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程亦辰呼出口长气似的,轻声问:“对啦,晚上你想吃什么?我们去买菜吧,趁现在还早,多逛会儿,好好挑你喜欢的。”
心头的许多重担终于被卸下来的同时,剩下那些还挥之不去的东西就显得格外刺眼,因而也愈发沉重了。
我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想,去见见卓文扬。”
程亦辰看了看我,说:“好。”
然后又补充:“他不一定在公司,我去确认一下他现在忙什么。”
我愣了一愣。
原本我还十分不安,斟酌着要怎么向程亦辰解释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善变。
毕竟一会儿不敢见卓文扬,一会儿又主动想见卓文扬,听起来就别有内情。
然而他像是完全没有询问的打算。不仅如此,他还尊重我的不想见,也助力我的想见。
过了一刻,程亦辰打完电话回来,告诉我:“文扬陪朋友去画廊看展了,我帮你要了地址定位。”
“……”
见我不动,他又温柔地笑着说:“快去吧。别晚了又赶不上。”
我上了车,一颗心砰砰跳着,既有着一些愧疚的心虚,又莫名地战栗激动,好像自己是要去追逐什么光和希望似的。
到了画廊,我发现这种工作日时段竟有不少人在看展,感觉展出的应该是很有名气的画家作品了。我忐忑地读了读介绍,鉴于自己对于艺术一窍不通,为免和这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只能站在门口抓紧时间百度了一番。
原来今日的主角是一位天才青年画家,年纪轻轻就已经达成诸多成就,还长得甚是俊朗,百度百科里的现场照片都跟明星似的。
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会在工作时间陪朋友去看画展,这很不像卓文扬的风格。
所以这应该是不一般的朋友,或者这不是一般的画展。
这份奇怪的直觉让我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缩紧了一下。
往里走了走,而后我看见了卓文扬。
他正彬彬有礼地和人交谈。他还是一样好看,属于那种鹤立鸡群的好看,即使周遭的人并不差,他在我眼里也是独一份的显眼。
而后我意识到和他对话的正是丰神俊朗的画家本人,而坐在他身边的是位肤白貌美,气质超群的年轻女性。
在他们的谈笑之间,卓文扬眼光略微掉转,正巧投向我的方向,我猝不及防地和他四目相对。他好像愣了一愣。
我看不出他的情绪是否有什么波动,我无法分辨,因为我在用尽全力按捺住自己心里的波澜。
卓文扬站起身来,他看着我,点点头,说:“好久不见。”
在他直视的眼光里,我中邪一般恍惚了一下,只能跟着复述:“好久不见。”
他转向那两人道:“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紧绷了起来。
他说:“我以前的同学,林竟。”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但我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画家和美女都礼貌得体地朝我打招呼,我也只得做出微笑,点头致意。
卓文扬又道:“这位是罗柠阳,知名画家,我们今天都是为他而来。”
画家笑着伸出手来跟我握了一握。
卓文扬接着说:“这位是赵宣璐,我女朋友。”
罗柠阳和赵宣璐都睁大了眼睛。
我只觉得微笑凝固在我脸上。我想体面一点,多少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但我根本收拾不了,我感觉我的脸已经碎裂开了,就像我的心智一样。
接下来聊了什么我不记得,也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己耳朵嗡嗡的。
隐隐约约我好像说了句告辞,等我大脑恢复清醒的下一刻,我已经一个人走在街上了。
我的感受倒也并不全是悲伤,比难过更强烈的是崩坏,茫然,懵圈,怀疑人生。
我无语地抬头看着暗淡下来的天空,心想这叫什么事啊。
这个世界是在逗我玩吗?
这种发展真的合理吗?
好吧,小说才需要逻辑,生活是不需要逻辑的,人的改变是可以不讲道理地荒唐。
我麻木地走了一阵,隐隐听见有人在后面喊:“林竟!”
现在听见那声音我就想光速逃离现场,然而待得声音越来越近,我双脚却又压根不听大脑使唤,自作主张地停了下来。
卓文扬赶上来,有些气喘吁吁的,他看着我,像是又笑又气地说:“哎,你怎么走得这么快。”
“哦……”我木然地回,“快吗?”
他笑道:“很快。”
“哦……”
“我差点追不上你。”
我心想追我干嘛呢?但嘴已经干脆没了说话的动力,只咸鱼地重复道:“哦。”
他也不说话了,默默走在我身边。我看见他揉着肩膀,露出一个轻微的龇牙咧嘴的表情。
我的情绪已经沮丧到了极点,但还是无法忽略他的不适,于是问:“你怎么了?”
“赵宣璐刚把我打了一顿,”他吸着气说,“这边好像淤青了。”
“……”我大惊,心道这也太火爆了吧。
但转念一想这还不是他自己选的,只能尊重祝福了。
我酸溜溜地问:“怎么,你还能惹她生气啊?”
卓文扬微笑道:“是啊,因为我刚刚说她是我女朋友。”
“???”
