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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丝·格里森Ctrl+D 收藏本站

今晚,我们得去参加派对。

妈妈告诉我们,现场会有大人物,所以我们必须打扮得漂漂亮亮,为此,她拿出新衣服给我们穿。我穿着一件黑丝绒洋装,裙子紧到我快不能走路,我甚至还得把裙子拉高到臀部,才有办法爬上车。其他女孩上车之后在我旁边坐下,衣服上的丝绒绸缎沙沙作响,香水气味汹涌袭来。我们花了几个小时涂抹粉底液、搽口红、刷睫毛,现在,我们坐着像是一群戴了面具的洋娃娃,即将上场做歌舞表演。放眼望去,无一为真,睫毛、红唇、粉颊都是假的。车里很冷,我们发着抖紧挨着彼此,等欧莲娜上车。

美国司机对着车窗外喊着:我们得出发了,要不然就会迟到。最后,妈妈终于走出房子,后头拖着欧莲娜。欧莲娜生气地甩开妈妈的手,自己走完剩下的一段路。她穿着一件绿色丝质长洋装,有中国式的旗袍领以及开到大腿的高衩。一头黑发如瀑布垂下,光滑地披在肩膀上。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所以我看着她一路走向休旅车。麻醉药一如既往地使她平静下来,让她变得好控制,但也让她行走不稳,穿着高跟鞋左摇右晃。

“上车,上车。”司机下令道。

妈妈帮忙推欧莲娜爬上车,欧莲娜坐上我前面的位子后,立刻倒在窗户上。妈妈关上车门,爬进司机旁边的座位。

“时间差不多了。”司机说着,把我们载走。

我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原因去参加派对,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仍然有种解脱的感觉,因为这是几个礼拜以来,我们第一次可以离开那幢房子。所以,当车子开上柏油路,我兴奋地将脸颊贴上车窗,看到路牌上写着:鹿野路。

车子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依旧持续往前开。

我专心看着路牌,读出我们经过的城镇名称:瑞斯屯、阿灵顿、伍布里。我看着其他车里的人,不知道他们能否读出我脸上无声的恳求,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乎。隔壁车道有一名女性驾驶人看了我一眼,我们的视线一度交会,然后她又把注意力转回马路上。她究竟看见什么呢?只是一个红发女孩穿着黑色洋装,准备出门狂欢吧。人们总是只看见他们想看的事物,从来没有想过恐怖的事情也可以看起来很美丽。

我开始看见水,远处有很宽的一条水线。等到休旅车终于停下时,是在一个码头上,岸边泊着一艘很大的游艇。我没想到今晚的派对是在船上举行,其他女孩也都伸长了脖子想看游艇,很好奇这么漂亮的游艇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同时,也有点害怕。

妈妈拉开车门,“里面都是大人物,你们都要微笑,开心点,知道吗?”

“是的,妈妈。”我们小声道。

“下车。”

正当我们手忙脚乱地下车的时候,我听见欧莲娜含糊不清地说:“去吃屎吧!妈妈。”但是没有其他人听到。

我们穿着高跟鞋步履蹒跚,轻薄洋装下的身体颤抖不已,排成一列走下坡道上船。甲板上站着一个男人在等我们,从妈妈急忙赶上前去迎接他的模样,我知道这个人是大人物。那个人仓促地看我们一眼,点头表示同意,操着英语对妈妈说:“带她们进去,给她们喝点酒,要在客人抵达之前,先把气氛培养好。”

“是,戴斯蒙先生。”

戴斯蒙看到在栏杆旁摇来晃去的欧莲娜,“那家伙会不会又给我们惹麻烦?”

“她吃过药了,会乖乖的。”

“她最好乖一点,今天晚上不要给我胡闹。”

“走!”妈妈指挥我们,“进去。”

我们走进船舱大门,里面的装潢让我目眩神迷。一盏水晶吊灯在我们头顶上闪烁,周围是深色木纹镶板,还有奶油色绒皮沙发。酒保开了一瓶酒,穿着白西装的服务生端给我们高脚杯装的香槟。

“喝下去。”妈妈说,“找个地方坐下,开心点。”

我们每人拿一杯酒,散到船舱各个角落。欧莲娜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啜着香槟,一双长腿交叉侧坐,大腿根部在高衩中若隐若现。

“我会盯着你。”妈妈用俄语警告欧莲娜。

欧莲娜耸耸肩,“每个人都会盯着我。”

