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出现在这里,真是令我惊讶,艾尔思医师。”彼得·卢卡斯说,“因为我打电话一直联络不上你。”他伸手握了握莫拉的手,态度的冷淡及公式化是情有可原的,因为莫拉一直都没有回电给他。卢卡斯带着她走过《波士顿论坛报》报社大厅,来到警卫桌前,警卫递给莫拉一张橘色的访客证。
“请在离开时交还,女士。”警卫说道。
“你最好要记得还,要不然这个人会像只猎狗一样追捕你。”卢卡斯加上一句。
“谨遵教诲。”莫拉说道,同时将访客证别在胸前,“你们的安全措施比五角大厦还严密。”
“你知道一份报纸每天可以惹毛多少人吗?”卢卡斯按下电梯按键之后,看着她不带笑意的脸庞,“糟了!我猜你也属于被惹毛的人。这就是你不回我电话的原因吗?”
“有些人对于你采访我之后写的那篇专栏稿很不高兴。”
“他们不高兴是针对你还是针对我?”
“针对我。”
“我有没有引用错你的话,或是扭曲你的意思?”
莫拉迟疑了一下,坦承道:“没有。”
“那么,你为什么生我的气?你显然是在生我的气。”
莫拉看着他,“我对你太坦白了,我不该说那么多的。”
“我倒是很高兴能访问到畅所欲言的女士。”卢卡斯说道,“这是很好的转变。”
“你知道吗?因为我提出的那个关于耶稣复活的想法,害我接到多少电话吗?”
“哦,是那件事。”
“最远有从佛罗里达州打来的,人们觉得我的言论是在亵渎上帝。”
“你只是说明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像我一样担任公职,说明自己的想法有时候是很危险的。”
“大众自然会淡忘的,艾尔思医师。你是个公众人物,如果你发表了有趣的言论,报纸就会刊登。至少你言之有物,不像我访问过的大多数人,谈话都没什么内容。”
电梯门打开,他们两人走进去。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莫拉敏锐地感觉到卢卡斯注视着自己,也发觉他站得离自己很近,令她有点不自在。
“所以,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情吗?”莫拉问道,“是要害我惹上更多麻烦吗?”
“我想了解乔和欧莲娜的验尸结果,你一直都没有提出相关报告。”
“我根本没有完成解剖,尸体转送到联邦调查局了。”
“但医事检验处有过短暂的管辖权,我不相信你会让尸体放在冰柜里而不动手检查,那不像你的个性。”
“我的个性是怎样?”莫拉看着卢卡斯。
“好奇、严谨。”卢卡斯微笑着,“坚持。”
“像你一样?”
“要比坚持,我可比不上你。我想,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我这么说,并不是想要从你那里得到什么独家的消息。”
“那你想要什么?”
“一起吃个晚餐?一起去跳舞?或至少,一起去喝杯鸡尾酒?”
“你是认真的吗?”
卢卡斯略显尴尬地耸耸肩,回答她的问题,“值得一试。”
这时,电梯门打开,他们两人走出电梯。
“欧莲娜死于胁腹及头部的枪伤。”莫拉说道,“我猜,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有几处伤口?有几个人开枪?”
“你想知道血淋淋的细节?”
“我想要准确的描述,也就表示我必须直接探访消息来源,即使这样会使我变成一个讨厌鬼也在所不辞。”
两人走进新闻编辑部,经过许多正在敲打键盘的记者,走到一张书桌前,桌面上所有空间都堆满了数据夹和便利贴。上面没有任何一张小孩、女人或是小狗的照片。这个空间纯粹是用来办公的,莫拉很怀疑:在这一团混乱之中,究竟能完成多少工作?
卢卡斯从相邻的书桌旁拉过一张椅子让莫拉坐,她坐下的时候,椅子发出嘎吱声。
“好,你不愿意回我电话,但你本人却来到我工作的地方找我。”卢卡斯也坐了下来,“这算不算是个复杂的信息?”
“这个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而你现在需要从我这边打听消息。”
“我们都想要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实际情形,以及发生的原因。”
“如果你想问我任何问题,你只需要拿起电话。”卢卡斯定睛看着她,“我一定会回你的电话,艾尔思医师。”
两人陷入沉默。其他的桌子上,电话铃声与键盘敲打声交错,但莫拉和卢卡斯只是相互对望,两人之间的空气混杂着怒气以及某种气氛,某种她不愿承认的氛围,是一股强烈的互相吸引的气氛。或者,这只是她自己的想象?
