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难得来市里,苏青要住好酒店。孟叙冬没问什么叫好,直接开车来到海湾的老牌星级酒店。
一九九七年开业,设施不算新,但品控与服务至今仍未被超越。
苏青不是第一次来,孟叙冬显然也不是,他说小时候来过。她产生不怀好意的猜测,进房间之后想起,他绝不是为女孩挑选酒店的人,更不会向女孩的要求妥协。
当年她抱怨招待所的环境,他说过受不了你可以滚。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苏青慢条斯理脱大衣扣子,觑着从迷你吧台拿免费矿泉水的人。
孟叙冬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好几口,看过来,“啥?”
有时候不知道他是真听不见还是什么,她懒得重复,将大衣搭在沙发上,进洗手间。
今早便有些预感,看见底裤上淡淡的红痕,她十分懊恼没有带包包。县城生活是不需要用包的,衣兜塞下钥匙串与手机足以。
“孟叙冬……”苏青唤了好几声,门边才传来低低的回应。
“我月经来了。”
“嗯?”
“帮我买卫生棉,还有一次性纸裤……还有卸妆水!”
那边沉默了片刻,“知道了。”
他竟然不抱怨她没有提前准备这些。以前发生这种事,有人总要数落她一句才慢吞吞地帮忙。
酒店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不难找到一间同时售卖化妆水的连锁便利店。等待之际苏青洗了澡,裹着浴巾坐在浴缸边沿玩手机。
包头巾里落下几缕发丝,水珠滴落锁骨,渐渐在浴室的暖烘中蒸发。
三分钟前庄绫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车后备箱装满烟花鞭炮,配文:我是整点茶社家绫子,请战!
往下翻看,原来今年为了打造年味,放松了管控,海滩部分范围允许燃放烟花。不知谁起的头,县城门市二代纷纷晒出购置的烟花,成了风潮。
苏青给庄绫点了个赞,听见玄关传来动静,而后浴室门叩响。
她过去开了道门缝,看见拎塑料袋的手起了青筋。抬眼寻找男人的脸,发觉他鼻尖与唇缘有细密的汗珠,额边亦是。
“跑了很远吗?”苏青口吻淡淡,不像心疼人。
“拿着。”他把袋子往门缝里塞。
苏青捏住袋子,转身进玻璃门里的马桶间换内裤与卫生棉条。
整间浴室光与昏暗的玄关在门缝形成交界。苏青到盥洗池拧开水龙头,孟叙冬拉开门走了进来。
他进了马桶间,抽拉皮带。
苏青摸着脸上浸水斑驳的粉底液,默默退到门外。
这人也太肆无忌惮了,她竟庆幸招待所没有独立卫浴。
不一会儿,听见孟叙冬开水洗澡,苏青一只脚冲进去,“我要洗脸啊。”
“洗你的。”淋浴间玻璃门暴满水滴,里面赤裸的身体仍毫无阻碍地映入她眼帘。
他略侧背着她,背阔肌随肩周转动的弧度贲张,水流冲刷倒三角身型,沿着腰身落入人鱼线。
“你要怎样?”苏青心情古怪。
“什么怎样?”孟叙冬半侧过身来。
苏青不敢下挪目光,赌气似的回到盥洗池边,往脸上抹卸妆水。
涓涓细流淹没在冲瀑般的噪声之中,忽地,全安静了。
孟叙冬踩着水走出来,拿浴巾胡乱擦了擦便系在腰间。他头发淌水,不去吹头发,反而过来刷牙。
池台上一张横镜,两个池盆,两个人。
目光在镜子里交触,苏青转脸看向他本尊,“我们很熟吗?”
孟叙冬笑了,含着牙刷泡沫,微抵舌尖,“今天新历多少号?”
“什么?”苏青蹙眉。
“记日期。”
“日期?”苏青微微睁大眼瞳孔,“算我的安全期?”
孟叙冬唇角一敛。
苏青抹开脸上的水,怒冲冲地说:“不是每个人周期都是三十天,况且我不大稳定。这点常识也不知道,不好好读书就算了,你从来没关心过女朋友吧?”
