍在桌上,还有那个盒子……

我记得父亲说,他今天晚上会回来。按照他过去的习惯,他会乘坐五点半那一班长途汽车。这样的话,七点左右就能到家。我估摸了下他可能到达的时间,在锅里先替他热上了晚饭,然后就坐在厨房的餐桌边等着。我想等他回来后,跟他说说这两天镇上发生的事。

但是,七点过后,来的却是谷平。他身上有股难闻的化学药水的气味。

“吃过饭了吗?”他问我,听口气他好像挺累。

“吃过了。”我答。其实自程惜言走后,我就没了胃口——真没想到,她真的跟那个男入单独相处过。真不知该怎么说她——我决定把今天的晚饭留做第二天的中饭。心情不好也不能浪费。

我的情绪一定写在了脸上,谷平跟我闲聊几句后,就走到我跟前,拍拍我的肩,问道:“怎么?不开心?”

“没什么。我父亲等会儿要回来了,他可能会问你一些关于案子的事。”我岔开了话题,我希望谷平明白,我的心情是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事。

“他要问案子的事,他会不会觉得很麻烦?尤其是我还住在你们家。”谷平好像有点担心。

“他是很怕麻烦,所以如果到时候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多担待。”

我知道谷平可能正在我前面的某个方向看着我,但我无所谓,今天我特别想一个人呆坐一会儿,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懒得时时刻刻装得很乐观。

“你怎么啦?”他又问。

我摇摇头。

“没什么。”

谷平沉默了片刻。

“狄亮,我听说今天下午程惜言来过。”他道。

我的心一阵狂跳,随即脸就红了。

“你在我家旁边安插了探子?!”我无法控制地一擂桌子。

他倒很平静,在餐桌的另一头坐了下来。“是县警察局安排的,他们本来是为了保护我,没想到看到了那个女孩。你是因为她才不高兴的吗?”

“我有什么必要时时刻刻都保持愉快的心情,我有什么可高兴的事,”我反问他,并试图寻找他所在的方向,好让我的反应像个正常人。但我马上又放弃了,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无比可悲。

“这是什么?玫瑰花雕刻得真精细。”谷平说道。

这时我才想起,程惜言忘记拿走的那个木盒还在桌上。

“你要你就拿去吧。”我说。

“真的?”

“你可以拿去送给林小姐。这是用真正的楠木做的,我爸当年为了给我搞到这种木头,特地利用国庆假日上了一次喜鹊山。”

“当年?有几年了?”

“我十四岁那年弄来的木头,你自己算吧。”

“这是……你本来要送给她的?”

“你废话真多!”

谷平没回应我的话。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很怕下一分钟他会伸手过来放在我的肩上。在这种时候,我不需要温情,它只会让我更加难受。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该立刻逃回自己的房间,毕竟一个人的时候,我做什么都很冷静,可以控制住任何感情。但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接着是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仿佛是运动鞋摩擦地板时,那种近乎听不到的声音。我知道是我父亲回来了。他今天来得可真是时候。

“爸。”我对着门边叫了一声。

出乎意料,我听到的却是女子的声音。

“对不起,我看到门开着就进来了。”是林小姐。

我的脸尴尬地僵住了。如果不是谷平及时为我作了解释,我恐怕会立刻逃上楼,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小亮!你人都没看清,瞎叫什么!是不是还没睡醒?”谷平轻松地揶揄我。

“嗯,我……我刚睡了一觉,有点糊涂了。”我结结巴巴地说着,假装很累的样子,跟林小姐打了个招呼:“你好,林小姐,有什么事吗?”

“哦,我……”她似乎有点走神了。我想大概谷平在看她。

我站起了身。“那你们聊。谷平,如果我爸回来,跟他说我在自己的房间。”

但我刚踩上楼梯,林小姐就在身后叫住了我。

“狄亮,我想问下,我新订的那两个大号木锡做好了吗?如果做好了,麻烦你现在就给我,我想明天就离开这里。”

我能感觉到谷平的不安。

“你要走了?”谷平问道。

“今天早上警察来旅馆检查了每个房间,还检查了我的行李。我觉得这里已经失去了我刚来时的宁静,所以我想走了。”不知到我的感觉是否对,我觉得林小姐的口气里似乎带着指责,好像是在指责谷平搅乱了这里的宁静,搅乱了她喜欢的气氛。我为谷平感到冤枉。又不由想,假如她知道他就是为了她才来这里的,会很高兴,还是会更生气?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我很抱歉,但这是例行公事……”谷平解释道,语气有点可怜巴巴的。

林小姐笑了笑。

“你不需要道歉,我知道这是例行公事,但我总可以选择在没有这种公事的地方享受假期吧。”她又问我:“狄亮,木锡刻好了吗?”

