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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苏青,你太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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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ro

雪下得很大,跟苏青结婚那天一样。

铁丝床吱嘎作响,毛衣刺刺的烧灼着皮肤,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了,苏青没有拒绝,任由着男人亲她,从眼尾细细密密亲到嘴唇。

孟叙冬很少这么温情,他在工地上干活,力气大,总有些粗鲁,何况今晚他喝了酒。他吞吐着酒气,把舌头上快化掉的薄荷糖渡到她口中,借她的舌头尝。

他真无耻,把唇齿间的方寸天地变得乱糟糟,和他这个屋子一样。

“孟叙冬……”苏青声音绵软温暖,像打开保温瓶木塞,热气浮在男人面庞。

吃醉酒的眼睛像小狗那般明亮湿润,孟叙冬睫毛扇了下,手卷起毛衣。

这孙子又装听不见。

苏青仰头咬他耳朵,他倏尔变了表情,撕扯毛衣。他早就嫌她毛衣碍事了,尽管他粗糙的手根本不觉得毛刺。

屋里的暖气还没上来,他们已然汗湿。毛衣更刺挠皮肤,她兀自将毛衣推上去,又觉得内衣紧,扒拉着。

是件黑色蕾丝,他喜欢她穿这种,还要她叫老公。神经病,她从来不叫他老公。但他有法子治她,拨开罩边一阵啮咬。

不疼,痒。让人疯掉的感觉,就想什么都不顾了,在这招待所狭窄屋子里和他厮混一辈子。

“孟叙冬……”苏青带着哭腔哑声说。

“我们离婚吧。”

屋子里安静下来,雪花飘到蒙雾的窗玻璃上,斑驳的墙壁上挂着去年的旧历。

孟叙冬睫毛落汗,湿答答的看不清他眼神。他起身摸到烟,抽出一烟衔住,按打火机手指微微的颤抖。

打火机始终没点燃,一块钱的塑料打火机就是这样,用不了几次。

苏青送过他一只金属打火机,总要换打火石。

孟叙冬跨到床下,拉开床头柜,拿出金属打火机。

结婚证也在里头。

他背对她吸烟,汗津津的上身肌肉紧实,惹人烦。苏青坐起来,攀他肩头拿走烟。

“你听到没,孟叙冬?”

烟烧半截,孟叙冬把烟头丢进搪瓷杯,反手将苏青压在铁阑干头,呼吸追着她耳朵咬,他勐一顶,她嗫嚅着再说不出话。

“苏青,你太坏了。”

001

老街澡堂的小女儿是省城第一中的高中老师,县城里无人不知。不需要老板娘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墙上的荣誉证书闪闪发亮。

苏青带过的学生上了清华复旦哈工大,每年寒暑假想找苏青辅导的孩子家长踏破门槛,但艾秀英更希望有人来说亲。

二十七岁,县城女儿家还不结婚在熟人圈子里就显得有点落伍。苏青没着落,艾秀英把原因归结于她那从不帮澡堂做事、到处欠债、酗酒的丈夫。

老苏过世,艾秀英松了口气,紧锣密鼓地托人介绍对象。不求男方有什么家底,只要有份稳定的工作,人过得去。

轮机厂老工友的表兄的老婆给介绍了侄子小武,县支队刑警,艾秀英喜出望外。

可又有些担忧,小女儿辞掉了教职去关外闯荡了一年,没能成,如今在澡堂帮忙。

小武说问题不大,他家可以托关系让苏青进市县城中学。他三十有二了,家里着急,想赶快定下来。

县城的人彼此认识,知根知底,话从牌桌传到澡堂,谁家发生什么,天一亮就都知道了。澡堂的小女儿好事将近,人人来洗澡都要和老板娘唠上几句。

车停在澡堂门口,小武熄了火,转脸看到苏青。

一身肃黑衣装里露出白玉盘子似的脸,一头乌发松软光泽。不像生在这烟尘里的人,然而那一双眼眸沉沉的,和澡堂玻璃一样蒙了雾。

“要不我还是进去打声招呼?”

“你知道我妈那人,你一去就拉着你唠个不停。”

小武笑了,“那是我的福气。”

苏青也笑,“没事儿。”

苏青解开安全带,见小武还看着她便没急着下车。

视线在澡堂门楣与苏青脸上徘徊,小武斟酌着开口:“找个时间两家长辈正式见一面,过年……你看年前怎么样?”

