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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蝴蝶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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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桥住在本市西区一幢崭新的二十四层高楼内,林仲杰到达他门前的时候,正赶上他打扮得整整齐齐准备出门,看见警官,袁桥显然十分意外,但他还是适时把持住了自己的情绪,彬彬有礼地跟对方打招呼。

林仲杰一踏进房间,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很快他就发现,这房间几乎可以用“狗窝”这两个字来形容。茶几上横七竖八地丢着几个被捏扁的空啤酒罐,房间的角落里则放着两整箱啤酒,墙边突兀地放着一张木制的折叠大圆桌,沙发上堆着形形色色的衣服和两条厚被子,地上还有纸屑和水渍。他禁不住想起简其明曾经说过的,杂乱无章的房间往往体现焦虑浮躁、缺乏耐心的性格,也许成熟稳重只是假象而已,看这架势袁桥缺乏的不仅仅是耐性和平静的心绪,没准还有酗酒的坏毛病,这倒真是个意外的发现。

一年前,林仲杰也曾经造访过的袁桥的住所,但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他所看到的房间干净明亮,收拾得井井有条,他想知道,这一年中袁桥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以至于他会甘心让自己身处这样的环境,然后他转念又想,或许一年前他所看到的本来就是假象。难道陈剑河房间的酒瓶是来自他?

虽然房间乱得可以,但林仲杰还是从一些细节上嗅出了女人的味道,房间的角落上有两双高跟鞋,沙发上还有一只黄色的毛绒玩具,林仲杰认为袁桥不会是毛绒玩具的拥有者。果然,他们刚进屋,就听到里屋传来问话声:“忘带什么东西了?阿桥?”紧接着,一个身材瘦小、穿着宽大外衣的矮个子女人慌慌张张地从里屋跑出来。

看见身穿便装的林仲杰站在客厅里,她不由得一愣,转而问袁桥:“来客人了?”

“是啊,我们要谈些事情。”袁桥平淡地回答道,随后他回过头来向林仲杰介绍,“她是我的女朋友。”

“这位是你的朋友吗?”她探询道。

林仲杰没有接口,他想看看袁桥的反应,按照他的推断,袁桥不会当着女友的面暴露他的警察身份。果然,袁桥看了林仲杰一眼,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随后他说:“对。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想单独谈谈,小青你不是要去对面的超市吗?”

小青愣愣的眼神在他们两个身上移动,随后她点了点头说:“对,我的确是要去超市,鸡蛋都吃完了。”

小青一边说一边随便抓了两下凌乱的头发,扭头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她拿着手提袋出来了。

“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小青出门的时候回头问袁桥。

“薄荷糖,还有韩国泡菜。”袁桥想了想说道。

“好的,我记住了。”小青朝他一笑,消失在门口。一个乖巧的女人,林仲杰在心里暗暗评价道。

“女人都喜欢胡思乱想,所以我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事,而且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袁桥关上门后,向林仲杰解释道。

“你们住在一起吗?”林仲杰随口问道。

“不可以吗?”袁桥漠然地一笑。

“当然可以。”

袁桥把沙发上的衣服抱起来扔进了另一个房间,随后他对着如今空空如也的沙发朝林仲杰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但林仲杰并没有坐下。

“好吧,林警官,我想你还是为了去年的那件案子来的吧。怎么了?案子又要重新调查了?”

“不错。我是为李今的案子来的。”

“凶手不是陈剑河吗?”

“有证据表明,还有另一个人参与。”

袁桥看着他,似乎没弄明白他的意思,“那么你想问什么?我该说的,我去年都已经说过了。”

“我看不见得。”林仲杰停顿了一下,以确定是否已经百分之百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随后他继续说道,“有人看见你那天下午回去过。但是当时你说你没有回去过,你4点左右跟客户分手,随后就去了附近的三家大卖场,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去大卖场了解零售商品的营销策略,并且作价格比对。”

“没错。”袁桥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我们去找过你的客户,他证实的确是在4点左右跟你分的手,但确切时间其实是3点3刻,他认为是你的表快了。因为他跟另一个客户4点有约,所以他不可能在整4点跟你分手,约谈前,他还需要做些准备。”林仲杰平静地说。