酒保宣布,“他们到了。”

妈妈威胁地瞪了欧莲娜最后一眼,然后退出一扇门外。

“你看看她是怎么躲起来的,”欧莲娜说道,“没人想看她那张脸。”

“嘘。”我悄悄说,“别让我们惹上麻烦。”

“请容我为你说明,亲爱的小蜜拉:我们早就惹上麻烦了。”

我们听见笑声,以及生意上的熟人之间相互的招呼声,都是美国人。舱门打开,走进来四个男人,所有女孩立刻坐直微笑。其中一人是主人戴斯蒙先生,他的三名客人都是西装革履的体面男士。其中两人年轻力壮,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运动员的自信魅力。第三个人比较老,年纪跟我的祖父差不多,但远比我祖父胖得多。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灰白的头发已经快要掉光。宾客们环顾四周,带着明显的兴味审视我们。

“看来你又有新货色了。”那老男人说道。

“你应该再到我们的房子去玩玩的,卡尔。看看我们的货色。”戴斯蒙先生示意大家往吧台走,“喝点什么吗,各位先生?”

“给我苏格兰威士忌吧。”老男人说。

“菲尔,理查德,你们要什么呢?”

“我一样。”

“给我来杯香槟吧。”

船身传来隆隆引擎声,我看向窗外,船正开往河中心。一开始男人们没有加入我们,而是留在吧台边,两两交谈。欧莲娜和我听得懂英语,但其他女孩只懂得一点点,所以她们脸上机械的笑容很快就淡漠成无聊的表情。那些男人在谈生意,我听到他们在说合约、投标、道路状况、意外事故等等,还有谁花了多少钱在哪一份合约上。这才是举行派对的真正目的,先谈生意,再来玩乐。男人们的杯子空了,酒保又再添上一轮。要上床搞妓女之前,再插科打诨、惺惺作态一番。我看见三名客人手上闪耀着婚戒的光芒,想象这些男人在铺着干净床单的大床上和妻子做爱的模样。他们的老婆完全不知道,丈夫在其他床上,对着像我这样的女孩做些什么事。

就像现在,那些男人朝我们看过来,我的掌心开始冒汗,预想今晚的磨难。而那个老男人则一直看着欧莲娜。

欧莲娜对他微笑,但压低声音用俄语对我说:“一脸猪样!我看,他要射的时候,说不定会发出猪叫声。”

“他会听见的。”我低声说道。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又不确定他听不听得懂。”

“你看,他在笑。他以为我在告诉你他有多帅。”

老男人把空酒杯放在吧台上,朝我们走过来。我猜他想要靠近欧莲娜,所以站起来把沙发让给他。但是他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离开。

“你好。”他说,“你会说英语吗?”

我点头,喉咙突然干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惊慌地看着他。欧莲娜从沙发上站起来,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之后走开。

“你几岁了?”老男人问道。

“我……我十七岁。”

“你看起来年轻得多。”他听起来很失望。

“嘿!卡尔。”戴斯蒙先生喊道,“你带她去散散步吧。”

另外两名客人已经选好女伴,其中一人正领着凯雅到走廊上。

“任何一间舱房都可以。”主人说。

卡尔注视着我,然后紧握住我的手腕,带我到走廊。他把我拉进一间漂亮的舱房里,原木家具闪闪发亮。他锁上门的时候,我忍不住往后退,心脏狂跳。等到他再转头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裤裆已经隆起。

“你知道该怎么做。”

但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完全不晓得他期待我做些什么,所以,他忽然挥过来的一巴掌让我整个呆掉。他一巴掌打得我跪下去,呆滞地蜷缩在他脚边。

“你没在听吗?愚蠢的婊子!”

我点点头,垂着头看着地面。突然间,我搞懂了他想玩的游戏。“我很不乖。”我小声地说。

“你需要接受惩罚。”

天哪!让这一切快点结束!

