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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众同事合力撮成一单生意,本月终告收支平衡。

宇宙咀嚼着郭美贞的话:大事由天,小事由她。结婚是大事还是小事?

对庄家欣来说,小事耳,每年举行一次。

对张宇宙来说,肯定是大事,她害怕结婚,但是一旦结婚,又永远不想离婚。

宇宙怕煞离乱。

第二天她失手摔落一只法国嘉利闪光玻璃花瓶。

眼看就要打破,宇宙百忙中伸出腿去挡了一下,把它撞到地毯上落下,幸保不失。

宇宙膝头撞起一大块瘀青。

她雪雪呼痛。

宇宙连忙找来一管药膏,趁同事出外午餐,坐在一角,轻轻撩起裙子,在小腿上搓揉,搽了药膏止痛散瘀。

这时,忽然有人抬起那只嘉利花瓶,轻轻放在茶几上。

宇宙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正凝视她。

她连忙放下裙裾。

不知怎地,宇宙涨红面孔。

那年轻人也有点讪讪。

这一切不过是看了小腿皮肤。

终于宇宙站起来问:「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啊。」他像刚刚想起来,「听说你们代理鲍候斯家具。」

「敝店有目录。」

「可以看一看吗?」

「可到这边来。」

「我闻到咖啡香气。」

「替你斟一杯,我们还有自制的巧克力饼干。」

他坐下来,挑了两件家具:一张深棕色皮沙发及一只同款四方大茶几。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一盏大水晶灯,他看了看价格,吸口气:「怎么负担的起。」

宇宙毫不犹豫地说:「那么,欠债好了。」

他笑着伸出手来,「我叫邓幸。」

他接着放下名片,写出支票,「家具到了通知我。」

他推开玻璃门离去。

宇宙看着他的名片,上面写着「蒋黄邓建筑事务所。」

还没读完名片,他又回来了。

宇宙看着他微笑。

他用拳头掩嘴咳嗽一下,有点腼腆,神情可爱,他说:「我想要那只嘉利花瓶。」

「没问题。」

「还有。」

宇宙转过头来。

「我在想,不知你可有空出来看场电影喝杯茶。」

宇宙怔住,他想约会她,她忽然感触,鼻子发酸。

她是多么希望有正常约会,宇宙的身体往前倾一点。

她轻轻答:「这几天我要出门到英国康华尔。」

他很快回答:「那么,我等你回来。」

宇宙不知怎地,没有拒绝,她也没有答允。

「再见。」他说。

这次真的走了。

同事们此时也陆续返来。

晚上,宇宙发现腿上的瘀青形状像一只苹果。

第二天她与关宏子出发到康华尔。

宏子一直嘀咕:「明年家欣若再结婚,恕不奉陪,来回二十多小时航程,苦煞人。」

不知如何,他染了伤风,一直打喷嚏,飞机经过孟买上空,他忽然咳嗽。

宇宙连忙检查管家给她带着的药包,取出伤风药给宏子,他吃完即睡,醒来嚷口渴,额角有点烫。

下飞机赶到酒店,即时找到医生诊治,那医生笑说:「多休息多喝水,喉咙痛可含喉糖,就此而已。」

宇宙总算放心,她与庄家通过电话。

庄先生说:「我来看他。」

宏子连忙说:「长幼有别,怎么可以劳动你,我这就起程。」

宇宙用凯斯咪围巾绕紧他脖子,坐车到康华尔途中,宏子热度退下,可是肚子饥饿,同宇宙说:「想吃粥」,宇宙笑眯眯取出一只暖壶,打开,是香喷喷白粥。

宏子惊喜,「你从何处弄到?」

「你睡着时我向酒店厨房找来白米小锅慢慢熬成。」

「谢谢你宇宙。」

「不客气。」

到达康华尔,他精神好许多,反而是宇宙,忙了整个旅程,有点憔悴。

这次庄家欣婚礼借一家乡庄旅馆举行,宇宙立刻租了房间让宏子休息。

宏子说:「再做些粥。」

宇宙到厨房找到鸡腿,除皮切骨,煮了锅鸡粥,又添碟油菜,可惜没有蚝油。

这次,宏子吃了许多。

他吁出一口气,方才知道身边有人是多么幸福。

转过头去,看到阳光下的宇宙正忙着把礼服自行李箱中取出,脸色有点苍白,细结皮肤半透明,姿势额外温驯。

都不像张宇宙了。

以往的晶光呢,她眼眸里黑瞳瞳的反映去了何处?

她帮他穿上礼服。

他问:「纽子还扣得上吗?」

「略紧一些,可能胖了三磅。」

「不止了,」宏子叹口气,「回去得好好运动。」

主人家来敲门催人,宇宙连忙化妆更衣。

她笑说:「下次带保姆来。」

宏子嗤一声,「还有下次呢。」

他俩下楼去,刚来得及看到新娘说「我愿意。」

原来新郎是洋人,金发碧眼,身段硕健,像街头男士内衣广告里那种模特儿。

宇宙表现得体,陪庄先生太太聊天。

家欣走近,这次她穿象牙色短裙,看上去比上次更年轻可爱,她递杯香槟给宇宙。

「祝我白头偕老。」

「你才不要那样长久。」

「啐。」

宇宙喝干酒。

家欣说:「做了关太太的你沉实老成得多,气质与宏子越来越接近。」

宇宙这才想起,宏子在什么地方?

