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把我当朋友的话,何必这样遮遮掩掩呢?
学霸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吧?大大方方说出来不行吗?
原本没什么,隐瞒就反而让它变得有什么了。这种道理,高智商的人反而不懂吗?
我磨磨蹭蹭到了学校东门,卓文扬站在那,又高又挺拔,额头饱满,双眼明亮,皮肤白得要发光。
一看就是人中龙凤聪明人,为什么我会把他当成同类呢?
他微笑了一下:“你来了。”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
他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我盯着他那个见不着LOGO的包看了一会儿。
“你这是Hemers的Flash吗?”
他愣了一愣,道:“是。”
快六万的包。我又问:“所以你是在哪里做兼职啊?”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卓氏集团。”
我瞪着他。
很多人连家里开个小卖部回去帮忙,都要说成继承家族产业。
而他能把卓氏的二代说得好像路边卖红薯的。
我还同命相怜地觉得他跟我一样呢。
到底哪里一样了啊?
跟年迈的外公相依为命苦撑家业,和身为卓氏集团的第一继承人,那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吧?
在自家的上亿豪宅里待着,倒杯红酒俯瞰T城繁华的那种寂寞,和我寄人篱下的孤单,也不是一回事好吧?
我说:“所以你是在逗我玩吗?”
他愣了一愣:“我没有。”
“你早就毕业了,那根本不是你需要修的课,你到底来干什么?”我拧起眉,双手抱胸,质问他,“明知道我误会,也不澄清是吗?故意这样误导,有意思?”
“我不是故意……”
“那你有没有骗我?”
他低声说:“有。”
“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他像是一下子全身紧绷,脸上也没了血色。
我原本火气其实没那么大。
甚至我期望他能说出一些好听的话,比如什么“为了有机会跟你聊天才来蹭课的”“想单纯地交朋友所以不告诉你我的家世”之类,让这事变得浪漫起来,就跟小说剧情一样有反转。
结果他居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他才说:“我很抱歉。很抱歉。”
“……”
“我以后,都不来了。”
“……??????”
这样?
就这样?!
我特么……
我心里憋着的那股失望,越胀越大,终于压不住了。
“去你的!”
我朝地上呸了一口,转身走开。
我微信赌气把卓文扬拉黑,也不再去上课了,以往想着去学校总心怀期待,现在只会觉得格外傻叉。
我搞不懂卓文扬,他连一点追回的意思都没有,我还没来得及打出一拳,他已经迅速撤开了。
这还谈什么?拿头去交朋友?
自暴自弃的感觉又回到我身上了,我的逃课也变得大大方方的,不去就是不去,谁都不避。
程亦辰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但一旦他试图要说我什么,我就先顶他一句:“人各有志,您别瞎操心。”一招打断他的欲言又止。
我不喜欢他用那种失望的眼光看我。这样的眼光我已经见得太多了,就好像我此生都无法摆脱一样。
生活变得有些郁闷,好在愚人节到了。
这是我一年当中最喜欢的节日,可以随便地取笑别人,再被别人取笑,这一天里谁都可以放下负担当一回傻瓜,何其痛快。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笑别人呢,就被班级群里的“体检通知”给忽悠了,白白跑了一趟医院,还特意是空腹去的。
发现上当受骗,尤其我还是唯一一个上当受骗的,我的自尊心再次受到鞭打。恼羞成怒之余,干脆也在朋友圈发了条消息:“我是林竟的朋友!!用他的手机发消息!我现在在XX医院!!林竟出了车祸,重伤抢救中!!!!”
看吧,我发起狠来连自己都咒。
发完我就去买了个早餐,而后在急诊大厅角落找了个位置,边吃饭团夹油条配豆浆,边看有没有人会来当我的“愚人”。
然而我那条朋友圈,收到的留言都是各种无情嘲讽。
“演技浮夸。”
“感叹号加太多了。”
LEE还赞美了我一句:“祸害遗千年,你还有九百多年好活呢。”
毕竟我编得实在太随意了。
两个饭团吃得差不多了,突然看到有人急匆匆从大门口进来,这位上当的中年男人脸色煞白,脚上鞋子都穿反了。
“……”
我发朋友圈的时候,忘记屏蔽程亦辰了。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人被骗了,聊胜于无。
在他四处张望着要找人打听的时候,我猛地跳到他面前:“愚人节快乐!”