孟叙冬眼神诡异,“我哪儿有什么女朋友。”
苏青没功夫和他虚与委蛇,拿起酒店准备的化妆水拍脸,离开浴室。
房间不大,胜过招待所。窗玻璃横展如同一幅画框,城市的夜光映着钟楼,巨大的指针似一把镰刀,唯独对虚度时光的人无效。
大床宽敞,苏青和孟叙冬分别躺在两边。他似乎睡不着,抬手放在额头上,却也没有来烦她。
苏青侧卧进入浅眠,然而疼痛来势汹汹。
不是球类或重物撞击的感觉,而是一窝蜂虫子在腹腔内涌动,要恶毒地产下虫卵。
她偶尔痛经,不频繁,应该是最近生活作息改变,激素改变的缘故,疼痛程度前所未有。她攥住被角,渐渐失去了握力,空落地承受着。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人。上一秒还说能有多痛,忍忍就好了,却冒着大雨跑到不知什么地方给她买来止痛片。也不怕打碎珍藏的匠人手作玻璃杯,将两个杯子碰撞在一起,反复兑凉才烧开的水。
笨拙的手,珍视的眼神,那一刻她以为她也值得拥有全心全意的爱。
“小青?”
“做噩梦了吗?”
恍惚间有一只手触碰到她濡湿的眼角,苏青睁开了眼睛。
孟叙冬手肘撑枕头,侧拥着她。
这是他们熟悉的姿势,然而从未如此温情。
“痛经……”苏青出声有点沙哑。
“我去买药。”
苏青倏然掀起了眼睫毛。
一个连女人月经周期都搞不懂的人,竟会知道对付痛经有用的是止痛片,而不是什么红糖水。
该不会连这种细微的小事也和他倾诉过。
她记不得了,那天她完全喝醉,不像后来。
面对已然成为她丈夫的他,她觉得自己有点可耻,却也只有可耻地转身埋进他柔软的怀抱。
“抱我。”
“不抱着么。”孟叙冬将手轻轻贴在她腹部,“这样呢,要不要热水袋?”
“就这样……”苏青靠着他肩头,和缓呼吸。
疼痛没有减缓,但人慢慢放松了下来。她说:“孟叙冬。”
他似乎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某种属于丈夫的行刑来临。
她当然不会对他那么残酷,只是说:“我这样说话你听得见吗?”
“老子还没聋。”他没有骂腔,完全哄人的低语。
苏青笑了,下一瞬痛感神经带起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她闭了闭眼睛,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给我讲讲你的事吧,我想听故事。”
“没故事。”
“你有的。”她花气力撒娇,抬头寻找他的眼睛,可只是碰到带有胡茬的下巴,“你高中骑摩托,载过女孩子吧,都是谁啊?”
“还能有谁,就那帮发小。”
“我不是你发小吗,怎么从来没邀请我。”
那不是属于她的青春,说这些只是想从心里匀给他一点公平。他知道她的过去,她也应该知道他的,知道彼此的过去已经过去。
孟叙冬冷哂,“你在乎吗?”
“我现在在乎了。”她不嫌自己违心,如果有足够的精神,或许真的会好奇。
静默片刻,孟叙冬换了个更贴合的姿势抱她,“现在给我机会吗?”
什么意思,答非所问。
苏青微微皱眉,过了会儿释然般用鼻尖蹭他下巴,“那以后只载我?”
“只载你。”
孟叙冬忽然低头凑近她侧脸,带有颗粒感的嗓音震动她耳膜,“也只哄你睡。”
“还有什么?”这话带些微鼻音,很嗲。
他宽厚的手抚摸她头发,像是在念童话,“还有啊,只和你做爱。”
脸阵阵发烫,额头昏沉,苏青怨怼,“我肚子痛啊……”
“那就不要说话了。”他清浅的气息在她额边流连,然后只余下温热的怀抱。
早晨醒来枕边无人,苏青摸找手机,看见床头柜摆着崭新的黑色保温杯和一盒止痛片。
微弱的阳光透过纱帘,映照苏青唇角的弧线。她眨巴亮晶晶的乌黑眼眸,拨出孟叙冬的电话。
没有接听,房间的门却从外打开了。
孟叙冬托着一堆打包盒进来,装有酒店丰富的自助早餐,还有两块迷你草莓酥皮塔。
她只是笑,他也没说什么,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一一打开盖子。
她率先拿起那块草莓酥皮塔,咬了一口,“我不痛了。”
“可以逛商场了?”
才不是这个意思。她抬眸睇他,察觉他藏起来的戏谑。
慢慢吃完早餐,苏青拍了拍手,起床去梳洗。出来的时候孟叙冬正坐在床沿,手里捏着一封红包,还有一张存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