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跑到外面,迎面袭来的热浪使嘉柏瑞感觉像是跳进热水池里。艾巴尼街一团混乱,现场管控警戒线的警察大声喊道:“退后!退后!”所有记者往前挤,像变形虫似的想要挤进封锁线。战略小组警察集结形成人墙,挡住群众。其中一名警察转头看向群众,嘉柏瑞看见他脸上困惑的表情。
那名警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嘉柏瑞转向一名站在几尺外的妇人,“发生什么事了?”
妇人摇头,“我不知道,警察突然发疯似的拥向那幢建筑。”
“有人开枪吗?你有听见枪声吗?”
“我什么都没听到,我要走向门诊室的时候就听到所有人开始大喊大叫。”
“这里太混乱了。”艾比说,“没人知道发生什么事。”
嘉柏瑞冲向指挥中心拖车,但被一群记者挡住去路。几经挫折,嘉柏瑞抓住一名电视台摄像记者的手臂,把他拉转过身来。
“发生什么事?”
“嘿,老兄,放轻松点。”
“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警方封锁线有缺口,有人穿越封锁线了!”
“枪手逃出来了?”
“不,是有人进去了。”
嘉柏瑞瞪着他,“谁?”
“没人知道他是谁。”
医事检验处半数左右的员工都聚集在会议室里看电视,频道设定在地方新闻,屏幕上是一个名为柔伊·佛西的金发记者,站在警方封锁线之前。背景画面上有警察夹杂在车辆之间,现场一片嘈杂。嘉柏瑞看向窗外的艾巴尼街,看到和电视画面上一模一样的场景。
“……惊人发展,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该名男子就从记者身后这道防线走进去,漫步进入控制区,完全泰然自若、从容不迫。也许就是那种态度使得警方对他完全不设防。另外,该名男子全副武装,身着黑色制服,与记者身后所站的警察相当类似。很容易让人把他误认为战略小组的一员……”
艾比·布里斯托发出一个“竟然有这种事”的哼声,“一个人走上去,警察竟然让他通过!”
“……消息指出警方在内部也有一道防线,但设在医院大厅,从记者所在位置无法看见。尚未有消息指出该名男子是否穿越第二道防线,但从他轻易跨过外层防线看来,可以想见医院内的警察一定也无法意料到该名男子的出现。记者相信警察们都专注于挟持人质者,大概没想到会有持枪歹徒闯入。”
“警察应该要知道的。”嘉柏瑞不可置信地瞪着电视说道,“他们早该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
“……事发至今已有二十分钟,该名男子仍没有露面。初期有人怀疑该名男子可能自诩为蓝波,想要独力进行救援。不用说,那可能导致严重的灾难结果。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传出任何枪响,这起入侵事件尚未引发任何暴力反应。”
此时,主播的声音插进来。“柔伊,我们要回放稍早的画面,好让刚参与的观众了解这个惊人的发展。这事发生在二十分钟之前,我们的摄像机捕捉到现场实况画面……”
柔伊·佛西的影像切换成录像画面,是用长镜头拍摄的艾巴尼街,几乎和会议室窗户看出去的景象一样。刚开始,嘉柏瑞根本不知道要看什么。然后,屏幕上出现一个箭头,是电视台加注的辅助动画,指出一个在画面底部移动的黑色身影。那名男子毫不迟疑地走过警车旁边,越过指挥中心拖车。附近的警察没有人阻止那名入侵者,只有一个人看似不甚有把握地朝那人的方向望去。
“现在我们将影像放大,好看清楚该名男子的身影。”主播说道。镜头拉近后停住,入侵者的背部现在充满整个屏幕。“他似乎背着一把来复枪,还有某种背包。黑色制服与周围的警察相差无几,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的摄像师在第一时间没有发现入侵者的原因。第一眼见到,你会认为这是战略小组的制服。然而,仔细一看,会发现他的背上没有所属单位的佩章。”
录像带快转几秒,定格在入侵男子的脸上,当时他正好转头向后看。男子的发色暗黑,发线微退,脸颊瘦削几近枯槁,不太像蓝波。这个长距离镜头,是摄像机捕捉到的唯一一张脸部画面,下一个画面中,男子又再次背对镜头。录像带继续播放,记录该名男子的行进路线,直到他消失在医院大厅门里。
柔伊·佛西再次回到画面中,手里拿着麦克风。“针对刚刚发生的事件,记者试着取得官方说法,但是没有人愿意发表意见。戴维。”
“你认为警方是否觉得有点尴尬呢?”
