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像做梦一样,但印象又很清晰,心脏还是在怦怦乱跳,想到要再见肖玄一次,连手都在发抖。
晚上就开始下雨,欧阳带了伞,趁钟理还没回来偷偷出门。
在约好的地方等着,光线昏暗,四下半个人都没有,雨水渐渐在脚下积了不小的一洼,肖玄却始终没有出现。
十一点已经过了,欧阳还是呆呆站着,反正站立和等待都成了惯性,也就不差再多那么几十分钟,或者几个小时。
肖玄可能是在忙,或者路上堵了车。他觉得肖玄这次不会骗他。
终于感觉到附近有人影闪动,欧阳忙把脚往前挪了挪。
“肖玄?”
话一出口就意识到是弄错了,人影已经清晰,来的不只一个,而是三、四个一伙。
欧阳有些失望,但那些人却径直走过来。
“你是欧阳希闻吗?”
正对着分明是陌生的面孔,欧阳有些迷惑,“是的。”
接下来就被一拳打在腹部,那种程度的重击根本在想象之外,欧阳只觉得眼前发黑,腿上瞬间就没了力气,一下子跪下去,喉咙里有什么酸苦的东西涌上来,没缓过气来,他背上又挨了凶狠的几脚,而后被扯着领子提起来,照着脸挥了一拳。
再接下去他已经意识模糊,只混乱地觉得剧烈的痛,身上到处都在挨打,无论怎么躲都没用。几个人的拳头和脚,好像还有利器,他已经不像一个人了,只是被乱踩着的一团血淋淋的肉而已。
欧阳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连还手或者逃跑的自觉都没有,一开始只能抱着头,蜷在污水里任他们拳打脚踢,后来连胳膊也动不了。
最后一脚踩在胸口以后,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欧阳一动也不能动,隐约能听到一点东西,其它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这回只是打招呼,人家叫我们给你留一口气。你少再缠着肖玄,安分点,别不识相,不然下次可没这么简单。”
迷迷糊糊的,欧阳只觉得眼前灰暗,越来越暗,最后一点光也没有。
恍惚着再次意识清醒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雨都开始下大了,身上的伤口在水里都浸得发肿,痛得让他直哆嗦,但是没办法哆嗦,只能抽搐而已。
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想着该呼救,可是出不了声。
他本能想到打电话给钟理,脑子可以缓慢思考,可是身上动不了,一喘气,胸口就痛得像被刀扎,抽搐着喘了半天,拼命挪动一下,腿上那种要到骨髓里的疼痛让他瞬间眼前都发黑,窒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看见自己的手机摔在隔了十来步的地方,拼命想爬过去,却只能在水里一点点磨蹭,像条断了腿的狗。
手指碰到手机的时候意识也模糊了,只有一只手能动,他抖抖索索拨了电话,幸好还可以用。
他把头贴上去,听到那边钟理焦急的“你去那里了”的询问声,想说话,但张嘴的时候满口腔的黏稠液体,鼻子、嘴巴里都是血。
“钟、钟理……”
“好一点了吗?”
钟理对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欧阳身上哪里都不能动,只安静躺着,看天花板。
“你看我这个笨蛋,”看欧阳喉头动了动,立刻露出痛苦的神色,钟理反应过来地打了自己一下,“不该让你费力说话的。”
“……”
“不过,没关系,会好起来。”
“……”
“你的肋骨断了五根,扎伤了肺部,所以喘气会很痛。”
“……”
“胳膊还好,已经接上了。只是腿有点……要多一点时间。”
“……”
“那些内伤……你不要怕,慢慢调养会好起来的。”
“……”
“伤口你也不要担心,会好的,应该不会有痕迹。”
欧阳也知道他在撒谎,胸前是那么深那么大的几道口子,一定会有疤。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闻,”钟理坐在床边,手放在他头发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遇到歹徒?”
欧阳没出声,他还戴着氧气罩,也不能开口说话。
“为什么那么晚还要出门,跑去那种奇怪的地方?”
欧阳动了动眼睛,眼圈发红的,表情有点像哭,但又像要笑。
钟理终究没追问他,只是摸着他的头,看他闭上眼睛,死了一样地睡过去。
等过了两天,欧阳情况好了一点,不需要氧气罩,钟理陪着他一点点喝很稀的粥,小心翼翼,生怕再弄伤喉咙。
午后安安静静的,却突然有了访客。
来访的人钟理也认识,欧阳一看到他,就瞪大眼睛,慢慢变得满脸通红,好像要说什么,喉咙却被塞得满满的,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老师,我今天就要走了,”肖玄望着他,脸色也是疲乏的憔悴,但没什么表情,“所以来跟你说清楚。”
欧阳只直直看着他。
“你真是太笨了,早知道你这么玩不起,我也不会找你了。”
欧阳吃惊地看着他,肖玄却不屑跟他对视一般,调转眼光看窗外。
“难道你真的想永远跟我在一起吗?蠢死了,男人跟男人怎么可能长久啊?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能左右我的人生吗?”
欧阳满眼的眼泪。
“你该知道我肯定是必须联姻的吧?我要学我该学的东西,然后继承肖家。我们可能有什么交集吗?不用说你也该知道,现在这样只是玩玩就好,说什么以后,难道能结婚吗?我还没成年,难道要跟你私奔吗?
“你就是太笨了,才会落到这种下场。”
钟理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两眼暴突,难以置信地憋得脸都紫了,要冲过去揍他,但跟着他来的两个保镳比钟理还要高出一个头以上,轻易就将钟理反剪双手压着肩膀制住。
“老师,从头到尾,我都是骗你的,你看不出来吗?”
