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在楼上选了家潮汕牛肉火锅,双人桌子有点小,我俩往那面对面一坐,顿时感觉桌子底下塞满了腿。
点菜没什么好推让的,来这里无非是冲着鲜切牛肉,一看价格挺友善,还有折扣,大胆照着菜单往下点个七八种也不会超预算。
两人都在用手机扫码点单,他也能看得见预下单的菜色,便说:“够了,别点多了吃不完。”
我赶紧摆了个阔:“怎么会,脖仁,匙仁,匙柄,胸口油,五花腱,吊龙伴,这些都是一定要的嘛,再来个牛肉丸,牛筋,牛肚,就先这些吧!”
他微笑道:“你总是这么乱来。”
“嗯?什么叫‘总是’?”
他愣一愣,才说:“你不都这么大大咧咧吗。”
我嘿嘿笑了:“也是。”从第一次碰面起我就没正经靠谱过。
送上来的牛肉盘子里,都会放块小牌子以标明相应部位需要涮的时间,比如五花腱十五秒,匙仁十秒,脖仁八秒。
其实就“吃”这个方面,我懂得不少,算半个行家。但我只会动口,不会动手。要我动手的话,我就讲究不起来了,几秒几秒的,我也算不清,只能倒进去随便煮煮,毕竟鲜牛肉涮牛骨汤,差不多都不会难吃。
胡乱涮了一盘以后,我发现对面坐着的这位兄弟真的非常得严谨,规范。
他都是慢条斯理地将肉往大漏勺里铺好,再放进沸腾的汤锅浸着,用筷子翻几翻,而后精准地按秒数捞出来,最后平均分装在彼此碗里。
“大哥,你这时间控制得也太认真了吧。又不是做实验。随意点啦。”
他放下筷子,看看我:“嗯?那不然,你是怎么烫的?”
“我都随缘烫呗,牛肉反正随便煮都好吃嘛。要是牛肚那种煮久就咬不动的,非得掐秒,我就按个计时器。”
他微笑道:“那有我在,不用计时器了。我比那个准。”
确实掐着时间涮好的牛肉,吃起来口感更胜一筹。但我说是请人家吃饭,结果却是他在服务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倒是很大方也自然。不倨傲,也不殷勤,只有君子式的照顾,像个温和的兄长。
我突然想起来:“对了,你今年多大啦?”
对这突兀的问题,他明显一愣,但也立刻回答:“二十一。”
我挺惊讶:“哟,我比你大一岁呢,那我不该叫你哥了。”
也对,人家就算重修一年,也该是比我小的,毕竟我病休两年啊。
他迷惘地摸一摸脸:“你以为我比你大?我看起来很显老吗?”
我忙说:“不不不,你长得很嫩!”
“?”
“是你做事给人感觉很成熟。和我们这些人的境界就很不一样。”
他说:“哦。”
“但我叫你弟,也不合适啊,”我琢磨起来,“毕竟现在说人菜,动不动就‘你是个弟弟’‘弟中弟’,叫人弟弟都像在骂人了。叫‘哥’听起来才比较尊敬。”
他抬起一双乌黑挺秀的眉毛,对于这说法很稀奇的样子:“是嘛?”
我更稀奇:“怎么,你不知道吗?”
他摇摇头。
不是我说,他模样看着相当时髦,但有些地方也太跟不上流行了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关系的,你喜欢叫什么都行。”
我一合掌:“那你就是我永远的大哥了。大哥,保佑我期末不挂科。”
他笑了。
我也笑了。神特么请一个重修生保佑我不挂科。这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真人版吗。
涮涮吃吃聊聊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旁边的客人都换了一拨了,我们这桌还在没完没了地涮牛肉。
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震,他皱皱眉,拿起来看一看,而后说:“真抱歉。”
“嗯?”
“我七点半还有事。吃饭的时间比预计的长,现在我必须得先走了。不好意思。”
我忙说:“没事没事,这都七点十五了啊,你赶紧去!”
他下午看手表的时候那表情就表示一定是有安排了,这我完全能理解。
都怪我肉点得太多了,涮了半天没吃完。
他匆匆起身,穿上大衣,临走时又顿了顿,回头对我说:“谢谢款待,和你用餐很开心。”
我给他彻底逗乐了,这家伙老派得还真有点可爱。
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我竟然有点羡慕起他的忙碌来。
像我这样过于空闲的人,时间就仿佛没有意义。
准备结账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是没问他名字,而他也没问过我的。
我们之间仿佛有种莫名的默契,似乎不需要知道彼此的名字,也没关系。
感觉有点新奇,有点特别。和我以往那些酒肉朋友都不同。
这段友谊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清新清淡,水过无痕。
我想,所谓君子之交,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走出餐厅,只觉得天上地下灯火通明。这里位处商圈中心,街头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约会的情侣和结伴而行的亲友家人,热闹非凡。
然而这些热闹都是别人的,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来回游荡了一会儿,就决定还是回家去好了。
家里起码有程亦辰和陆风那两个中老年人在看电视,还能有盘水果吃。
然而推开家门,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那两人并不在家=_=
我开了灯,看着空荡荡的客厅。
之前我给程亦辰发过消息说不回来吃饭,让他不用煮我的晚饭,结果他俩大概就蹦跶着出门约会去了。
想想也是。
正因为有我在,程亦辰才需要天天一到点就赶回家做饭,然后就在家里待着,洗洗刷刷看电视,陆风则默不作声地全程陪同。
我心思不够细腻,才会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但其实若不是有我,他们的二人世界肯定不是这么过的呀。
对他们来说,兴许现在的日子,就跟坐牢似的吧。
我猜,在我来之前,他们应该是快乐自在,放飞自我。以陆风的调性,说不定是天天一起出去声色犬马,酒池肉林呢。
进一步意识到自己存在如此多余,我愈发觉得没劲。于是百无聊赖地躺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玩着玩着眼前一暗,顶上的两盏灯坏了一盏。
“哎……”
单身狗连灯都只配享受单盏!╥﹏╥...
我索性把手机放下,闭上眼睛,开始专心胡思乱想,并渐渐进入梦乡。
半梦半醒听见屋里有动静,而后是程亦辰压低的声音:“嘘,小竟睡着了,你走路轻点。”
感觉得到有人过来,轻轻给我盖了条毯子。他的动作非常的温柔小心,我突然就不想睁眼了。
过了一阵,又听得程亦辰轻声道:“这灯又坏了啊。家里有多的灯管不?”
陆风说:“有。”
而后程亦辰又说:“那你去把灯管换换。”
我:“……”
我见过陆总裁牛逼哄哄毁天灭地的样子,然而没见过他换灯管。
应该说我就没想象过他能有这个功能。
叫陆风去换灯管,就好像非得用直升机的降落架在半空中开瓶盖,或者让巨龙喷火来点个蜡。
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看见陆风站在那,举起手来拆灯罩。
这画面还挺自然,毕竟他长得那么高,物尽其用,没啥毛病。
三下五除二地,他就换好了灯管,还挺娴熟,一看这技术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程亦辰表扬他:“很好很好。这样以后退休了,咱也能有个手艺。”
陆风笑着低下头来,在程亦辰嘴唇上亲了一下,索取奖励的家犬一样。
我:“……=_________=”
我拒绝吃这突如其来的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