“温和一点说来,应该是的。让警方更尴尬的是,我听说联邦调查局刚刚决定介入本案。”
“这是否颇为直接地暗示,情况其实可以控制得比现在更好?”
“嗯,现在这里的情况的确非常混乱。”
“关于被挟持的人质数目是否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根据人质挟持者打到广播电台的内容,她宣称手上挟持有六名人质。根据可靠消息来源,这个数字应该没错。三名医院工作人员、一名医师,以及两名病患,我们正努力追查人质的姓名……”
嘉柏瑞在椅子上气得全身僵硬,怒视着电视机,怒视着急于想揭露珍的身份的那个女人,她可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就宣判了珍的死刑。
“……如同您所看到的,在记者背后有许多喊叫声,气温很高,许多人的火气也升高不少。稍早,友台摄像记者因为太靠近封锁线而被推倒在地。已经有人未经许可偷溜进去,警方不会再让类似事件发生。然而,这就像是在马儿已经跑出去之后才想要关上栅栏。或者,就这件事而言,是马儿已经跑进去了。”
“知道这个蓝波的身份吗?”
“如同我刚才所说,没有任何单位愿意发言。但我们有收到消息指出:警方正在调查一辆违规停放在两条街外的汽车。”
“警方认为那是蓝波的车?”
“显然如此,有目击者看到该名男子下车。我想,即便是蓝波也需要交通工具。”
“但他的目的何在呢?”
“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此人想当英雄。也许他认识其中一名人质,而想展开个人的救援行动。”
“第二种可能是?”
“第二种可能性相当恐怖,此人为后援部队,过来加入人质挟持者的行列。”
嘉柏瑞吃惊地向后靠上椅背,一切突然都很明显了。“这就是那句话的意思。”他轻声说道,“骰子已出手。”
艾比从旋转椅上转过来面对嘉柏瑞,“这有什么意思吗?”
嘉柏瑞急站起身,“我要去见黑德队长。”
“那句话是行动代码。”嘉柏瑞说,“无名女子打电话到广播电台,目的是要广播那个句子,让人听见。”
“什么的行动代码?”黑德问道。
“呼叫武装、后援。”
黑德哼道:“她干吗不直接说‘大家快来帮我’?为什么用代码?”
“这样你们才没有防备,不是吗?没有人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嘉柏瑞看着斯提尔曼,后者因为拖车里的温度高得像烤箱而脸泛油光,“那个人穿越警方封锁线,背包里带着天晓得什么样的武器。你们没有防备他,因为你们根本没想到会有持枪歹徒走进医院。”
“我们知道这种事情可能发生。”斯提尔曼说,“所以我们才会设封锁线。”
“那这个人又是怎么进去的?”
“因为他完全了解整个程序,他的服装,他的装备,一切考虑得很周详。狄恩探员,这个人是有备而来。”
“而波士顿警局则是毫无防备,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使用代码,为求出其不意。”
黑德队长一脸挫败地看着指挥中心拖车敞开的车门,虽然已经拿来两架电风扇,而且街上已有黄昏落日照射的斜影,但拖车里还是热得令人难以忍受。外头的艾巴尼街上,警察们脸颊发红、汗流浃背地站着,记者们则退回有冷气的新闻采访车里。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发生些什么事——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切都开始变得合情合理了。”听完嘉柏瑞紧皱眉头所陈述的观点,谈判专家斯提尔曼说道,“看看事情发展的顺序:无名女子拒绝和我谈判,甚至不愿和我对话。那是因为她还没准备好——她需要先寻求支持,强化她的有利位置。她打电话到电台,发出行动代码。五个小时过后,背着背包的男人抵达。这个男人的出现,是因为受到召唤。”
“而他毫无牵挂地走进一桩自杀任务中?”黑德说道,“有谁的朋友会那么忠诚?”
