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负责侦破新宿公寓杀人案的新宿警署侦察总部认为,凶手与被害人相识,于是围绕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展开了调查。
然而,被害人自我封闭,几乎没有邻里交往。调查追溯到被害人从前工作过的涩谷公园酒店。
首先,侦察员走访了宾馆人事部,得知被害人三年前进入宾馆,是看到报纸上的广告来应聘的。在宾馆工作了大约两年。履历表记载,他老家在群马县新田町,从当地高中退学后来到东京,四处谋生,辗转了两年左右。到东京后落脚时间最长的是公园酒店。从宾馆辞职后,下落不明。
与他的年龄和失业者身份不符的是存款额高达一千八百万。新田町他的父母健在,务农,家境贫寒。据说,被害人去东京后与父母关系疏远,形同路人。
靠宾馆的工资,两年时间不吃不喝也攒不了一千八百万。初到东京的三年里,生活动荡,更不可能有这么多积蓄。
而且,钱是遇害之前两年里一点点存入银行的。被害人也不像在赌博。
侦察总部推测,被害人涉嫌恐吓。否则,二十三岁的失业青年不可能在两年时间里积攒出一千八百万。
如果被害人实施恐吓,有可能遭到反击,因此被杀。宾馆对小松的评价一团糟。工作散漫,迟到、旷工是家常便饭。给小费的客人他百般逢迎,其余客人则带搭不理。劝戒他还顶撞上司。
他善于讨好有权的领导,机智、头脑反应异常迅速,所以颇受重用。
后来,他偷看客房里的情侣被人发现,受到了开除的处分。
在宾馆内部了解情况的过程中,新宿警署的大上警官捕捉到了有价值的线索。
“有件事现在讲讲也无妨,小松被炒鱿鱼的时候,临走扔下话说:这种宾馆挣不了几个大子儿,早就不想干了。老子有了摇钱树,这种破地方还呆不住呢。”一个跟小松要好的客房服务生悄悄透漏了这个消息。
“他说过有摇钱树?”大上警官因为姓氏的缘故,有一个“老狼”的绰号,他扑过去紧咬住这条线索。
“是那么说的。”
“他没说什么摇钱树吗?”
“没仔细说。”
“他说有摇钱树,我总觉得是在宾馆内部或者跟宾馆有关,你有没有这方面的线索?”
“你问我,其实我跟他也没有深交。”
“说起小松的财路,先想到的就是宾馆的客人,跟他关系特别好的客人有吗?”
“他这个人乖巧,不少客人喜欢他。”
“客人中有没有跟他特别亲近的,或者出现过奇怪举动的?”
“怪事么倒有一桩,我说了您别声张出去,行吗?”
“我保证。”
“其实,双叶女子学院的前任理事长是在我们酒店亡故的。”
“双叶女子学院?就是那家名牌女子大学?”
“对。前任理事长把一个应招女带进了酒店,风流到半中央死了。酒店和双叶女子学院想办法隐瞒了事实。当时有关的人都知道,上面吩附不许走漏风声,我也在内。”
“前任理事长跟小松亲近吗?”
“他喜欢小松,在小松负责的楼面开了房间。不过,小松这家伙有时候偷看理事长的房间呢。”
“那么容易偷看么。”
“前任理事长的房间在五楼,顺着阳台能从窗户瞧见里面。”
“前任理事长有什么事值得偷看吗?”
“这人搞教育有一套,一面还勾搭年轻姑娘。他家就在附近,因为这个原因,专门在宾馆长包了房间。”
“真不得了。”
“小松好像给他介绍过女人。”
“小松连这事也干?”
“他还暗地里向客人兜售黄色书刊、录像带什么的。”
“是么?劳驾你让我看看那个房间。”
“不知道现在空着没有。”
幸好房间没有客人入住。这是一套标准套房,带阳台,能翻越隔断爬过来。
“果然能从阳台上偷看。”大上独自点点头。夜间神不知鬼不觉就顺着阳台爬过来了。
大上一边查看房间,一边想象着小松贴在窗户上窥视房内的样子。说不定前任理事长早就心知肚明。
听说有人喜欢被偷看,行房会特别兴奋。平时禁闭在师表的铠甲下的无耻的情欲,通过在宾馆跟娼妓鬼混才能得到发泄。寻常的办法对衰老的身体已经失去刺激,得靠宾馆服务生帮忙,强行振作起来。
到老依然不能摆脱肉欲的牢笼,可悲的男人的本性。悲剧还在于,他不得不以师表的姿态对此遮遮掩掩。
个人不必说,悲剧殃及一族。身为著名的双叶女子学院理事长,宾馆嫖娼,死在床上,这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荣誉,学校也会受牵连,历史被玷污,名声一落千丈。因此,家属和宾馆高层一起协商,转移尸体,隐瞒了事件真相。这完全有可能。
然而,当事人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恐吓者出现了。他对真相了如指掌。他曾在前任理事长默许或者请求下偷看,肯定比谁都清楚事件的原委。
他掌握了证据。是什么证据呢?大上把目光转向窗外。对了,从窗户能拍到室内的照片。
现在的照相机镜头很亮,只要室内开着灯,完全可以拍照。如果里面事先同意,也许还使用了闪光灯。
大上想起了小松屋里滚落的照相机。相机没装胶卷。房间里也没发现胶卷。
或许存在着实施恐吓的胶卷,凶手拿去了。
“接待前任理事长的应招女怎么样了?”
