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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她爱上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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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之杰比想象得要魁梧许多,简东平原以为赵依依嘴里的那个“邱元元的跟屁虫”会是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说话还磕磕巴巴的小不点儿,但一见面才发现袁之杰是个身高超过180公分,肩宽体阔,发育良好的年轻人。

袁之杰穿着宽松裤和带有大号数字的宽松拉链衫,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眼神冷漠,充满了戒备。

“找我什么事?”他在简东平对面坐下后,先开口说了话,一点都不结巴。

简东平昨晚听了袁之杰和江璇她们的谈话录音之后,他发现袁之杰知道的事情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亲自跟袁之杰见个面,幸好今天他的下巴又比前一天好了很多,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基本看不出来。

“我还是想问问邱元元的事。”简东平开门见山。

袁之杰的脸上立刻露出厌烦的神情。

“是不是又是她妹妹叫你来的?她妹妹最烦人了。”袁之杰仍然没结巴,跟昨天他跟依依和江璇说话一样,在开场的那段寒暄中,他的语速很正常,但是一旦涉及到某些敏感问题,他说话就没那么顺溜了。

“是她叫我来的。”简东平漠然地点了点头,“说实话,我昨天然她们把你们的谈话都录了下来。”袁之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插嘴的打算,“袁之杰,我发现你隐瞒了很多事,其实你知道得要比你说出来的多得多。”简东平冷静地看着他。

袁之杰耸了耸肩。

“哼!又是她妹妹在瞎掰,你去问问她,她问什么我答什么,我都告诉她了,她还想怎么样?”他傲慢地把头别过去,望向窗外,一副玩世不恭又厌烦的表情,仍然没有结巴。

简东平拿出个小型录音机,按下了Play键。

“我放给你听听。”他说。

袁之杰仍然看着窗外,不屑于把他的录音当一回事。

录音机里传来了对话声。

江璇:袁之杰,元元跟你和程敏是不是认识一个美术老师?他叫什么名字?

袁之杰:问这干吗?

赵依依:你说就是了嘛!到底他叫什么名字?

袁之杰:姓陆,叫陆劲,后面那个字,不知道怎么写,反正是个男的。

赵依依:你见过他吗?

袁之杰:见过一次。

江璇:元元是不是给过他一颗……?

袁之杰:没有。

简东平按下了“stop”键。

袁之杰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好像在问“有什么问题?”

“江璇还没问完问题,你就答‘没有’。你好像答得太快了。”简东平望着袁之杰,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此刻就像个探照灯,正在扫描袁之杰的大脑。

“那又怎么样?”袁之杰看着他,问道。

“没怎么样,说明你知道江璇要问什么。说明元元的确曾经给过那个美术老师某件东西,而且是唯一一件,你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元元给的是什么。因为如果你知道元元不止给那人一件东西,你就无法立即判断有没有,而应该是问哪一件,那么你至少会听江璇把问题问完。至于你为什么会否定得如此之快,我猜还有一个原因是元元曾经叮嘱你不要把这事说出去,这说明,她给那个人东西的时候,你也许就在旁边。我没说错吧?”简东平欣赏着袁之杰额上突然出现的汗滴,问道,“元元给过那人一颗纽扣,是不是?”

袁之杰瞪了他两秒钟,答道:“你,你这,家,家伙,还挺能瞎掰的。是,就,就算是吧。”

结巴了。

“再听听这段。”简东平按下了快转键,等了一会儿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机里再度传来说话声。

赵依依:袁之杰,你知道我姐在收集遗言吧?

袁之杰:我,我哪知道。

赵依依:别装蒜!你有没有跟她一起去过?

袁之杰:我,我怎么会,跟,跟她一起去?

赵依依:她有没有让你跟她一起去过?

袁之杰:我没去,没去。我不知道。

赵依依:不可能!我姐肯定跟你一起去过!你别想赖。说!是不是你把我姐姐藏起来了?说!是不是你求爱不成,把我姐姐给害了?

袁之杰:你,你,你越说,越,离,离谱,拿,拿出证……证据,来

赵依依:袁之杰!你能不能好好说话,累死我了。

江璇:我也累死了!

(两个女孩同时笑出来)

赵依依:袁之杰!怪不得我姐姐不喜欢你!

江璇:依依!

赵依依:谁叫他不好好说话!

袁之杰:我,没,没去过。真,真的。

简东平按下了“stop”键。

袁之杰紧张地看着他。

“你知道元元在收集遗言,是不是?”简东平盯着他的脸问道。

袁之杰不说话。

“依依问你,你有没有跟邱元元一起去搜集过遗言,你的回答是,‘我怎么会跟她一起去?’请注意你自己说话的重音,你的重音不是放在‘她’这个字上,而是放在最后三个字‘一起去’上面的。要不要再放一遍给你听?”简东平温和地问道,看袁之杰没反应,便继续说道,“一般来说,重音在哪里,说话的重点就在哪里。所以,你的意思不是‘我才不会跟邱元元这女生一起出去!’而是,‘我才不会跟邱元元一起到那个地方去!’,这说明,你知道邱元元去干什么,她也许还邀请过你,但你没去。”

