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苏青希望他的吻落下来,不管不顾地吻她,蛮横地、粗暴地吻她。干脆撕破她的衬衫与裙子,在这个散发着卖春腥气的小巷,堕入欲望的深井。
工地轰隆巨响教人惊醒,苏青撑开孟叙冬的胸膛,踩着高跟鞋往外走,迫切地逃离这种肮脏的地方。
高楼之上,天空雾蒙蒙的,没有月亮。
孟叙冬汗湿了又风干的皱巴巴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苏青回望他,心口堵得慌,“有那么难?”
“或许吧。”孟叙冬说。
尼古丁刺激肾上腺素,像是获得了短暂的解脱。他需要这个,大脑发出了信号。
甚至他觉得,这和她需要的诗歌没什么不同。
苏青露出了失望的眼神,让人想起曾经的中学老师。
“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她的话也和老师一样。
苏青来到路边,陈春和已经穿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说:“小青姐,你不知道,这几天高空作业,师父压力很大……”
“谁没有压力?”苏青没有置气,声音轻轻的。
“这才下课,累着了吧,吃宵夜吗?小青姐,我请你。”陈春和自觉说再多也没用,偷偷给孟叙冬打手势。
女人不管多大年纪,心是一致的,需要有人哄着,捧着,需要在乎的那个人在乎她。
苏青摇了摇头,“我回去了。”
“回。”孟叙冬叹了口气,走过去拉起女人的手。
苏青任由他牵着,一道上了车。
车里有股汗味儿,苏青没说什么,孟叙冬却敞开了窗户。冷风呼啦呼啦拖着窗玻璃,刺激他耳膜,她说:“摇上去吧。”
孟叙冬连这话也没能听见,苏青只得倾身,凑到他身前。
迎面一辆车驶来,孟叙冬猛打方向盘,下意识揪起她头发。
“疼……”苏青按住头发,伸手去够驾驶座的门。
“干啥你!”孟叙冬吼。
苏青一怔,适才意识到什么。她急急忙忙起身,辩解:“我是想关窗户……”
停在红绿灯路口前,车里安静下来。孟叙冬忽然砸了下车门,而后摇上了车窗。
苏青连日来压抑在心的情绪,似泡泡翻腾,啪地破了,湿答答浇透一身。她好委屈,“结婚那天你说了不凶我的。孟叙冬,你答应的事,做到什么了?”
孟叙冬压眉盯住红绿灯,踩下油门。
苏青惯性前倾,及时撑住操控台,靠回椅背,“好,你就当听不见,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握方向盘的手青筋凸显,犹如动物的显形,孟叙冬气压极低,“要出去玩的是你,不过来吃饭也是你,来了又训我。苏青,我是你的狗?”
苏青缓缓看向他,有几分惊讶。
不可否认,不讨好任何人才是孟叙冬本来的面目。这样的他,却常常迁就她。
但她在这段关系里也不是没有退让,她打破原则,让感情入侵婚姻。她心存希望,以为他们有所不同。
妈妈与姐姐的婚姻足以说明,感情就是刀刃。有了刀,就有了伤人的权力,两个人挥刀向彼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现在看来,没有人会是例外。
苏青不再说话,多说一句,他们就要在这里下车了。
然而车停滑向行道,缓缓停靠。
孟叙冬说:“那是苏南?”
苏青定睛一瞧,县中本部校门口,裹着咖色风衣的女人望着来来回回的车辆,似乎在等车。
苏南的房子就在这边,该是过来处理什么事情。
苏青探出车窗,唤了一声。苏南挤上车,紧挨着她。
苏青陪苏南回了澡堂,一起洗了澡,把休息室的沙发拉到一起当床,铺上被褥。
“之前你说不住那房子,我问了租客,人家直接续约了一年。阿成为了周末和我一起过,给钱叫人家搬走。”
“他们家那么多房子,怎么……”苏青说着无言。
坦白说,这么多年,章晚成在婆媳问题上处理得不错,苏南亦尽心做一个好儿媳。
自从苏南用章晚成二婚的事情顶撞章老太太,这份体面便再也无力维持了。
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不容许被忤逆,章老太太认定苏南要离婚,却无法理解儿子不愿意离婚的心情。于是,理所当然地,章老太太认为苏南野心十足,想分割更多财产才肯离婚。
离婚拉锯期间,每每苏南与章老太太见面,气氛古怪。
而现在他们已经离婚,章晚成不可能让家里知道此事。他是要面子的人,不仅在外人面前,哪怕父母面前也留有余地。
要面子,底色是强势。
静谧的环境里,苏南和盘脱出,“你不是问我,表妹婚礼前一天晚上,我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苏青很难过。
苏南不想让艾秀英担心,让苏青不要把房子的事说出去。可这种事怎么瞒得住,两个女儿在楼下说了一夜的话,天还没亮,艾秀英便摸过来了。
艾秀英抱怨:“该过日子的不好好过,离婚了想做什么周末夫妻,正妻当外室养吗?”
