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扬很快过来了,我坐上车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温和的微笑。
这让我的一颗心又受宠若惊地砰砰跳了起来。
他笑得也太好看了吧,好像有星星在他眼里。
在这能让我眩晕的星光里,我来回酝酿着等等打算说出口的邀请。
虽然已经演练了无数次说辞,烂熟于心,但话到嘴边,我还是紧张得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终于我鼓起勇气,选择了一个不是那么直接的开场白:“最近感觉大家都好忙哦,是不是该放松一下了。下个周末你有什么安排吗?”
“下周吗?”卓文扬想了想,“周末都有工作。”
“这么忙的吗?”我不死心,“晚上不会也要加班吧?”
“有个新项目在推进,周六晚上要和设计团队碰个面。周日晚上需要出席一个发布会。”
我身体里那原本令我耳朵头顶都冒着热气的热度突然就消失了,从心底到手脚都泛着失望的凉意。
我说:“哦哦,这样啊。”
他看看我:“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就,朋友送了我两张下周日晚上徐衍演唱会的票,位置很好,”我讪讪道,“当然我知道你想买什么票都很容易啦,所以没差的。”
他看着我:“你是要,叫我一起去吗?”
“嗯嗯。没空就算啦,下次吧,反正T城多得是这种演唱会。”
他突然说:“我会安排的。”
“啊?”
“演唱会是几点开始?”
“七点半……”
“好,那我们六点到吧。”
“啊?”
他说:“我也很久没去看演唱会了。”
我按捺住满心欢喜:“嗯嗯!”
他好温柔。
他的表情,让我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我突然想,我也该做个PPT,去向卓文扬表白。
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他说,那些远不止是一句“我喜欢你”可以表达的。
而我对着他,也根本无法有勇气说得出来。
新一周的工作更忙了,但我还是自学成才,挤时间把PPT给做了出来,为此我还斥资买了PPT模板的会员呢。
我打算等一起看完演唱会之后,再把这个发给卓文扬。这样就算表白失败,好歹也能先跟他度过一个快乐的周末,就跟吃断头饭一个意思。
表白究竟该是冲锋的号角还是胜利的凯歌,我想不通,现在也顾不上了。
固然有各种各样的畏惧和顾虑,对卓文扬的渴慕还是占了上风。就算知道失败的风险很大,他也能让我心里充满了去冒险的勇气。
这周末大家都得加班,连着两周没法去S城的柯洛很哀怨,连陆风也因为不能在家陪程亦辰一起追完晨间剧的大结局而十分悻悻,唯独我是漏网之鱼,不用去公司。
这就是程亦辰骂了陆风一顿以后给我要来的特权吧。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只能笑纳了呢。
晚上吃着饭,程亦辰说:“明天我要出一趟门,去见书商。”
陆风表示不放心:“你一个人吗?我让人陪你去吧。”
“不用,”程亦辰皱眉,“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能走丢?我真不喜欢你那些人跟着。再说了,也给人家放个假吧。”
见陆风欲言又止,操心又怕挨骂的模样,我毛遂自荐道:“我送你去吧辰叔,反正我也闲着。咱们顺便逛逛,吃点好吃的。”
程亦辰笑了:“那也好,那一带好像还挺多你们年轻人喜欢的网红餐厅。”
自告奋勇之后,我想起我只拥有一辆两个轮的爱车。而程亦辰的车子,上次他跟陆风一起出门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送去换内饰了,还没取回来。
我问:“那咱们打车去吗?”
“开我的车去吧,”陆风说,“那台卡宴。”
他那几台豪车,包括劳斯莱斯,都被程亦辰嫌弃太过浮夸,今年就换了辆对他来说真心很低调的。由于没有再遭到程亦辰的批评,这车就荣升为陆风的专宠座驾。
虽然早起有点痛苦,但周日的清晨还是很令人愉悦的,清新的空气,畅通的路况,怀抱着对今晚那场演唱会的期待,感觉这会是美好的一天。
路上程亦辰挑了个歌单,旋律在车内荡漾开来,并不是当红热门抖音洗脑歌,但我听着竟都有点耳熟:“这什么歌啊?”
程亦辰笑道:“都是些挺老的经典,我的怀旧歌单。”
“我好像听过呢。”
“会吗?它们年纪都比你还大呢。”
播到其中一曲,我断定这确实是我听过的歌了:“这首我会!”
我摇头晃脑地跟着哼了起来:“Let me forget,all of the hate,all of the sadness~~”
程亦辰有点惊讶:“你还真的听过呀。”
我自豪地说:“我还知道它叫endless rain!”
程亦辰笑了:“摇滚史上的最伟大的三场雨之一。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都不听这些了。”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是X君推荐给我的,他分享过一个自己珍藏的歌单给我,我把它放到玩游戏时的BGM里,因而也记住了里面的一些歌。
“你也喜欢摇滚吗?”