“3点3刻跟4点能有什么差别?”袁桥皱着眉头不客气地问道。

“当然有差别,一刻钟足以发生一桩谋杀案。何况在那之后,一直到6点这段时间没人可以证明你去了附近的大卖场。我们是在7点之后才从一家大卖场的监控录像中看到你的。”林仲杰严肃地说。

袁桥在沙发上坐下,没有说话。

“所以我想问的是,在那天下午3点3刻到7点之间,你究竟在哪里?”林仲杰盯着他,袁桥还跟一年前一样,穿着干净的双排扣灰色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说起话来表情正直,声音低沉,跟这样的人接触,你会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林仲杰就曾经相信,像袁桥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凶手,但是现在他相信,一旦这样的人说起谎来会比任何人都可信。

“我没什么可说的。”隔了一会儿,袁桥终于开口,并且抬起眼睛正视林仲杰以表示自己毫无畏惧。

“张兆勇说看见你的公文包在死者的床上。”林仲杰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他撒谎!”这次他的反应极快。

“他发誓说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纯粹是诬陷!”他愤然道,“如果你多了解他一点,你就会发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谎成性,卑鄙无耻,道德败坏,简直是个人渣。你知道吗,为了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说他还把你的公文包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以便要挟你。”

“这个混蛋!”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曾经要挟过你吗?”

“没有!”

“你真的没有把公文包放在死者的床上?”

“当然没有!”袁桥斩钉截铁地说。

“他提醒我,很多人都可以证明你早上出去时带着公文包,因为你每天上班都带着它。但是那天晚上你出现的时候,手上却空空如也。后来我翻阅了那天我们在现场附近拍的照片,很幸运在那里面我们找到了你,”林仲杰注意到袁桥的脸上迅速滑过一丝恐惧,“公文包的确没在你手上。你怎么解释?”

一阵沉默。

“我没什么可说的。警官。”他再次说。

林仲杰决定先放他一马。

“好吧,那么我们换个话题。跟我谈谈李今如何?”

“你想知道什么?”他随手打开一罐啤酒,往喉咙里灌了一口。

“听说你曾经追求过她。”

袁桥沉默了片刻后,说:“我只是约她出去过几次。”

“她赴约了吗?”

“当然,但并不是每次……”他含糊其辞。

“有人证明你曾经因为李今放你的鸽子而大为光火。有这回事吗?”

“任何人碰到这类事都会很恼火的。她根本不懂得尊重别人!”他皱起了眉头,终于有点生气了,“警官,你究竟想说什么?难道你认为我是那个参与凶杀案的人吗?”

“第一,你跟死者有过节,这就是明确的作案动机;第二,你没有不在场证明,没有人能证明在3点3刻到7点之间你在哪里,干了些什么;第三,你对很多明显有漏洞的说辞无法自圆其说;第四,有人证明你曾经到过现场,而且警方也已经找到了相应的证据;第五,你在发生凶杀案后便很快跟老同学断绝了来往,似乎一心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现在正在考虑是带你回去呢,还是耐心再听听你的解释。”林仲杰盯着他说道。

他哑口无言。

“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回去过?”

袁桥沉默良久。

“是的,我回去过。”他终于承认,紧接着他又立刻反驳道,“但是我并没有把包放在她旁边,我根本没有进过那间屋子,我只是在客厅里逗留了一会儿。张兆勇这么说只是想把我拉下水,其实他自己才真正进过那个房间。”

“你为什么回去?”

袁桥咽了口唾沫。

“那天上午7点半左右李今发短消息给我,说想跟我聊聊,让我在下午4点左右在自己的房间等着她,她会自己过来。”

“然后你就回去了?”

“是的。”

“她以前约过你吗?”

“没有。”

“你回到家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我没看表。”

“进了客厅后你看见了什么?”

袁桥低着头,神情沮丧。

“陈剑河的房间门虚掩着,我听到那里面有响动,于是就凑到门缝前往里看,我没想到会看到那么恶心的一幕!”袁桥愤恨地把啤酒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陈剑河,我没想到会是他,我看见他把她抱到他床上。我真是没想到。”他呼呼喘着粗气,好像一想起那场景就令他呼吸困难。

“然后呢?”