“溜了。”
“溜了?那怎么知道死在床上呢。”
“从当时的情况推测的吧。”
“你见过现场吗?”
“没有。我负责其他楼面,没亲眼看见。听五楼的领班说的。”
“又没看见,怎么堵你的嘴呢?”
“客房领班都知道大概,所以不让说出去。”
2
大上在宾馆获得了意外的收获,他立即对双叶女子学院前任理事长展开调查。人的确死在昭和X年10月18日,死因是急性心功能障碍。日期也相符。
大上想到了来过小松家几次的年轻女子。尽管她身份不明,没准接待过雨宫武彦。有可能是小松把自己的女人、或者熟人介绍给了雨宫。
但是,目前的调查没有发现小松身边有交往密切的女性。假如有过,哪去了呢。只要在一定时间内保持着特定关系,应该留下痕迹。可除了公寓住户见过几次的年轻女子,小松身边没有女人的影子。
小松的房间被翻了个底朝天,看来凶手在找什么东西。会不会是胶卷?
凶手找到东西了吗?一开始就找到了的话,当时情况下就用不着翻箱倒柜了。
难道凶手没有找到东西?大上脑海里剎那间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胶卷还存放在什么地方。但是现场彻底检查过许多次。别说胶卷了,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那么有可能存放在现场以外的地方。是不是委托了什么人?熟人毕竟靠不住。专门的托管服务有银行。
可是根本没发现保险箱钥匙之类的东西。是凶手拿去了吗?小松存款的银行没有跟他签过出租保险箱的协议。还会存放在哪儿呢?大上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
“要是小松把胶卷送去加印了呢?”大上抓住关键不放。附近的洗印店有必要逐一了解情况。他马上采取行动走访了几家洗印店,终于有了结果。
“又是问小松君的胶卷吗?”店主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你说‘又是’,什么意思?”大上追问道。
“你是第三位了。”
“第三位?!”
据店主说,大上之前已经有两个人来打听过小松的胶卷。一个人估计是凶手,按照与大上相同的思路来到了洗印店。可另一个人是谁呢?
这意味着除了凶手还有人对小松的胶卷感兴趣。为什么?
店主大致描绘了前面两个人的特征。都是男性。一个四十岁上下,带着太阳镜,皮肤晒得黝黑;另一个二十二、三岁,长脸,仅此而已。光靠这点线索,案情很难突破。
“还有点别的印象吗?细枝末节也行。”大上咬住不放。追踪到这一步停滞不前的话,回头就没有余地了。
“别的什么也没有了。两个人都是生面孔。”
“不是附近的人吧。”
“我在这儿住了三十年了,这种人还是头一次见。大概不是附近的人……不,等等。”正好门前有几个女高中生挥手说再见,店主好象记起了什么。
“有线索了么?”大上对终于出现的细微反应全神贯注。
“街角有一家叫伊势屋的酒馆,当时那家的姑娘正好路过,还跟替小松君取胶卷的人打招呼呢。冷不防有人打招呼,那人好像慌慌张张的。”
“伊势屋老板的女儿么?”
“在双叶女子学院上学,是个好姑娘,周围人人夸。”
“你说是双叶女子学院!”大上不由得提高了嗓音,店主一惊,缩起脖子。
“哎呀,真对不起。双叶女子学院,就是那家名牌女子大学吗?”
“双叶女子学院没有两家吧。”
大上打听到有价值的情况,径直来到伊势屋。铺面上摆着瓶装的日本酒和洋酒,各式各样。大上问“在双叶女子学院上学的小姐在家吗?”店主模样的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嘀咕了一句“是赖子吧”,接着,用探询的目光打量着大上。大上掏出警员证,说想要见见他女儿。
“我们家赖子干什么坏事了吗?”对方显得有点担心。
“不是。有个案子正在调查,找她了解情况罢了。跟你家小姐没关系。”听了大上的话,店主依然神色不安。赖子正好放学在家,是一个眼睛大大的、可爱的少女。洗印店老板的话果然不假。
大上问她,前些时候有个男人从洗印店出来,她打过招呼,那人是谁,少女马上回答说:“是副理事长岩切先生。”
“没看错人么?”
“不会,的确是岩切先生。他带着太阳镜遮住了眼睛,可是没错。岩切先生怎么到这种地方来,我也觉得奇怪。”
“后来在学校里碰见过吗?”
“见过。全校三千多学生,我想他不认识我。”
“你打招呼的时候,岩切先生什么反应?”
“特别冷淡,脸一转就走了,逃跑似的。”
“岩切先生一直这样么?”
“不,他对学生很和气,大家都喜欢他,人长得又帅。肯定是在想不到的地方遇上学生打招呼,一下子慌了神。”
“当时,有没有人等他?”