不愧是电视剧收视率的中流砥柱,苏青默默无言。
艾秀英一巴掌拍向,“还有你,睡这儿像什么话,不管你老公了?”
苏青吃痛,气呼呼地说:“又不是狗,我管得了吗?”
艾秀英蹙眉,“你们……”
苏青忙说:“怎么可能。”
艾秀英瞪了苏青一眼,叫苏南收拾收拾,该去面包房准备了。
时间尚早,苏青也睡不着了,一道过去,碰见了值夜班的蒋蒙。
经孟叙冬力荐,蒋蒙成了街区保安主管。自打街区开幕,到处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他也时常上澡堂洗澡。
他进过局子,县城的好人家多少有些忌讳。艾秀英从前就认识蒋家这帮人,暗地里颇有微词,但面上仍保留和气,毕竟也算是澡堂的客人。
“这么早呢?”蒋蒙说。
“是啊,做面点就是起早贪黑。”艾秀英语带埋怨。
蒋蒙也不客气,一起进了门市。
苏青磨豆子,煮咖啡。蒋蒙转了一圈,坐在了吧台旁的高脚凳上,手里把玩一只金属打火机,咣咣响。
苏青听了闹心,抢走了打火机。打火机捂热了,质感更像鹅卵石,仔细摩挲才能感觉到表面老旧的划痕。
她多瞧了一眼,心念一动,“在哪儿买的?”
“你喜欢啊,我送你?”
“我不要你的东西。”苏青没好气。
蒋蒙一把夺回打火机,“我还不给呢,这可是冬子送我的。”
苏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种社会混子还讲情义。她倒了杯咖啡给他,“是你教他吸烟的吧?”
“我承认,我带坏了他,不过这事儿可不赖我。”蒋蒙吹了吹咖啡,喝了一口,瞬间喷了出来,“妈呀,好苦,整我呢?”
苏青忍笑,丢给他两袋砂糖,拿起抹布清洁咖啡四溅的台面。
他将砂糖抖进咖啡,用包装纸搅拌,接着说:“是你爸教的。”
苏青握住抹布,转身到水池冲洗,“老苏,不是吧?”
“这没什么好骗人的吧,你爸以前不是老喝倒么,冬子把人给捡着了,叫我帮忙送回澡,有好几回呢。那会儿他多大,你爸还找他喝酒,让他长大了娶你。”蒋蒙只当笑谈,“不过话说回来,他妈妈在你们小时候就提过这事儿是吧?”
苏青对此没印象,隐约记得小时候一帮孩子玩过家家,孟叙冬给好几个女孩当丈夫。
“这小子也算了了父辈的心愿。”蒋蒙说着,手肘抵上台面,神秘兮兮地招手。
苏青不理会,蒋蒙又说,“我卖你个人情,不要拉倒啊。”
“说说看。”苏青双手撑着吧台,活似看学生犯浑的老师。
“说实在的,这点儿工资哪够我老婆挥霍。我老婆有大哥照应,享福惯了,我也是没办法,才帮钟玫监视你们。”
苏青皱眉,“没开玩笑?”
“有钱不拿,我孙子么我。”蒋蒙恬不知耻地笑着,“反正呢,老孟病了这么多年,钟玫要有大动作了。”
“说清楚。”
“这还不清楚,钟玫陪着老孟白手起家,才有了旭东置地,你说钟玫甘心把家产分给冬子么?这几天钟玫的人到处找冬子,想让他签协议放弃遗产。”
苏青心口突突跳,“所以?”
