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远韬还在目送卓文扬的背影,颇有些肃然起敬的意思:“我居然在这里看到卓学长!原来可可不是在替你吹牛逼,你跟他真的有交情!”
他又把我打量了一番,啧啧称奇:“你俩是怎么认识的?你看着不像是他朋友圈里的人啊。”
我待要说什么“我们是高中同学,以前关系很好的”之类的来炫耀,一想起卓文扬方才的那种冷漠,就觉得话在嗓子里噎住了。
我只能讪讪地说:“哦,是因为他爸跟我爸是朋友,我家里也有人跟他们有亲戚关系。”
“可以啊你,有点东西,”韦远韬回过神来,又立刻面目狰狞地说,“袁可可发的地址是哪里?赶紧给我!”
对卓文扬的敬仰,在对袁可可的痴恋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呢。
被韦远韬心急火燎地拖着离开家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在客厅的卓文扬。
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睫,似乎连抬起眼的关心都缺乏。
我已经没有心情吃宵夜了,但想到自己可能要肩负帮那两个单身狗拉郎配的重任,我还是勉强打起精神。
说实话我不觉得韦远韬和袁可可般配,因为他俩完全就不是一类人。
但韦远韬身家清白,人品不差,对朋友也仗义,除了优越感强了一些之外,没其他毛病。我还是想给他一点机会,也给母胎单身的袁可可一点机会。
万一他们能产生火花呢?
吃饭的时候,我只觉得我心里蹭蹭地冒着火花。
韦远韬一直面无表情,闷头使劲吃摆在他面前的小龙虾,压根就不跟袁可可交谈。
就算我努力给他抛话题,想方设法让袁可可主动问他话了,他也还是不接话。
这货平常高冷装逼,私下是个逗逼,在袁可可面前就是个傻哔。
袁可可对他的表现倒是不以为忤,只眉飞色舞地和我聊着她刚发现的生财之道。
我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射向韦远韬:“别光吃小龙虾了,倒是留几只给可可啊,你不会剥给她吗?”
韦远韬立刻停住动作,像被中止了程序一样,呆滞在那里。
我看不下去他那蠢样,塞了个烤玉米到他手里,他又默默地继续咀嚼了起来。
“……”
我感觉自己血压有点高,只能说:“我去买个奶茶。可可你想喝什么?暴打柠檬茶吗?韦远韬你跟我一起去。”
离开了袁可可的视线范围,韦远韬才像脱离心控一样,神智清醒了过来,遂开始哀嚎:“完了,我刚刚表现是不是很糟?”
“你说呢?”我恨铁不成钢,“光顾着自己吃就算了,你还净挑最贵的吃!是真有那么馋吗?”
“我不是我没有,”韦远韬哭丧着脸,“我就是太紧张了,我只能一直拼命吃离我最近的菜,压根管不了那是什么!”
“这下好了,可可多半觉得你这人情商低,也不知道客气,更不知道照顾女孩子。她一共就点了三斤小龙虾,全特么给你一个人吃了。”
“怎么办啊,”韦远韬十分无措,“我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爱情这东西真的是降智。
“等等给你制造个机会,你送她回去。”
韦远韬两眼放光:“可以的吗?她肯吗?”
“……同学之间,顺路送一下,有什么不肯的。你不要太做贼心虚了。路上你就把握机会,多跟她聊一聊,”我鼓励他,“你可以的!”
买好奶茶,回去我就跟袁可可说:“有点晚了,等等让韬哥送你。”
袁可可有些惊讶:“啊?这方便吗?”
“他开车来的,他有什么不方便,”我说,“只有需要骑共享单车回家的我才不方便,不过我不介意!”
等我慢悠悠踩着单车回到家,韦远韬的电话也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如丧考妣:“我一句话也没跟她说上。”
“……平时你不是挺会聊天的吗?”
他垂头丧气:“我没跟她独处过,脑子里都空白了,想不出来能说什么。”
我都给他气懵了:“怎么回事啊你,你在别的女生面前可不是这么没出息的!”
