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我已经快要心灰意冷的时候,事态却突然急转直上。
“什么?!配上了吗?”接到柯洛消息的时候,我难以置信,以至于在图书馆里当众喧哗,立刻被赶了出去。
“有新的志愿者了?高分辨率配型都相合吗?啊啊啊太好了!”
舒念居然找到了新的匹配的骨髓,而且这回的捐赠方态度坚定,高度配合,
这简直是绝处逢生啊。
难道是我的祈祷生效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按了快放键一样,极其高效地运转了起来。
舒念很快就安排了手术,大家都怕夜长梦多,他的身体也等不了。
这回一切都异常顺利——捐献者十分配合,他(或者她)捐赠的骨髓也十分配合,手术很成功,术后没有出现任何排异反应。
总之一切幸福得几乎没有真实感。
到了舒念即将出院的时候,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为了迎接他的出院做准备。
能目睹一条生命挣脱了死神的阴影,留在他所爱的人身边,是件让人感动又快乐的事。
但我在确认庆祝流程的时候,不由对柯洛发出了疑问:“你连LEE也邀请了?”
“对。”
我大惑不解:“为啥呢?首先LEE的个性是很讨厌这种场合的,其次他俩还不对盘,你这是要给双方都添堵吗?”
“你确定他会讨厌吗?他还挺喜欢热闹的。”
我说:“能让LEE心甘情愿出现在医院的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就是躺病床上的是他自己。”
“……”柯洛想了想,说,“可能是不合适吧。只不过,我还是想让他多参与到我们这些事情里来,不然他越来越像个外人。而且,他要真的不想来的话,他自然会拒绝的。”
这倒也是呢,没人勉强得了LEE。
让我意外的是,舒念出院的那天,LEE还真的来了。
而且没人拿刀逼着他,还真是他自己愿意来的。
然而他人是来了,看起来心却又好像完全不在。
他看起来不打算,也无法融入到现场的欢乐气氛里来。
大家庆祝的时候他也不呼应,只始终站得离人群远远的,一直贴在门边,心不在焉地慢吞吞吃着分到手的那块蛋糕,一副随时都准备逃离现场的样子。
而后病房门突然开了,拍在他脸上。
我:“……”
我差点笑出声。
进来的人行色匆匆的,到柯洛耳边说了几句。
柯洛略微皱眉,而后对着我们道:“我本来想把那位捐献骨髓的人请来,结果用尽办法也找不到。他不仅跟医生要求保密,就连登记的资料也都是假的。”
LEE默默把门关回去,摸了摸鼻子,继续吃他的蛋糕。
大家议论起来。
“也许对方就是不想被人打扰,所以才防了那么一手吧。”
“但这样,我们会觉得有所亏欠啊,总该表示一下心意。”
“有的人就只是想做好事而已,并不求回报的。”
舒念感慨地说:“是无名英雄呢。”
我看到LEE在门边翻了个生动而长久的大白眼,不知道是不是被蛋糕噎得慌。
门再次打开,又把LEE和他的蛋糕拍在门后。
我:“……”
进来的是负责手术的刘主任,笑容可亲地跟大家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LEE还没来得及从门后出来,就再一次被拍在墙上——门又开了,又进来一位医生。
接连被夹的LEE终于发出虚弱的声音:“妈的……”
我:“……”
不是我没良心,实在是这太好笑了。
刘主任忙说:“不好意思,这位是帮忙采集骨髓的朱医生……”
年轻的医生对着LEE连连道歉:“对不起不对不起!”待得四目相对,他“啊”了一声,笑道:“你也来啦?都说怎么也联系不到你,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跟病人见面,才要留假地址呢。”
LEE像是定格了几秒钟,才冷漠地说:“你弄错人了吧。”
朱医生一愣,而后立刻面露尴尬之色,赶紧说:“啊,太抱歉了!是我记性不太好,哈哈……”
室内安静了片刻,LEE猛然迅速道:“我有点事,先走了!”