“然后我转身就走了!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有没有人看见你离开?”

“我不知道。我的脑子乱极了。”袁桥摇了摇头。

谁都看得出来,这事的确让他深受打击,林仲杰想,当他接到李今的短信时,一定非常兴奋,以为李今的主动邀约意味着两人的关系会有转机,但他没想到再次赴约的结果居然是再次受辱,于是他满腔的怒火在一瞬间被引爆了。

只要看看李今的伤口就知道凶杀有多愤怒,多疯狂了。也许他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全身而退,而是偷偷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静待陈剑河离开,再潜入陈剑河的房间对已经昏迷的李今实施了残忍的报复行动。

“你离开的时候是几点?”

“我不知道,我没注意。”

“在那之后,你又去了哪里?”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然后找了一家小店进去吃了点东西。大概是7点左右我到了大卖场。”袁桥说。

“你说的是哪家店?”

袁桥茫然地抬起头:“我,我不记得了,我没注意。”

“你吃了什么?”

“什么都要了一些。我心情不好,所以吃得比平时多,也喝了一些酒。”

“你平时就有喝酒的爱好吗?”林仲杰问道。

“偶尔,偶尔会喝一点。”他含糊地回答。

“那么你的公事包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把它忘在客厅的椅子上了,当时我心情很乱,我承认。但是我没有进过陈剑河的房间。”袁桥的脸上再度出现恼怒的神情,“所以张兆勇纯粹是在胡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他自己才最可能是杀人凶手!”

“张兆勇威胁过你吗?”

“他欠我一些钱,他希望我能忘了这件事。”他轻声说。

“如果你免除债务,他就愿意替你保守秘密,是不是这样。”

袁桥没有搭腔。

“你刚才为什么不承认?”

“我不想惹麻烦!”袁桥恼火地说,“张兆勇为了钱可以做任何事!你们为什么不去调查他?!”

“谢谢你的提醒,我们会调查他的。”林仲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继续问道,“可以跟我说说你们在陈剑河的房间捣乱的那件事吗?”

袁桥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那件事怎么了?”

“听说你们是为了捉弄他才在他的房间捣乱的。”

“对,张兆勇的主意。”袁桥点了点头。

林仲杰没有理会他的指控:“你动了什么?”

“我把他的CD机塞在了他的枕头下面。我没动他的其他东西。如果他丢了什么,那也不干我的事。”袁桥闷声说。

“你知道其他人干了什么吗?”

“不知道。”袁桥犹豫了一下才说,但林仲杰没有放过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焦虑,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我们互相并不知道对方动了什么。”这一次他的口吻似乎显得坚定了许多。

但是林仲杰压根儿就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参观过陈剑河的房间后,你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

“他的房间干净吗?”

“很干净。他喜欢把东西放得井井有条。”

“那你为什么在案发后接受警方询问时说他的房间一向很乱,还说他不注意个人卫生之类的。”

“那是张兆勇说的。”

“但是你就在他旁边,你并没有否认。为什么?”

袁桥不说话。

“陈剑河平时卖掉的那些酒瓶是不是你的?”

袁前桥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撒谎?”林仲杰继续问到。

袁桥仍然没有说话。

“你想让警方对陈剑河产生错觉,以便把杀人的罪名扣在他头上,是不是这样?”

“我才没有。”他低声反驳。

“如果他被确认为凶手,自然其他的人就会安全了,当然也包括你。”

一股怒气再次升上了袁桥线条僵硬的脸,他愤怒地砸了一拳沙发。

“他爱不爱干净,喜欢不喜欢打扫房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为什么老盯着这点不放!”

“当然有关系,如果他本来是个爱干净的人,那么现场的环境很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谁会做这种鸟事!”他瞪着林仲杰,气冲冲地问道。

“如果你什么都没干,你就没必要撒谎,更没必要事事都听张兆勇摆布!”林仲杰说。

袁桥愤怒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认识黄秀丽吗?”

“谁?”

“她曾在9楼做钟点工,同时她也是东方罗马旅馆的客房服务员,记得她吗?我知道那家旅馆离你们大学很近,我还知道你在那里住过,我在旅客登记簿上找到了你的名字,三次。”

袁桥震惊地瞪着他。

“要命!我们几个都是那所大学毕业的,谁不知道那里!”

