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应来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古怪氛围,兀自选好了游戏《胡闹厨房》。
“这怎么玩?”苏青和孟叙冬分别拿起了手柄,应来快速给他们过了教程,解释说这个游戏又叫“分手厨房”。不仅要求玩家的反应力与手速,还需要玩家之间默契配合。
上次在雪场玩碰碰车的记忆历历在目,苏青不想玩这种机制的游戏,退让说:“你们玩吧,我去找找漫画。”
“小姑你怂啦?”
苏青抬起双手认怂。
孟叙冬看了看她,加入游戏。他有点心不在焉,应来又不敢骂他,一局结束,叫他去找他老婆。
“她又不会迷路。”
没过几分钟,孟叙冬放下了手柄,“我去看看。”
应来乐呵,待人走了,渐而有些出神。那不过是逞能的话罢了,有钱的同学选择可太多了,学习对他们来说只是锦上添花。
孩子们在漫画区的桌子上玩桌游,两个女孩依靠懒人沙发玩手机。苏青走来,她们凑头小声说话。
任教以来苏青遇到过校园霸凌事件,上社会新闻的是极端案例,大多霸凌十分隐蔽,若非学生主动求助,老师很难发现。应来这样拒绝承认被霸凌的孩子不在少数,很难说他们只是出于自尊心。这个社会是慕强的,丝毫软弱都会被排斥。比起被霸凌,被可怜更失败。
在没有保护弱者的权力时,苏青不会试图改变强者。她随手拿了一本漫画,到中间的大厅就座。
仿造热带植物隔开了私人空间,她盘起双腿,手垫着漫画书,在手机上打字。察觉来人,她往旁挪出空位。
孟叙冬抽走她怀里的漫画书,划拨书籍飞快翻页。
“这是什么?”听语气,书里的画面有点糟糕。
“我随手拿了本走了,免得欺负小孩。”
孟叙冬丢开书,一只手搭在长椅椅背上,虚拦着苏青的肩膀。他没有往她手机屏幕看,只是也拿出手机翻看。
苏青意识到什么,说:“我在和大姐姐说小来的事情。之前办了休学,马上高考了,要再和学校那边确认。”
孟叙冬不置可否,“小来在发廊干得不错。”
“县城发廊……始终不是一个很好的出路。如果她真的愿意从事这个,要认真规划了。”
“在县城生活不好?”孟叙冬随意地翘起一条腿。
苏青顶他膝盖,他也不将腿放下去。她微垂眼睫,语气轻快,“好呀,但小来这个年纪还有很多美好幻想,也有机会实现。”
“你是一个……”孟叙冬一顿,“好老师。”
心跳快了几分,苏青双手环抱膝盖,托着下巴,悄然脱离了他怀抱,“你想过吗,将来?”
“大房子,养狗。”
“这是我想的。”
“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
孟叙冬随口说出这样正经的话,让人心口一蛰。他喜欢她很久了,他所愿即她,尽管有些童话色彩,像男人哄骗人的话,但苏青相信其中是存着真心的。就像她喜欢他,也想要对他好一样,他们都有真心。
但这点真心,不足以支撑他们应对未知的巨大改变。
他们默契地回避了那个古怪的话题。
苏南看到微信的时候,饭局终于结束。
今晚见面的客户是正经顾家的男人,章晚成也给自己打造了这么个人设,每次都让老婆陪他一起出席饭局。这次苏南开了价,一对宝格丽经典弹簧系列手镯,女款镶排钻。
章晚成答应了,这方面他从不亏欠她。不过他还是说,远房表妹结婚而已,有这个必要吗?
苏南让他别管,反正他从来不参与她家的活动。这手镯是送苏青的,小两口结婚以来,什么像样的都没置办。妈妈是拿不出这笔钱,她这个姐姐没资格插手,也只能送礼聊表心意了。
主要也是为了明天的婚宴。每次参加婚宴,苏南如鲠在喉。愿意结婚的女人,谁不希望有一场梦想的婚礼?她不希望小妹和她一样,只能羡慕别人,但愿礼物能弥补心情。
苏南一面回复微信,一面往外走。她以为礼物放在他车上,他说已经让服务生送去房间了。
章老太太住在家里,苏南不想忍受婆婆的压制,订了酒店。章晚成经常出差,是酒店的环球客会员,积分可以兑换一晚行政套房。
苏南欲将手机揣包里,发现包在他手里。她拎起包包,说:“不用送了。”
“你喝了酒,我不放心。”
电梯门开合,章晚成从容地走进去,用房卡刷了楼层按钮。他微微抬眸,瞧着她。
电梯里还有人,她犹豫着正要迈步,忽然看见旁边的电梯到了,想也不想便走了过去。
换乘到空的电梯,苏南心情大好。不过几秒,不料章晚成追了过来。手顶着门缝,侧身跻入。
金属门再度合上,倒映两个人各据一方的身影。
一时寂然。
苏南没有继承澡堂家的好酒量,微醺扩散,脱离地心的感觉更加强烈。电梯门开了,她踩稳高跟鞋,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人到中年,身上披了岁月的痕迹。他看起来好疲倦,惹人可怜。
“进去坐坐吧。”苏南说罢往前走,脚步踉跄。一只手扶住了她,接着箍紧她的腰。酒店长廊灯光昏黄,仿佛斜沉的落日,两个人随之倾倒在门背后。
章晚成手肘抵着门,额头抵她额头,她微微仰起下巴,便感觉到了吻。她轻呵气,他便不管不顾地闯入。红酒浸过的舌头像苦涩的葡萄,挨着挤着,打碎了缠绕。
“想不想我?”章晚成用蛮力解开了苏南的纽扣,宝蓝色丝绸衬衫敞开来,犹如多瑙河上辉映的月光。他纤细的手指抚过,令她微微发颤。他啮咬她嘴唇,“老婆,说想我。”
“我不……”话未说完,苏南失重,落在章晚成怀中。他抱着她进了浴室,胡乱地剥落她的衣服,要她吐出那两个字。
“阿成。”
章晚成笑了,“说啊。”
“我是你的老婆,是你儿子的妈妈,是你妈妈的儿媳妇,可是我是谁?”
