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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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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旻澄净如练,山风吹动洛溪山下的竹丛,从林霭深处,不断地飘出呦呦鹿鸣,在山谷中的连绵回声,萧瑟而空灵。

卿卿沿途打了一路的呵欠,怀中抱着给郑罗敷的桃夭、玫瑰紫二色的掐腰青花缠枝纹长袂襦裙,跟随在傅母身后,来到曲水流觞宴的地点。

群贤聚集的宴会,无处不是笑语笙歌,有郑罗敷的赴宴腰牌,她们此行畅通无阻。

卿卿低垂眉眼,暗忖:也不知修严到了没有,他应该是不知,我也来到了曲水流觞宴。

她不敢抬头张望,唯恐自己失礼,惊扰了筵席上谈笑风生的贵人。

这时,在她跟前引路的傅母蓦然停住脚步,卿卿来不及刹住身体,额头撞在了傅母的背上,手中漆木托盘不稳,咣当摔在脚边。

傅母一看,这时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于是连忙弯腰收捡,将东西装好,卿卿觉得是自己不慎,理应搭把手,蹲下身要帮她收拾裙绦,却被老傅母拂开,老妇人力道大,卿卿被推了一跟头。

怔了怔,她眼睁睁看着傅母收拾好东西,竟就那么将她撇下,匆匆忙忙向郑罗敷所立的那片园圃走去了。

卿卿掸了掸身上的灰,从地面坐起来,心中略有抱怨。

夹缬店的生意也是不错的,她搁下那么多生意出来,帮了傅母的忙,转过身便被人过河拆桥。

不过,卿卿很快放松心情,双掌拨开额间被薄汗浸润贴在肌肤上的柔软发丝,拂到耳后,她想若是能见到修严,那也不错。

她还从没有看过修严弹琴的模样。

“谢世子!”

人群之中,蓦听有人高高地嚷了那么一声,卿卿,连同她所在的地方,周围无数之人,都齐刷刷伸长了脖颈,望向声音的来处。

那人是隐匿人群之中的一名贤士,着雾山色道袍,缠青幞头,手指兽脚青铜爵,如嵯峨玉山之将倾,摇摇晃晃奔向翼然亭中。

卿卿眼帘半掀,只见翼然亭下,一道雪色身影,堪比春云般洁而雅静,如一道清爽的山风,刮过那片湘竹挨挨的绿荫,来到众人面前。

侍从在他前边探路,身后,两名抱琴执扇的美女随侍左右,部曲如云。

那就是卿卿第一眼看见的谢律。

因为太远,她根本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知道,从他出现开始,这里所有的人都躁动地向他蜂拥而去,犹如潮水汇入东海。

那拈着酒爵的贤士顾兆年第一眼看到谢律,左瞅右瞅,看了他好几眼,哈哈大笑。

众人也知晓他笑什么,传闻淮安世子谢律一人千面,一张尊荣可以幻化几百种样貌,今日有大渝使者在场,谢世子依然很不给面子,未露本相。

顾兆年来到谢律身旁,压低喉音:“谢修严,过火了!我瞧这薛先生,脸都绿了。如此怠慢,绝非我淮安待客之道啊。”

谢律本人爱促狭,不过正式的场合,该给渝国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哪知谢律的眸光却似捕捉到了什么,一点笑意在眸中蔓延,他侧过脸,也还以低音:“真人在,不露相。”

他在那个小娘子面前,从未掩饰真容,岂能瞒得过她法眼?

那小娘子只是单纯,却非愚蠢,好欺,却不好骗。

陈远道因撞见自己从她家墙头跌落之后,这个小娘子还悄悄地差人上双凫楼打听过一个叫“修严”的花魁。

只是暂时没有将“修严”与“谢律”攀扯上什么关系罢了,但假如真的露馅儿了他也有说法——她不识字,卖身契上的“休言”非彼“修严”,不过是音同意不同,名同命不同。

也不知,她会否因此对他更多一点耐心和怜爱呢?

曲水流觞宴觥筹交错,卿卿无意参与,她只想寻找修严的身影,很快便错开了目光,那高高在上,如云端仙人般的世子,是她不可攀附,不可逼视的存在,她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郑罗敷不知何时已经更衣完毕,正向她款款步来,卿卿定睛向她看去,郑罗敷今日打扮艳丽,粉腻酥融娇嫩欲滴,顾盼生辉,一笑贝齿浅露,撩人心怀。

“卿卿,你也来了。”

她身后,自然还跟着她对刚才对卿卿很没有好脸的傅母,不过这会儿,傅母脸上也改换了恭敬的笑容。

卿卿知道,自己是被郑家这样的门户看不起的,就和陈家一样。她也没想高攀,只与郑罗敷寒暄一二:“郑娘子,你今日这身甚美。”

郑罗敷羞红面靥,手指绞着碧罗帕子略不安地嘤咛:“也不知,他可会喜欢。”

这个“他”,说的自然就是世子。

郑罗敷虽然喃喃,卿卿却听得分明,她不打扰郑罗敷去与世子相会,举步走开。

流觞宴开,文人雅士都围绕一弯溪水而坐,酒盏至于水流中,若酒盏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便需要当即吟诗一首。

人们或笑或嚷,热闹得很。

卿卿却听得一声缥缈的琴音,那一瞬间,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为之岑寂,心头的郁郁也伴随着指尖抹在丝弦上滑出的音律而烟消云散。

这琴声自在,旷达,如一羽衔云而唳九霄的白鹤,自有股高傲和睥睨之感。

在场之人,无不神往。

“伯牙鼓琴,六马仰秣,今日我也能一赏如此音律,妙哉!”有一雅士赞叹道,更不禁连饮三大碗。

溪水旁,薛寅侧头听了几许,忍不住击节相合之,不禁好奇地抬头问世子近旁侍从元洛:“席上抚琴之人是谁?”