袁之杰震惊地盯着他的脸,说不出话来。

“后面你跟依依的问答也证明了这一点。赵依依问你,元元有没有叫你一起去过,你说你没去,那不就说明她是叫你去过,只是你没同意而已。”简东平不动声色地说。

“好,好吧,我,我是,知,知道元元有,有这事。”过了一会儿,袁之杰才开口,他的神情充满了不耐烦和焦虑,“我昨,昨天也说了,最,最后也告诉她妹妹了,我那,那时候就说过,有,这事的,我不知道,我,反,反正是没去过。听,只听她说,说起过。”

“元元有没有让你具体做过什么事?”简东平问道,这个问题他昨天已经让赵依依她们问过了,但是没问出个所以然。

昨晚他听了那段谈话录音后,明白为什么江璇直喊累了,确实很折磨人,袁之杰要不是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就是很干脆地说“没有。”

“没有。”袁之杰说,他果然这么回答。

“她是不是曾经让你在网上搜索过一首周璇的老歌?然后发到她的手机上?”简东平一边关了录音机,一边随随便便地问道。

袁之杰的头倏地抬了起来。

“要知道,她就算带了手提电脑,在河边也很难上网。所以如果她想搜索到一首周璇的歌,最有可能就是找朋友帮忙。我觉得她信任你的程度超过信任程敏,所以她最可能是让你帮了她这个忙。”

袁之杰没说话,歪头看着窗外,仿佛邱元元的灵魂在窗外召唤他。

还是不肯说,看来得用父亲那招了。

“我们来看看元元的照片好吗?”简东平从包里掏出一张邱元元的照片来,这是昨天江璇带给他的。这果然引起了袁之杰的注意。

简东平拿出来的是一张邱元元没戴眼镜的放大报名照,照片里的邱元元正对着镜头微笑,非常拘谨的微笑。

袁之杰神情专注地看看那张照片,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她没戴眼镜……”过了好久,他笑了笑说,神情有些沮丧。

简东平毫不犹豫地拿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剪刀,“喀嚓”一下,把那张照片一剪为二。

袁之杰大惊。

“你!你!想干什么!”他瞪着简东平,低吼了一句。

简东平假装没听见他的质问,从包里拿出4张预先准备好的照片来。

“你看,我现在把邱元元的照片分为左右两半,然后分别把左边脸复制了一下变成一张脸,再把右边脸复制了一下,变成一张脸,你看看有什么区别吗?”他把两张脸拼好,推到袁之杰的面前。

袁之杰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满怀狐疑地朝那两张脸看去。他先看看这张脸,接着又看看那张脸,说:

“好,好像不是她了。”

“一般来说,左边脸代表那个的本质或者过去,右边脸代表一个人的现在,这个‘现在’当然指的是她出走的时候。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先看左边脸。”他指指左边脸的拼图,他发现父亲这一招相当有效。

“哦,是,是不同,怎,怎么样?”袁之杰嘟哝了一句。

“说说你的感觉。”

“不,不像她,不,不是她。”袁之杰盯着照片看,笑了笑,“但,但只是相貌不像,我,我不好说,好像太,太可怜了,不是,她,她有时候,很凶。”

“那再看看右边那张。”

“这张,比较开心,很开心,其实也不像她,都不像她,她不会那样笑,我,我至少,没,没见过,她也没这样对我笑过……”袁之杰好像叹了口气,随即又困惑地抬头看着简东平问道,“怎么会这样?……你干吗给我看这些?”

“我刚刚说了,左边代表过去,右边代表现在。所以可以说,邱元元小时候过得并不快乐,”简东平指指那左边脸的拼图,“虽然她从小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母和妹妹都很爱她,但是她还是很自卑,为自己的长相感到自卑。她拼命读书,期待获得承认,她也许勉强获得了一些认可,但她仍然在同学中属于异类,这一方面是她性格太强,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她的长相。她被安排在后座,没什么朋友,也交不到什么朋友。她很寂寞也很愤怒,于是开始搜集怪东西聊以自慰。渐渐的,她喜欢上了这种古怪的爱好,甚至以此作为自己的标签,因为真的成为异类,就证明你与众不同,这似乎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但是她没长性,很快会厌烦自己的收藏,最后总是用很激烈的方式毁灭它们,这说明她心里很矛盾,她一方面讨厌自己的行为,一方面又为此而骄傲。她的行为就好像是在向人群呐喊,‘请你们看着我,爱我,重视她,了解我,宽容我!’但是,好像没人听见她的声音,尽管她已经喊得很大声,但是没有人听到。于是,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另类,很多人怕她,很多人对她敬而远之,她也许从中获得了部分满足,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快乐,也从来不自信。”

简东平本来想问问袁之杰,自己是否说对了,但后者眼睛中的沮丧和落寞告诉他这问题已经无需再问。他现在相信了赵依依的说法,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可能一直对邱元元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但是邱元元对他是什么态度呢?等会儿相信他自己会说的。

“好,再来看看右边这张脸。在这张拼图里,就像你说的,她好像完全变了,变得很开心,满足和自信,这种转变可以从她的眼睛和嘴角的松弛程度看得非常明显,而且在这张图里,我还看到了在那半边脸没有看到的一些新的性格,坦率,勇敢、沉着和冷静。她好像不仅仅是在对着镜头笑,还是在对心里的另一个自己笑,好像在说,‘我非常肯定我能成功,我有很高的智商,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我的脑袋里周密的计划,我能掌握一切,我也有足够的耐心。’我想,在她出走前的那段日子里,一定碰到了某些事,这件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时间和感情,她在经历这件事的过程中,不仅找到了自己一直想找的东西,还重塑了自信。我说的不是收集遗言。我说的是……”简东平盯着袁之杰的眼睛,停顿了半秒钟,说,“爱情。”