“快说!”他骂道。

“我需要接受惩罚。”

“脱掉你的衣服。”

已经全身发抖,害怕再被打的我乖乖照做。我拉下洋装的拉链,脱掉长袜和内衣。我的目光保持低垂,好女孩一定要表现恭敬。我躺在床上对着他打开身体的时候,完全静默无声,没有反抗,只是卑屈。

他脱衣服的时候一直瞪着我,欣赏一具完全顺服的胴体。我忍下恶心的感觉,让他爬到我身上,口中喷出刺鼻酒味。我闭上眼睛,专注去听游艇的引擎声,去听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当他进入我身体的时候、当他发出猪叫声射在我身体里的时候,我让自己漂离,让自己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老男人完事之后,甚至不等我穿上衣服,自顾自地起身穿好衣服,就走出舱房。我慢慢坐起来,游艇的引擎只剩下低沉的声音,我往窗外看,船已经开回岸边。派对结束了。

等我终于从舱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游艇已经靠岸,宾客们已经离开。戴斯蒙先生在吧台喝着剩下的香槟,妈妈召集所有女孩。

“他对你说了什么?”妈妈问我。

我耸耸肩。我感觉得到戴斯蒙先生的眼神在研究我的反应,我很怕说错话。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选上你?”

“他只想知道我几岁。”

“就这样?”

“他只在乎这件事。”

妈妈转向一直兴趣盎然地看着我们的戴斯蒙先生。“看吧,我告诉过你。”妈妈对他说,“他每次都找最年轻的女孩,他不在乎长相,但一定要年轻的。”

戴斯蒙先生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想我们尽量让他开心就是了。”

欧莲娜醒来时发现我站在窗边,透过铁条向外望。我把窗户往上开,冷空气直接灌进来,但我不在乎。我只想呼吸新鲜空气,我只想洗净今晚残留在我肺里以及灵魂里的余毒。

“太冷了。”欧莲娜说,“关上窗户。”

“我快窒息了。”

“房间里冷死了!”她走过来关上窗户,“害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我低声说道。

欧莲娜靠着透着月光的窗户脏玻璃仔细看着我,在我们背后,有个女孩在睡梦中抽泣着。我们听着女孩们在黑暗中的呼吸声,忽然间,房间里的空气不够让我呼吸。我挣扎着求生,推着窗框想再打开窗来,但是欧莲娜阻止我。

“住手,蜜拉。”

“我快死了!”

“你太歇斯底里了!”

“拜托你打开窗户,打开!”我已经泪流满面,死抓着窗户。

“你想吵醒妈妈吗?你要害我们惹上麻烦吗?”

我的双手抽筋成爪子的形状,甚至无法抓住窗框。欧莲娜抓住我的手腕。

“听好。”欧莲娜说,“你想要空气?我会给你空气,但你必须保持安静,别让其他人知道。”我已经慌乱得没办法去理会她在说些什么,然而她用双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看着她。“你要当做没见过这个东西。”她悄声说道,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在黑暗中泛着淡淡亮光的东西。

一把钥匙。

“你怎么……”

“嘘。”欧莲娜从帆布床上抓起毯子,拉着我经过其他女孩的床,来到门边。她停住脚步,回头确定其他人都在睡觉,才将钥匙插入锁孔。打开门后,她拉着我走进长廊。

我大吃一惊。突然间,我忘了窒息的事情,因为我们逃出了监牢,我们自由了!我转身向楼梯要逃走,但是欧莲娜使劲把我拉回去。

“不是走那边。”她说,“我们出不去,没有前门的钥匙,只有妈妈才打得开前门。”

“那我们要去哪里?”

“我带你去。”

欧莲娜拉着我到走廊上,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全心全意地相信她,任她带着我走进一扇房门。月光从窗户洒进来,欧莲娜像个苍白的鬼魂飘过房间,举起一张椅子,悄无声息地放在房间中央。

“你在做什么?”

她没回话,只是爬上椅子,把手伸向天花板。她头顶上一道活门嘎吱打开,一把折叠梯伸下来。

“这门通到哪里?”我问道。

“你不是想要新鲜空气吗?我们就去找新鲜空气。”欧莲娜说着,爬上折叠梯。

我跟着上了阶梯,爬过活门,进到一个阁楼里。月光透过一扇窗户照进来,我看见一些盒子和家具的影子。这上面飘着霉味,空气一点都不新鲜。欧莲娜打开窗户爬出去,我突然发现,窗户上没有铁条。等我探头出去,我立刻明白原因。这里离地太高,没有逃生之路,跳出去就等于自杀。

“怎么?你不一起出来吗?”欧莲娜说道。

我转头看见她坐在屋顶上,点起一支烟。我又看了看地面,很高很远,光是想到要爬出去站在边缘,我的手心都冒汗了。

“别像只吓坏了的小兔子。”欧莲娜说,“这没什么,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掉下去摔断你的脖子。”

她手上的香烟闪着红光,我闻到她随意呼出的烟味。她一点都不紧张。当下,我想要和她一样,无所畏惧。

我爬出窗户,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移动,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欧莲娜身边坐下。她甩开毛毯,披在我俩肩上。我们舒服地并肩坐在一起,盖着温暖的羊毛毯。

“这是我的秘密。”欧莲娜说,“你是我唯一信任的可以保守秘密的人。”

“为什么是我?”

