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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丝·格里森Ctrl+D 收藏本站

珍觉得自己像个站在浪头的冲浪手,现在正处在疼痛的最高点。拜托让这一次快点结束,让疼痛停下来。她感觉到脸上冒出汗珠,阵痛加剧,紧紧揪着让她无力呻吟,甚至没办法呼吸。在她紧闭的眼皮之外,光线仿佛逐渐黯淡,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她自己的心跳声盖过。她只隐隐约约感觉到候诊室里一阵骚动,还有乔紧张的质问声。

接着,忽然有一只手握住珍的手,触感温暖而熟悉。不可能,珍心想。阵痛逐渐舒缓,视线逐渐清晰。珍凝神细看那张低头望着自己的脸庞,意外得呆住。

“不。”她轻声说道,“不,你不该在这里。”

嘉柏瑞捧着珍的脸,吻上她的额头和秀发,“一切都会没事的,亲爱的,没事。”

“这是你做过最蠢的事。”

嘉柏瑞微笑,“你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不太聪明。”

“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想着你。”

“狄恩探员。”乔说。

慢慢地,嘉柏瑞站起身来。以前有很多次,珍看着自己的丈夫都觉得自己很幸运,但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强烈。嘉柏瑞没有任何武装,没有任何优势,但是面对乔的时候,散发出一股平静而坚定的气度。

“我来了,现在你可以让我太太离开了吗?”嘉柏瑞说。

“等我们谈过之后,等你听完我们的话之后。”

“我在听。”

“你必须保证:听完我们的话之后,会继续追踪,保证不会让事实随我们而死去。”

“我说过我会听,你所要求的只是这样;而你说过你会让这些人离开。你也许一心求死,但她们并没有。”

欧莲娜说:“我们不希望任何人死。”

“那就证明给我看,放了这些人。然后我会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话,时间要多久都可以,几小时,几天,我都任由你们处置。”嘉柏瑞坚定地直视人质挟持者。

现场一阵静默。

突然,乔倾身向沙发,抓住谭医师的手臂,把她拉起来。

“医师,去站在门边。”乔命令道。他转身指着另一张沙发上的两个女人,“你们两个,站起来,两个都站起来。”

那两个女人动都不敢动,只是张大嘴巴看着乔,好像认定他在耍人,以为只要她们一动就会有严重的后果。

“快!站起来!”

影像诊断科接待员哭喊一声,挣扎着站起来,然后另一个女人才跟着起身。她们慢慢地走到门边,谭医师静静地站在那里。经过几个小时的监禁,她们被吓得不敢相信苦难即将结束。谭医师甚至在伸手去开门的时候,还瞪着乔,认为他会下令禁止她们移动。

“你们三个可以走了。”乔说。

一等三人走出候诊室,欧莲娜立刻关门并上锁。

“我太太呢?”嘉柏瑞说,“也让她离开。”

“没办法,还不行。”

“我们说好的条件……”

“我同意释放人质,狄恩探员,我没说要放哪一个。”

嘉柏瑞气得涨红脸,“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吗?你以为我还会听你说话吗?”

珍伸手握住丈夫的手,感觉到他气得肌肉紧绷,她对丈夫说道:“就听听看他要说什么,让他发表他的意见。”

嘉柏瑞吐出一口气,“好的,乔,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乔抓起两把椅子,拖到房间正中央,面对面摆好,“我们坐下吧。”

“我太太快要生产了,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欧莲娜会照顾她。”他指指椅子,“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

嘉柏瑞望着珍,珍在他眼中看到爱与担忧。你信任谁?乔稍早前这样问珍。谁会为你挡子弹?珍凝视自己的丈夫,心想:我最信任的,莫过于你。

嘉柏瑞百般不愿意地将注意力转回乔的身上,两个男人面对面坐下来。看起来像是一场相当文明的高峰会,只不过有个人腿上放了一把枪。欧莲娜现在坐在珍身旁的沙发上,手里也握着同样致命的武器。这像是两对夫妻的联欢聚会,哪一对可以活过今晚?

“他们跟你说了我什么事情?”乔开口道,“联邦调查局说了些什么?”

“一些事情。”

“说我疯了,对吧?离群索居的偏执狂。”

“对。”

“你相信他们?”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珍看着丈夫的脸,虽然他的语气平静,她还是从嘉柏瑞的眼神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同时他颈部肌肉僵硬。你知道这个人不正常,你还是坚持进来,都是为了我……珍心想。又有一波阵痛开始酝酿,珍忍住呻吟。保持安静,不要害嘉柏瑞分心,让他做好该做的事情。珍仰靠在沙发上,咬紧牙关,无声地忍着痛。珍把视线放在天花板上,锁定扩音喇叭上的一个小黑点。集中注意力在一个点上,忘记疼痛。天花板逐渐模糊,那个小黑点仿佛在白色海水中上下起伏,光是看着那个点就让珍想吐。于是她闭上双眼,像个因为风浪过大而晕船的水手。

等到阵痛舒缓、放松之后,珍才睁开眼睛。视线再度落在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太一样。小黑点旁边现在多了个小洞,混在扩音喇叭的网格之中,几乎看不出来。

珍看向嘉柏瑞,但他没有回头,把注意力全放在对面的那个男人身上。

乔问:“你认为我精神错乱吗?”