简东平记得那个最后自杀的男人的遗言是,希望有人说爱他。如果依依提供的信息属实的话,那元元最后是满足了他的愿望。要让个性强,爱耍酷的邱元元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并非易事。简东平认为,她虽属另类,但对这三个字,会比她的贞操看得还紧,否则,她应该老早就可以出去谈恋爱了。像她这样长相成熟,又期待被重视和另眼相看的女生在学校里也许不受欢迎,但出了学校,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简东平相信,如果她愿意,她很快就能找到好几个好像很爱她的男朋友。如果不找别人,她至少也可以跟袁之杰谈一谈,这好像是顺水推舟的事,但是她没有,她一个男友也没有,这充分说明,邱元元不会因自卑而看轻自己,或丧失丧失判力,她也不是滥情的人,头脑很清醒,不会因为挫折降低自的标准,所以,除非她真的爱这个男人,否则她绝不会说出那三个字。

“爱情”这两个字,让袁之杰皱起了眉头。

“我想知道,她跟最后那个自杀的男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简东平冷静地说。

袁之杰望着窗外,仿佛陷入了沉思

“她爱上了那个人。”片刻之后,他漠然地说。

终于要打开话匣子了,简东平在心里叹了一声。

他奇怪,为什么邱家从来没想到要好好盘问这个袁之杰。

“周璇的歌是我帮她找的。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在弄什么自杀遗言。我不知道她的脑袋是不是进水了,怎么会想起来弄这个。不过,听上去还挺有趣的,我是没跟她去过那个地方,她也没叫我去,但是事后,她会跟我说。她喜欢跟我说话,我也喜欢听。”袁之杰口齿伶俐地说了一大段,简东平认为他现在处于“无意识表述阶段”,也就是说,现在他不再考虑该不该说,该说什么,而是想什么说什么,所以他的大脑就源源不断地向他的嘴输送语句。

“你说她爱上的那个人,是指最后那个人吗?”

“自从她认识那个人后,就不一样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她自己也说喜欢那个人。”

“等一等……”简东平发现了他这段话里的机关,“你是说,那个自杀者没有死?”

“元元救了他。我没见过那个男人,但是我知道这事。一开始那个男人是想自杀,好像还说自己的女朋友跟他老爸有关系,他还看见了什么的,他说了自己的很多事,说自己的妈以前是怎么死的,说自己怎么受欺负,因为他老爸好像以前经常偷邻居的东西,邻居都看不起他,还老有小孩欺负他,他大概不是那种很能打架的人,但是,这还算好,还有更糟糕的,他初中的时候好像还被大人欺负过,我说的是那种欺负……”袁之杰停下来,想看看简东平是否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你是说性侵犯?”简东平眉头一皱。

“对,就那么回事。那时候他大概15岁吧,说自己完全没有抵抗能力,他是被父亲的两个狐朋狗友侵犯的,因为他老爸偷了他们的钱跑路了。他对元元说,他本来是想重新开始的,他发现父亲跟他女朋友的事后,也慢慢平息了自己的心情,但是后来他在父亲那里碰见了原先侮辱过他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约他见面,说如果他不同意跟他那个,就把他以前的事都说出去。自杀的那天,是那个男人约他见面的日子,他说自己是不想活了。觉得这辈子都在受欺负,没人真的喜欢他。元元很同情他,问他有什么遗言,他最开始没说,后来他说,他希望有人真心地对他说一句,我爱你。”袁之杰眺望窗外,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最开始元元说什么,后来那个男人跳下了河,元元把他拉起来后,就对他说了那句话。……我一开始以为她只是随便说的,后来才发现她是说真的,有的话,好像一说出来就成真的了,别的人我不知道,但元元好像就是这样的。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男人。她后来劝住了那个男人。”

袁之杰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沮丧。

邱元元一路快走,袁之杰跟在后面,终于追上了她,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两人在公园的小山坡前停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袁之杰没好气地问,最近她像中了邪一样,一直在说那个自杀未遂的男人,每次都说得他心烦意乱,火冒三丈,他不明白,难道她会真的喜欢那个人?一个小时候被人搞过的臭男人?啊,想想都恶心。

“我说真的,就是真的。”邱元元淡淡地说,声音挺温柔,但听到他耳朵里却像把软刀子在割他的心。以前如果听到他反驳她的话,她会跳起来骂他,有时候还会霸道地强迫他干点乱七八糟的事,比如叫他学唱京戏,或者倒立给她看,可是现在的她,不会再那样了,她变文雅了,她不会再拽着他的胳膊乱叫乱跳了,她会听他把话说完,会耐心地给他讲道理,还会笑。她笑起来挺有魅力,但他明白,那不是笑给他看的。

“我才不信这人真想自杀,哪有自杀的人被人说两句就打消念头的?”他走到她前面,看着她的脸说。

邱元元笑了笑说:“我相信他说的话,我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伤疤。那是他妈打的,因为他老爸的事,他妈妈心情不好就拿他出气。他那些事从来没告诉过他妈,他说告诉了,他妈妈会更生气,打得更凶……我觉得他妈是个神经病……”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也许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呢?”他怒气冲冲地说,她语调中的悲伤情绪让他很恼火。