“还没有。”我说的是实话,昨天我忙到半夜,筋疲力尽。而今天下午,我的心情全被程惜言破坏了,她走后,我根本没干过任何事。我对林小姐说:“要不,你再等几天,”

“要等几天?”她急切地问。

“也许……两天。”我说。

她考虑了一下。

“那好吧,”她无奈地说,“我过两天再来找你。”

“好。”我答道。

接着,我听到她开门的声音。

“你们两个是怎么了?”她走后,我问谷平。

“我说过,她讨厌我。其实还不只是讨厌,她大概恨我。至于原因,我不想说。”谷平泄气地走到厨房的炉子边,烦躁地对我嚷道:“你站在楼梯上干什么?想变成你做的木雕吗?快下来陪我吃东西!”

吃饭的时候,谷平向我透露了案情的最新进展,首先,警方已经对薛宁和王海南夫妇做了基本调查。两人都出生于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一九九九年,两人结婚,当时王海南是和薛宁同属一家教育软件公司的职员。婚后,薛宁首先辞职自己创业,2001年年初,创立了健英国际培训学校;同年十月,王海南被公司辞退,自那以后,王海南就在妻子的公司上班,有时候也做做保险。不过,根据员工反映,学校的事务主要由薛宁打理。

另一组消息是关于陆小姐的。

原来陆小姐留给旅馆登记处的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码都是假的。陆佩蓉确有其人,但是真正的陆佩蓉是F县医院的护士,这些天从没离开过。拿陆佩蓉的照片给小吴旅社及周边商店的人看,大家都一致确认这不是他们看到过的陆小姐。真正的陆佩蓉也否认认识一个长相酷似陆小姐的女人。现在,县警察局的人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正开始在全县范围内搜索这位冒牌陆佩蓉小姐的行踪。

县警察局发现,四月二十三日上午,“陆小姐”曾在县上的小花旅社订了一个单人房间。她预订的时间是五天,按照旅馆的规定,她预付了一天的房租,并将身份证号给了旅馆的前台。小花旅社没有监控设备,但是前台服务员对她印象深刻,因为她曾向她们出示过一张虎斑猫的照片,还透露她要在县里对她的爱猫进行地毯式搜索。

“她说得很认真,听上去不像是假的。”前台服务员说。

她在旅馆房间内只逗留了十分钟。小花旅社的人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四月二十三日中午十一点左右。她们看见她离开旅馆向车站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薛宁矢口否认自己曾撬过那辆车的后备箱,警方也没从她的行李中找到与撬锁痕迹相符的螺丝刀或类似的工具。薛宁表示,她对车里的死猫一无所知,但是也说不清是不是他丈夫所为.王海南会开车.也有车后备箱的钥匙,根据猫尸的腐烂程度判断,那只猫应该死在四月二十一日。“陆小姐”曾对小吴旅社的人说,她是为了寻找一只虎斑猫才来到木锡镇的,她人住后的第二天,王海南就失踪了。警方认为,虎斑猫之死可能跟王海南的失踪有着某种联系。

然而,薛宁没能提供跟虎斑猫有关的任何线索,只是反复强调冒牌的陆小姐曾给她看过一张猫的照片,还在初次见面时,就诬赖她跟猫的失踪有关。

“这个女人脑子有毛病!肯定有毛病!”薛宁在两次接受县警察局警察的盘问时,都控制不住情绪,对“陆小姐”破口大骂,同时也没忘指责本镇警方的无能和渎职。

“她也骂了我爸,”我问谷平,这是我最担心的事。

谷平似乎在用刀子切面包,我闻到一股辛辣的芥末味儿,

“你在吃芥末?”我又问。

“是啊。用芥末当乳酪,是我特有的排忧方式。芥末能让我持续保持冷静。”我仿佛看到他正面无表情地往面包片上涂芥末。他吃了两口后,说道:“毕竟是有人投诉嘛,他们总要找你父亲去谈一谈,这事你应该想到的。”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别担心,你父亲快到退休年龄了,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他的,”谷平安慰我。

谷平不会明白的,我父亲的人生里,也许只有这个职业还多少能让他有点寄托,虽然他的确算不上是个好警察。

“他们会不会给他一个渎职处分?或者开除他?”我忧心忡忡地问。

“也许没那么严重,但总要说他两句的。”

我情绪低落地垂下了头。

“其实,我们这里平时什么案子也没有,所以他有时候不在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小声说。我知道这理由听上去真的没什么道理。

“别太担心,你父亲在县上也不是一个人都不认识。到时候,让他们多替他说说好话.我也会让赵法医想想办法的。但关键是,你父亲得及时回来,他们今天打电话到你姑妈家,但没找到他。”

“什么?”我糊涂了。

“你有几个姑妈?”