“海军陆战队队员会为了同伴而放弃生命。”嘉柏瑞说。
“同胞弟兄?最好是啦。”
“从你这句话听来,你应该不曾服过役。”
黑德的脸涨得更红了。“你的意思是这是某种军事行动?那么,下一步会是什么?如果一切都这么有逻辑可循,告诉我们他们接下来会怎么行动。”
“谈判。”嘉柏瑞说,“人质挟持者现在已经巩固了阵地,我想,你们很快就会接到他们的信息。”
一个没听过的声音传来,“合理的预测,狄恩探员,你说的可能没错。”
所有人转头,看见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走进拖车。约翰·巴桑提探员一如既往地穿着直排纽扣衬衫搭配一条丝质领带,而他身上的服装也一如既往地搭配得不太好看。巴桑提看见嘉柏瑞惊讶的表情,只以冷静的点头招呼回应。“听到珍的情况,我很难过。”他说,“他们告诉我你也牵涉在这桩案件之中。”
“没有人告诉我你也参与这件事,约翰。”
“我们只是从旁监控事件发展,随时准备在必要时出手援助。”
“为什么大老远从华盛顿派人来?而不出动波士顿办公室的人力?”
“因为这案件很可能会进入谈判阶段,派出有经验的人来处理是合理的。”
两人无声对望一阵。嘉柏瑞心想:“有经验”不会是约翰·巴桑提出现于此的唯一理由。正常情况下,联邦调查局不会直接派遣副局长办公室的探员,来监督地方层级的人质谈判事件。
“那现在这宗案件由谁主导?”嘉柏瑞问道,“联邦调查局,还是波士顿警局?”
“黑德队长!”艾莫顿喊道,“我们接到一通医院里面打来的电话,来自其中的一线!”
“他们准备要谈判了。”嘉柏瑞说。一切正如他所预期。
斯提尔曼和巴桑提互相对望。“你来接,副队长。”巴桑提说。斯提尔曼点点头,走过去接电话。
“我帮你接到扩音机上。”艾莫顿说。
斯提尔曼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喂。”他的语气平静,“我是勒鲁瓦·斯提尔曼。”
回话的是男人的声音,语气一样平静,音调稍尖,带有一丝南方人的慢条斯理,“你是警察?”
“是的,我是波士顿警局的斯提尔曼副队长。您是哪一位?”
“你已经知道我的姓名。”
“恐怕我还不清楚。”
“去问联邦调查局的朋友吧。和你一起站在拖车里的,有联邦调查局的人,对吧?”
斯提尔曼带着一副“他是怎么知道的”的表情看向巴桑提。“先生,很抱歉。”斯提尔曼说,“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姓名,而我想知道是谁在和我对话。”
“乔。”
“好的,乔。”斯提尔曼松了一口气。到目前为止,进行得还不错,至少知道一个名字了。
“拖车里有多少人在你旁边,勒鲁瓦?”
“我们来谈谈你吧,乔……”
“联邦调查局的人在场,我没说错吧?”
斯提尔曼没搭腔。
乔笑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出现的,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国防情报局、五角大厦。是的,他们都知道我是谁。”
嘉柏瑞可以读出斯提尔曼脸上的表情。我们在对付的人肯定有被害妄想症。
“乔。”斯提尔曼说道,“这件事没有理由再拖下去,我们来讨论如何让它和平落幕吧。”
“我们要一台电视摄像机,媒体实况直播。我们要发表一份声明,还要给你们看一卷录像带。”
“慢一点,让我们先认识一下对方。”
“我不想认识你。把电视摄像机送进来。”
“现在问题在于我必须请示过高层才行。”
“高层就站在旁边,不是吗?勒鲁瓦,你为什么不转身问问他们呢?问那位高层的意见,然后开始行动吧。”
斯提尔曼停止说话,看来这个乔非常清楚所有状况。终于,斯提尔曼开口:“我们无法授权媒体现场直播。”
“不论我提出任何交换条件?”
