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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闪过珍进到她家里,然后把门锁上。女孩迅速走到窗边,把一扇扇威尼斯窗帘全部拉上,动作非常快速,珍只能诧异地看着她的行动。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那名入侵者转过身来面对着珍,伸出一只手指压在珍的唇上。那名女子身形娇小,看起来比较像个女孩而不是女人,细瘦的身躯几乎整个被埋在宽松的运动衫里。从褪色的袖子里伸出的那只手,骨头细得像小鸟的脚一样,而她身上背的超大购物袋则像是要拖垮她瘦弱的肩膀。女孩的红发剪得相当不整齐,似乎是她自己操刀,盲目地乱剪而成。她眼珠的颜色很淡,带有神秘的灰色,透明得像玻璃。她脸上的表情像一只饥饿的野生动物,颧骨突出,双眼不断扫视四周,检查是否有隐藏的陷阱。

“蜜拉?”珍说。

女孩的手指再次压上珍的嘴唇,她的表情珍完全可以理解。

保持安静。

甚至连蕾吉娜似乎都能了解,她突然安静下来,双眼圆睁而警觉,安静地躺在珍的怀抱里。

“你在这里很安全。”珍说道。

“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让我打电话给我的朋友,我们会立刻派警力保护你。”

蜜拉摇头。

“我了解警察,他们是我的同事。”珍伸手去拿电话。

蜜拉向前冲,拍掉电话机上珍的手。

“不要警察。”

珍看着蜜拉的眼睛,里面尽是惊恐,“好。”珍轻轻地说,离开电话,“我也是警察,你为什么相信我?”

蜜拉的眼光落在蕾吉娜身上。珍心想:这就是蜜拉冒险来访的原因,她知道我是个母亲,这一点改变了所有情况。

“我知道你为什么在逃亡。”珍说,“我知道艾胥伯恩镇凶杀案的事。”

蜜拉走向沙发,坐进抱枕之中。突然间,她看起来很娇小,更显憔悴。蜜拉的双肩下垂,头垂在双手之中,仿佛她再也没有力气把头撑起来。

“我好累。”蜜拉悄声说道。

珍靠过去,站在蜜拉低垂的头旁边,向下看着那头修剪凌乱的红发。

“你见过凶手,帮助我们指认出来。”

蜜拉抬起头,双眼凹陷而困顿,“我可能活不到那时候。”

珍坐进一张沙发,两个人的视线高度相等。蕾吉娜也注视着蜜拉,着迷地看着这个新奇的人。

“蜜拉,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蜜拉把手伸进她背来的购物袋里,在一堆衣服、巧克力和卫生纸中翻找,拿出一卷录像带交给珍。

“这是什么?”

“我再也不敢留着这个东西,我把它交给你,你告诉他们已经没有了,这是最后一卷。”

“你在哪里拿到的?”

“你拿走就对了!”蜜拉伸长了手,好像录像带有毒似的,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珍接过录像带之后,蜜拉才松了一口气。

珍把蕾吉娜放进婴儿车里,然后走到电视机前,把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接着用遥控器按下播放键。

屏幕上出现一个画面,珍看见一张黄铜大床、一把椅子,窗户上遮有厚重的窗帘。在镜头外,有脚步声慢慢靠近,还有女子的娇笑声。房门砰的一声关上,画面中出现一对男女,那女人有一头柔顺的金发,低胸上衣展现出美丽的乳沟;男人穿着一件马球衫和轻便的长裤。

“哦!”女人解开上衣时,男人赞叹道。

女人扭动身躯,脱下裙子,解开内衣,笑着推了男人一把。男人扑倒在床上,完全任由女人动手解开长裤的扣子、把长裤脱到膝盖上。女人弯下腰……

珍心想:这只是一卷春宫录像带,我为什么要看这个?

“不是这一段。”蜜拉说道。她从珍的手里拿过遥控器,按下快进键。

金发女子的头部快速前后摆动,然后画面一片黑。现在有另一对男女出现在屏幕上,珍一看见那名女子的黑色长发就大吃一惊,那是欧莲娜。

珍突然发现:我看过这个房间。她想起那个墙壁上钻了个洞的衣橱,那就是这卷录像带拍摄的方式——衣橱里架设了摄像机。珍也想起来第一段影片里的金发女子是谁,在瓦洛警官所拍摄的凶案现场录像带中,金发女子就是缩在毛毯中、死在帆布床上的第二号无名女子。

