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离开已经有段时间了,而这些日子的生活,好像还算平静顺利。
程亦辰每天都规律地买菜、做饭、打扫、清洗,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饭桌上少了陆风,但凡有好的菜色,他就全都夹到我碗里来。
所以我比起之前,愈发地吃好住好。甚至有些过于好了。
只是程亦辰就不太好,他神思恍惚的时候越来越多,我知道他失眠得很厉害,好几次我半夜去洗手间,都看见他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
但第二天起来,桌上又一定准时会有好的饭菜,程亦辰还要尽职尽责地陪着我吃,虽然他自己基本上不怎么动筷子。
他对我非常的好,体贴入微,极其温柔。
但那种温柔让我觉得,他随时要崩溃破碎了,就好像要在风里散去的蒲公英一样。
他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我多少想安慰安慰他,但又完全不知从何安慰起。
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而且这还没法打听。长辈的八卦实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还得硬着头皮强行掺和别人的家事!
这天吃饭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辰叔……”
“嗯?”
“是不是陆风,呃,那个,陆叔叔,”我吞了吞口水,这称呼不知为何,格外地难以出口,“他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啊?”
他看着我:“嗯……”
“那,就找他出气呗,出了气,就过去了嘛,合好嘛。”
他用那马类一般温和又伤感的眼睛望着我,另一只手放到我头顶上,摸了我的头发。
他的指腹手掌有些茧子,并不是享福的人。
“小竟,你是好孩子。”
“……”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说。
然而这个夸奖我是好孩子的男人,我觉得,似乎正是我这个好孩子,让他很痛苦。
晚上吃过饭,程亦辰又陪着我看电视,我想他根本就看不进去,连屏幕上演的是什么也未必知道,只是尽职尽责地在陪伴我打发时间而已。
这档法制社会节目,性质有点像家长里短的八点档。而今晚的案例却是再婚家庭中对未成年人的性侵犯现象。
这种主题让我相当的不舒服,像吞了堆苍蝇,看了几眼就忍不住骂脏话:“还要不要脸啊?这些人渣!老变态!”
程亦辰也瞧着屏幕。
我看不下去地转台了:“强J犯统统都该去死!”
程亦辰依旧望着前方,只轻轻“嗯”了一声。
看完电视,我又吃了一顿程亦辰煮的宵夜,才去睡觉,因为宵夜馄饨很好吃的缘故,睡得还蛮香的。
迷迷糊糊之中我似乎做了个梦,梦见程亦辰进到我房间里来看我。这梦很奇怪,明明是半夜,他却穿戴整齐的,一副要外出的模样。
他在我床边坐着看了我一会儿才走的,梦里我问他:“辰叔,你要出门了吗?”
他在门口回过头看着我,用那种非常温柔非常怜爱非常心疼的眼神。
“我走了。”
“恩……”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小竟。”
他好像在跟我诀别一样。
我这一觉睡到快中午才醒,被噩梦给魇住了,魇得全身都是冷汗,猛然睁眼的时候胸口还后怕地通通直跳。
连汗湿的睡衣也没换,我就跳下床,抓了个外套裹上,而后开门出去。
客厅里静悄悄的,程亦辰不在。
卧室,厨房,浴室,都是空的。
我叫了两声“辰叔”,没有人回应。桌上没有早餐,连热水也没有。
这是程亦辰第一次没把一切都准备好。
我找了一阵子,心里有点慌,最后想起该打他手机。
然而拨完号以后,铃声在玄关的杂物柜上面响了。我发现他的手机钱包,一样都没带走。
我觉得自己又像回到噩梦里去了,心神不宁,有种怪异的不祥预感。
房子第一次显得那么大,我第一次有点想念程亦辰和陆风这两个人。
一直到晚上,我才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喂?”
“小竟,是我。”
我舒了口气:“辰叔,你上哪去啦?”一天都没见着人,听见他声音的时候,我竟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的声音在那头听起来有些模糊:“我在外面。晚点才能回去。你吃饭了吗?”
“……还没。”
他叮嘱道:“饿了吧?我房间抽屉里有钱,你拿着去外面好好吃饭。别弄坏身体。”
我又问了一遍:“你在哪啊辰叔?”
