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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得很近,像是要吻在一起。应来绕过转角就撞见这一幕,脚步一顿,“吃,吃饭了……”
苏青浑身一僵,转身,不自在地拨了拨额边碎发,“知道了。”
“耽误我正事儿不是。”孟叙冬说。
应来莫名面红耳赤,也不敢看他,就要闪离。苏青飞速挽住她胳膊,一道走开。
孟叙冬站在原地,喉咙里滚出一声呵笑。
奶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犒劳大家。一屋子人挤挤挨挨,应来挨着苏青坐下,不准陈春和坐旁边,语气有点凶。
陈春和依旧好脾气,反而让应来丧气。
苏青说:“这是闹哪出?”
应来低头,“说不清楚。”
平日应来言语上总有些嫌弃陈春和,但两个孩子一块打游戏,看着也还算融洽。细想来他们今天一天都没有交流,是有些不对劲。
苏青若有所思,抬眸见孟叙冬捧着一摞碗走来,目光相触,她匆匆回避。
大伙儿分了碗筷,孟叙冬又找来一个高脚椅子当儿童椅,章晚成夸他细心,将儿童椅放在自己右边。
旁边苏南话还未出口,章晚成便将豆豆抱到了椅子上,“你好好吃饭,有我看着。”
豆豆出生的时候,章晚成也曾是一个尽职的奶爸,起夜给孩子换尿布,抱着孩子一屋子转悠哄睡觉,从没抱怨。他不是会叫苦叫累的男人,只不过这两年为了公司上市,陪伴孩子与家人时间少了。
幼儿园组织亲子活动,他只透过视频电话参与。为了今天的出行,他推了重要的会议。苏南方才见他和堂哥打电话才知道这件事,投资是堂哥牵线搭桥的,应该很有分量。不过堂哥不是来问责的,只是了解了情况,叫他多陪陪老婆孩子。
章晚成干地里的活儿是不大在行,但他带着豆豆,和大家玩得很开心,苏南看在眼里。
可吃饭这件事上,豆豆比别的小孩难伺候多了,时常连姥姥也没辙。苏南担心章晚成应付不来,席间不停看向父子俩。
豆豆挑食,章晚成把排骨肉剥下来撕碎,和烤苞米粒一起拌饭,让豆豆自己用勺子舀着吃。豆豆吃得可香,一桌人瞧了笑。没一会儿,豆豆的注意力跟着悬在吊灯上的飞蛾跑走了,章晚成敲碗叫他吃饭,他踉跄着跑出了院子。
“甭追着孩子喂饭,要让他们自己知道饿,饿了总要吃。”奶奶说。
“太淘气了。”苏南说。
“冬子小时候可比这淘气,”奶奶目光在苏青身上,“是吧?”
苏青眨了眨眼睛,低头:“我大不记事。”
“傻孩子,小时候我给冬子烤松果籽吃,后头你来啊,冬子以为那烧煤的炉子就长了松果儿,掏给你吃,你俩吃一手煤。”奶奶笑声爽朗。
那军打趣:“冬子故意使坏啊。”
苏青疑惑地看向孟叙冬,孟叙冬适才开口,“就坏呗。”
“冬子打小就坏,还坑媳妇儿!”
发小们起哄,奶奶说:“那叫好心办了坏事,小青也不计较呀。”
苏青瞄了奶奶一眼,看不出老人家的心思。奶奶一贯爽利,即使看出他们今天闹别扭了,应该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劝慰。
“奶奶,您这排骨太香了,太够味儿了。”庄绫揭过话题,苏青倒有些松快。
奶奶瞧了一眼,打趣:“哎唷你这啃一堆骨头,给他们也留两块啊。”
庄绫笑,“能让我偷师不?”
“我老婆子的厨艺,先传媳妇儿。”
老人家不经意的玩笑话罢了,庄绫打哈哈,“就说小青可有福了。”
散席后,孟叙冬哥儿几个打水洗碗。
奶奶拉着苏青进里间的屋子。靠墙的小沙发盖了手织的毛毯,角落整齐堆放着剪纸。立柜上有写动物摆件和旧香水瓶子,孟叙冬妈妈的东西。
奶奶从柜子下面取出一个俄罗斯巧克力大铁罐,掰开盖子给苏青看,说悄悄话似的,“过去的人说,人死烧衣,才能送人上路。他爸那混账,要把他妈妈的东西烧了。冬子抢着把衣服扣子都扒下来了,那么冻的天啊,那孩子抱着一罐子扣子上我这儿来,话也不说,哑巴了一样。”
苏青默默抱住了铁罐。
“那会儿也是,下大雪,他闯进屋里,灯也不开,我还以为遭贼了。”奶奶摇头叹息,“他摔在地上,看那样子是摔疼了,可就一声不吭。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不是犯事儿了,那就是有心病。我想还是为了他妈妈的事情,后来他说要种草莓,他妈妈以前就提过这事儿。”
现在已经说不清楚,是他妈妈的口味像小孩,还是苏青小时候在孟叙冬家白吃白喝,承袭了他妈妈的口味。至少那时候的草莓很酸很涩,苏青不爱吃。
“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消息?”苏青问。
“没有。”奶奶话头一转,“是为了你吧?”
苏青一下没反应过来,待奶奶说起年月,整个人都蒙了。
县城没有什么新鲜事,回到县城的唯一消遣便是孟叙冬。孟叙冬应该也这么想,不至于在他们分别后深受打击,回来种地。可苏青也无法否认时间上的巧合,有一瞬间,竟觉得奶奶的误会,不是误会。
奶奶误会孟叙冬去北京的意图,拒绝相亲的理由,以及草莓园的来历——
苏青思来想去,仍是存疑。若是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行动。
“我这问了你,心里踏实多了。你不怪老婆子多话吧?”
苏青摇头。
奶奶顺了顺心口,“过去的事了,过去了,以后不提了。他妈妈要是在这儿,一定替你们高兴。这罐子你拿着。”
人都在院子里,等着向奶奶辞行。苏青看见人群里的孟叙冬,紧紧抱着怀里的铁罐,不大敢上前。
苏南从旁而过,走向章晚成。孩子在他怀里,他掌着孩子衣服的手浸过凉水,冻红了。苏南将护手霜递过去,章晚成并不放开孩子,只空出一手来。
苏南正要作罢,豆豆却大喊:“香香!”
“香香。”章晚成轻声说着,将手递得更近了些。
苏南捏了捏护手霜,拧开盖子挤在他手背上。好似不成形的奶油裱花,她胡乱拍抹,“那边。”
章晚成换了一只手抱豆豆,豆豆说:“豆豆也要香香。”
“爸爸先。”章晚成用额头点小孩额头,空出来的手自然地伸到苏南眼前。
“让让你吧!”豆豆噘嘴。
苏南笑了下,给章晚成抹上护手霜。抽手之际,他忽然用力握了一下,只一下,两只手分开,戒环泛光,消融于夜色。
“回去吧,都回去。”奶奶吆喝着将人们赶出院子,叮嘱开车小心。
章晚成要回市里,苏南想坐别人的车,可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下暴露他们分居的事。苏南叫苏青上他们的车,对章晚成说:“送我们吧。”
章晚成没有表态,看着苏青慢吞吞走过来。
拉开车门,苏青回头望了一眼。面包车旁,孟叙冬垂眸掸了掸烟灰。
风吹散一缕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