不等大家有所反应,他几乎是夺门而出——这个就是字面的意思,因为他差点把门也给撞飞扛走了。
LEE走得突然又飞快,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气氛莫名地变得怪异了起来,我嘴里那块蛋糕上的草莓巧克力片也不敢咀嚼了。
还是柯洛先开了口:“所以,是他吗?”
“……”
一时没人接话,只有卓文扬静静地说:“照这样看,他就是捐骨髓的人吧。”
我含着的巧克力片缓缓落到盘子里。
接下来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如何描述,总之柯洛立刻追了出去,剩下我们这些人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和懵逼。
柯洛追上LEE之后,两人具体交流得怎么样,交流了些什么,我虽然满腔八卦之心但是不得而知。反正他来找我的时候又是一脸跟LEE吵过架的郁卒。
不过他俩一贯是照一日三餐在吵架的,我表示习以为常。
而这回柯洛在郁闷之余,又多了一层隐隐的兴奋。
柯洛问我:“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我连连点头:“对啊,我都不知道LEE居然会跑去捐赠,他不是恨死舒念了吗?”
“不是这个,”柯洛说,“重点是,他为什么会去做这个匹配呢?”
“……”
“匹配的几实在太低了,一般人,非亲非故的,并不会去撞这种运气,不是吗?”
“……”
柯洛斩钉截铁道:“所以,他是知道自己有机会跟舒念匹配。”
我瞪圆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
狗血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柯洛的眼中闪闪发亮:“这不会是纯粹的巧合,对吧?他们长得像,也不是无缘无故。”
“哦哦哦!”我兴奋了起来。这太刺(和谐)激了!
“LEE这家伙,口风可真紧!这么大个事,他跟谁都没说啊!”
“他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只有他自己知道,”柯洛道,“他的世界好像谁都进不去,你我都是。”
“那舒念能进得去吗?”
柯洛沉默了一下:“这是个好问题。”
“搞不好舒念对他来说,真的不一样呢,”我分析了起来,“不是我说,LEE这个人其实挺独的,他绝对不是爱做这种志愿捐献事的人。一来他怕吃亏,二来他怕痛。这次为了舒念,俩苦头他都吃了。你想吧,人家配上的都能临时反悔,他还赶着往上送!要是这都不算血浓于水,那我就再也不相信爱了!”
柯洛想了想,问:“那你觉得,LEE会承认他和舒念的关系吗?”
“我不知道,”初时的兴奋劲头过去,冷静下来,我也有了些微的犹疑,“他毕竟是瞒着所有人去做的捐赠。要不是意外被拆穿,他一辈子都不打算让人知道吧?”
柯洛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等等,你把这事告诉舒念了吗?”
“还没有,但我后来去找了他旁敲侧击过,他好像不记得自己有个哥哥。他进孤儿院的时候年纪太小,可能才两三岁,不太记得事。”
“也难怪LEE不愿意大方承认。毕竟对方完全不记得他了,”我有点唏嘘,“舒念是他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吧?”
我只知道LEE当年出身颇为贫苦,因为有一次他喝醉的时候,在我面前骂过他那个早死的赌鬼亲爹。
他那时咬牙切齿,又有点要流泪的样子,我以为他始终没说出话的那段短暂的哽咽,是因为那个把家里一切都卖尽了的烂赌鬼父亲。
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
柯洛问:“你觉得,要让他们兄弟俩相认吗?”
我也有点不确定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人是需要亲情的。”
“是吗?”
“以前我也觉得也许不需要,但和我爸相认以后,感觉真的不同,”柯洛缓缓地说,“我对这个世界,多了很多归属感。怎么说呢,就好像,人生里有了一条可以回家的路。”
“……”
我想到了自己。
在意识到我爸并不是我亲生父亲的时候,我的那种迷惘和失落。
虽然程亦辰对我很好,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弥补我感情上父爱的缺失,但终究还是不够,我心里知道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在这世上没有了血缘羁绊,让我在夜深人静醒来的时候,会有种飘忽的孤独感,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没了归宿一样。
如果能有和生父和解的机会,即使会有所抗拒,我心里就真的不渴望吗?
LEE总是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看起来并不需要这些世俗的牵挂。
但我自己不也一样吊儿郎当吗?