他是否回房休息,抑或,在会客室与朋友说话?

说声对不起,宇宙一直找到大堂去,四处不见,她穿过花园。

这次,庄家只请了数十人,客人已纷纷散去。

宏子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正四处张望,忽然听见他声音:「歌诗玛,你输了。」

关宏子的声音兴奋、响亮、活泼、神气十足,更本不像一个刚退烧的病人。

接着他说:「Glossimar,你为何不认输?」

宇宙伸手拨开挡着她视线的大束紫藤花,看到眼前情景,不禁呆住。

她看到两个人在花园里打乒乓球。

关宏子脱掉上衣,卷起袖子,大汗淋漓,可是精神百倍,飞来扑去地接球反击。

他的对手是一个少女,长发披肩,穿着橘红色大蓬纱裙,一边仰脸笑,一边奔过去挥动球拍。

球小,球拍小,她的手也小,十次有九次接不到。

可是她裙裾飞舞,整个人似一朵朝霞般美丽,有几次她像是要乘风而去。

呵,歌诗玛是闪烁的意思,人如其名。

该刹那,电光石火,宇宙明白了。

她苦涩地牵牵嘴角,这少女,无论叫什么名字,都是新的歌诗慕。

关宏子又找到了对手。

她静默一会,低下头,按一按心房,如释重负。

她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叫车子往飞机场。

张宇宙的任务已经完毕。

回程十多小时她累极入睡,服务员轻轻唤她名字,叫她进食,她都懒得动,歪着头睡个痛快。

她做了许多梦,像看到同事厉声斥责她:「你一味做有什么用?你得给老板看过,他若不喜欢你就得重做。」

转醒想起已没有任何老板,大感安慰。

天亮了,太阳光自飞机窗户射入,外边是云海,宇宙呆呆想快到家了。

她拎着手提行李,一走出海关,就看见郭美贞迎上来松口气。

宇宙意外问:「你怎么来了?」

郭律师看着她,「你看你唇焦皮躁,连头发都是干的,老了十年不止。」

「是宏子通知你?」

「他说你一个人跑掉,叫我四处找,我还以为你终于同哪个司机私奔,急了一阵子,后来查到你在飞机上,马上来接你。」

宇宙讪笑,郭律师一贯这样幽默。

「发生什么事?」

「他没告诉你?」

郭美贞摇头。

「别急,他回来会向你交待。」

「他为什么要把细节告诉我?」

「郭姐,我回丹桂路。」

到家,放下行李,她发觉头重鼻塞脚步浮,宏子把感冒病菌全部转嫁给她。

宇宙请医生检查,大量喝水,服药休息。

三天没回公司,同事们下班来报告业务,讲完公事,这样说:「有一个年轻人找你,问张小姐回来没有。」

「谁?」宇宙抬起头。

「他说他叫邓幸,我们说你病了,他送来白色晚香玉,并且索取你家地址。」

宇宙点点头。

「可以告诉他吗?」

「还不是时候。」

「明白,他又问:你脚上瘀青好了没有。」

宇宙反问:「他的家具运到没有?」

「下月可以抵[土步]。」

郭美贞敲门进来,神色惊异,宇宙一看就知道是关宏子回来与她谈过话。

她坐到她床沿。

「我们到书房说话,这房间细菌多。」

「我不怕传染,我每年注射感冒预防针,宇宙,发生这样大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宇宙失笑,「什么大事,他怎么说?」

「宏子要求解除婚约,除照合约赔偿,条件由你说。」

宇宙觉得荒凉。

不久之前,关宏子愿意用一条右臂来换取她欢心,今日,他要越快摔开她越好。

她们都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

父母离世后,量子与丽子看到的,也是同样嘴脸吧。

「他回来了,带着一个人。」

「我知道,她也姓张,叫歌诗玛。」

「宇宙,那是谁?」

宇宙苦涩说:「那是他的新欢,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活泼,郭姐,他不再要我。」

「是你没有好好抓紧他。」

宇宙低下头,隔一会说:「来不及了。」

「自始至终,你有没有爱过他,你可试过珍惜他,你到底在乎他吗?」

宇宙没有回答。

「难道答案是不,不与不。」

宇宙吁出一口气。

郭美贞震惊,「宇宙,你巴不得发生这样的事:既可全身而退,又丝毫没有亏欠他,相反,他还辜负你。」

宇宙微笑:「让我这样说: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郭美贞站起来大声吐气,「真厉害,张宇宙,你并非弱女子。」

「郭姐,没有女子是弱女子。」

郭美贞忽然笑了。

这时,佣人捧进一大束晚香玉,花蕾累累,清香醉人。

宇宙已知道由什么人送来。

郭律师说:「宏子想亲自与你见面。」

「不用了,郭姐,你是最佳中间人,有话对你说即可。」

「宏子觉得有必要向你亲自交待。」

「『我不要你了』这五个字由谁来说都一样难听。」

「亲自说比较礼貌一点。」

「幸亏大家都十分文明。」

「我叫他稍后来。」

「给我时间梳洗打扮,这也是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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