蒋蒙用小拇指沾了下加糖的咖啡,抿了一口,笑笑,“你当初干夜总会,不就是为了钱,谁也不嫌钱多,是吧?”
“钱我拿到手,还能分你?”
“老江湖讲究一句话,以牙还牙。我讨不到的,你们要是能拿到,大家都痛快。”
我不痛快,你也别想如意。蒋蒙惦记着江湖旧梦,行事老派,卑躬屈膝投靠孟家,就为了他日反咬一口。
无论有多少钱,都是孟叙冬应得的,更是他们生活需要的。
有的念头一旦浮现,便再也无法忽视了。苏青沉住气,等待着。
这天,学校门口出现了一辆豪车,司机请苏青上车。钟玫就在旁边,副驾驶座上还有位老成的律师。
钟玫向过去一样,和苏青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问他们最近的生活如何。
“既然那间公寓不想住,我给你们置新房。”钟玫温柔地拍了拍苏青手背,“你们也在县城稳定下来了,考虑到你工作呢,新区的楼盘,你选一套。面积小了些,所以我想着另外给你们一套别墅,就度假小镇那片,套内六百平的海景房,带小院儿。”
律师递来铜版纸资料,苏青翻开看见房地产广告与户型图,“唔,这是在市郊了吧?”
“当然如果你们来市里住,再好不过了。”
“你是孟叙冬妈妈?”
钟玫微愣,眨了眨烫卷的睫毛,“我不是吗?”
苏青笑,“我们结婚以来,什么都还没有操办。”
“早说了嘛,我们一起商量。结婚呀,还是该正正经经的。”
“我也想听听孟叔叔的意见。你知道,我没有爸爸了,希望你理解我的心情。”
钟玫叹气,“老孟外出考察去了,说是考察,其实是为了冬子干爹的事儿。”
“还有什么比儿子结婚更重要的事,难道说,他并不接受我们?”
“没有这回事,你千万别多心。”
“不能见面,通话总可以吧?”苏青注视钟玫,话锋一转,“我和孟叙冬成了一家人,两家长辈之间的恩怨,也是时候厘清了。”
钟玫眉梢一挑,饶有兴味似的,“不够,对吗?”
苏青指甲轻点铜版纸,忽地合上资料,拂至座下,“按照行业大趋势,那么多房子拿来也没有效益……”
“好闺女,开个价。”
苏青比了个数字,钟玫眯了眯眼睛,轻蔑地笑。
“多一位数。”
钟玫脸色一变,“你知道一个企业基本现金流是多少吗?”
“我问问孟叔叔吧?他应该不会吝啬给我们股份,到时候我自己置换现金。”
“你太狂了。”
“生活所迫啊。”
“我劝你接受我的条件,否则你们最后一个子也拿不到。”
钟玫以为能吓唬住苏青,然而苏青淡然一笑,下车,客气地合拢了车门。
县城有身份的人对想要的东西总是势在必得,好像能跨越法律。苏青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偏要争这口气。
茫茫夜色,细雪纷飞,苏青抬手接住雪花,仿佛用力握住什么,然后手心空空如也。
孟叙冬站在不远处。
苏青有点恍惚,抬眼却见孟叙冬来到了她面前。
“下雪了。”苏青想要挪退,孟叙冬拽住了她手臂。
“嗯,我们回家吧。”
“你爸爸病了,你知道吗?”
“是么?”
“孟叙冬,就这一件事,你答应我。”
“我说了,除了这件事。”
“为什么?”苏青仰头,苏青仰头,冰冷的空气灌入,“你爸爸讨厌我们,对吗?但我们不需要他的祝福,我们拿了钱——”
“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
苏青红了眼眶,“孟叙冬,如果你是别人,任何一个男人,我都可以忍受现在的生活。可是,是你啊,我忍不住去想将来的日子。”
孟叙冬眉头微动拧成川字,“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你真的有听我说话吗?孟叙冬,如果将来你完全听不见了,我该怎么办?”
孟叙冬怔然,缓缓松开了手。雪落下,他睫毛颤抖,“你一直就想着这件事?把我当成听障废人。”
苏青低头,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把你当孟家的儿子,旭东置地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