“他没必要骗我,他没必要骗一个陌生人。”她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缩了缩肩膀。

冷吗?他想问她,准备把外衣脱给她,但是想想又没开口,他知道她会拒绝的,自从她开始对他“温柔”起来后,他就明白,她再也不会穿他的外衣了。

“你上次跟我一起在四河路那里扮乞丐也是为了他吗?”他忍耐着不去看她冷得发抖的样子,问道。

“对。”

“你要盯梢的那个男人跟你那个,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他一直想知道她费尽心机这么做的原因。

“他就是阿木的父亲!我就是想看看这个人长得是什么样子!如果后来不是我爸妈来了,我肯定会等下去的。”邱元元的声音好像在发抖,“谢谢你帮我拍照,我还想知道他那个时候都跟谁在联系!”她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

“你想楸出强暴那小子的混蛋是不是?我拍的照片里有那个人吗?”他好奇地问,当时按照她的吩咐,他拍了好些照片。

“当然有!我都拿给他看了,他指出是谁了。”邱元元压抑地说,声音好像是从牙缝了挤出来的,“他说他经常做恶梦,梦见那个人,其实那个人对他这么干,不止一次。他就是吃定,吃定了阿木不敢告状,也没人可告。如果是我,我早就想办法戳瞎他的眼睛了!这样既没要他的命,让他一辈子呆在黑暗里,一辈子受苦,如果是我,我就这么干!而且那时候他未成年,是正当防卫!”

她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滋滋声磨得他脑袋疼。他相信,如果那个男人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她肯定会立刻想出十几个毒辣无比的方法来为“阿木”报仇。但是这一次,他不想顺着她设定的轨道往下说。

“他不敢去告状,也许他自己也有问题。”他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她忽的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睛里跳动着火苗。他喜欢她这样的眼神,充满了挑衅和反叛,那才是她。以前他怕她这样的眼神,因为那意味着她要找他的麻烦了,可是现在,他盼望看到她这样看他,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也不想想那个人为什么偏偏看上你的阿木?为什么就没人看上我?”他玩世不恭地朝着她笑,他相信这句话很有道理,而且击中了要害。试想要不是那个阿木自己有那么点“娘娘腔”,那人怎么会朝他身上靠?那人肯定是嗅到了什么味道才凑上去的。肯定。

他说完这句,充满挑衅地盯着邱元元看,他等待她的大爆发。他想,她也许会跳过来楸他的头发,扯他的衣服,然后嘲笑他,臭骂她,他盼望她这么做,如果她这样,他决定不再像以往那样忍让。他也要让她看看他的另一面,他想他至少会把她推到一棵树上,对她说,请,你,看,着,我。

可是,邱元元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注视着他,好久好久不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她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袁之杰。”她的声音却很平静,“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说这些话的,你妒忌他。我首先谢谢你对我的好。你真的对我很好。我也喜欢你。我以前从来不说,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这些,这些你都应该知道。”

这几句话,说得他快崩溃了,他觉得脚有点发软,呼吸有点困难,但是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开始仔细端详起她的容貌来,他不知道他自己这是怎么了,本应该认真听她说话的时候,却无缘无故欣赏起她的头发,眼睛,和姿态来,他最喜欢的还是她的神情,还有她那像电钻一样会钻到你脑子里的眼神,如果没有眼镜,她会更美……但是,她还在说话,他努力集中精神,听她说下去。

“袁之杰,跟你在一起时,我就想跟你说话,想把一切都告诉你,我觉得好放松,我很喜欢这感觉,我曾经以为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初恋的感觉。可是自从遇到他,我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的。跟他在一起,我不想说话,只想听,想陪着他,想抱抱他,他说话的时候,我经常思想不集中,老是偷看他的脸,他的神情,他的手……我想,如果有一个人能让你在说话时忘记了下句,能让你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想看他,那就是爱情了。袁之杰,我爱他。”

他再次觉得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她,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想听,只想看。

“所以,如果你喜欢我的话,如果你还是我的朋友的话,请你不要侮辱他,请你接受他。”她说。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他叫什么?”他说。

“王木。”

果然是王升的儿子王木,简东平对此一点都不吃惊,他早就觉得那个留下遗书说要自杀,最后没有找到尸体的人很可能还活着。因为按照当时的情形,(即邱元元说了“我爱你”三个字后),最有可能发生的是私奔,其次是一起殉情,一个自杀,另一个在旁边看着,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这样的事发生的几率较低。因为他们两个都是人,都是年轻人,还都急需得到爱,火柴和火柴盒,只要擦一下,就能产生火花,事情就这么简单。所以,照这么推算,2001年4月16日,在商场被目击跟赵元元一起买电饭煲和平底锅的男人,极有可能就是王木。

“王木被邱元元劝服后,有没有回他父亲那里去过?”简东平问道。

“没有,他另外租了房子。元元还帮他去整理过。”袁之杰百无聊赖地玩着钥匙圈。

“他哪来的钱租房子?邱元元给他的?”

“不是。他自己有钱,他准备自杀前把银行里的存款都拿出来了,放在他自己房间的一个地方,后来有天晚上,我跟元元趁他老爸不在的时候,拿了他的钥匙偷偷到他家去帮他拿的。一共大概也就4万块钱,不多,但租个房子住是够了。”袁之杰狠命唆了一大口可口可乐。

“你们两个一起进去的吗?”