“那又不一样,”韦远韬说,“她是袁可可啊。”
“……”
我去找袁可可旁敲侧击:“韦远韬今晚表现得挺反常啊,哈哈。”
袁可可回:“嗯?反常吗?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是吗?”怎么听起来更糟呢。
“就高冷嘛,老T城人都这样啦,习惯了。”
“其实熟了就会发现他也不高冷,他还挺逗的。”
“那是跟你相处不高冷。我想说搭他的车子,出于礼貌,怎么也得没话找话聊几句。结果他就只‘嗯’两声,”袁可可说,“跟我这种乡下人就聊不到一起啊,不是一路人。”
“……”
太惨了吧韦远韬。
我哭笑不得之余,想到这世界上有人的暗恋比我还悲惨,心情不由就平复了一些呢。
这天之后,卓文扬又从家里消失了一段时间。
我只能想,他应该已经不愿意出现在有我的地方了。只有看在程亦辰的份上,他才勉强肯来。
想想以前程亦辰还笑着对我说:“因为有你在,文扬才愿意来啊。”
那时候的我,多么受宠若惊,多么喜出望外啊。
我想,卓文扬曾经是很诚心要和我做朋友的。
是我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可能快乐是守恒的吧,我想。那晚我透支了太多快乐,就只能用长久的不快乐来偿还。
按理来说,再过半年就要考研了,从去年开始就雄心壮志筹备着的我,现在该到了冲刺阶段。暑假必须潜心攻读,悬梁刺股才可以。
然而自从卓文扬不再来家里了之后,被他带走的,除了快乐,好像还有我的学习能力。
我每天摊开书本,即使强打精神,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全然学不进去。
我心里明白,我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苦读这事对我这种凡人来说是很痛苦的。
能让我克服这种痛苦的只要动力,来自卓文扬。
他一旦疏远我,我就失去那种支撑,不再拥有挑战自我的追求和能力了。
为了去念天文学而准备的书籍材料在桌上成了比摆设更糟的累赘——读又读不进去,每日对着它们打游戏又只会令我心生羞愧。
因而我将它们收起来,锁进柜子里。
再次能见到卓文扬,是得益于程亦辰的生日聚会。
一年一度的生日,程亦辰决意不肯铺张,要求在家里随便过就好。
话是这样讲,我们当然是不能“随便”的。
我爸他们为此特意飞来T城,带了精心挑选的礼物;近来常驻S城,替陆风打理当地生意的柯洛也赶回来了;陆风则预约了一家程亦辰很喜欢但平日总嫌贵的餐厅的主厨,请人家带着助手和食材亲自上门烹饪。
大家欢欢喜喜地,要齐聚一堂。
我可太感谢这日子了。因为在这一天,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情绪愉悦,更没有人愿意破坏这快乐的气氛。这是个非常好的、接近卓文扬的时机。
我对此充满了期待。
卓文扬的身影出现在客厅的时候,我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
有一阵子没见了,我积攒了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他说,然而我全身上下所有的能量似乎都只汇集到了胸口,在那里紧张地,雀跃地疯狂跳动,以至于我连从嗓子眼憋出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只能拼命地,贪婪地打量他,像是要把这些天没能见到他的份都补足,都一次性看够。
他看起来好像清瘦了一点,脸上也有些疲态,想来最近一定是很忙累的。
但这些都无损他的容资。他还是那样英俊,挺拔,带着干净的清冷。
我这样痴汉一般地盯着他,幸好他没有觉察到我的眼光,只专心在和程亦辰说话。
他说着说着,脸上有了笑容,而后抬起头,像是扫视屋里的其他客人。在他的视线即将要落到我身上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嗨!”
“……”是柯洛。
“你要喝什么?我等等要让人送酒水过来了。”
“……随便吧。”我想生喝你的血。
柯洛又问:“你最近,跟LEE有联络吗?”
“有啊,怎么了?”
“你知道他有了新恋情吗?”
“谁能不知道啊,他有事没事就在朋友圈秀恩爱,塞狗粮,还好我已经瞎了。”
柯洛说:“嗯,回头我们聊聊。”
吃饭的时候,我没能如愿坐在卓文扬的旁边。
我左手边是柯洛,右手边是程亦晨,以及我爸。我所朝思暮想的白衣青年,遥不可及地坐在我对角线的位置。
那因为全部伸展开而显得过于巨大的桌面,隔在我俩之间,像片深色的海洋一样。
我看着他跟程亦辰交谈,温柔又耐心,他也会礼貌而友善地回应我爸,甚至带着真诚的笑容。
我好羡慕程亦辰,也羡慕我老爸。我都不贪心,我只想重新得到卓文扬这样的对待就好啊。
然而我找不到间隙去跟他搭话,这顿饭我也忙碌得很,看起来算是左右逢源。
程亦晨时不时给我夹菜,小心翼翼问我一些学校里的事,我感觉得到他那种想和我搞好关系的努力,也不太忍心在这样的场合冷落他的殷勤。
等应付完这边,柯洛又找我诉说他的烦恼——LEE最近和那个叫邵言的新欢打得火热,而他觉得邵言这个人非常有问题。
“我和他们一起吃过饭,”柯洛说,“你猜怎么着,他全程向我献殷勤,回去以后还时不时发消息给我。”
“什么鬼,他居然找你聊骚?”
“对,他还约我出去喝酒,单独的。”
“……”我说,“这人是有什么大病,你得赶紧告诉LEE啊!”