“我其实倒是了解得不多,不过我弟弟很喜欢,他推荐了很多摇滚经典给我,这歌单也是他分享的,”他笑道,“你知道吗,亦晨虽然学的是建筑,其实很有音乐方面的天赋,吉他弹得好,歌也唱得好,我原本以为他会去做音乐。可惜后来……”
他猛然顿了一下。
我好奇道:“怎么了吗?”
程亦辰过了会儿,低声说:“后来发生了点事,很多人的人生计划都被打乱了,包括他。”
“他怎么了吗?”
程亦辰犹豫了一下,才说:“他受了伤,差点瘫痪,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恢复。”
“……”
“不过现在挺好的,”他忙又接着说,“大家都挺好的。”
我突然有了点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悲怆的男声还在撕裂式地歌唱:“As I try to hold you, you’re vanishing before me...I awake from my dream. I can’t find my way without you... ”主唱的歌声听起来像心碎后的裂片。
虽然外面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却因为这旋律里挥之不去的遗憾,无可救药的孤独,而变得好像要下起雨来一般。
车内的气氛莫名低沉了下来。
我在脑内默默跟着哼唱,用半生不熟的蹩脚日文。一曲终了,从那种感伤里回过神,我突然意识到车况有些不对。
刹车好像有问题。
而我们已经在高速路上了。
我在短时间里用尽了我所能想到的操作,并没有任何作用,车子依旧在失控地飞速前行。
“辰叔。”
他也觉察出异样了,紧张地看着我:“怎么了吗?”
我心跳得很快:“刹车坏了。”
车里寂静了片刻。
我迅速说:“后座有抱枕什么的吗?你拿一个抱着,把头低下来。”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小竟……”
前面就是弯道了,本该在这里减速的。
没什么时间可以思考,也思考不出什么,我脑子里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闪过很多很多东西。
卓文扬,他会怪我吗?
护栏在眼前越来越近,我疯狂地猛打方向盘。
我的耳朵似乎听见了巨响,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有点疲惫,又迷惘。好像睡着了,又好像已经醒过来了。而感觉里虽然睁开了眼,却依旧只能看到黑色。
这似乎是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不仅漆黑,也安静。
辰叔呢?
我开始害怕了起来。
他去哪了?他还好吗?
我是把他弄丢了吗?
卓文扬会怪我吗?他们会怪我吗?
我摸索着往前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远远的,前面似乎有了亮光。
我朝着那亮光加快了脚步。
那应该就是出口了。
出口有个人影在那站着,像是在等着我。
我激动起来,是辰叔吗?
待得走近了,我发现那并不是辰叔,而是一位妇人。
她微笑着,望着我。她看起来很慈祥,很面善。
我从没见过她,但没来由地,我就觉得她很亲切。以至于我鬼使神差地,冒冒失失地开口问她:“你是谁?你是我的奶奶吗?”
她笑着点点头。
我其实见过我奶奶的样子,我爸家里有他们秦家的全家福。照片中我奶奶一副雍容华贵珠光宝气的派头,高雅,又严厉,典型大户人家的主母。
而她却很朴素,很和蔼的模样。
但我在这时候,也无心去纠结这差异,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难过,又很脆弱。
我说:“奶奶,你带我回去吧。”
我在这黑暗里,一个人走得好孤单,好累啊。
她摇摇头,温柔地说:“那不行的,他们还在等着你。”
而后我像被用力推了一把。
我感觉自己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无尽的失重感,但这掉落在达到尽头之前,我就惊醒了过来。
我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一般,猛地喘过一口气。
眼前好像又有了光,但我睁不开眼,耳朵开始捕捉到嘈杂的声音,但我不太能分辨得出来那是什么。
好像有人在喊:“有了!”
“……”
“有心跳了!”
而后我的意识又无力地,逐渐滑入了黑暗。
这回的黑暗里,我没有再遇见我的奶奶。但我遇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意识反反复复地,来了又去,去了又回,我在一场又一场的梦境里翻腾,煎熬,却怎么也无法真正清醒过来,只能循环着那轮回地狱一般的痛苦。
直到隐约之中,我好像突然听到啾啁的鸟鸣,那声音十分婉转,清脆,像道亮光一般,驱散了笼罩我眼前的黑雾。
有人在轻声说:“醒了。”
我迷迷糊糊了好一阵,才终于觉得自己的眼皮能动了。我拥有了将它抬起来的力气,我好像重新拿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真的醒了!”
朦胧的视野里,依稀是一些熟悉的脸的轮廓,但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连耳朵捕捉到的动静也是乱糟糟的。
“小竟,小竟……”
“小声些,别吵着他。”
“呜呜呜……”
天啦,怎么会有人在哭?难道我已经死了,现在是以灵魂状态在听着这一切吗?
