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探员抬头看时钟,时间接近晚上八点。珍上一次坐在凶杀重案组会议室里的时候,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孕,既疲倦又烦躁,早就准备好要休产假。现在,珍又回到同一个会议室,周围有同一群同事,但每件事都不同了。会议室里充满紧张气氛,随着每分钟过去,大家的紧绷程度越见上升。珍和嘉柏瑞坐在摩尔的对面,佛斯特警官和克罗警官坐在会议桌的前端。放在他们中间的东西,就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珍的手机,连接在扩音器上。
“时间越来越近了。”摩尔说,“你还好吗?我们可以让佛斯特来接听电话。”
“不用,我必须亲自做这件事情。”珍说道,“如果是男人接电话,可能会吓跑蜜拉。”
克罗耸了耸肩,“前提是这个神秘的女孩会打电话来。”
“既然你觉得这一切是在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你不需要待在这里。”珍怒道。
“哦,我要留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不想让你觉得无聊。”
“只剩三分钟,两位。”佛斯特插进来说道,一如往常,试着扮演珍和克罗之间的和事老。
“说不定蜜拉根本没看到广告。”克罗说。
“这一期杂志已经上架五天了。”摩尔说,“她应该有机会可以看到广告。如果她没打来,就表示她选择不响应。”
或表示她已经死了,珍心想。在场所有人应该都有想到这一点,只是没有人说出来。
珍的手机铃声响起,所有人立刻看向她。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一组来自罗德岱堡区域的号码。这只是一通电话,然而珍的心脏狂跳,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
珍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摩尔,摩尔对她点点头。
“喂?”她接起电话。
扩音器传来一个男人慢吞吞的声音,“嗯,这个广告是怎么一回事呢?”背景传来一阵笑声,一群人嬉闹的声音。
“你是谁?”珍问道。
“我们只是很好奇,那广告是什么意思呢?‘骰子已出手’?”
“你打电话来就是要问我这件事?”
“对啊,这是什么游戏吗?我们要来猜答案。”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说话,我在等电话。”
“喂!喂!这位小姐!我们打的可是长途电话,浑蛋!”
珍挂掉电话,望向摩尔,“真是个蠢蛋。”
克罗说:“如果你那些《机密档案周刊》的读者都是这个样子,今天晚上可有得受了。”
“我们可能还得接到几通像这样的电话。”摩尔提醒道。
手机铃响,这一通是从普维敦斯打来的。
一股肾上腺素又让珍的心跳加快,“喂?”
“你好!”一个爽朗的女性声音,“我看到你在《机密档案周刊》登的广告,而我现在正好在针对私人广告进行研究。我想了解你刊登广告的目的是不是为了交友。还是,你这边是公司商号吗?”
“都不是。”珍生气地说完就挂断,“天哪!这些人是怎么了?”
八点五分,电话铃声又响起。一名从德拉瓦州的纽瓦克打来电话的人说:“这是什么比赛吗?我打进来有没有奖品?”
八点七分:“我只是想知道打电话来会不会有人接。”
八点十五分:“你是,间谍什么的吗?”
到了八点半,终于不再有电话打进来。整整二十分钟,所有人只是瞪着那个安静的手机。
“我看就是这样啦。”克罗一边站起身来伸懒腰,一边说,“我们这个晚上过得真是有意义。”
“等等。”佛斯特说,“我们快接近中部时区的八点了。”
“什么?”
“珍所刊登的广告上并没有标明时区,现在在中部的堪萨斯市才刚接近八点。”
“他说得没错。”摩尔说,“我们都坐下吧。”
“所有时区?我们得在这里待到半夜!”克罗说。
“可能更晚,如果你把夏威夷算进去的话。”佛斯特指出。
克罗哼了一声,“也许我们该买些比萨来。”
最后,他们真的去买了比萨。在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都没有电话打进来,佛斯特出门一会儿之后,带回两个达美乐的腊肠大比萨。大家开汽水的开汽水、传纸巾的传纸巾,然后再坐下来瞪着安静无声的手机。虽然珍休了一个月的假,但今晚几乎让她觉得似乎从来没离开过。坐的是同一张桌子,共事的是同一批累坏了的警员,而且,达伦·克罗还是一样的讨人厌到极点。除了今晚有嘉柏瑞在场之外,什么都和以前一样。珍心想:我想念这一切,包括克罗。我怀念身为警察的日子。
手机铃响的时候,珍手上正拿着一片比萨要往嘴里送。她抓一张纸巾来擦油腻腻的手指,一边抬头看时钟。刚好十一点整。来电显示是波士顿境内的电话,这通电话晚了整整三个小时。
“喂?”珍接起电话。
电话那端没有人回应珍的招呼。
“喂?”珍又说了一遍。
“你是谁?”是一个女性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珍有所警觉,抬头看着嘉柏瑞,他也注意到了。来电者有口音。
“我是你的朋友。”珍说道。
“我不认识你。”
“欧莲娜向我提过你。”
“欧莲娜死了。”
是她。珍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带着惊讶的表情。就连克罗都倾身向前,神情紧张,并没有置身事外。
珍说:“蜜拉,告诉我哪里可以和你碰面。拜托你,我需要和你谈谈。我保证,一切都会很安全。随便你选个地点。”珍听见话筒挂上的声音。
“该死!”珍看着摩尔,“我们需要找出她的所在位置!”