程亦辰对住我的脸,维持着张嘴的姿势,僵在那里。
大约过了几十秒,他才算反应过来,脸色慢慢地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红,一时缓不过气来似的。
我还在嬉皮笑脸:“你上当啦,今天是愚人节……”
话没说完,脸上就“啪”地挨了重重一个耳光。力道之大,打得我脸歪向一边,脑子里一时间只余嗡嗡作响。
程亦辰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骂我:“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还在发懵,他又突然伸出手,一言不发地,一把就紧紧抱住了我。
我更懵了。
我居然得到了一个拥抱。
这拥抱让我有点喘不过气,骨头都被挤压得发痛,甚至咔咔作响。
那瘦削的胳膊上传来的力量,居然能有如此之大,我从来也想象不到。
他把脸用力贴在我脸颊上,那皮肤触感是冰凉的,我感觉得到他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我好像,真的吓到他了。
这个玩笑,的确一点也不好笑。
我被他抱了一会儿,终于小声说:“对不起。”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还打了我,但我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这种担心。
我说:“对不起啊,辰叔。”
这是我第一次向人道歉。
我是被关心着的。
这世上会有人因为担心我,而到了连这种低级玩笑都当真的地步。
我反手轻轻抱住他的背,把头埋在他颈窝里。
长这么大,记忆里我是头一回挨这样的打。而我这也是头一回,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的幸福。
程亦辰领着我回家,我变得特别老实,顶着脸上的掌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翻箱倒柜找药膏。
“哎,看我这手重得……”
他一边给我脸上涂药,一边好像痛的是他自己一样,嘶嘶地倒吸着气。
涂完药,他看着我:“永远都别拿自己开玩笑,知道吗?”
“嗯。”
他在我旁边坐下。
“你很讨厌读书吗?”
“嗯。”
“为什么呢?”
这是何等的说来话长啊,我还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读书呢。
我只能问:“辰叔,你当过差生吗?”
他“咦”了一声:“没有……”
“我当过差生,我已经当了很多年差生了,我也只能是差生。”
“……”
“我爸明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还要把我送回学校去,你以为他是指望我能有什么出息吗?不是的,他只是想有个地方让我老老实实待着。”
程亦辰愣住了。
“所以我到底有什么好读的呢?没有人对我有期望啊,这也不是我擅长的事,我脑子就是笨啊,那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一直受挫折呢?”
他说:“没有人是永远读不好书的,只要你努力……”
“如果有的事情,根本不适合你,你还会坚持下去吗?坚持不一定是对的啊。你听说过那个搁浅在草原上的鲸鱼的故事吗?它搁浅的地方,离最近的海岸线都有八百米,它不可能是被海水冲到那去的,那它为什么会在那里?因为它一直很努力地翻身,想要滚回大海,但它翻错了方向。方向错了,越努力,就越悲惨,离成功越远。”
安静了一会儿,他笑了,而后伸手摸摸我的头:“你看,我都说不过你。小竟,你是很聪明的孩子啊。”
我愣了一愣。
“你有些话,我觉得讲得有道理。确实,方向决定命运。但接受教育,大多时候都不会是错误的方向。如果想确定所受的是错误的教育,那需要多方面的观察考量,不可轻率下结论,我会帮你一起判断。”
得到认可,我感觉没那么激动了。他的指腹婆娑我头顶的感觉让我很舒服,他的眼睛也长得非常温柔。
“还有一点我也同意你。确实,你爸爸坚持要你继续上学,并不是要你变成什么大人物,做什么大事业,他的确没有要望子成龙的意思。”
我嘟哝着:“那为什么还非得要我去上学啊?”
“但他一定希望你多学点东西,能找到兴趣和理想,认真去活着。人一辈子,至少会有一件事是自己想做的,也愿意努力去做的。如果连一件也找不出来,不是太空虚了吗?”
他看着我:“你现在有自己的目标了吗?”
我想了一想,确实一片空白。
“还没有,对吧?如果什么准备都没有就突然走上社会,那会很辛苦,就像赤手空拳要去打一场战一样。学校正是一个,可以让你慢慢调适自己,找到想要的方向的地方。所以我们才要你去念书,想让你有一个可以缓冲的阶段。”
“……”
“你爸确实希望你这几年能在学校里老实待着。但我们没人把学校当成你的收容所,你也不要把它当成牢笼。因为你迟早要离开它的,而且也无法回得去。与其说是牢笼,你不如把它想成一个蛋壳。这是你人生里剩下的最安全的孵化的时间了,你明白吗?”
“……”
“这段时间里,你真是需要尽量多学到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学到些以后能帮助你的东西。不然等到蛋壳碎的那天,你怎么办呢?”
我闷闷地说:“可是,万一上课老师教的那些,都是对我没用的,帮不到我的东西呢?”
他又笑了:“你说得对,这的确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教育不止是教给你知识,它也教给你主动学习的能力,教给你逻辑思考的能力。这种能力,在你日后的人生里,是一定有用的。”
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小竟,我真的觉得你很聪明,敏锐,坚定。你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容易被人动摇。”
“你只是还没长大。但我相信你会很快长大的,”他信心满满地说,“你会变成很好的大人的,小竟。”
“……”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了轻松的感觉。
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跟我说这些,也没有人这样耐心听我说这些。
我好像一直在等着这样一个人。
然后终于等到了。
程亦辰还在温和地看着我,他有双深黑的,让人觉得暖和的眼睛。
我觉得我有那么点喜欢他了。
我也突然有点想我爸。
我也很想念卓文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