“行。”苏青扣开车门,片刻停顿,“你们家准备了多少,你告诉我,好有个准备。”

小武没想到苏青会主动问起彩礼。接触以来她表现得并不物质,或许她只是想看看他们家的诚意。他含糊地说了个数。

一个家庭能向婚姻支付的入场费有上限,却没有下限。结婚是个经济活动,大部分人都追求性价比。

苏青觉得这绝非小武家的上限,可毕竟她家给不出什么嫁妆。这么多年来他们背负债务,住家就在澡堂。

“我家……”

小武没让苏青说出更难堪的话,立即表示:“只是我估计啊。我回家商量一下,到时候见了面都可以商量。”

苏青点点头。气氛沉默,似乎这时候直接离开也不合适。

大约小武也察觉到了,没由来地说一直想问她那微信头像哪儿找的。

那张图片大约对他来说很冲击,女人用瞄准镜正对镜头,是电影《狂人皮埃罗》的一幕。

苏青用来当头像好多年了,当时老苏看见她的头像还说了句少看法国片。

苏青回小武:“就一电影儿。”

“我说呢,小苏老师还真爱看电影。”

苏青一笑,推门下车:“回头见。”

澡堂老东家是教老苏书法的师父,后来老东家子女移居国外,艾秀英咬咬牙用借贷的形式盘下了澡堂。

澡堂装的嵌玻璃木门,很陈旧了,里面的陈设都还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墙上的旧电视放着电视剧,艾秀英坐在入室收银台打盹儿,听见动静掀起眼皮,见是苏青,站起来往门口探头。

苏青帮她证实猜测:“他送我回来的。”

“也不请人进来。”艾秀英眼神里带着埋怨,兀自又说,“不过人家忙,大老远还肯送你回来。”

苏青牵了下唇周,没表态,径自推开吧台背后的门。

狭窄陡峭的楼梯通往二楼,两壁墙板写满了单词。

“infinity”

“realize your potential”

“improve the lifestyle”

“break down”

“have no chance of surviving”

苏青推开房门,摸到光。

说是房间,实际只是改造休息室而来的隔层。居室狭小,房板低矮,窗前垂着烘晒的毛巾。

苏家的女儿在这里度过了整个青春期,不断为彼此占据更多的空间而争吵。

后来接连出去了,带着这里的气味。

困顿的,令人眷恋的气味。

苏青脱掉大衣与高跟皮靴,换上棉服,套上袖笼。下楼照见收银台旁边的等身镜,她抹去了唇彩。

“还有啥好照的?你左右长这样。”艾秀英皱眉。

苏青牙关一紧,抿着唇转身看她。还没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轰隆隆巨响。

艾秀英“哎唷”一声,斥声:“这一天天的不消停!”

最近老街另一边在拆迁,要做文创街区。大型机器从早到晚隆隆的响,震得天窗玻璃摇晃。不过艾秀英并非真的恼,施工带来了许多工人,上澡堂的人也多了起来。

十点过后陆续有工人进出,艾秀英准备上楼休息,交代苏青,“昨儿就说要下雪,没下,恐怕今晚要下了。你注意着,别让管道出问题。”

苏青周围堆满了旧书报的吧台坐下,打开电脑音乐,老歌透过喇叭缭绕池子间。

艾秀英半路折回来,手撑着门瞪眼。苏青笑,嘴角咧到耳根,关掉了音乐。

壁挂钟指向十二点,搓澡师傅陆续下班。工人们从冰柜里取出罐装啤酒,操着各地方言同苏青调笑。苏青也不恼,笑着拍开他们蠢蠢欲动的手,说:“滚。”

“下雪了。”有人说。

苏青看过去,开合的门缝贯入冷风,隐约有几片雪花落了进来。

“路上小心啊!”苏青起身招呼。

人们都走了,澡堂一下子变得静谧。苏青伸了个懒腰,穿上塑胶围裙,拿起刷把走进池子间。

清洁是个体力活,要托着水管冲洗地板,要一寸寸刷马赛克瓷砖,污垢、水渍、漏水口淤积的毛发。隔着塑胶手套也能感受到那濡湿的触感,气味反上来令人恶心,苏青习以为常,做一会儿歇一会儿。累得很了,听着歌儿将刷把当麦克风,在浴池里划步,打着节拍摇头晃脑,放声唱。