元洛叉手恭敬地跪坐一旁,答道:“是世子特为曲水流觞宴从双凫楼请来的琴师。”

一听是花街柳陌出身,薛寅便直皱眉头,嫌恶地停了击打节拍的手指,“你们世子呢?方才更衣去,怎么还不见踪迹?”

他办的曲水流觞宴,结果直到这会儿现身都不到一盏茶的时辰,现身了也是假面,薛寅已经很是不满。

卿卿寻着那道琴音狂奔而去,直至,在一众乐师当中,看见了正低头抚琴的修严。

他的头上戴着一定皂纱帷帽,漆黑的面纱垂落下来,遮覆住容颜,指尖的弹拨中涌动着一缕沉澈剔透的琴音,在笙箫中尤为清冽。

卿卿停在他的身旁,轻轻叫了声:“修严。”

他停下弹奏,扬眸望向她,风吹弄帷面,隽逸的面容时隐时现。

卿卿心情愉悦:“你怎么戴上我给你做的帷帽了?”

修严两指拂过笠檐,神色如莺嘴啄过湖面泛起一丝细浪,“妻主不许抛头露面,我很听话的。”

没想到只是戏言,怕惹桃花官司,他听真了。

卿卿捧腹大笑,顺着他话点头,“修严最听话!那你还有多久结束?我就在洛溪山外等你。你一会儿过来,我去买点枣泥糖饼给你吃!”

修严乖巧颔首:“我想吃苏斋的。”

“行。”再难也得给爱妾买。

她上前,趁机摸了摸修严的小手,揩了一把油,便开溜了,乘秋风而去。

卿卿心情很好,修严在一众乐师里,戴着那么顶丑帷帽都这般出众,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可是他真的好可爱!

一个会拈酸吃醋,争风惹火,会阿谀谄媚,邀宠示好的小妾,真是个妙人!

卿卿突然脚步一停,面前出现了一个男子,年约二十出头,本在溪边与人对弈,碰见她,卿卿发觉他眼光一闪,像是变了味道,卿卿立马警觉,低头就往外走。

那轻浮男子却一跳,窜到卿卿的面前来,和陈远道一样佻达地挂着邪笑:“小娘子好生面善,你要往哪里去呀,可要哥哥捎你一程?”

“……”

卿卿早就不是第一次碰见登徒子了,对付陈远道她得心应手,当下就冷了脸,先礼后兵地回绝:“不要。不认识。”

她绕开他往前走,那登徒子又跳将上前,横臂阻拦卿卿去路:“唉,一回生二回熟,咱俩聊一聊不就认识了,小可秦尧,未知小娘子芳名?”

卿卿不知她为何死缠烂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卿卿环顾周遭,似乎没人把这当成一件新鲜事,唯有秦尧的一群手下,叼着草根吹起口哨旁观,像在鼓舞秦尧一鼓作气将她拿下。

卿卿愈发不快,面颊上彤云笼罩,搬出一尊大佛来:“今天的宴会是淮安世子所办,席上都是雅士,郎君这般行事,恐怕让人耻笑吧。”

秦尧皱起了眉,“拿世子压我?谢律他管得着我么?”

卿卿看他过来,警惕万分地后退,她今日出门匆忙,头上没有珠钗,她咬着粉唇,眸光闪烁,倘若等会儿秦尧敢对她不利,她掉头就跑,直接冲进流觞宴贵人们中间,他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秦尧也不敢放肆。

“你这小娘子,生得风娇水媚,竟是个刺头,我还偏就好你这一只小辣椒。”

秦尧撂下狠话,朝卿卿伸手一抓,卿卿反应及时,急促地缩手,让秦尧扑空。

他一扑不成,转眼就又拔步上前,非得抓着卿卿藕臂不可。

他岸上的同行看戏似的举着胳膊:“秦尧,淮安第一多情郎,别说你今日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手里!上啊!抓她,抱他,挠她,抱起来狠狠地亲!”

卿卿骇怕,脸色吓得苍白,转身都来不及,急遽地后退。

秦尧穷追猛打,就是不肯放过卿卿,卿卿花容失色地乱撞,猝不及防蹬在一块被溪水冲刷过的滑不留脚的青石上,身体朝后跌仰。

这下可惨了,要是摔进水里,可就得湿了罗裙,女孩子家的,定是名誉尽损……

但她却没有如预料之中地跌进溪水里,而是撞进了一方宽厚的胸膛,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实地兜住了自己。

“世、世子!”

卿卿看见追来的秦尧刹住了身体,目露惊恐,吓得已经结巴了。

世子?

卿卿一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撞了谁?

卿卿急忙站直身体,转过身行礼,清澈如溪的杏眼扫过,却始料不及,茫然间,撞见一双琥珀色深眸……

作者有话要说:谢修严今天好忙哈哈哈,台上台下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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