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到了他那那一瞬间的迟疑,于是笑道:“怎么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难道是金屋藏娇,打算找套别的房子忽悠我?”
卓文扬立刻睁大眼睛,像是要认真解释的样子,我赶紧摆手:“我瞎说的,逗你玩,别当真哈!”
他点点头:“嗯……”
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明显变得消沉了,无论我怎么谈笑,他的兴致都不高。
我有点后悔自己开那个该死的玩笑,卓文扬为人严谨认真,比起我的满嘴跑火车,他较真得有些死板。
我哪怕笑说他那方面不行,也好过让他觉得我在怀疑他对我不忠。这种话哪怕只是随口一提,其实都是对他品格的侮辱。
唉,都怪我口无遮拦惯了。
毕竟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跟这样的正经人在一起,而且才一天,还来不及养成良好的习惯啊。
“难道是你家里贴满了我的照片吗?”为了活跃气氛,我换个方向畅想起来,“哇,还有点浪漫……”
“……”
我看了看他的表情:“没有吗?”
他摇摇头:“没有。”
太实诚了吧!
我赶紧挽尊:“也是啦,你没有那么变态,哈哈哈……”
“……”
上车开了一段路,我逐渐觉得有些奇怪。
照我预期,他应该是往在某著名商圈,比较符合年轻人的喜好,又或者可能是跟他外公一起住在某老牌富人区,或某个人文环境特别好的富人区。
结果开着开着,我们竟像是往T大的方向去。
这让我不由惴惴地胡思乱想了起来——难道他觉得我素质堪忧,需要重返校园,回炉重造?
虽然心知不至于,但在卓文扬面前,我这种生怕自己行差踏错的学渣卑微感真是挥之不去。
还好车子没真的进T大,而是去了附近的小区。
不过我也没想到卓文扬竟然是住在学校附近。毕竟要在T城挑一处各方面都比这里更优越便利的住宅,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里虽然说感觉还挺亲切,但看上去甚是老旧,而且于他而言无论是上班,还是去程亦辰家,其实都非常不方便。
所以我不太理解卓文扬选择这一带的理由,莫非这就是学霸的坚持?
进小区之后停好车,跟着他走了几步,我突然意识到那种亲切感从何而来了。
我左右张望着:“咦,我们读书那会儿,是不是租的这儿啊?”
这里的房子当时就已经大多外观破败,这几年内应该有翻新过,外墙看起来体面了一些,小区的绿化也做得比以前好,但还是谈不上赏心悦目。
当年我们选择这里,卓文扬图的是离学校近,我图的是离卓文扬近,因而环境的老旧简陋也就无人计较。
现在已经不需要拼学业了,公司又离得远,图什么呢,T大情怀吗?
我问:“哎,你的房子买在这啊?”
他“嗯”了一声。
我挠挠头:“这位置倒是不错,可是对你不方便,房子又太旧了,居住体验不好吧?升值空间也有限,感觉作为投资,收益不会高啊。你是想等拆迁吗?”
他摇摇头。
可能是不喜欢我这个过于现实的话题,他愈发沉默了。
搞得我也懊脑,怪自己不应该这么铜臭味。卓文扬就是读书人的情怀,哪在乎收益不收益呢,居住体验这种个人感受更是如人饮水,我多什么话呀。
唉,但我就是纯粹觉得,他值得更好的啊。
待得走到一栋楼前,看他用电子卡刷开楼道门,我突然有了种微妙的感觉。
沿着楼梯走上去,我也渐渐安静了,心中默想不会吧,没那么巧吧,不至于吧……
而后我看见他果然停在那层楼,停在那扇门前。
我有点汗毛倒竖。
这是我们大学时候一起租住过的公寓。
它的门还是保持着那种有点斑驳的样子。卓文扬把钥匙插进去,轻轻转动了一下。
我又听见“吱嘎”一声。那时候我总吐槽旧房子毛病多,这门的声音贼大,而到现在它也一样。
熟悉的、一度令我抱怨的声响过后,这道门在我眼前慢慢打开。
我好像突然回到了尘封的过去。
客厅里是往日的样子。我并没有刻意去记住,但我知道它确实就是这个模样。
一样的地板,窗帘,墙纸,还是那套沙发,那套桌椅,甚至那台型号早已过时的电视,位置也没变过。
这里有人居住的痕迹,但时间好像在这里停止了,它仿佛停留在七年多之前的某一个午后,有种灰蒙蒙的,属于过去的冰冷色调。即使外面阳光明媚,也无法为这个空间增添任何亮度和温暖。
我站在这回忆一般的影像里,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而后我听见卓文扬在背后低声说:“抱歉。”
我转头看着他。
“这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觉得害怕。我只是,没办法走出来。”
“……”
他说:“抱歉。是我的问题。请你不要介意。”
我想起他借给我的笔记里,夹着的那张写满我名字的草稿纸。
过去让我很痛苦,所以自我保护机制让我的大脑选择关上那段记忆。
而他选择留在那段记忆里。
“我可能有点疯狂,抱歉,”他看着我,眼圈发红,说,“抱歉,我这样是不是太病态了?我是病人吗?”
我用力抱住他:“你不是!你不是!”
我很想大哭一场,为他,为那时候无法碰触到彼此的我们,为我们所错过的一切。
他小声说:“林竟,枕头上你的味道,很早就已经没有了。”
“……”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难过:“这里,和你走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气味会淡去,照片会褪色,残存在这个空间里的记忆会消散。
而这个人始终被困在这间牢笼里。
我说:“不要再住在这里了,卓文扬。”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湿润。
像被定格在这时间里的他,是我见过的,他最脆弱的样子。
“你可以走出来了,”我用力捧着他的脸,说,“你可以搬到我那里去!”
“嗯。”
而后我紧紧地将他的头抱在怀里。
我们都曾经是病人,幸而我们也都成为了对方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