四壁映着水波的涟漪,她的影子在其中游曳,像徜徉海底世界的海妖。

咣咣——

隐约听到响声,以为是施工地传来的,苏青并未在意。携着刷把,旋转跳跃进了还未放水的池子,忽然发现墙沿的天窗玻璃破了一块。

雪花从那窟窿纷飞洒落,迷乱了视野。她缓缓低头,看见一个男人从水里爬起来。

湿答答的碎发和毛衣让他显得笨重,他踉跄两步,捂着一只眼睛寻找清晰的视野。当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张开嘴,不知是喘气还是笑。

苏青睫毛颤了下,双手拽紧刷把。不知何时刷把缠上了耳机线,她这一拽险些把自己拽进池子里。

耳机落下来垂搭在塑胶围裙上,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正门由远及近。孟叙冬拉起苏青的胳膊就跑,苏青手腕使劲挣脱,无论如何他就是不松手。

天井很高,他应该是吊着墙壁管道下来的,这么有力气不像受了伤。

池间两个出口一边连通淋浴间,一边连通公共休息室。听动静那帮人已闯入休息室,乒乒乓乓翻找打砸。

早年常发生这种事,地痞流氓来澡堂逮人闹事。后来打黑扫黑加强了治安,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了。苏青恼了,一头烖下去咬孟叙冬手臂。

孟叙冬毫无预料,吃痛的一瞬下意识逮住了苏青的头发。力道扯着头皮,疼得苏青不得不松口抬头。

“放开我!”

孟叙冬放开苏青的手臂转而又逮住她衣领,“带我上楼。”

两人拉扯的间隙,黑压压一帮马仔闯入了池子间。苏青还没看清就被孟叙冬拽到了身后。

“躲是吧,我看你往哪儿躲!”马仔大手一挥,人全冲了上来。

钢管折射出荧蓝冷光,几乎让人看见一幕命案的发生,苏青心口一颤,想也没想就扯着嗓子喊:“你们想干什么!法治社会,出手打人是违法的!”

马仔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人模狗样,“我们也不想打搅,但他先进来了啊。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赶紧让我们带他走。”

能感觉到孟叙冬暗暗喘着气,似乎受伤不轻。苏青从他身侧迈步上前,挑起刷把指着所有人,大义凛然,“我对象是警察,人就在楼上,赶紧滚。”

马仔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似的,伸手欲把苏青推开,苏青扯脖子蓦地高喊:“小武——”

马仔迟疑着,伸出手指指了指孟叙冬眼睛,带着人大步离去。

苏青蹑手蹑脚跟着去瞧,当真看不见人影儿了,她转身背靠门扉,长呼一口气。

呼吸放缓,她睁开眼睛看见孟叙冬掀开浴帘拖着湿漉漉的毛衣走来。

完全光照下才看见他脸上挂彩,肢体也有些不协调。他扫视周围,自顾自拉开没插电的冰柜拿了一瓶纯净水。

苏青惊了,两步跨过去,用刷把端抵合冰柜门。

门缝夹着手,孟叙冬侧目看向她。

“放下。”苏青冷声。

孟叙冬不理会,用力撇开冰柜门拿出纯净水。他另一只手似乎无法大幅度动作,手掌握了两下,决定用咬的拧开瓶盖,接着将水往头上倒。

血水从额头往下淌,他用掌心按着眼皮血水抹开,丢手甩出几滴。

这伤不知是在水池磕的还是先前被人揍的。

苏青稍显冷淡地说:“你也可以滚了。”

孟叙冬挑起眉梢故作疑惑,与她目光对峙。他忽地敛了表情,蹙眉问:“你说什么?”

苏青咬牙挥起刷把,毛刷擦过他耳畔之际,刷把被他勐地握住且往前拽。她惯性往前跌,几乎快点到他胸膛。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不想在力量较量下落下风,尽管他们的悬殊如此明显。

他们扭打着抵拢吧台,刷把掉在地上,听不到一点声音。

吊灯澄黄的光晕晃荡,孟叙冬几乎压在苏青身上。她觑了觑眼,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你跟谁俩呢?”

孟叙冬喉咙发出闷声,掰起她下颌盯住唇形:“小武,叫啊?”

他巴掌浸过冷水,贴着她发热的脸,藏在头发底下的脖颈悄悄冒出汗。

“孟叙冬!”苏青一把推开他。

更像是声音把他撞开的,孟叙冬身影晃动着站稳,拢手揪着肩头袖子,暗暗嘶声。他抬眸看她,“啊?我们认识。”

能不认识么?

他们一个家属院长大,住楼上楼下,看一台电视,吹一台空调,分一个大蛋糕,牙都一起长一起掉。直到小学六年级,如果不是轮机厂倒闭,他们的人生轨迹免不了还会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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