“但是只有你的名字出现在那家旅馆的登记簿上。”林仲杰冷静地看着他。

袁桥目瞪口呆。

“你认识黄秀丽吗?”林仲杰问道。

“我知道她。”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在公寓,她跟我打过招呼。”

“好,现在请你回想一下,去年的8月2日下午4点至晚上8点之间,以及9月29日上午9点至10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袁桥生气地问道。

“前一个是陈剑河被发现的时间,后一个则是黄秀丽的死亡时间。”

“我不记得了。”袁桥闷声说。

“请你好好回想一下,希望这次你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什么狗屁不在场证明!我不知道!”袁桥猛地站起身咆哮道,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茶几,啤酒罐叮叮当当地掉了满地。

袁桥的情绪失控令林仲杰多少有点意外,他本来以为袁桥是几个人中最有涵养的,但不料事实正好相反,看着袁桥那张因愤怒而在不断抽搐的脸,他不难想象,出事的那天,他的情绪会有多好。酒精有时候的确很容易改变一个人。

林仲杰踢开一个滚落到他脚边的啤酒罐,走到袁桥面前,充满威严地说:

“我希望你近期内不要离开本市,我会随时再来。”

“如果你认为我是凶手,那你就是个白痴!”袁桥走到墙边,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甩出一句。一直到林仲杰离开那栋楼,袁桥暴怒的吼声仍然回荡在他的耳边,他并不否认袁桥会用武力对付任何一个激怒他的人,但他怀疑一个容易激动的人,究竟会有多少耐心花在谋杀这件事上,画二十个叉怎么说也需要十多分钟,而且还排列整齐,又得用剪刀剪去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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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高文

收信人:简东平

时间:2005年10月24日

简:

抱歉,因为这几天手头的工作较忙,所以回信拖了两天,请见谅。

现在,我就来一一回答你的问题。1.陈剑河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觉得他是一个敏感、脆弱、忧郁的人,由于他的成绩很好,看的书也比同龄人多一些,所以他还有点孤芳自赏,在心理上,他老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常常把别人都当傻瓜。2.他的怪癖。他喜欢到宋伯的废品站去拣旧书看,喜欢步行不喜欢乘车,喜欢吃冷的食物,喜欢发呆,我不知道这些算不算是他的怪癖。3.他对女人的概念和感觉。对女人,他从来没有提出过自己的看法,但总的印象是,他并不讨厌女人,有的时候他自己也像个女人,因为他太注重细节了,我觉得男人很少有像他这样婆妈的。我认为他并不是你所暗示的那种人(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他对男人和女人都没有什么兴趣,他只对自己感兴趣,是个典型的孤独症患者。我跟他在一起时,他也从来没有出格的表现,也从没让我有不舒服的恶心的感觉,我怀疑他是否曾经有过性的想法。4.他讨厌或喜欢的人。他讨厌他的姐夫,原因不明,他谈起他的姐夫时很冷漠地称他为“那个男人”,有时就干脆叫他发情狗。至于他喜欢什么人,他从来没有提起过,所以我也无从知晓。5.他的智商如何。我觉得他在读书方面智商很高,但在别的地方却并不聪明,甚至显得很笨。他常常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有一年夏天,他曾经搜集了500只死苍蝇把它们埋在小区绿地里,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还曾经为那些苍蝇写了一首诗,名字叫做“恶的墓志铭”,不过那首诗究竟写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对了,这也应该算是他的怪癖,他有一个蝴蝶标本(那应该算是他的宠物),他给它取了名字,经常跟它说话,有时候当他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他还会跟别人说,是蝴蝶让他这么做的,非常好笑,每当这种时候他看上去真的特别傻。

关于陈剑河我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些了。

至于吴立帆,我跟他不是很熟,只知道他曾经跟高班的女生交往。高一的时候,他就有个大他两岁的女朋友,但因为对方是高三学生,父母竭力反对,所以他们后来就断了。吴立帆的这件绯闻班里的人都知道,你可以再找别人打听一下。希望我说的这些对你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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