如果他和我是一类人,那他应该就是想要的。
柯洛又问了一次:“你觉得呢?”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彼此的答案。
“但LEE不可能主动去挑破这层窗户纸吧。”
“山不到Muhammad那边去,就让Muhammad到山这边来啊。”
柯洛说:“那明天我去劝LEE。”
我自告奋勇:“我去找舒念。”
柯洛点点头:“好。你到时候直接把舒念带到LEE家里来,我们当场解决这个问题。”
舒念刚出院,还在T城休养,次日我上门拜访,舒念是个细腻体贴的人,大约是觉察出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为了能让我放松点说话,他还把谢炎打发走了。
待我把我们的猜测说了一遍,他很惊讶:“所以,他是我哥哥吗?”
“很有可能是的。当然了,还需要进一步验证。我想你们俩可以当面谈一谈,不知道你愿意吗?”
他整个人都有了光彩,让他那张瘦削平淡的脸都变得生动了起来:“当然愿意啊!”
“不过,LEE不一定会配合,”我小心道,“他这个人呢,心是很好的,就是嘴巴比较坏,又别扭。他可能会说些很伤人的话,你千万不要介意……”
舒念笑了,他说:“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脆弱。”
在去LEE的公寓的车上,我和舒念畅想了一路兄弟见面的场景,有冷淡的,有热情的,有尴尬的,舒念在反复地提前排演到时候的应对,他那么认真,弄得我都跟着紧张起来了。
而后舒念的电话突然响了,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柯洛。
我突然兴奋:“是有什么进展了吗?”
舒念接通电话,开了免提:“喂?”
那边传来一声:“舒念……”
而后一阵异响,通话毫无征兆地就突然中断了。
我大为奇怪:“怎么了吗?”
舒念再回拨过去,已经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我打LEE的电话,也无人接听。
“出什么事了?”
“他俩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舒念很惊讶:“会吗?我看LEE是个斯文人啊。”
我只能说:“他俩分开确实都是斯文人,放在一起就跟猫狗似的经常打架。”
“……”
车里的气氛在紧绷之余,又多了一丝诡异。
到了LEE的公寓门口,我狂按门铃,却也无人回应,我干脆直接掏钥匙开了门——前阵子LEE怕自己开始丢三落四会忘带钥匙,刚在我这寄放了一把备用的。
门一打开,我和舒念都惊呆了。
他俩确实是在打架。
但又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打架。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LEE和柯洛在客厅纠缠成一团。两人都衣衫不整的样子,柯洛的裤子还脱了一半。
“???”我说,“我打扰什么了吗?”
柯洛已经第一时间脱身起来,一言不发地站到边上,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LEE还躺在地上,他既不羞,也不恼,脸色虽不好看,但十分地坦然和大方,只笑道:“小竟,帮我个忙。”
“嗯?==??”
他脸上发白,但还是带着笑容:“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我们又十万火急地把LEE送到医院,他之前阑尾炎手术在肚子上留的伤口果然崩开了,于是又进手术室,重新缝了一回。
LEE的手术和术后昏睡期间,轮到我们和舒念在外面等着。
我和舒念还时不时能聊个两句,而柯洛始终保持着沉默。
这尴尬的气氛里,我也不好意思和他说话,甚至避免和他对视。
他俩到底为什么肉搏起来,在肉搏期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是不知道,我也不敢问啊。
LEE醒来以后,我去探望过一轮,跟LEE聊了会儿天,又把带去的食物吃了一大半,LEE看起来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以至于我都有点担心,他真的会需要舒念吗?
轮到舒念打算进去探视的时候,柯洛才终于开口:“你不用怀疑,他就是你哥哥。”
我悄悄地从百叶窗缝隙里偷看里面那两个人的互动。前面很长一段都相当无聊,舒念坐在那里安静又耐心地削苹果,LEE在也在忍耐着装睡,看得我呵欠连天。
直到后来LEE好像终于装不下去了。
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最后我看到他俩抱在一起,LEE好像还哭了。
我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脸的姨母笑。
真好啊。
这比我想象的,要幸福得多呢。
我也能有这样的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