柯洛摇摇头:“我跟他说了,但他不相信我。他说我只是想破坏他的幸福生活。”
“那我去……”
柯洛立刻道:“你千万别找他谈这个,不然他只会更嫌我嘴碎。”
“……”LEE是个在情场混迹过多年的人精,不至于像个初恋少女一般恋爱脑,我是很相信他这方面的情商的。
但从前阵子勾结童善出事开始,他就表现得很反常了。而我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他如果主动找你秀恩爱的话,你试试旁敲侧击一下吧,”柯洛说,“我也不是眼红什么,我就是不想他所托非人。邵言真的不对劲,不止是心思花花那么简单。”
等终于和柯洛聊完,我鼓起勇气,朝着卓文扬的方向走过去。
他在角落里靠窗站着,安静地远远看着他的父亲在和亲友愉快热络地聊天玩笑。他的腿很长,又莫名地显得孤独,像只遗世独立的鹤一样。
我喉咙里翻腾了很久,终于把酝酿了一晚上的台词说出口:“这阵子挺忙的吧?你都没来家里吃饭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微微颌首:“是的,最近很多事。”
我紧张地分析着他神情和语气里的信息,他应该有点不自在,但似乎没有嫌恶和排斥的意味。
“嗯嗯,你看起来就很累。”
他愣了一愣,抬手摸了一下脸,说:“我看起来很糟吗?”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恨自己发挥不出聊天水平,我赶紧换话题,“辰叔今天很开心呢。”
他的神色柔和了:“嗯,我爸就喜欢大家能聚在一起。”
我壮起胆,趁热打铁道:“那你有空的话,也要多过来啊。”
他又愣了一下,说:“我……”
手机在裤兜里不合时宜地响了,我只得掏出来一看,是韦远韬。
“……”虽然有点讨人嫌,但他没事也不会打电话。
犹豫之间,卓文扬开口了:“你不接吗?”
我只得按下接听键。韦远韬的声音在那头显得鬼哭狼嚎,震耳欲聋。
“怎么办怎么办我完了我要死了!”
这种亢奋得要升天的调调,把我尴尬得当场头皮发麻。我赶紧一手捂住手机,快步走到外面阳台上,才问:“怎么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我爸给我弟找了个新的家教!”
“那怎么了,又不是新鲜事了。”我知道他弟弟挺顽劣的,家教都做不了太久。
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今晚回来遇到她了,是袁可可。”
“……”
在家里跟袁可可狭路相逢,对他来说可能是有点过于刺鸡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觉得我要缺氧了……”韦远韬喘过气来,说,“我要去跟她搭话吗?她会不会觉得尴尬?还是要假装不认识?她会觉得我不礼貌吗?”
“……”
花了半天时间,终于给惊慌又幸福得不知所措的韦远韬支完招,我回到客厅。
客厅里的气氛很好,程亦晨席地而坐,居然在弹吉他,我都不知道他会弹吉他,而且甚至算得上弹得很好。
他弹奏着一段在我听来很陌生但又颇为动听的音乐,我爸在旁边伴着旋律哼唱。我爸唱歌居然也不难听。
程亦辰则盘腿在他俩对面坐着,背靠沙发,微微歪着头,带着认真而沉醉的笑容,陆风紧挨着他。
这种略显老派的聚会,看起来却是那么默契又幸福。
卓文扬依旧在原来的那个位置站着,然而方才中断了的那个话题却像是进行不下去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刚韦远韬找我有点事。”
他抬起眼看我,眼神里像是有些询问的意味。
我待要解释,又想起韦远韬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人知道他暗恋袁可可这档子事,为了对得起韬哥的信任,我只能讪笑:“一点私事。”
他“嗯”了一声。
一时间我俩又像是无话可说了。
气氛僵硬了一刻,我说:“对啦,我考试全过了,谢谢你期末的时候帮我复习。”
“不客气,应该的。”
“哈哈,没有你的话,我恐怕早就被挂成风筝了。”
他没有接话,也没笑。
我的心就此沉了下去。
他突然说:“失陪了。”随即转身要离开。
我忙喊他:“卓文扬!”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叫住了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说:“卓文扬,我放弃跨专业考研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而后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也是正确的选择。”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不是读书的料,觉得还是毕业直接找份工作比较合适。”
“嗯。早点就业没什么不好的。”
沉默了一会儿,我再次鼓起我所有的勇气。
“卓文扬,我很抱歉。”
他像是有些意外:“什么?”
“我不知道我具体做错了哪些事,但我感觉得出来你不太想理我,那就一定是我做错了,”我急切地说,“有时候我是无心的,有时候是我以为没那么严重,但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恶意。我比较愚钝,如果我哪里惹你生气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提醒我,让我改正。请你原谅我。”
他安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停滞了。
终于,他轻声说:“不,你不用道歉。尤其不用对我道歉。”
“……”
“不是你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你的问题。”
要不是他的表情,我会以为这番话是在赌气。
他看起来有种奇怪的悲哀,还有灰心。
而我读不懂这种情绪。
但我明白的一点是,他拒绝了我。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答。
曾经对我敞开过的那扇门,他还是决定对我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