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警察局内。
关于黄远山一案,案情有了新的进展。
一名叫吕馨雨的人文学院女生哭嚷着告诉黄俊,黄远山是为了救她才被拴在那棵树上的。当然,这位女生并不知道黄远山已经遇害,只是自青韵那次火灾后就没有见过院长人,隐隐感觉不对劲,就来报案了。这女生也算机灵,知道此事不能闹大,没有向校方反馈情况,而是先找到了警察局,她也知道黄院长的孙子就在警察局办事。
黄俊立刻要吕馨雨尽可能仔细地叙述事情的整个经过。
然而经过比黄俊想象中的简单。
吕馨雨当晚,也就是大前天晚上和远在他校的男友告别后,搭上了一辆出租车。之后莫名其妙她就在这辆出租车上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镣铐拴在一棵树上,嘴巴还被封住,既不能走动,也不能呼喊救援。她知道自己身处一片深林之中,但由于太暗不知具体身处何地。起初吕馨雨更多是震惊而非惶恐,直到她嗅到林中越来越浓的焦味,才意识到有生命危险。
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势越来越大。
生死之际,人文学院院长黄远山出现。他拿着手机出现在吕馨雨面前,满脸惊讶。
黄远山撕下吕馨雨嘴上的封条,后者已经泣不成声:“救我,院长,救救我……”
“怎么回事?”黄远山问。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救我,院长。”吕馨雨承认,当时被吓得的确有些神志不清了。
此时火势已经非常大了,吕馨雨感觉到皮肤的灼痛,意识也有点模糊。
黄远山看了几眼那个镣铐,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在镣铐上碰了几下。
没有任何反应。
黄远山想了想,低头跟吕馨雨说了几句话,大概是离开之后记得叫救援之类的。吕馨雨根本没办法听进去,只是唯唯诺诺点头。
黄远山犹豫了好一会儿,伸手在那个镣铐上轻轻碰了一下,镣铐立刻松开了吕馨雨的手。
吕馨雨这一脱身,就没命地往青韵外跑,逃出了这场大火。她回到宿舍,一直趴在床上哭,室友们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肯讲。
这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吕馨雨并没有和任何人透露那一晚上的经历,直到她想找黄远山院长道谢,却发现无法联系到对方的,才产生了恐慌,立刻来到警察局向黄俊汇报 。
“黄院长他没什么事,只是那天吸下太多毒烟,正在医院接受治疗。”黄俊安慰着向他哭诉的吕馨雨。
黄俊心下雪亮,黄远山一定也知道反折镣铐这种东西,否则不会那么快知道解开它的方法。并且黄远山在按下智能按钮前,也犹豫了一下,说明他知道这样做的危险。但是,他还是了选择解救这名女生,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黄远山当时一定有嘱咐让吕馨雨出去后找人来救他,可脆弱的吕馨雨早已被吓傻,别说逃离危险后什么都不记得,在当时也没细听黄远山对她说的话。这也不能怪她,本身就处在那种环境下,加上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拴住她的是极其特殊的反折镣铐,当时她肯定还以为黄远山帮她解开束缚后,自己也很快逃了出来。
黄远山已经离世,现在来怪这个女孩子,也没什么用了。
如今最需要做的,是把凶手找出来。
黄俊问:“你记不记得,那个出租车司机,长什么样子?”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情有点激动,并看了坐在一旁的林源一眼。出乎意料的,林源双眼一直很空洞。
他怎么了?黄俊不解,从一早上叫过来,林源的精神状态就非常差。
“我不记得了……我干吗要记得他长什么样?”吕馨雨擦了擦眼泪。
黄俊也是无语,姐你是在他车上晕过去的啊,还干吗要记得?
“即使你没有注意他的正面,出租车上也会有个执照,上面有司机的相片。你不能……仔细想想?又或者,你记得他的车牌号吗?”黄俊紧跟着问。
吕馨雨一直摇着头。
“我可以给你调出全市所有出租车司机的资料,你能不能认出来?”黄俊怎么能这样死心?
吕馨雨仍旧只是摇头。
黄俊再次无语……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林源插了一句:“你上他的车是几点?”
这个问题吕馨雨还是可以回答的:“我和男朋友十一点半分开,上那辆的士,也是晚上十一点半的样子。”
林源点点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黄俊说:“你再问问看能不能有线索,我先走了……”
“什么?”黄俊异常惊讶。他特意把林源叫过来一起分析情况,现在问了个这样的问题就要走了?
“表哥,我还有很多问题要去弄明白……下午等我电话。”
十点,公园。
这里是那天林源睡了一下午的地方。当时他接到张猛的电话前遇到一个小孩,小孩说林源睡觉中途离开过……
林源坐在石凳上,回想着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
同时他也在想刚刚在警察局的那个吕馨雨。以他和黄俊的敏锐,都听出这个笨笨的女生所言并无虚假内容。亦即,昨晚怀婷和他说的话里,起码有一点是错的——黄远山不是为了救林源而死。但是得到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无法证实黄远山是否是被体内的另外一个人格所害。不过可以肯定两点:第一,那辆出租车的司机绝对有问题,是这起事的关键;第二,出租车司机不会是林源,十一点半他坐着陈斌的车,在回学校的路上。
难道第二人格还有着许多未知的联络人?