嘉柏瑞看着他一阵子,“我不是精神科医师,无法判断。”

“你预期走进来会看到一个疯子拿着手枪乱挥,对吧?”乔身体前倾,“他们就是这样告诉你的?说实话。”

“你真的希望我说实话?”

“当然。”

“他们告诉我,和我交手的是两个恐怖分子,他们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乔坐回去,表情阴郁,“所以他们打算那样结束。”他平静地说,“当然,那就是他们想要结束这一切的方式。我们算是哪一种恐怖分子呢?”乔看一下欧莲娜,然后笑了,“哦,大概是车臣恐怖组织。”

“没错。”

“是约翰·巴桑提在主导这场秀吗?”

嘉柏瑞疑道:“你认识他?”

“他从弗吉尼亚州就开始追踪我们,我们所到之处,他似乎都会出现。我知道他也在这里,大概是想等着帮我们收尸。”

“你们不需要死。把武器交给我,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不用枪战,不用流血,我向你保证。”

“是啦,你保证。”

“你让我走进来,也就表示在某种程度上,你信任我。”

“我承担不起信任别人的后果。”

“那我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想要带着一点正义的希望走进坟墓。我们试过把这件事情告诉媒体,我们还把该死的证据亲手交给他们,但是根本没有人在乎。”乔看向欧莲娜,“让他们看你的手臂,让他们看看白冷翠公司对你做了什么。”

欧莲娜把袖子拉到手肘上方,指着一个突起的疤。

“你看到了吗?”乔说道,“你看到他们把什么东西放进她的手臂里面了吗?”

“白冷翠公司?你说的是那家防御工事承包商?”

“最新型微芯片技术,是白冷翠公司用来追踪货物的方法。她就是一个人体货物,从莫斯科直送至美国。这是白冷翠公司暗地里做的小生意。”

珍又抬头看天花板,忽然发现扩音喇叭上又多了几个洞。她看向那两个男人,但他们还是专注在对方身上,没有人往上看,没有人看见天花板已经布满小孔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防御工事承包商?”嘉柏瑞的声音完全平缓,没有泄露一丝他心中的怀疑。

“不是随便哪一个承包商,我们谈的是:可以直接和白宫及五角大厦接洽的白冷翠公司。我们谈的是:每次美国投入战争,他们的执行长就可以赚进数十亿美金的白冷翠公司。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大合约都在白冷翠公司手上?因为他们拥有白宫。”

“乔,我真不想这样说,但这根本不算新的阴谋论。最近大家都怕死了白冷翠公司,很多人都想扳倒他们。”

“而欧莲娜真的可以成功扳倒他们。”

嘉柏瑞看着欧莲娜,眼神疑惑,“怎么做?”

“她知道那些人在艾胥伯恩镇干下的丑事,她见到那些人的真面目。”

珍还在瞪着天花板,想要搞清楚现在看到的东西:细丝一般的气体从上面无声地冒出来。瓦斯,他们把瓦斯灌进候诊室。

珍看看丈夫,他知道会有瓦斯吗?他知道他们计划要放瓦斯吗?其他人似乎都没察觉到这个无声的侵入物,没有人知道攻坚行动即将展开,这些细微的瓦斯就是预告。

我们都吸进瓦斯了。

珍感觉到另一波阵痛来临,全身紧绷。天哪!她心想,不要是现在,别在这个紧要关头。珍紧抓住沙发靠垫,等待疼痛指数升高。阵痛的剧烈让她只能够紧紧抓着靠垫,撑住。这次很严重,珍心想,哦!这次真的很严重!

但是,这次疼痛一直没达到最高点。突然间,靠垫仿佛在珍的掌中融化,她觉得自己被往下拖,拖进最甜美的梦境。随着麻木感越来越强,珍听到砰砰的声响,还有人们喊叫的声音。她也模模糊糊地听见嘉柏瑞在喊她的名字,距离好远好远。

现在,疼痛几乎完全消失。

有个东西碰到珍,柔软地刷过她的脸庞,有只手在碰她,很轻很轻地碰触她的脸颊。有一个声音小声地说着珍听不懂的话语,轻柔而急促的句子几乎要淹没在砰砰的声响之中,淹没在阵阵撞门声中。珍心想:是个秘密,她在告诉我一个秘密。

蜜拉。蜜拉知道。

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然后一股温暖的液体喷在珍的脸上。

珍想着:嘉柏瑞,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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