“找出来了吗?”摩尔问佛斯特。
佛斯特挂上会议室里的电话,“在西区,是公用电话。”
“我们上路。”克罗说道,他已经离开椅子,朝门口走去。
“等你到的时候,她早就已经离开了。”嘉柏瑞说。
摩尔说:“有一辆巡逻车可以在五分钟之内到西区。”
珍摇摇头说:“不要有制服人员出现,只要让蜜拉看到一个警察,她就会知道自己被设计了。然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她联络了。”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克罗停在门口问。
“给她一个机会好好想一想,她有我的手机号码,知道怎么和我联络。”
“但她不知道你的身份。”摩尔说道。
“这就是她担心的部分,她想要确保安全。”
“听好,她可能再也不会打来。”克罗说,“这可能是我们找到她的唯一机会,我们出发吧!”
“克罗说得没错。”摩尔看着珍说,“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思考了一下,珍点点头,“好吧,出发!”
佛斯特和克罗走出会议室。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珍注视着无声的手机,心里想:也许我应该跟他们一起去,我应该是出勤的人,我应该出去找蜜拉。珍想象着那个画面:佛斯特和克罗穿行在鳞次栉比的西区,搜寻一个他们并不知道长相的女人。
摩尔的手机响起,他立刻掏出来。从摩尔的表情,珍就可以看出电话那头并没有好消息。摩尔挂掉电话,摇了摇头。
“蜜拉不在那里?”珍问道。
“他们已经找了鉴识小组到公用电话亭采集指纹。”摩尔看到珍脸上极为失望的表情,“听好,至少我们现在知道真的有蜜拉这个人,而且她还活着。”
“暂时还活着。”珍说道。
即使是警察,也得上街买奶粉和尿布。
珍站在杂货店里的货架走道上,蕾吉娜安稳地躺在自己胸前的婴儿背袋里。珍不耐烦地检视货架上的配方奶粉,研究每个牌子的奶粉的营养成分。每一罐都提供宝宝每日所需百分之百的养分,从维生素A到锌都有。珍心想:任何一罐都非常完美,那我干吗还要有罪恶感呢?蕾吉娜喜欢喝配方奶,而我则需要别上呼叫器,回去工作。我必须离开沙发,关掉电视上的警察影集。
我需要离开这间杂货店。
珍随手抓起两组六罐装的配方奶粉,再到另一排货架去拿尿布,然后就走向收银台。
到了外面,停车场气温极高,光是把买好的东西放进车尾厢就让珍满头大汗。车里的座位烫得足以把肉烤焦,因此,在把蕾吉娜放进婴儿座椅之前,珍先将车门开着通通风。一辆辆手推车来来去去,一个个购物者挥汗如雨。一阵喇叭声响起,有个驾驶人大喊着:“喂!走路看路啊,白痴!”此时此刻,这些人都百般不愿地待在这个城市里。大家都希望能够躺在海滩上,吃着甜筒冰淇淋,而非和其他不耐烦的波士顿人一起被困在摩肩接踵的城市里。
蕾吉娜哭了起来,黑色鬈发汗湿地贴在粉红小脸上。这小家伙也是个不耐烦的波士顿人。在她不停的哭叫声中,珍弯身进车后座,把她扣在婴儿座椅的安全带里。珍开出几条街之外,蕾吉娜还是一路大哭着。车里的冷气已经开到最强。珍再次遇到红灯时,心里想着:上帝啊!带领我平安度过这个下午吧。
珍的手机铃声响起。
珍大可以任由它继续去响,但最后她还是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看到来电号码是不认得的本地电话号码。
“喂?”珍接起电话。
在蕾吉娜的哭叫声中,珍差点听不见电话那头传来的问题。
“你是谁?”来电者声音轻柔,珍立刻知道是谁。
珍全身的肌肉立即紧绷起来,“蜜拉?别挂电话!请你不要挂掉电话,跟我谈谈!”
“你是警察。”
红灯已经变成绿灯,后面的车子开始按喇叭。
“是的。”珍坦承,“我是警察,我只是想要帮助你。”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和欧莲娜在一起,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警察开枪杀了她!”
后面那辆车又按了喇叭,坚决地要求珍让路。王八蛋!珍踩下油门,开过十字路口。手机仍然压在耳朵上。
珍说:“蜜拉,是欧莲娜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那是她生前最后的一句话——她要我找到你。”
“昨天晚上,你派警察来抓我。”
“我没有派……”
“两个男人,我亲眼看到的。”
“那两个人是我的朋友,蜜拉。我们都想要保护你,你自己一个人待在外头很危险。”
“你不知道有多危险。”
“我知道!”珍停了一下,“我知道你为什么逃亡,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的朋友们被枪杀的时候,你也在那幢屋子里,对吗,蜜拉?你目睹了案发经过。”
“我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你可以在法庭上作证。”
“他们会先杀了我。”
“他们是谁?”
一阵静默。珍心想:千万别又挂掉。珍看到路边有个空位,立刻把车停过去。她坐在车里,手机压在耳朵上,等着电话那头的女人开口说话。后座的蕾吉娜越哭越大声,对于妈妈竟敢忽视她的存在而越来越生气。
“蜜拉?”
“为什么有婴儿在哭?”
“是我的小孩,和我一起在车里面。”
“但你说你是个警察。”
“对,我是,我告诉过你我是警察。我的名字叫做珍·瑞卓利,蜜拉,你可以打电话到波士顿警局确认我的身份。欧莲娜去世的时候,我在她身边,我和她一起被困在那间医院里面。”珍暂停了一下,“我救不了她。”
又是一阵静默。冷气还是轰轰作响,蕾吉娜依旧在哭,简直要逼得妈妈长出白头发来。
“波士顿公共花园。”蜜拉说道。
“什么?”
“今晚,九点,你到池塘旁边等。”
“你会去那里吗?喂?”
电话已经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