“双重人格……”林源喃喃自语。
十一点,市二医院。
“哥……”看到林源,林晓夕非常高兴。
“看你的样子好像好了很多。”林源难得露出了些许笑容。
“是啊,医生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唉,真不想在这里待了!”林晓夕抱怨着。
林源不知道该说什么。
“晓夕,你……还是想不起来吗?”
“想什么?”
“没什么。”林源叹了口气。
“哦,我知道了,你是谁说我父亲掉落山崖后的事吧。想不起来,一直想不起来呢。”
“嗯……你会不会觉得,你有失忆症呢?”林源半开玩笑的口气说。
“我觉得是有,经常忘事的说。”林晓夕却没笑。
林源点点头,其实他早就料到了。
林源和林晓夕的祖父林永观,患有一种疾病,一种比短期失忆症更严重的疾病,时常会忘掉发生过的事情,这件事情短则数十秒,长则好几个小时。此病隔代遗传,从林永观开始,遗传到林源、林晓夕身上,导致他们兄妹俩有的时候会给人一种记性非常差的感觉。
然而像林晓夕这样整整忘记一天发生的事,林源倒从没听过。
魅之鬼城第六天,林晓夕本应多少记得一点东西才对。
难道连她也在装?
一点不像啊……林源甩了甩头。
“哥,明天接我出去,好不好?”林晓夕带着半撒娇的口吻。
“我早就想说了。”林源这样说,心里却很迷茫。
他感觉,明天的事情是不能预料的……今天剩下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明天,又会发生什么?
十二点半,陈斌家。
“刘阿姨不在?”林源坐在茶几前,滑动着面前泡好的一杯咖啡。陈宏死于一杯咖啡,一杯被他投掷了剧毒的咖啡。
“她有事不在。”陈斌坐在他的对面,永远都是这样面无表情。
“怀婷……不在了。”
这句话终于让陈斌黑白相间的眉毛抖了抖。
林源吹了一下冒烟的热咖啡:“不是我做的。不过,多少都有一点我的因素吧。”
“你说不是你,就真的不是了?”陈斌似乎在嘲讽。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说,她死前,都告诉我了。”林源轻啜了一口咖啡。
“那你准备怎么做?”陈斌盯着他。
林源放下咖啡,目光与陈斌相迎:“那么,你又想怎么做?”
两人对视了几秒,陈斌先把目光移开,摊了摊手。
“你不管?”林源问。
“没有必要。”
“可是只要有我在,你就存在危险,之前的几个人都是例子。”
“你承认了?”
“你觉得我不敢承认?”林源以极快的语速反问。
“有点意思……”陈斌轻笑一声,摇了摇自己面前的另一杯咖啡,“但是你应当明白,该解决这件事的,还得是你自己。剩下的人里,有危险的不止我一个。你可能不在乎我,但你会不在乎她吗?”
林源当然知道,陈斌指的是医院的林晓夕。魅之鬼城七个人中,剩下的就只有他们三个了。
“我想我不会伤害她。”
“哦?”这一次陈斌是真笑了,“事到如今,你还能说出这话来?你真的能保证,你不会伤害谁吗?”
“你觉得我的动机在哪儿?”
“那得问你身体里另外的那个人了……哦不,我觉得没有这样特别说明的必要。得这样说才是——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了。”
“我没有任何理由伤害他们中的任意一个。”
“哦……听到你这样的言论,看来还是应该把问题复杂化来讲啊。你没有理由,能代表另外一个你没有吗?”
“不能!”林源回答得也很干脆。
“那不就对了。”
“不。”林源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我说的‘不能’,不是你所理解的‘不能’。”
“那我该怎么理解?”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林源一口将咖啡喝完,站了起来,“陈教授,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是想干什么的?”
“你说的你,又是哪个你?”陈斌眯起了眼睛。
“我来这里,是还想再看一下那几幅画。”
林源和陈斌一起,走进已故的陈宏的房间。
几幅画因为陈宏死前的破坏,并非完好无损的在原处。
林源一一看过去,幸而他最想再看一次的那幅是完整的。
第一幅的眼镜蛇,到第二幅的含羞草,到第三幅的眼镜蛇、大狼犬、含羞草,到第四幅的两男,到第五幅的一男一女,到第六幅的水和船,到第七幅少女和巫婆的结合,到最后一幅的陈宏自画像。
每一幅画,林源都花了很长时间去看,其中最后一幅所停留的时间最久。
“你看懂了什么?”陪林源沉默了很久的陈斌出声询问。
“没有……”林源摇着头,“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解释。你懂的必然比我多。”
“你太抬举我了。”陈斌淡淡地说,接着就没有了后文。
林源敲了敲第三幅画所在的墙,立刻发出一阵空响:“这后面另有洞天,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陈斌没有否认,并把这扇墙打开。里面就是一个可以容纳人的小阁子,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难得你能看到这里,但你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吗?”