“什么交换条件?”
“两名人质,我们送出两名人质作为善意的保证。你们派一名摄像师和一名记者来,我们一起实况直播。只要我们的信息传送出去,就会再释放两名人质。勒鲁瓦,我们总共给你四名人质。四条命换十分钟的电视直播,我保证给你一场叹为观止的演出。”
“这是所为何来呢,乔?”
“因为没有人愿意听我们说话,没有人相信我们。我们已经逃得很累了,我们想要回归原本的生活。这是仅剩的唯一方法,唯一能让这个国家的民众知道我们所说的都是事实的方法。”
黑德用手指滑过自己的喉咙,暗示要打断这段对话。
“等一下,乔。”斯提尔曼说道,用手遮住话筒,看着黑德。
“你觉得他能够分辨得出是不是真的实况直播吗?”黑德问,“如果我们让他以为其实有直播……”
“这人并不笨。”嘉柏瑞插嘴道,“别想跟他耍把戏,你欺骗他,就等于是激怒他。”
“狄恩探员,你可以离开这里吗?”
“他们想要媒体的注意,就是这样!就让他们发表他们的言论,就让他们对大众咆哮,只要可以让这件事情结束就好!”
乔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你想不想做这笔交易呢,勒鲁瓦?我们也可以来硬的,不想要活人质的话,我们可以送出死人质。你有十秒钟的时间做决定。”
斯提尔曼说:“我有在听,乔。问题是实况直播不是我想要就能做得到的事情,必须取得电视台的合作。我们做录像声明好吗?我们给你一台摄像机,你可以说任何想说的话,要讲多长都没问题……”
“然后你们就可以埋掉那卷带子,对吗?永远不见天日。”
“我能提供的就是这样,乔。”
“你我都知道你的能力不止于此,指挥中心拖车里的其他人也都明白。”
“实况直播是办不到的。”
“那我们和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见。”
“等一下……”
“如何?”
“你是说真的吗?关于释放人质的事。”
“只要你做到我们谈的条件。我们要一个摄像师和一名记者,来做这里的目击者。一个真正的记者,不是什么警察假扮的。”
“照做。”嘉柏瑞说道,“也许这就是结束一切的方法。”
斯提尔曼遮住话筒。“电视实况直播不列入考虑范围,狄恩探员,这种要求从来都不被列为谈判条件。”
“他妈的!如果这是他们想要的,就给他们!”
“勒鲁瓦?”乔又开口道,“你还在吗?”
斯提尔曼吸口气,说:“乔,你必须了解,这需要时间。我们得去找愿意前往的记者,愿意冒生命危险前往的记者……”
“我们只愿意和一名特定的记者谈话。”
“等等,你刚刚并没指名要哪一名。”
“这名记者了解背景资料,他有做过功课。”
“我们不能保证那名记者会……”
“《波士顿论坛报》的彼得·卢卡斯,打电话给他。”
“乔……”
咔嚓一响,然后只剩嘟嘟声。斯提尔曼看着黑德,说:“我们不能送进任何平民,那只会增加人质数量。”
“他说他会先释放两名人质。”嘉柏瑞说。
“你相信他?”
“其中之一可能是我太太。”
“我们怎么知道这个记者会愿意去?”
“这一条新闻可能是他们生涯中所能遇见的最重大的新闻报道,任何记者都会想去。”
巴桑提说:“我想,这里还有一个没人回答过的问题:彼得·卢卡斯究竟是谁?《波士顿论坛报》的一名记者?为什么特别指名要他?”
“我们打电话给他吧。”斯提尔曼说道,“也许他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