欧阳两眼通红,流着眼泪看他。
“老师,你是成年人,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肖玄顿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手,“笑死人了。”
欧阳说不出话来。
肖玄终于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再见了,老师。”
欧阳想着他的撒娇,他的淘气,他的温存,却不知道他冷硬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
欧阳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模糊一片里隐约看见肖玄转身走出房门,两个保镳跟着,径自扬长而去。
他从来都是这样,别人说的,他都相信,别人说喜欢,他就以为是真的喜欢。
像他这种才华平平的男人,真心话和台词一般都分不清的,何况是那么逼真的假话。
现在才终于明白,可是代价也太大了。
青春期的男孩子,都是**旺盛的,只是想要快感,如此而已。可他却当成爱情来希冀。
钟理下班到了探望时间,照样过来医院。病床上的男人刚又动过手术,血色全无,这几天他上上下下被切开太多次,手术虽然救了他的命,可是生气还是一点点流失。
听到钟理进去的动静,欧阳有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是他,灰色的脸上露出有点惊讶和欣慰的表情。
“醒了?”钟理抓抓头,“伤口很痛吧?”
欧阳看着他,做了个“没有”的口型。
“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用怕。”
欧阳配合地要做出笑容。他眼神已经很清醒,只是整个人精神黯淡,嘴唇发白,干得裂开。
“那个,钱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有医疗保险,我也还有积蓄,实在不行,我还有朋友可以借呢。你只要放心养病就好了。”钟理一边安慰他一边想着账单。
“没事的,别担心,身体最要紧,其它的事情你不要管,等病好了,什么样的日子咱们都能过。”
欧阳一直望着他,那种抱歉又伤心的眼神弄得钟理也有些难过。
“唉,小闻啊。你瞒着我的那件事,以后就别放在心上了。同性恋就同性恋吧,咱们还是兄弟。”
“……”
“这个东西,也不是做坏事,对吧。这都是天生的。再说了,你又不害人。”
“……”
“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才不跟我说,换成我,我也不好开那个口。”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瞒着我,我也不怪你。”
欧阳红着眼睛看钟理,钟理摸摸他的头,又拉他的手,把他手握在自己粗大的掌心里。
钟理说得没有错,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时间能治疗那么多东西。他身体渐渐恢复,可以正常地吃喝,说话,动手写字,连被打断的腿也慢慢奸起来,终于又可以走路,虽然不能太快。
两个人的照片全都烧掉,所有留着记忆的东西也都扔了,过去的那些事情,一把火好像就可以清得干干净净。
可是,仍然清楚记得那人的样子。
翘起一边嘴角坏笑的表情,淘气地眯着眼睛耍赖的表情,噘起嘴巴撒娇的表情。全部都记得。
下雨天气里腿总是酸痛,遇到梅雨时节,潮气重,欧阳每天都睡不好。腿痛得厉害,好像在不断提醒他,曾经有过那样一段事情。
就算不去想,也没法忘得掉。
那个人已经烙在他的骨骼里,在他有生之年都会让他痛,像他胸口的痕迹一样,成了一块疤。
而这个时候的肖玄,可能已经完全忘记有过他这个人了,在那个小孩子的人生里,他最后只会变成一个模糊的过去的影子。
恋爱是两个人共同经历的。可是对一个人来说这么深刻的东西,为什么对另一个人来说,随随便便就能擦得掉?
可能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吧。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场恋爱,也许他做得不好,那么笨,又软弱,甚至不像个男人。
可是他已经尽全力了。
肖玄那么不屑的东西,对他来说,却是全部。
他什么都给出去了。
欧阳没有再教书,他的个人履历那么不光彩,不会有学校愿意要他,公司的希望也渺茫,健康检查的报告总让对方大皱眉头。
碰过许多次钉子,欧阳就只能留在家里,接一些报酬菲薄的翻译来做,英文的人才太多,他除了文学、文化方面的东西之外,懂得并不多,实在算不得什么。
零散地赚着钱,积累经验,靠钟理的帮忙,两人勉强过日子,一边还要还债。
钟理从来都很热心,也想帮欧阳介绍一些好的工作,但他朋友多是多,却大多是玩地下音乐的,卖盗版光盘的,在夜吧里工作的,飙车的,跟欧阳能做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后来终于有个能搭上边的活,帮专门做盗版光盘的翻译欧美一些xiǎo • diàn • yǐng。欧阳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正统的只读圣贤书的斯文人,让他做这个,钟理有点不敢开口。
哪知道一开口商量,欧阳什么都没多问,就接了下来。
生活就是生活,体面什么的已经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还有什么资格清高呢。
他已经跟以前不一样,几年前他还是有希望有热情的人,能抱着一点憧憬。而现在只是个被磨掉许多东西,损害了健康,天天努力赚着吃饭的钱,默默过着日子的老男人。
但有饭吃就好,两个男人一起搭伙过日子,像家人一样互相陪伴,漫长乏味的人生,好像有了友情就足够度过。
日子似乎又回到过去那种安稳平静,流水一般过去。一年又一年的,欧阳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只是知道他老了。
第十二章-
平静的时间里倒也有一些好事发生,这天钟理回来就兴冲冲的,“小闻啊。我有事跟你说。”
“嗯?”
“我遇到以前一个老同学。”钟理看得出来挺高兴,又有点忐忑,“明天要请他回来吃饭。”
“好啊,”欧阳忙放下手里的资料,“中学同学吗?咱们先想想看要做什么菜,把菜单拟好,明天我出去买。”
钟理抓抓头,“是小学的同学,不过现在人家是名人了。”
“是嘛……”
“是杜悠予。”
“啊?”
钟理对着他怀疑的神色,嘿嘿笑着,有点骄傲起来,“就是那个杜悠予。”
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