这卷录像带中所有的女人现在都已经死了。

画面再一次变黑。

“这里。”蜜拉轻声说道,按下停止键,然后再按播放键。

画面上出现的是同一个房间里的同一张床,但这次的床单不一样:床单上有花朵图案,再加上样式不搭的枕头套。一名年纪较大的男人走进画面中,头顶微秃,戴着金边眼镜,穿着白衬衫配红领带。男人拉掉领带丢在椅子上,然后解开衬衫纽扣,露出中年男子的苍白腹部,突出而下垂。虽然他是面对着镜头站着,但似乎并没有发现摄像机的存在。他毫无察觉地脱掉衬衫,在镜头前显露出没精打采的模样。突然间,他站直身子,注意力放在镜头以外的某个事物之上。是个女孩子。她的尖叫声比本人还早出现,听起来像是用俄语在哭叫抗议。女孩不愿意进入这个房间,她的哭声被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随后出现的是一个女人严厉的命令声。接着,女孩像是被推进来似的出现在画面中,四肢瘫软地趴在男人脚边的地板上。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接着有脚步声逐渐远离。

男人低头看着女孩,“起来。”他说。

女孩没有动。

再一次:“起来。”男人用脚顶了女孩一下。

最后,女孩抬起头,仿佛无法抵抗地心引力的下拉力道,她缓慢地挣扎站起来,满头金发凌乱不堪。

珍极度不愿意地靠近电视屏幕,心里因为太过震惊而无法转头不看,即使胸中的怒气已经越积越高。那个女孩甚至还不到青少年的年纪,身上穿着粉红色的短上衣,牛仔短裙底下露出的是瘦骨嶙峋的双腿。女孩的脸颊上还留有那个女人留下的巴掌印,裸露的手臂上有变淡的淤青,显示她还曾遭受过数次的殴打。虽然那个男人比她高,但现在,这个虚弱女孩的脸上带着沉默的抗拒表情面对着他。

“把上衣脱掉。”

女孩只是瞪着他。

“怎么?你是笨蛋吗?你懂不懂英语啊?”

女孩的背脊倏地挺直,下巴抬高。她听得懂,而且她在叫你滚开,浑蛋!

男人走向女孩,双手抓住她的上衣,一把扯开,一些纽扣被扯掉下来。女孩吓得倒吸一口气,立刻甩出一巴掌,把那个男人的眼镜打飞。两个人都跌在地上,有几秒钟的时间,那个男人只是惊讶地瞪着女孩。然后,愤怒的表情扭曲了男人的脸。这时候,珍从电视机前退回沙发,因为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拳头落在女孩的下巴上,力道之强,几乎要把她撞飞。女孩被摔到门上,男人将她拦腰抓起,往床铺拖去,再一把将她摔到床垫上。

虽然那一拳将女孩暂时打昏,但她没有放弃反击。突然间,她用尽全力尖叫、不断捶打那个男人。他抓住女孩的双手,爬到她身上,把她紧紧压住。突然,他松开了女孩的右手。她伸手用力一抓,指甲抓破男人的脸。他猛然后退,用手去摸脸上刚刚被女孩抓破的地方。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指头上竟然沾着血,被她抓破流的血。

“你这贱货!该死的贱货!”

男人一拳打到女孩的太阳穴上,声音之大让珍都缩了一下身体,喉头一阵作呕。

“老子在你身上花了钱,该死的家伙!”

女孩朝男人的胸口撞去,但现在她已经虚弱得没有力气。女孩的左眼已经肿得老高,嘴角流着血,但她还是持续地反击。女孩的挣扎好像让男人更加兴奋,虚弱得无法抗拒的女孩还是躲不开残酷的结果。

“闭嘴。”

女孩不住尖叫。

“闭嘴!”男人又出手打她,一次又一次地打。最后他用手捂住女孩的嘴巴来阻止她叫。男人似乎没有发现女孩终于不再尖叫,也没注意她完全没有一丝动静。现在房内唯一的声音就是床板规律的嘎吱声,以及男人的喉头发出像野兽一样的闷哼声。最后他瘫倒在女孩身上。

有好一段时间,男人只是气息粗重地躺在那里,全身虚脱无力。慢慢地,他似乎发现有些不对劲,低头看看那个女孩。

她一动也不动。

男人摇了她一下,“喂!”他拍拍女孩的脸颊,说话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醒来。该死!你给我醒来!”

女孩没有动。

男人翻下床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用手指去压女孩的颈部,检查脉搏。男人全身的肌肉几乎都绷紧了,从床边退开之后,他的呼吸惊慌急促。

“哦,天哪!”男人低声呼道。

他焦急地环顾四周,仿佛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帮他解决眼前的难题。惊慌失措的男人抓起衣物开始着装,扣上纽扣的时候,双手抖个不停。他跪下来捡掉在床底下的眼镜,匆忙戴上。接着再看女孩最后一眼,确定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男人摇着头退开,离开了镜头的范围。房门嘎吱一声打开,旋即又被甩上,然后是一阵匆匆离去的脚步声。过了好长时间,镜头一直拍着床上已然没有生命的躯体。

有一阵不同的脚步声靠近,然后有敲门声,以及一个用俄语叫唤的声音。珍认出来那个走进房门的女人,是这屋子的妈妈,最后死在厨房椅子上的那一个。

我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我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你的双手,也知道你会在尖叫声中死去。

妈妈走到床边摇了摇那个女孩,女孩没有反应。妈妈后退一步,手捂着嘴。然后,很突然地,妈妈转身直视着摄像机。

妈妈知道有摄像机,她知道一切都被拍摄下来了。

妈妈立刻走向摄像机,同时传来一声衣柜门打开的声音。然后,画面就一片空白。

蜜拉关掉录像机。

珍无法言语,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无声地呆坐着。蕾吉娜也很安静,仿佛知道现在不是吵闹的好时机,仿佛知道这个时候妈妈全身发着抖,无法照顾她。珍心想:嘉柏瑞,我需要你。珍瞥了一眼电话,又立刻想起嘉柏瑞的手机留在桌子上,她没办法联络上正在开车的嘉柏瑞。

“那是个重要的人物。”蜜拉开口说。

珍转头看着蜜拉,“什么?”