“我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好像没什么人等他。”
大上道过谢,走出了伊势屋,他觉得大鱼要碰钩了。
不出所料,双叶女子学院牵涉其中。估计小松拍下了转移尸体的现场,对双叶女子学院经营者一家进行恐吓。起初雨宫家做出了让步,后来对小松一再升级的要求忍无可忍,决计铲除后患。具体下手的是岩切。
大上的想法逐渐成熟,固定下来。他把自己的调查结果和推理在案情分析会上做了汇报。
“雨宫家算得上国内著名的大财阀,因为小松一类的无赖敲诈勒索而杀人,这有点超乎常理。对有钱人来说,钱能解决的问题宁可花钱,至少比使用凶器安全。”马上有人提出异议。
“可是,如果小松的要求太出格,又威胁说不答应就声张出去呢?”
“看见小松的存款了吧。可能都出自雨宫家。钱不是一次进账,而是两三百万一笔,陆续存入的。对雨宫家来说,这个数目不算什么。假如这点甜头就能堵住小松的嘴,他们会心甘情愿继续支付的。”
“万一小松胃口大了,使劲加码呢?”
“小松不是傻瓜,不会干那种杀鸡取蛋的事。再说,原来的起点不高,加价能加到哪儿去,对雨宫家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
本来士气高昂的大上一下子扑了个空。
“岩切会不会违背雨宫家的指示擅自杀死了小松呢?”
“岩切为什么要那么做?作为他个人,没必要非杀小松不可吧。”
这一条也被断然否定了。不过,小松以雨宫武彦不光彩的死为要挟,对雨宫家实施恐吓,大上的这个说法有根有据,指挥部决定进一步研究。
3
从个人来说,岩切没必要非杀小松,果真如此吗?对案情分析会上遭到否决的这一点,大上反反复复思考着。
绞尽脑汁多少有点收获。
(雨宫武彦在宾馆嫖娼、死在床上,谁证实的呢?)
大上猛然一怔。新的构图刚一出现又消失了。
(没人证实过。万一武彦当时并没有死,结果会怎样?人只不过处于昏迷状态,却被误认为死了呢?)
但是,雨宫武彦的确死了。是从昏迷转入死亡的么?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恐怖的想象撞击着大上的头脑。
(家人误以为雨宫已经死亡,赶到时却苏醒过来。当时,赶到的人觉得雨宫之死于己有利,他会怎么办?)
以前完全处于死角的线索进入了视野。有事实证明他新的构想。
雨宫时枝也好,岩切文辅也好,升任现在的职位,都得益于前任理事长雨宫武彦之死。
(小松的恐吓材料不光涉及雨宫武彦不名誉的死,也许是强力杀手锏,会让岩切身败名裂。)
决定性的材料和岩切必须杀死小松的“个人方面的理由”联系在一起了。
大上脑海里出现了一幅清晰的想象的画面。雨宫不顾自己上了年纪,跟年轻的妓女风流逞强,结果死神突然降临。
淋浴的水声持续不断,宾馆工作人员觉得可疑,赶来发现了尸体。
宾馆迅速通知到雨宫家。无论如何,得赶紧把尸体转移到雨宫家的领地。匆忙赶来的岩切文辅正考虑善后对策,误认为已经死亡的雨宫恢复了呼吸。这时,正巧岩切身边没人,宾馆方面的有关人员都离开了房间。
岩切已经把雨宫当作死人,正替自己谋划着新的职位。觉察到雨宫复苏的声息,他意识到所有新的展望都变成了如意算盘。
人们都以为雨宫死了。只要雨宫活着,庶出的他总得靠边站。反正别人都知道雨宫死了,就这么死了吧。兄长在世,轮不到小弟出头。以往你也风光够了,这回该让让小弟了。
铤而走险的冲动鼓舞着岩切,他捂住了苏醒过来的兄长的口鼻。
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有人贴在窗户上自始至终目睹了这一幕。不仅被人看见,还被人拍了照。
偷拍的内容洗印店的人看不清楚,对当事人来说,肯定拍下了不容否认的场面。
岩切杀死了雨宫。证据假如掌握在小松手里,“个人方面的理由”就有了。
小松的摇钱树是岩切。的确,手里有这样的重磅炸弹,一千八百万存款还嫌太少了点。
岩切屈从于小松的恐吓,在此过程中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会受到无限期的盘剥。
在大上想象的画面中,迄今为止散乱无章的案情碎片理出了头绪,都拼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组成了案件的整体画面。欠缺的只是作为立论基础的证据。
现在虽然发现了岩切文辅这个目标,却找不到突破口。手里的底牌不硬,贸然进攻,反而吃败仗。
见过岩切的只有洗印店老板。让岩切跟他对质吗?别人会说,“单独指认”很危险,可能导致错误的肯定。
即使洗印店老板认出了岩切,还是得承认,光凭这一点证据的价值不高。
大上急得咬牙切齿。追查到这一步,却没有逮住敌人的决定性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