“就一个,在县上,住大明路啊。”

“他们联系的就是这个。你父亲给赵法医留过一个你姑妈家的电话,可是今天县警察局的人打电话给你姑妈,你姑妈却说你父亲没在那儿。”

奇怪,那我父亲上哪儿去了?他没什么朋友,我们家亲戚也少,按理说,他没什么地方可去的。

我站起身来到电话机旁,拨通了外公家的电话。外公在更偏僻的乡下务农。

“嗯咳!”电话一通,对面就传来外公熟悉的老慢支的痰音。

“外公,是我,小亮。”

“哦,小亮,是你啊。你好吗?饭吃过了吗?”

无论何时打电话过去,外公总问这两句。

“我吃过了。”我敷衍地回答后,马上问道:“外公,我爸来过吗?”

“来过啊。”

“啊,他在吗?”我忙问。

“他走啦。他是十天前来的,给我们送了点吃的就走了。”

“他这几天有没有来过?”

“没有啊。”

放下电话后,我陷入了困惑。父亲去外公家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每个月会给外公寄钱,他不是不知道,如果他去,不是正好可以带去吗?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他是不想让我知道他去了外公家吗?这又是为什么?

还有,他怎么会没在姑妈家?他到底上哪儿去了?真想不通!我突然很想立刻去一趟县里的姑妈家。

“谷平,能不能帮个忙?”我抓住了他的手臂。

“说吧。”

“我想去一趟县里,去一次我姑妈家。”

“你没她家的电话吗?”

“找不到了。我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

事实上,我几乎已经有十年没和我姑妈说过话了,原因是她跟我妈的关系很差。我父母是近亲结婚,他们结婚前.姑妈曾激烈反对过,当时她曾预言,我父母生不出健康的孩子。结果,我出生后不久就被诊断患了先天性夜盲症,这让姑妈很是得意。她还曾当面说我有一天会变成个没用的瞎子,为此我妈到死都没原谅她。在这件事上,我自然是站在我妈这边的,所以,我们家其实只有父亲一个人跟姑妈家有来往。

她会不会故意把我父亲藏起来,为的就是让我尝尝当孤儿的滋味?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很荒谬的念头。

姑妈并没有给出令我满意的答复。

“你爸没来过。”她说。

我呆立在那里,沉默了两秒钟,像傻瓜一样又问了一遍:

“我说的是,四月二十一日,他有没有来过你家?他说他肚子难受,要到县医院来看病,那晚就住在你家。”

姑妈的口气变生硬了。

“我说了他没来过!难道他来了,我还把他藏起来不成?!”

我知道她正在朝我瞪眼睛,幸亏我看不见。

“他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没有!自从我上次跟他说起你的眼睛,他一气之下走人之后,就再没跟我联系过!”姑妈没好气地说,“你爸真是个木头!我说我认识个神婆,专门给人治不治之症,很灵的,谁知话还没说完,你爸就生气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我父亲从没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礼拜前。”姑妈的嘴巴喷了两声。

两个礼拜前我父亲来过县里?我怎么不知道?

“我爸是专程来县里看你的吗?”我问道。

“你也不想想,就你爸这样的人,他怎么会特地来看我?哪次来县里,他不是去县医院看病,顺便来我家的?可惜好饭好菜招待他,一句话听不顺耳,就立马走人!唉,都九点半了,我孙子明天还要上学呢!问也不问,就闯过来!真是的!”姑妈烦躁地将一个什么东西“啪”的一下丢在桌上。

我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今天地能跟我说那么多话已经很不容易。本来我是准备立刻走的,但是姑妈刚提到了医院。

印象中父亲近来的身体好像没什么大碍,至少我没听到他咳嗽吐痰,也没见他吃药。当然,父亲回家的时候,多半已是夜里,那时候,我已陷入黑暗。会不会正是这个原因,我疏忽了什么?

“姑妈,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两个礼拜前我爸去县医院是看病的吧,他得了什么病?”我问道。

“我哪知道!老是喝酒,身体能好到哪里去?你啊,一点都不关心你爸!你爸不知道为你操了多少心!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姑妈恶声恶气地数落道。

在回去的路上,谷平一个劲地安慰我。

“你别担心,也许你爸到哪个朋友家去了。”

“他哪有什么朋友。”我小声说。

“你爸难道什么都告诉你?”谷平反问我。

我没话说了。我想,也许谷平说得对,父亲是到一个我不知道的朋友那里去喝酒了。父亲没什么爱好,有事没事就爱喝两口,有时候还喜欢跟人下棋。假如对方既管饭,又能跟他下棋,没准他真的乐不思蜀了呢。

我又仔细分析了一下父亲的为人。他是个普通人,一向胆小,按理说,不会闹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来。再说,他也没什么钱,薪水低,每次出门顶多带两百元,况且又穿得很朴素,有哪个劫匪会看上他?

只要不是打劫,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不断宽慰自己,最后终于勉强让自己放下心来。我决定先等两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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