“毕竟她暗恋罗柠阳很久了。”
“……”震惊我全家,这三角关系也太混乱了。
“当然了,”他说,“她其实并不是我女朋友。”
“……”
我心如死灰地评价:“啊,你这,何必呢。”
人家眼里压根没你,你还非得强行贴上去,有这必要吗?太没出息了吧,我看不起你!
卓文扬叹了口气,说:“我就是打算帮帮他们。不然这两个人僵持太久了,谁都没有要主动的意思,不动手助推一把的话,不知道他俩究竟要耗到什么时候。”
“……”
我的脚还在机械地往前走,但脑子突然就迷糊了。
“你别看赵宣璐脾气那么大,出息却是很小。对着罗柠阳她就说不出话,连拿正眼瞧他都不敢。但凡她想跟罗柠阳套近乎,都必须抓个人来给她壮胆,我总当这工具人,可真太累了,”卓文扬笑道:“不过,他俩其实挺有意思的……”
卓文扬就这么边走,边娓娓讲述那两人的前尘往事,听得我一路都迷迷瞪瞪的。
“虽然我也不确定罗柠阳的想法,但他的反应就能回答一切问题。如果对赵宣璐没兴趣,他的情绪根本不会有波动,不是吗?”
我崩坏的神智终于慢吞吞地重组起来了。所以卓文扬只是为朋友助力,两肋插刀,别无私心。我就说嘛,他怎么会是那种在别人感情里硬插一脚的人呢!
哈哈哈哈哈哈!
我整个人都蓦然轻松了。天都蓝了,风也清了,阳光正好了,出窍的魂魄归位了,掉进深渊里的心脏也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还加倍活蹦乱跳。
我尽量保持镇定,云淡风轻地吃着瓜:“是啊是啊。”
这一来一去,我也把自己原本赶来找卓文扬的目的抛到脑后。
反正我现在已经足够开心。就跟百度症状以为自己该准备后事了,正两眼发黑的时候,医生发来诊断结果说别瞎想啥事都没有一样。
所有其他更进一步的追求都可以暂且不提,光是这一刻虚惊一场的庆幸就已经非常值得满足和享受。
我乐呵呵地走着走着,突然一只狸花猫撵着只金毛从我眼前风风火火地跑过,我愣住了:“我们这是,走到哪了?”
卓文扬笑道:“我不知道,我以为这是你想来的地方。”
这哪跟哪啊!
“你不是一直急着往这赶吗?我叫都叫不住。”
“……”我哪能承认自己刚才是无能狂怒,发狂暴走啊,只得硬着头皮说,“啊哈,是啊,我本来是想买点那什么,吃的,不过我好像搞错方向了,还是先回去吧。”
卓文扬道:“我的车停在画廊那边,有点远。”
我在手机上看了看地图定位,多少吓了一跳。这离得何止是有点远啊,想不到我的脚力竟然如此出色,在山里的那两年还真不是白待的。
卓文扬说:“先歇一下,再慢慢回去吧。天气也挺好的,就当散步了。”
我确实渴得不行,又累得慌,于是我们在路边的小店里坐下,随便点了些饮料。
我咕咚咕咚喝着冰茶,卓文扬掏出手机看了看,道:“不好意思,我得先跟罗柠阳解释一下,不然赵宣璐要追过来杀人了。”
“哦哦,好。”
他运指如飞地输入了一会儿信息,我看他脸色甚是轻松,心下猜测应该是搞定了。
“没事了吧?”
“没事了,”他笑道,“不过罗柠阳也真是的,明明就慌了,嘴上还要装得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哈哈哈,就是有这种嘴硬的人,”我问,“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卓文扬放下手机,道:“我跟他讲了,我和赵宣璐只是普通的好朋友,之所以突然那么说,纯粹是为了看看别人的反应,”
“嗯嗯。”
卓文扬微笑地看着我。
“……”
我突然意识到,我特么不也一样吗?
罗柠阳当时是什么表情,装逼装得到不到位,我完全不记得了。但我自己可是当场夺门而出的啊!
虽然卓文扬没说什么,但我就这么坐在他的对面,和他只隔着一张窄小桌子的距离,整个人好像突然变得赤裸裸的,毫无屏障。
我尴尬了一会儿,假装若无其事地玩着手里的吸管。
他看着我把吸管咬得坑坑洼洼,而后问:“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
来时的路上,我确实是准备了要说的话,也充满了要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勇气。
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到了卓文扬面前,所有澎湃的气势都像是瞬间被吞没在无边的大海里,只剩下心脏里有个小人躲在深处拼命地敲着鼓。
我不由自主地结巴了:“也,也没有啦。”我倒也不是想装逼,或者怕失败,我纯粹是彻底慌了。
卓文扬沉默了一下,又说:“或许,我应该换个说法。”
“啊?”
“你对我的想法,还和以前一样吗?”
我愣了一愣:“什么?”
他说:“我看到了你做的那个PP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