“你先别哭了,别太激动啊,快去擦把脸,他会吓到的。”这应该是我爸在说话。
我张了张嘴,试图想说些什么,但嗓子还是使不上劲。
周围一下就安静下来。
“他要说话吗?”
有人轻声问:“你想说什么?”
好像是卓文扬的声音。
我从喉咙里,含糊地发出声音:“辰……叔呢?”
我感觉到我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他没事,你放心。”
我松了口气。
而后我又想起另一件事。
“现在……几点了?”
“晚上十一点,”他问我,“怎么了吗?”
“啊……”我突然觉得好失落,“演唱会……来不及了……”
“……”
安静了一刻,我的手被更用力地握紧了。
他低声说:“没关系的,下一次。”
有人在问:“什么演唱会?”
我分辨出来了,这声音是程亦晨,刚才在嗷嗷哭的也是他。
卓文扬说:“小竟本来和我约好,那天晚上要去看演唱会。”
我爸像是哭笑不得:“傻孩子,这都过去多少天了。”
“啊……”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从车子撞上防护栏,到我清醒过来,应该并不是一天之内的事。
而我的意识却还停留在那一天,停留在憧憬着跟卓文扬一起去看演唱会的那个清晨。
医生来帮我检查过之后,我爸和程亦晨终于愿意去休息了。卓文扬说他们这阵子基本就没能好好合过眼,因而力劝他们去睡一觉再来轮班,而他自己留下来陪我。
因而这夜晚剩下来的部分,就属于我和陪床的卓文扬了。
虽然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不敢恭维,不可能唤起任何人的浪漫情绪,但我心里还是很高兴。
鉴于我目前不该说太多话,但我又一副什么都想问的求知模样,卓文扬就自发地根据我的面部表情聊起了天。
我很少听他一口气讲这么多话。在他耐心的讲述里,我大致了解了这段时间以来的混乱,和大家的不眠不休。
一开始家里乱成一团,我爸他们和LEE都当天从S城赶来,所有人待在医院里守着。后来出了点状况,意识到这样不是办法,就让柯洛回公司盯紧,LEE过去帮他的忙。
辰叔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伤势也不轻,因而陆风在陪着他。
我不由对辰叔内疚了起来。他的弟弟,他的儿子,都来我这里了,而他只有一个陆风。
“刚才我去我爸的病房看了看,他上过药,已经睡着了。陆风也睡了,”卓文扬说,“我就没叫他们起来。等明天吧,明早再告诉他们你醒了。”
我努力点头:“嗯嗯,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我觉得这挺好的,比起他们的探望,我更渴望这样跟卓文扬相处的时间。
卓文扬说:“你昏迷的时候,陆风也来看过你几次。”
“是吗?”
我还挺意外的,我以为他眼里只会有程亦辰,才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卓文扬看出我的惊讶,轻轻道:“他也没那么冷血了。至少他和我们一样希望你平安无事。而且,你受的伤比我爸爸重多了。”
“是吗?”
他说:“通常车祸里,副驾受伤会比主驾严重得多。因为人有本能躲避反应,一定会用远离自己的一侧去迎接撞击,减少自身受到的直接伤害。但你那一侧的车头,都。”
他停住了,静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都撞烂了。”
我说:“其实可能只是我技术太差了,来不及躲。”
他笑了:“那不管,我就当你是战胜了本能的伟大英雄。”
我于是自豪地挺了挺胸:“所以你要表扬我吗?
他又笑了:“当然了。还要给你小红花。”
他真的好温柔,又好可爱。
“还有一件事。”
“嗯?”
卓文扬收起笑容,道:“你们的车祸其实不是单纯的意外,是人为的。”
我不由睁大了眼睛。
“刹车被做了手脚,这是冲着陆风去的,”他说,“但那天你们开走了他的车。”
“……”
“所以这阵子,我们都很谨慎,可能会过度紧张,有点草木皆兵。你不要觉得奇怪。”
“嗯……”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他忙又说,“不会发生第二次了。你现在很安全。”
我点点头。
有卓文扬在,我确实打心眼里觉得很安全。
我琢磨着这事,突然又听得卓文扬说:“对了。”
“嗯?”
“我之前放了个东西,在你枕头底下,图个吉利,希望你不要介意。”
“哦?是什么呀?”
卓文扬伸手,略微迟疑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东西来,举到我眼前。
在灯光下我看清楚了,那是块通透莹润的祥云凤凰玉佩。
“我去一位大师那里求来的,据说很灵验,”他好像为自己的迷信而有点羞惭了,“你不管信不信,姑且留着吧,还是挺好看的。”
我心里瞬间乐开了花,嘴里却淡定地说:“哇哦,看着挺值钱的,不错不错。”
这可是讲科学有文化的大好青年卓文扬,专程去为我求来的迷信物品!
我这也太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