“乔说那个男人一定是你们政府的高官。”蜜拉指着电视机。

“乔看过这卷录像带?”

蜜拉点头,“我离开的时候,乔给了我一卷拷贝带,这样我们就每个人都有一份,以免……”她停口,“以免我们再也见不到面。”她轻声地说完。

“录像带是从哪里来的?你们从哪儿得到这卷录像带的?”

“妈妈把录像带藏在她的房间里,我们当初并不知道,我们只是要拿钱。”

珍心想:这就是发生凶案的原因,这就是那屋子里的女人被杀死的原因。因为她们知道那个房间里所发生的事情,而且,有录像带为证。

“那个男人是谁?”蜜拉问道。

珍瞪着空无一物的电视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应该认识他。”珍走到电话旁边。

蜜拉警觉地望着珍,“不要警察!”

“我不是要打给警察,我是要请一个朋友来这里,是个记者,他认识华盛顿方面的人物,他在华盛顿住过,应该知道那个男人是谁。”珍翻开电话簿,找到彼得·卢卡斯的电话号码,他住在米尔顿,就在波士顿南边。珍拨号时,感觉得到蜜拉注视的眼光,显然还没准备好要完全信任珍。珍心想:如果我做错任何步骤,这个女孩就会逃走,我必须小心,别吓到她。

“喂?”彼得·卢卡斯接起电话。

“你现在方便立刻过来吗?”

“瑞卓利警官?发生什么事?”

“我不能在电话上说。”

“听起来很严重。”

“你可能因此获得普利策奖,卢卡斯。”珍停住。

有人在按电铃。

蜜拉惊慌失措地看了珍一眼,抓起她的购物袋,立刻冲到窗户边。

“等一下!蜜拉,不要……”

“瑞卓利?你那边怎么了?”卢卡斯问道。

“等一下,我会立刻回电给你。”珍说完就挂掉电话。

蜜拉在一扇一扇的窗前猛冲,焦急地找寻防火逃生梯的位置。

“没事的!”珍说,“冷静下来。”

“他们发现我在这里了!”

“我们还不知道来人是谁,让我们确认一下。”珍按下对讲机的按钮,“哪位?”

“瑞卓利警官,我是约翰·巴桑提,我可以上去吗?”

蜜拉的反应非常直接,立刻冲往卧室,找寻逃脱路线。

“等一下!”珍叫道,跟着蜜拉到走廊上,“你可以信任这个人!”

蜜拉已经拉开卧室的窗户。

“你不能走。”

电铃声再次响起,让蜜拉急急忙忙地爬出窗户,到防火逃生梯上。珍心想:如果蜜拉离开了,我就再也看不到她。蜜拉已经依靠本能东躲西藏存活到现在,也许我应该相信她的直觉。

珍抓住蜜拉的手腕,“我跟着你,好吗?我们一起走,不要自己一个人逃走!”

“赶快!”蜜拉低声道。

珍转身,“我的宝宝。”

蜜拉跟着珍回到客厅,眼睛紧张地看着大门。珍从录像机里取出录像带,丢进尿布袋中,然后用钥匙打开放手枪的抽屉,拿出手枪,也丢进尿布袋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电铃声又响。

珍把蕾吉娜抱在怀中,“我们走吧。”

蜜拉爬下防火逃生梯,动作快得像只猴子。以前,珍也可以爬得那么快、那么无后顾之忧。但现在,珍被迫要小心翼翼地爬下每一阶,因为她抱着蕾吉娜。她心想:可怜的孩子,我现在别无选择,必须带着你冒险。终于,珍爬下来到巷弄里,然后带头跑到她停车的地方。珍打开车门的时候,还可以从打开的窗户听见巴桑提不气馁的门铃声。

珍的车在崔蒙特街上朝西边开去,一路上她不时注意着后视镜,但没发现有追兵的迹象,没有尾随的车灯。珍心想:现在要找个蜜拉不会害怕的安全地点,一个没有警察的地方,而且,要找个可以确保蕾吉娜安全的地方。

“我们要去哪里?”蜜拉问道。

“我正在想,我正在想。”珍低头看一下手机,但现在她不敢打电话给自己的母亲,她不敢打电话给任何人。

珍突然转向南边,开上哥伦布大道。

“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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