“凯雅为了一盒巧克力就可能会出卖我,而娜迪亚太笨,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但你不一样。”欧莲娜看着我,眼神深刻,几乎带着温柔,“你也许是只吓坏了的小兔子,但你不笨,也不会背叛。”

欧莲娜的称赞使得我的双颊发热,这阵突如其来的欢愉感觉是任何迷幻药都比不上的,爱情也比不上。忽然间我不顾一切地想着: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欧莲娜。我靠她更近,寻求她温暖的身体。从男人的身体上,我只得过惩罚。但是欧莲娜的身体提供的是舒服的感觉,还有她柔软的曲线,以及那宛如绸缎般轻刷我脸庞的秀发。我看着她手上香烟的闪光,以及她弹烟灰的优雅模样。

“想抽一口吗?”她问道,把烟递过来。

“我不抽烟。”

“嗯,反正香烟对你没好处。”她说着又吸了一口,“对我也没好处,但我不想浪费这些烟。”

“你从哪里拿来的?”

“船上,拿了一整包烟,也没人发现。”

“你偷来的?”

欧莲娜笑了,“我偷过很多东西,你以为我是怎么拿到钥匙的?妈妈还以为她搞丢了,愚蠢的母牛。”她又抽了一口烟,脸庞短暂地闪着橘光,“我在莫斯科就是做这行的,我的技巧很好。只要你会讲英语,人们就会准许你进入任何旅馆,在旅馆里就可以耍些把戏、扒些钱包。”她呼出肺部里所有的烟,“这就是我不能回家的原因,那里的人都认识我。”

“你不想回家吗?”

她耸耸肩,又弹了一下烟灰,“那里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这就是我离开家的原因。”

我向上凝视夜空,星星就像一盏盏光芒怒放的小灯,“这里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蜜拉,你想要逃跑,对不对?”

“你不想吗?”

“回家之后又怎么办呢?你以为家人发现你在这里做过的事,他们还会想要你回去吗?”

“我家只剩祖母还在了。”

“如果你的梦想都能成真的话,你在克莱维西镇做些什么?当个有钱人?嫁个好男人?”

“我没有梦想。”我低语道。

“没有梦想比较好。”欧莲娜苦笑一声,“这样你就不会失望。”

“但是,任何事情、任何地方都比这里好。”

“你以为真是如此吗?”欧莲娜看着我,“我知道曾经有个女孩逃跑,那时候我们在一场派对里,就跟今晚一样,是在戴斯蒙先生家中举行。她爬出窗户逃走,而这只是她必须面对的第一道难题。”

“为什么这样说?”

“在外面你要吃什么?住哪里?如果你没有证件,就没办法生存,只能偷拐抢骗。所以,最后她去找警察,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吗?警察将她驱逐出境,遣送回白俄罗斯。”欧莲娜呼出一片烟雾,看着我,“千万别相信警察,他们不是你的朋友。”

“但是,她逃走了,回家了。”

“你知道如果你逃走回到家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吗?他们会把你找出来,还有你的家人。被他们找到之后,你会宁愿自己死掉。”欧莲娜摁熄香烟,“这里虽然像地狱,但至少他们不会活活剥下你的皮,就像他们对待那个女孩的方法一样。”

我在发抖,但不是因为寒冷。我又想起安雅,我总是会想起可怜的安雅,她就曾经试着逃走。不知道她的尸体是不是还躺在沙漠上?是否已经腐烂?

“那就没得选了。”我低声说道,“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然有。你跟他们合作,每天干几个男人,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几个月或一年之后,妈妈取得下一批女孩,而你只是个用烂了的机器。到那时候,他们就会放你走。那时候,你就自由了。但是,如果你想先逃跑,他们就必须杀鸡儆猴。”欧莲娜看着我,突然伸出手来摸我的脸,让我吓了一跳,她手指头的温热滑过我的皮肤,“活着,蜜拉。”她说,“苦难不会永远持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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