袁之杰摇摇头。

“是元元一个人进去的,我在外面给她望风。她胆子很大。”袁之杰充满回味地笑了笑。是啊,简东平想,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并肩作战的感觉一定很浪漫,打破禁忌,有时候就是会让人怦然心动,又恰是年少轻狂的时候。

“你们能确定那是王木的钱吗?”简东平问道。

这问题让袁之杰很不自在。

“应,应该是他的。他对元元说他把钱领出来放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谁知道!我没进去。元元说是他的钱,就是他的钱,元元从不开口说谎。”一开始,袁之杰的口吻显得没什么把握,但越说到后面,信心越足。简东平想,看来邱元元的确没用语言撒过谎。另外,那笔钱多半是王木的,否则王升应该早就报案了。4万块对一个杂货铺老板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除了钱,她还拿了什么?”简东平绝不相信邱元元只拿了那些钱。

“她还拿了一些那个男人的衣服,还抱着一个旧饼干箱,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没给我看,只说是王木的东西。”袁之杰说。

一个旧饼干箱。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在旧饼干箱里放信件、照片、邮票、或者小玩意儿……

“她有没有跟你提到过纽扣?”简东平问道。

“纽扣?”袁之杰拿起他的钥匙圈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是说这个?”

这时简东平才发现袁之杰的钥匙圈上挂着两颗玻璃纽扣。

“给我看看行吗?”

“行。你看吧。”袁之杰把那串钥匙丢给他。

简东平根本不用仔细看,就发现这两颗纽扣竟然跟李雅真拿回去的那颗一模一样。

“这是邱元元给你的?”他问袁之杰。

“嗯哼。”袁之杰点了点头。

“她哪儿弄来的?在哪儿买的?”简东平的脑子里出现了“邱源”两个字。邱元元会不会跟她妹妹一样习惯从老爸的储藏柜里偷点什么出来?

“买的?”袁之杰笑了出来,“这哪是她买的,这是她自己做的。”

简东平大吃一惊。邱元元自己会做纽扣!

“这是她自己做的?她怎么做的?”他连忙问。

“她手就很巧,什么都会做,还会打毛衣呢,想不到吧,现在这世界,哪还有会打毛衣的女生?反正她什么都会。”袁之杰用温吞水般的语调叙述着,“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帮她买个钳子,我买好了送到她指定的地方,一看,那是个黑不隆东的小房子,后来才知道那就是王木租的小屋,我把钳子给她,她就忙乎了起来,我问她在干吗,她说她在做人血纽扣。”

“人血纽扣!”简东平觉得自己的心脏抖了抖。

“哈哈,人血纽扣!吓坏了吧,一开始我也吓一跳。,”袁之杰看他一脸惊诧,禁不住哈哈笑起来,他现在这爽朗的样子看上去可真像一个19岁的大一学生。

“难道不是吗?”简东平听出了他笑声中的嘲讽。

“妈的!什么人血纽扣!鸡血纽扣还差不多!”袁之杰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请你说详细点。”简东平正襟危坐。

“我看见她忙个不停,就问她在干吗,她说她在做人血纽扣,接着,她捧出一小碗血来,把我吓一跳,我问这是什么玩意儿,哪儿弄来的?她就笑了,说那是她从隔壁小菜场弄来的,人家刚杀完鸡,她花几块钱买来了热气腾腾的鸡血,为的就是做那个人血纽扣。那我说,应该叫鸡血纽扣啊,为什么要叫人血纽扣?她骂我笨,说鸡血纽扣怎么卖得出好价钱?接着就又笑了,只要她这一笑,我就知道,她又要干坏事了。”

看来邱元元是想炮制假的人血纽扣,可是她用意何在?

“你有没有问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简东平觉得邱元元不会单纯地就想弄点钱花,她并不缺钱。

“还有什么?不就是想给那个男人报仇喽。”

“怎么报仇?”

“她好像是想把这些鸡血纽扣当作人血纽扣卖给那几个人。大敲他们一笔。”袁之杰说。

“为什么把伪造的纽扣卖给他们就是替那男人报仇?哪几个人?”简东平紧接着问到。

袁之杰耸耸肩。

“就是收藏家俱乐部的那几个人。有5个,我们分别盯梢过,呵呵,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刺激,每个周末都去盯梢那几个男人。”袁之杰笑着说。

“有一次邱源夫妇在丹平路,罗河路交界处看见你们在要饭,你们那是在盯谁的捎?”简东平记得赵依依说过那两个路名。

袁之杰吸了一口可乐,说:“在盯张守震,这家伙就是欺负王木的人。”

简东平的脑子里立刻反应出张守震的背景资料。张守震,《大江》杂志副主编,50岁,离婚单身,以擅长写杂文闻名,爱好收藏工艺品。他跟王升曾经是小学同学,还曾经将王升的保姆杜群介绍到邱源家去工作。

“他住在丹平路吗?”简东平问道,他记得警方给出的张守震的联系地址是四河路100号1203室。

“对。他就住那儿。我有具体地址。”袁之杰盯着杯子上下浮动的冰块,隔了一会儿说,“他就是把王木骗到那里干的……他是个大个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四河路的地址可能是张守震工作的地方,这只要查一查电话簿,或者亲自跑一趟就能找到答案。

“你们为什么要盯他们的梢?”