“对不起。”卢卡斯终于开口道,“我的行为太愚蠢了。我是说,你人已经在这里,即使你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来。”
“你也必须了解我的立场。”莫拉说,“身为公职人员,我经常接到记者的电话。有些记者——大多数的记者——不在乎受害者的隐私,不在乎受害者家属哀伤的心情,或是不在乎案件调查可能会有的风险。我受过教训,必须小心谨慎地发言。因为我被记者骗过太多次,他们都承诺过不把我的评论公开。”
“所以那就是你没有回电的原因?职务上的考虑?”
“是的。”
“你没有回电给我,不是因为其他原因?”
“会有什么其他原因?”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可能是因为不喜欢我。”他的眼神热切,让莫拉没办法直视他的目光。卢卡斯让她浑身不自在。
“我没有不喜欢你,卢卡斯先生。”
“哎哟!现在我完全体会到明褒暗贬是什么感觉了。”
“我以为记者的心灵都像铜墙铁壁,不容易受伤。”
“我们都希望受人喜爱,尤其希望受到自己欣赏的人喜爱。”他俯身靠近莫拉,“还有,别称呼我卢卡斯先生,请叫我彼得。”
又是一阵沉默,因为莫拉无法分辨这是调情还是捉弄。对这个男人而言,两者可能没有差别。
“现在的情况似乎有点尴尬。”
“我很开心能受到称赞,但我宁愿你直接一点。”
“我以为我一直表现得很直接。”
“你想从我这边得到消息,我也想请教你一些事情,我只是不希望通过电话讨论。”
卢卡斯点一下头,表示理解,“没问题。所以这只是单纯的交易。”
“我想知道的是——”
“我们就要直接谈正事了吗?不让我先帮你倒杯咖啡?”卢卡斯站起身来,走向公用的咖啡壶。
莫拉看一眼咖啡壶,只见壶底仅剩一层焦黑汁液,很快地说:“我不用,谢谢。”
卢卡斯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之后,回来坐下,“所以,你为什么不愿意通过电话讨论呢?”
“发生了一些……事情。”
“事情?你是在告诉我,你连自己的电话都不信任?”
“正如同我所说的,这个案件很复杂。”
“联邦政府介入、弹道证据被没收、联邦调查局和五角大厦拉锯战、其中一名人质挟持者仍旧身份不明。”卢卡斯笑了,“没错,我敢说这个案子变得非常复杂。”
“这些你都知道?”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称我们为记者。”
“你跟什么人谈过话?”
“你真的觉得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吗?就这么说吧,我在执法界里有朋友。而且,我有一番推论。”
“关于什么?”
“关于乔瑟夫·洛克和欧莲娜,以及整起人质绑架事件背后的原因。”
“没有人可以知道真正的答案。”
“但我知道执法人员是怎么想的,我知道他们的推测是什么。”卢卡斯放下咖啡杯,“你知道吗?约翰·巴桑提花了大约三个小时在我身上,不断刺探,想搞清楚为什么我是乔瑟夫·洛克唯一愿意对话的记者。审讯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受审的人光是从被问的问题中,就可以搜集到很多信息。我知道了欧莲娜和乔在两个月以前,一起出现在纽哈芬,乔在那里杀了一名警察。他们两个人可能是情侣,也可能只是两个妄想者。但经过杀警事件后,他们两个人应该会想分头逃命——如果他们够聪明,就会分头逃走,而我认为他们不是笨蛋。但他们一定有保持联络的方法,这个方法可以让他们在必要时重聚。而且,他们选定波士顿作为碰头的地点。”
“为什么是波士顿?”
卢卡斯的眼睛直视莫拉,她无法避开,“原因就在你眼前。”
“你?”
“我可不是在自我吹嘘,我只是告诉你巴桑提的想法。他认为乔和欧莲娜基于某种理由,将我视为他们的圣战英雄,所以他们到波士顿来找我。”
“而这就引出我来此要提出的疑问。”莫拉倾身靠近卢卡斯,“为什么是你?他们并不是随机选到你的名字。乔也许精神不稳定,但他很聪明,是个疯狂阅读报纸和杂志的偏执狂。一定是你写过的某篇文章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巴桑提已经露了馅,他问起我在六月初写的一篇专栏文章,内容是关于白冷翠公司的。”
有一名女记者走过他们身边要去倒咖啡的时候,两人都安静下来。在等待女记者倒咖啡的过程,两人的目光都锁定在对方身上。一直等到女记者离开到不会听见他俩谈话的距离之外,莫拉才开口说:“让我看那篇专栏文章。”
“在雷克斯兰克斯新闻数据库上查得到,我来把它搜出来。”卢卡斯转向计算机,搜出雷克斯兰克斯搜寻引擎,键入他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下搜寻键。
屏幕上跑出非常多的搜寻结果。
“让我找一下正确的日期。”卢卡斯说道,一边把页面向下拉。
“这是你所写过的每篇文章?”