“不特别。”林源只是扫了一眼就没有再看:“不过我想刘阿姨和怀婷,都不知道这个地方。”
“我不知她们是否知道。”陈斌耸着肩。
“这里足以容纳下一个人。你弟弟一定是躲进了这里,所以当晚刘阿姨和怀婷都找不到他。”
“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吗?”
“有!他们不知道这个地方,可是你知道。”林源盯着他,一字一句问,“你为什么不救他?”
陈斌毫不回避:“首先,当时我不在这里,而在送你回学校的路上;其次,似乎是你给怀婷留言,告诉她陈宏晚上会出去,并且有事情要发生。”
“所以你毫不怀疑他当时躲进了这个阁子里?”
“我怀疑的理由是什么?”
林源没有再问下去。
“陈教授,关于我身上的问题,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这句话,林源离开了陈斌家。
十四点,寝室。
此时寝室里只有林源一个人,他已经第三次翻阅怀婷的日记本,仔细阅读着每一行内容。
接着,他收起这本本子,又拿出外公死前留下的那十个数串,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甩了甩头,林源把数串也收了起来。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将通讯录的光标移到乐小豪那一行,犹豫再三,终究没有按下去。
放下手机,用力摸了摸头发,林源继续沉思着。
接着,他又忽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把他所有的鞋子都找了出来。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将这些鞋子洗一次,而是一双又一双仔细看了个遍。
看完他自己的鞋后,林源又把其他三个室友的鞋都翻了出来,仍然是一双双翻遍……
这时,室友王昆回来了,看见林源满寝室翻鞋,吃惊地问:“林……林源,你在干什么呀?你翻我们的鞋子做什么?”
林源仍旧蹲在地上,回头看着王昆:“王昆,小豪说,青韵失火那天,我离开过寝室,是不是真的?”
“是……是啊……那个,我打球去了咯。”王昆支支吾吾,刚回寝室就抱着篮球出去了。
再之后,林源也离开了寝室。
十五点,宁庐楼下。
“找我干吗?”夏薇带着些许嗲声问。
“没什么,聊几句。”林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聊啥?还要选在你们寝室楼下,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你认识乐小豪吗?”
“他不是你室友吗?我怎么会不认识?”
“他最近换了手机铃声呢。”林源淡淡地说。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夏薇一脸茫然。
“他现在的铃声,和你的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夏薇嘻嘻一笑,也不脸红:“怪我喽?”
“其实他也可能不是喜欢你。他之所以用和你一样的铃声,里面包含着很多玄机,还有一大串故事,我慢慢和你说哈……”
“我干吗要听?你找我就是想说这些啊?”夏薇有点失望。
她刚一说完这句话,林源就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干吗?这里有人哎……”夏薇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发现林源抱得很紧,只好放松下来。
“薇薇……”林源轻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我想,有些事情误会你了。”
“误会?误会什么?”夏薇越听越糊涂。
“不要管。”林源亲了一下她漂亮的左耳垂。
“讨厌!”夏薇脸红了,这里是男生宿舍楼下,林源这是干什么呀?
林源亲完后,又伸手在她左耳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这一下,夏薇明显感觉林源把什么东西戴在了她耳朵上,然后又顺手用发丝把这样东西遮住。
夏薇还没反应过来,林源又把嘴贴在她右耳:“这是一个微型耳机。先不要管它有什么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要装作耳朵上什么都没有,并且不要让它露出来,无论何时何地,明白吗?”
林源的声音很轻,显然是悄悄话。但同时又说得非常郑重,让夏薇不得不点头。
“今天一切,都听我的,好不好?”林源离开了她的耳旁,柔声说。
“好……”夏薇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颔首。
“三个小时后,来图书馆楼下,我会等你。”
“好……”
两人正脉脉含情地对视着,林源忽然喊了声:“小心!”一把将怀里的夏薇推开,同时自己也快速后退了一步。
下零点几秒,一物从天而降,正好砸在刚才林源和夏薇站的地方。
一看,却是一个键盘。
这键盘如果砸中他们两个,后果不堪设想。
一阵惊慌失措后,愤怒很快占据了夏薇的内心。
她也不顾林源在面前,抬起头就大骂:“哪个不长眼睛的?没看到这里有人吗?这破键盘砸死人怎么办?”
只见四楼的窗户伸出一个脑袋,连连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室友太激动了,玩游戏一直被坑直接把键盘从窗户上给扔出去了。抱歉,实在是抱歉啊……”
“是你们怂恿的吧?好好的打个破游戏也值得丢键盘?”夏薇余怒未消。
“唉,美女,对不住,真对不住……”那名男生显然一下就被夏薇说穿了心思,“我给你跪下赔罪了行不?你看……我这就跪下了。”
夏薇又好气又好笑:“谁要你跪了?再说你在那楼上跪不跪我怎么知道?”
她转头看向林源,发现男友并没有丝毫不悦之色。
相反,林源一直盯着那从四楼摔下来的烂键盘,双眼似乎还在发光……
“我明白了……”林源嘴角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