“元元想知道他们的长相,他们星期六、星期天是怎么过的。我也不清楚她在打什么主意。我们就是拍下他们的照片,记录下他们出去的时间,回来的时间,这段时间有谁去过他们家,就这些。……我有他们的照片,当时记录的东西也保留着,如果你需要的话,都给你好了。”袁之杰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反正,现在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没用了。给你也无所谓。”

“为什么这么说?”

“三年了。”袁之杰玩弄着桌上的那个钥匙圈,他缓缓地说,“我想,她不会再回来了。”

是啊,三年了,她能活着回来的希望实在很渺茫。简东平很想拍拍袁之杰的肩,以示安慰,但是他的脑子里突然又蹦出一个新问题来。

“除了那些照片之外,邱元元还放了什么东西在你这里?”简东平试探地问道。

“还有一盘录音带。”袁之杰瞄了一眼那两颗纽扣。

录音带?

“里面录了什么?”

“我不知道。”袁之杰说。

“你没听过?”简东平觉得不太可能。

“听过,当然听过,但听不清楚。……像乱搞的时候的发出的那种声音,但我不知道,……”袁之杰忽然笑了笑,问他,“喂,你看过A片吗?”

这下轮到简东平有些尴尬了,好像承认和不承认都有点傻,那就先承认再说吧。

“我想是男人都该看过。”他平静地答道。

“呵呵,我想也是。”袁之杰的嘴角露出一抹邪气的微笑,“元元当初把录音带给我的时候,也是这么问我的。喂,袁之杰,你看过A片吗?吓我一跳。我说没有,她还皱起眉头说,你怎么那么落伍啊?你还算男人吗?快去弄盘来看看。我不知道她想干吗。她这么说其实很那个,你不觉得吗?但是,我也明白,她只是说说而已,她那会儿已经有王木了,她不可能想跟我干什么。”

“那她为什么要让你去看A片?”

“她给了我那盘录音带,让我看完A片后,再听听这盘录音带,比较一下,说点想法,她是想知道那里面的声音究竟是在乱搞呢?还是在杀人。”

“杀人”两字,让简东平的心颤抖了一下。

说实在的,这两种声音有时候还真的挺容易混淆的。简东平忽然开始喜欢起这个邱元元了,她的确与众不同,他本来不理解像袁之杰这样的俊朗男孩怎么会死心塌地喜欢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现在他明白了,个性美的吸引力有时候远远超过外表。

“你有没有问过她,那盘录音带是从哪儿来的?她为什么要让你去作这样的判断?”

“那盘录音带是王木给她的,其它的她没说。”袁之杰说着又笑起来,“录音带里的那个女人一直在说,不用停,不要停,我想,如果那个男人在杀他,她肯定不会那么说吧。只是到了最后,有点怪,那个女的忽然问了一句,‘为什么’,接着声音就断了,然后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我是没听出来,”

的确很怪。

“那个男的,没说话吗?”简东平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对,连忙纠正道,“录音带里还有别人的声音吗?”

“没有了,你自己听好了,全是那女的声音。最后那个女的还大叫了一声,真猛啊!”袁之杰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叫。”

“元元怎么看?”简东平觉得,袁之杰可能是邱元元失踪事件中知道最多的人,可是很奇怪,从来没人好好问过他。

“她说我肯定没认真听,只知道想入非非。后来她就把录音带放我那儿了,让我保留着,不要告诉别人人,也不要给任何人听。”袁之杰叹了口气,“我连她父母都没说,她说她会回来拿,我一直以为,她会回来。可是……”他说话的声音猛然又低了下来,就像好好走着路,突然跌倒了,好久好久爬不起来。

简东平很想安慰他,但是就在这时,他的脑子里又闪过一个念头。这已经是袁之杰第二次暗示元元回不来了,为什么?他从何判断邱元元一定回不来了?不错,时间太长,放弃希望了,也是一种理由,但是,如果反复暗示,是不是也许意味着别的?也许他得到了什么最新消息?

“袁之杰,你怎么知道她回不来了?”简东平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袁之杰眉头深锁,他把头转向窗外,又转回来,过了好一过会儿才说:“是有人告诉我的。”

“是程敏?”简东平立刻问,世界上如果有谁知道元元是怎么回事,非她莫属。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袁之杰吃了一惊。

“依依最近见过她。”

袁之杰笑了笑道:“所以,她怎么躲得掉呢?”

“程敏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是上星期看见程敏的,在公园里。那个公园离她家很远,在郊区,如果我不是跟同学一起去那里吃烧烤,我可能永远没机会碰到她。”袁之杰盯着钥匙圈上的那两颗纽扣发呆,“她一开始想逃,后来被我抓住了。”

简东平完全能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和两人的心情,袁之杰看见程敏,该有多震惊,而程敏看见他又该有多惊慌,毫无疑问,袁之杰肯定是拼了老命去追她的,简东平相信,邱元元就是他身上的马达,一旦按下某个开关,他就停不下来了。

“程敏!你他妈的跑什么!”袁之杰拽住程敏的胳膊,气急败坏地把她拉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小亭子里。

“你放手!放手!你弄痛我了!”程敏扭来扭去地挣扎着,想摆脱他,但他的力气太大,她怎么都无法挣脱。

“你答应不跑,我就松开。”袁之杰看着她说。

“好。我不跑。”程敏低声道。

袁之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手,他这才发现刚刚抓她抓得太紧,他自己的手指竟然都有些僵硬了。