“对啊,大概可以回溯到我报道大脚哈利的年代。”
“什么?”
“我刚从新闻学校毕业的时候,背了一大笔助学贷款的债。所以报社叫我写什么我都写,包括要我写出一篇加州大脚哈利传说的报道。”卢卡斯看着莫拉,“我承认,我曾经是个‘新闻妓女’,但我得过日子啊。”
“而现在你已经是受人尊敬的记者了?”
“我不会说得那么夸张啦……”卢卡斯没说完,用鼠标按下一笔数据,“好,找到那篇文章了。”他说完站起身,把座位让给莫拉,“这就是我六月份写的,关于白冷翠的文章。”
莫拉坐进他刚让出来的座位,专心地读起屏幕上的文章。
大发战争财:白冷翠订单暴增
正当美国经济普遍衰退之际,有一个部门仍旧敛集大笔利益。防御工事承包公司龙头白冷翠承揽多笔新交易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仿佛是从自家鱼池捞鱼一样简单……
“不用说,白冷翠对这篇文章不会太高兴。”卢卡斯说道,“但我不是唯一报道这类事件的记者,其他的记者也做过相同的批判。”
“然而乔选上了你。”
“也许是时机凑巧,可能他那天刚好买了一份《波士顿论坛报》,上面刚好有我这篇大骂坏蛋白冷翠的文章。”
“我可以看看你其他的文章吗?”
“请便。”
莫拉回到雷克斯兰克斯新闻数据库页面,看他写过的文章标题列表。
“你很多产。”莫拉说。
“我已经写了二十几年,从帮派火并到同志婚姻都写过。”
“还有大脚哈利。”
“别提醒我这件事。”
莫拉往下看过第一页和第二页,接着移到第三页,暂停下来,“这些文章是从华盛顿发出的。”
“我想我告诉过你,我曾经是《波士顿论坛报》的华盛顿特派记者,在那里只待了两年。”
“为什么?”
“我讨厌华盛顿特区,而且我承认自己是个天生的北方人,你叫我受虐狂也没关系,但我就是怀念北边冷得要命的冬天,所以我二月的时候就搬回波士顿了。”
“你在华盛顿特区负责写什么主题?”
“什么都写,电影、政治、社会案件。”卢卡斯停了一下,“爱讥讽世事的人可能会说后两者没什么不同,而我宁愿报道一则生动刺激的谋杀案,也不想成天追逐衣冠楚楚的参议员。”
莫拉转头看他,“你遇过康威参议员吗?”
“当然,他是我们选出的参议员之一。”卢卡斯停住,“你为什么问起康威参议员?”莫拉没有回答,卢卡斯就俯下身躯,紧握住她的椅背。他突然压低声音,对着莫拉的头发悄声说道:“艾尔思医师,你要不要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事情?”
莫拉的眼光专注在屏幕上,“我只是想找出其中的关联性。”
“你的脑中铃声大作吗?”
“什么?”
“这是我自创的说法,每次我突然发现有趣的事情就会有这种感觉,也就是所谓的第六感或职业敏感。告诉我,为什么康威参议员会引起你的注意?”
“他是情报委员会的成员。”
“我在十一月还是十二月的时候采访过他,文章应该就在上面。”
莫拉浏览计算机上的新闻标题,有国会听证会的消息,还有恐怖行动的警告,以及一名马萨诸塞州的国会议员酒驾被捕的新闻。接着,莫拉找到了康威参议员的采访报道。然后莫拉的目光飘到另一则新闻标题,日期是一月十五日。
拉斯登市商人陈尸游艇。该名男子自一月二日起即宣告失踪。
莫拉注意的是那个日期,一月二日。她点进去看报道全文。刚刚卢卡斯提到的“铃声大作”,现在莫拉感觉到了。
她转过身来看着卢卡斯,“告诉我关于查尔斯·戴斯蒙的事情。”
“你想知道他哪方面的事?”
“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