他没出声。
于是我说:“辰叔,我一个人在家有点怕。”
他终于回答:“别怕,晚一些我会回去的。我现在在医院。”
“什么?!”
虚惊一场过后,我才知道,进医院的不是程亦辰,而是陆风。
再怎么对陆风印象不佳,出于礼貌,或者说出于好奇心,当晚我还是礼节性地买了两个水果去探望了。
原本觉得陆风住院这么大的事,以他的身家排场,怎么也得轰动一下,来一堆人探望伺候。
结果除了门口的保镖之外,那守卫森严的高级病房内,坐着的也只有程亦辰一个人而已。
陆风在病床上躺着,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程亦辰招呼我坐下,给我削了个苹果:“先吃点吧,别饿着。”
我之前在外边跟小护士们搭讪的时候,大概打听了下八卦,陆风住院的原因是过量服用药物,导致急救洗胃。然而他脖子上也包着纱布,据说被割了一刀。
“……”
我有点闹不明白。
想干掉陆风的人,我想T城的确有不少,但谁能真有这能耐割了他的脖子呢?
先别提他的保镖团不是吃素的,单凭陆风自己,已经能一个打十个了。
然后居然还服药自杀,这怎么都不像是陆风的做派啊。
陆风给我的感觉,就是头生命力最顽强的史前怪兽,即使所有人都挂了他也能战到最后,这种人怎么可能自行了结?
这事情,处处都透着不合理。
思量了半天,我不由转头去看程亦辰。
他两眼红肿,表情却很平静。
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此刻让我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是他干的吗?
乍一想很荒谬,让我自己都忍不住大摇其头。但再细想,又只剩这个答案是最合理的了。
毕竟那天他打陆风耳光的狠劲,陆风那低声下气的姿态,我一时半刻实在忘不了。
能这么对陆风的,我觉得,这世界上也找不着第二个人了。
可是,可是,这到底为什么呀。
在我胡思乱想心惊肉跳之际,又听得程亦辰温和地对我说:“我去给你买个饭,你等一会儿。”
“哎,没事,辰叔我不饿的。”
我想说我虽然平时吃得挺多,但我对吃不是那么执着,沉迷游戏的时候我可以一整天光喝饮料,什么也不吃呢,年轻人少个那么一两顿又不会怎么样。
但程亦辰似乎对于我的这些生活细节非常非常在意,生怕我有半点的闪失和不妥,因而还是念叨着:“饭不能不吃的”,而后坚持下楼去了。
我坐在边上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杂志,突然见得病床上的陆风动了一动,微微睁开眼睛。
他看起来好像恢复了意识,有些迷糊,但还算有几分神智。
“呃……”我赶紧站起身来,嘴里说着标准的废话,“你醒了啊?”
他眼里完全没有什么死里逃生的庆幸或者后怕或者余怒。他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个。
他只略困难地转动着头部,眼光在屋里寻觅了一圈,而后嘶哑地说:“小辰!”
“辰叔出去买东西了。”
他置若罔闻,还是喊:“小辰!”
我只得说:“呃,很快就回来了……”
他还在用类似于疼痛的声音在叫:“小辰……”
我完全不知道能怎么安抚眼前这个固执的病人,只能听他一遍一遍地叫程亦辰的名字。
他听起来很悲伤,也很绝望,就好像是程亦辰永远不会回来了一样。
我作为一个完全帮不上忙的吃瓜群众,在一旁听得如芒在背,只能叹了口气。
唉,就算事不关己,这也真的是太惨了。
陆风独自凄惨地喊了一会儿,终于闭上眼睛,声音也渐渐低下去,眼看又要陷入昏迷了。
病房的门终于被打开,已成热锅上的蚂蚁的我顿时如获大赦。
“辰叔!你回来啦?陆风刚刚在找你呢!”
程亦辰忙把饭盒放在桌上,而后过去床边。
陆风意识涣散,但还在焦灼而煎熬地喃喃道:“小辰……”
大概因为药物的关系,他那张平日冷酷的脸上,反常地满是软弱和不安。
程亦辰伸手过去,让他握住自己的手。
陆风几乎是立刻,就平静了。
“……”
我有点不忍心再看,心里也沉重了下来。
这两个人,到底因为什么事啊,值得闹成这样。
两人加起来也有不少岁数了,这辈子也就这么长,还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