“你别想跑,程敏。你跑到哪儿,我都能把你找出来。”他一边活动自己的手指,一边冷冷地威胁道。

“好,我不跑。”程敏顺从地说。

她真的没有跑。

两人相对而立,都平静了下来。

“好了,你现在说吧。元元在哪里?”过了一会儿,袁之杰开口问道。

程敏避开了他的目光,没说话。她的沉默让他极度不安。

“程敏,元元在哪里?”他焦灼地问道。

“袁之杰……”她轻声叫了他一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的吞吞吐吐让他恼火又烦躁,他禁不住吼了起来:

“妈的,程敏!元元到底上哪儿去了?她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现在你在这里,那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啊,之杰!”程敏说。

他觉得有股冷气一下子窜进了他的体内,并且慢慢在深处蔓延开来。

他看了她两秒钟,迅速脱下手表,又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3张百元大钞、几张10元钞票,外加几个硬币,一起放在小亭子里的板凳上。

“程敏,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我只有这些,手表不是名牌,但也不是分文不值,这些都给你,”他站到她面前很近的地方,望着她,恳求道,“告诉我!元元在哪里?”

程敏瞪着板凳上的物品,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她红着眼圈,气愤地嚷道:“袁之杰!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程敏是这种人吗?难道我是因为想向你要钱才不告诉你的吗?你,你也太小看我了!”

“程敏。我这么做只想告诉你,只要你说出元元在哪里,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他注视着她认真地说,“元元在哪里?程敏?她在哪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仰头看着他,好像被感动了,她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吗?”

“可以。”

“你不可以告诉警察。”

“好。”

“也包括元元的家人。”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可以。”他说。

“你发誓!”

“妈的!程敏,你给我快说!”他大吼一声,真想一刀杀了她。

程敏看着他,紧闭双唇。

“好吧。我发誓。我不会告诉警察,也不会告诉她家的人,我说话算话。行了吧。”他叹了口气,让步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她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说:“之杰,元元死了。”

他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程敏想扶他,被他推开了。

这实在也不算什么晴天霹雳,他心里早有预感,但是真的听到程敏亲口证实了这点,他还是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他沙哑着喉咙,麻木地问道:“你,你说她,死了?”

“我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死了。”程敏哭了起来。

他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程敏想扶他,被他推开了。

这实在也不算什么晴天霹雳,他心里早有预感,但是真的听到程敏亲口证实了这点,他还是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他沙哑着喉咙,麻木地问道:“你,你说她,死了?”

“我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死了。”程敏哭了起来。

他在亭子里坐下,觉得浑身发冷,一直冷到骨头里。

“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之杰。你还好吧。”程敏挨着他坐下,握住他的手,像是要安慰他。

“我还行。你快说吧,从头说起。”他甩开了她的手,有气无力地催促道。

“好吧。”她用纸巾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磨磨蹭蹭终于开了口,“元元一开始对我说,她要去一个地方探险,问我去不去,你知道的,人都有好奇心的,被她这么一说,我当然很想去。于是那天,我们就给父母留下条子一起出发了,这事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我还是说重点吧,我跟元元一起乘船又走路,花了3个多小时才找到那户元元想找的人家。我不知道那是谁家,没门牌号,就是一间小房子,很孤立普通的房子,离四周的房子都挺远的,要我一个人去找,是肯定找不到的。我们没敲门,从后院的围墙偷偷翻了进去,那里没人,我很害怕,怕人家把我们当小偷,可元元说,那人有事不会回来,但我还是有点害怕。你,你没事吧,之杰……”她停下来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身子还在不由自主地发抖,但是他不希望她因此就中断叙述。

“没事,你继续。”

“好吧。我接着说。我们偷偷走进了房间,元元好像知道柜子后面藏着一道门,她在柜子上摸了一会儿,就找到了开关,接着柜子就移开了,我们推开那道暗门,走了下去,原来那里有个地下室。”程敏停顿了一下,“那里乱七八糟的,有很多杂志,还有绳子,鞭子,和刀,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都让我很害怕,我叫元元快走,元元不肯,她说她还要呆一会儿,她叫我到门外去等她,于是我就先走了。但是我还没走到院子,就感觉被人打了一下,我,我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程敏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地里,元元就躺在我身边,她,她,她已经死了!她的肚子上、肩上、胸口都在冒血,她已经没气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而且,而且……”

程敏再度停了下来,袁之杰回过头来看着她。

“而且什么?”

“而且,我手里拿了把刀,就是我包里的那把水果刀,刀上都是血……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程敏忽然声辩起来,“我肯定不会杀元元的!我没有杀她!你相信我,袁之杰。”

“我相信你,后来呢?”他垂着头问道。

“后来我就逃回来了。”

“后来呢?”