章晚成仿佛听不见,眼底泛红,执拗地亲吻她。
浴室的热水冲刷在他们身上,苏南却觉得好冷。
当初章晚成答应办一场只有家人至亲出席的小型婚礼,为此苏南让妹妹陪着飞上海试婚纱。策划紧密进行中,章家的长辈忽然不同意他们办婚礼。二婚还昭告天下,传出去太丢人了。
其实是觉得亲家丢人罢了。
苏乔给父母定做的正装没能派上用场,直到老苏走的时候,穿上了那套衣服,走得热闹而体面。就是那天,想要离婚的心情变成了切实的念头。
爱过,又能怎样呢。
正如小妹说的,为了爱情而结婚是不理智的。只恨相遇太早,她那么天真,竟甘愿和男人做半路夫妻。
“在这个美好的日子,我们欢聚,是为了见证一对新人……”
麦克风拉出刺耳的声音,喧闹之中,来宾陆续就座。苏家两姐妹坐在女方年轻亲眷一桌,邻座的艾秀英回头扒拉她们的椅子,“冬子呢?”
“打电话,出去了。”苏青明白妈妈的心思,十分无奈。
“赶紧给我叫回来……”艾秀英皱起眉头,一副要发火的样子。苏南连忙领命,勾身穿过暗下来的灯光。
表妹的婚礼是时下流行的,没有接亲环节,从化妆、拍照到婚礼仪式全在酒店里完成。来的路上艾秀英念叨,三金,敬茶红包,桌席多少钱,司仪、跟妆、摄像、摄影,婚礼四大金刚又是多少钱。
苏青摸了摸孟叙冬的耳朵说,寡妇念经,不听不听。
艾秀英和他们两口子冷战到现在,实是坐不住了。一场婚礼一场戏,交钱来看不大值当,若能教育女婿,也不算浪费。
新郎入场之际,孟叙冬回到了座位。苏青轻声问:“大哥怎么说?”
环境嘈杂,孟叙冬低头聆听,脸颊掠过了她鼻尖。离得好近,她呼吸一滞,扫了眼周围的人,还好没有人在意。她没办法和一个听障患者拉开距离,抿了抿唇,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没事儿,他好像要过来。”
“啊?”
“我也叫了帮手。”孟叙冬一手搭在桌沿,斜靠椅背。他脸的棱角没入繁复华丽的花的投影灯光,看上去很坏。
苏青缓缓挪开视线,注视舞台。
洗浴的钱最后是孟叙冬结的,大哥一个人就花了八百块。艾秀英叫大哥自己出份子钱,否则不要参加婚礼。大哥才不想来,惦记那房子,吹着口哨去了。
新换的防盗门,高级铝合金,奢华而低调,正如他本人的气质。他满怀欣喜地拧开门锁,看见了一片废墟。
他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发现确是如此,不由怒从心起,打电话质问负责装修的孟叙冬。
他趑趄踱步,不小型撞到了防盗门,门固定的一边竟像刀切的吐司,斜落下来,轰一声,整个门砸在地上。
邻居投诉物业,物业找上门来,堵着他要说法。
他穿过花坛,跨越单杠,翻墙而出,铁栅栏勾破他裤子也浑然不觉,他觉得自己像老叔欣赏的法国革命青年,敢于抗争命运。
他双肘贴着腋下,手掌笔直,儿时田径队训练的童子功在这一刻爆发,他跑起来,横穿公路,私家车急停,狂按喇叭。
他大骂有钱人,宣扬自己有朝一日会发达,他不顾路人的目光,继续跑着。
他跑到了酒店,在前台小姐惶恐的眼神中来到电梯间。一群从商务车下来的西装客涌来,不知为什么,他能感觉到这帮人是奔着他来的。他不等电梯了,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跑上楼。
跑啊跑啊,面前高耸的双开门大开,迎接他到来。
“这一幕令人动容,爸爸牵着女儿走向新郎……女儿,今后的路,爸爸不能陪你了!”司仪激情澎湃,新娘低头哽咽。
一抹剪影从红毯上空飞越而过,台下有人惊呼。
蒋蒙追到大门口,发现大事不妙,挥手让几个马仔去堵宴会厅另外的出口。
大哥似有所感,在桌席间穿梭,弹跳。倏然,他发现了孟叙冬,勐冲而来。
艾秀英推开椅子站起来,抬手一巴掌,扇倒了大哥。
舞台光束落到二人身上,晃了晃。角落起了争执,工作人员捂着脸颊巴掌印,怒道:“老子不干了!”
话音一落,人声渐起,一整个宴会厅闹哄哄。
司仪透过麦克风请来宾稍安勿躁,新郎抢过话筒:“这是彩排!摄影摄像,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