“后来我爸去那里找过,什么也没找到,元元的尸体不见了。那幢房子也没找到,我的脑子昏得很,我们去的路上,我光顾着跟元元聊天了,一点都不记得路名,也忘记在哪儿下的车了。”程敏哭哭啼啼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忽然抬起头盯着她,她胆怯地朝后退了退。

“就是,就是在出事后的第二天。”她小声说完这句,立刻又申辩道,“我爸让我先躲一阵子,因为那事我说不清,他怕会给我,我们家带来麻烦,所以我一直住在郊区我亲戚家。你知道,她父母很精明,他们也许会跟我爸打官司,我爸正在跟他做生意,如果有这事,也许,会有影响,……这些事我不太明白,但是元元肯定是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你是说,,你在2001年4月19日就回来了,可是,可是你眼看着他的父母在到处找她,你一句话都没说,你就一直躲着?你的父母还假装找你,其实他们,他们给你另作了安排?”因为愤怒和震惊,他觉得大脑充血,脸涨得通红。他以前只觉得程敏有点点势利,有点点小气,现在才发现她竟然自私到如此地步,他望着眼前这张长得还算秀气的脸,一瞬间,又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他结巴了,“程,程敏,你,你难,难道准备躲一辈子吗?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之杰,我知道不该这样,但是你说,如果告诉元元的父母,对他们有什么好?他们不是会更难过吗?还不如让他们抱有一线希望呢。”

他无话可说,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他已经好久没哭过了。他真恨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想揍她,把她的脸压在泥里狠狠地揍,揍成肉饼,但是那一刻,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觉得自己的双脚好像被两个钢钉钉在了地上,他觉得痛彻心肺,又动弹不得,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更别说打人了。

元元,你他妈的在搞什么!元元,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元元,你他妈的给我回来!元元,你他妈的不就是为了个男人吗?难道我不是吗?元元,你他妈的真不值得!元元,你他妈的真贱,真贱!元元,我他妈的为什么那么爱你!我他妈的比你更贱!元元,我他妈的等了你三年!你说会回来,我信了!你他妈的从来不说谎的,这次为什么骗人!……

那天,他在亭子里哭了很久,哭得嗓子哑了,差点断了气,程敏几次抱住他企图安慰他,都被他推开了。

“你给我滚!”他朝她吼。

最后,程敏带上板凳上的钱,留下手表匆匆走了。

“照你这么说,程敏最后一次看见邱元元是在2001年的4月19日?”简东平问。

“她是这么说的。她后来又跟我见了一次面,我让她无论如何回忆一下她去过的那个地方,”袁之杰的声音很平静,“不管怎么样,我想亲自去找找看。”

“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那块荒地,因为程敏就是从那里逃回来的,所以她对那地方还是有点印象。那地方现在仍然是荒地,当然,我没找到元元,什么也没找到。”袁之杰摇头笑着说,好像在说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那么邱元元一开始想去的地方在哪里?程敏有没有说出点什么来?”

袁之杰想了想说:

“她们是在吴东码头上的船,乘了3个多小时到G镇,然后在那里乘长途汽车,大约用了45分钟,程敏不记得是乘哪路车,只记得是个某某线,她也忘记是在哪一站下车的了,她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其中元元也向别人问过几次路,但是程敏当时没注意,所以她也说不上来。G镇是她能说出的唯一一个准确的线索,”袁之杰向后一靠,“我还没去G镇,我上星期才碰见程敏,这两天课比较多。”

“老实说,袁之杰,我很奇怪为什么是程敏跟她一起去的,为什么不是你?邱元元出走前有没有跟你特别提起过什么?”简东平从一开始就想提这个问题。

“本来是我跟她一起去的,但我打球把腿弄骨折了,所以……”袁之杰显然对自己的受伤懊悔万分,他停顿了好久才往下说,“元元在离家前一天来找过我。她把录音带什么的放在了我那里,让我保管。”

“她失踪后,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她父母?”

“因为她说会回来的,我相信她,而且,”袁之杰冷漠地一笑,“我又不是她父母的朋友,我是元元的朋友。”

年少时的友谊大概就是这么单纯且盲目,站在大人的角度看,这种承诺和坚持显得多么幼稚可笑又不合情理,但是却令人感动。简东平发现自己已经慢慢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现在真希望邱元元能活着回来,并且跟他走到一起,但是这也许只是幻想罢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趟你说的那片荒地吧。如果能让我亲自见一次程敏就最好了。”简东平语气温和地要求道。

“你见程敏还有什么意思?”袁之杰摇了摇头,“元元,肯定是回不来了。我觉得她说得也对,不告诉她父母,让他们仍然抱有一线希望,也许更好。”

简东平也觉得元元生还的希望很小,但只要是一天没见到尸体,就永远不能下定论,所以他没有搭腔,而是问:

“你知道那个王木在哪里吗?”

简东平觉得奇怪,如果邱元元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给王木复仇,那么跟她一起去监视别人的应该是王木,跟她一起去探险的也应该是他,但是他都没参加,那么,他在哪里?他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他?我不知道。”袁之杰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他停顿了一下说,“但我去找过他。元元失踪后,我曾到他们做纽扣的那间小屋,但房东说,他4月15日就搬走了,就是元元离家的前三天,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元元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们两人的关系?”简东平知道这问题挺残酷,但是他还是得问。

袁之杰看了他一眼。

“她说他们很好。”他瓮声瓮气地说。

“还有什么?”

“就这些,你到底想问什么?”袁之杰不耐烦地嚷了一句。

“我只想知道他跟邱元元的失踪有什么关系。我想知道他在哪里。”

袁之杰看着他,好像在思考他说的话。

“你有没有接到过什么莫名其妙的电话?”简东平进一步启发道。

“没有。”

“你有没有上网找过元元?”

“我找过,没结果。她没上网。”

“她有没有提起王木。”袁之杰漠然地摇了摇头,“我一开始怀疑她是想跟那个王木一起出去逍遥几天,后来她说她不是跟王木一起去,因为王木的哮喘病发了,没法出门。元元好像也很担心他,但是她没说他在哪里。”

真是怪事。这个男人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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