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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马赛克地砖对阿历克斯·沃尔夫的赤足来说有些凉。拂晓时来朝拜的人不多,在空旷的圆柱大厅里几乎看不到人。这里宁静,平和,光线灰暗。一束阳光穿透了墙上高处的窄缝。这时宣礼吏开始喊道:

“真主至大!真主至大!真主至大!真主至大!”

沃尔夫转身面朝麦加。

他穿着一件长袍,裹着头巾,他手里的鞋则是简单的阿拉伯式凉鞋。他一直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个理论上的虔诚信徒。他曾经按照伊斯兰礼仪接受过割礼,也曾完成过麦加朝圣之旅,但他喝酒,吃猪肉,从来没有付过天课【13】 ;他从来没遵守过斋月禁食,也没有每天祷告,更别说一天祷告五次了。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觉得有必要让自己沉浸在他继父的宗教那熟悉而机械的仪式里,待上几分钟。每到这种时候,就像今天一样,他会天不亮就起床,穿上传统服饰,走过城市清冷安静的街道,来到他父亲过去常去的清真寺,在前院里行净身礼,最后走进大厅开始这新一天的第一次祷告。

他先摸一摸自己的耳朵,然后两手在身前合起来,左手包在右手里。然后鞠躬,跪下。他背诵着祷词,并配合祷词不时用额头触碰地面:

“以仁慈悲悯的主之名。赞美真主,世界之主,仁慈悲悯的主,审判日之王。我们侍奉汝,向汝祷告求助。引领我们行正道,如那些你曾向他们展现仁慈之人,那些心中不怀愤怒之人,那些不曾行歧路之人。”

他望一望他的右边,再望一望左边,向两个写下他的善行和恶行的记录天使致意。

当他朝左边看过去时,他看见了阿卜杜拉。

这个贼没有打断他的祷告,而是咧嘴一笑,露出了他的钢牙。

沃尔夫站起来走了出去。他在外面停下来把凉鞋穿上,阿卜杜拉蹒跚地跟了过来。他们握了握手。

“你是个虔诚的人,和我一样。”阿卜杜拉说,“我知道你早晚会到你父亲的清真寺来的。”

“你在找我?”

“很多人在找你。”

他们一起离开清真寺。阿卜杜拉说:“知道你是个虔诚的信徒,即使是为了那么一大笔钱,我也不能把你出卖给英国人,所以我对范德姆少校说,我不认识哪个人叫作阿历克斯·沃尔夫,或者阿赫迈德·拉姆哈。”

沃尔夫猛地停下脚步。这么说来他们还在追捕他。他本来已经开始感觉安全了——太早了。他拉住阿卜杜拉的胳膊,把他领进一家阿拉伯小馆子。他们坐了下来。

沃尔夫说:“他知道我的阿拉伯名字。”

“除了到哪里去找你,你的一切他都知道。”

沃尔夫很是担心,同时又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这个少校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阿卜杜拉耸耸肩。“一个英国男人,不机灵,没礼貌,卡其短裤,脸和番茄一个颜色。”

“你看到的不止这些。”

阿卜杜拉点点头。“这个男人有耐心,有决心。如果我是你,我会害怕他。”

突然之间,沃尔夫害怕起来。

他问:“他做了些什么?”

“他查出了你家里的情况,和你所有兄弟都谈过话,他们说不知道你的事。”

饭馆老板给他们一人送上一盘蚕豆泥和一块粗麦面包。沃尔夫掰开他那块面包,蘸了蘸豆泥。苍蝇开始在碗边聚集。两人都没去理会。

阿卜杜拉嚼着满嘴食物说:“范德姆愿意出一百英镑换你的地址。哈!好像我们会为了钱出卖自己人似的。”

沃尔夫吞下食物。“即使你知道我的地址也不会。”

阿卜杜拉耸耸肩。“要查出来只是小事一桩。”

“我知道。”沃尔夫说,“所以我打算把我的地址告诉你,作为我信赖你的友谊的象征。我住在谢菲尔德酒店。”

阿卜杜拉看起来很伤心。“我的朋友,我知道这不是真的,这是英国人第一个会去查的地方……”

“你误会我了。”沃尔夫说,“我不是那里的房客。我在厨房干活,洗锅子,每天晚上我和其他十来个人睡在那里的地板上。”

“真狡猾!”阿卜杜拉狡黠地笑了。他喜欢这个主意,也很高兴得到情报。“你藏在他们眼皮底下!”

“我知道你会保密的。”沃尔夫说,“而且,作为我感激你的友谊的象征,我希望你能收下我的礼物,一百英镑。”

“但这没有必要——”

“我坚持。”

阿卜杜拉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让步了。“那好吧。”

“我会让人把钱送到你家的。”

阿卜杜拉用他的最后一片面包擦了擦空碗。“我得走了。”他说,“早餐我来请吧。”

“谢谢。”

“啊!但我没带钱来,非常非常对不起——”

“没关系。”沃尔夫说,“安拉,愿主保佑你。”

阿卜杜拉用传统方式回应:“安拉以撒利马,愿主庇护你。”说完他就出去了。

沃尔夫要了杯咖啡,想着阿卜杜拉的事。显然,这个贼会为了远低于一百英镑的数目背叛沃尔夫。眼下阻止他的是他不知道沃尔夫的地址。他积极地想要找出答案——这正是他来清真寺的原因。现在他会试图去查证住在谢菲尔德酒店厨房的说法。这也许不太容易,因为当然没人愿意承认员工睡在厨房地板上——事实上沃尔夫一点儿也不确定是否真有这样的事——但他估计阿卜杜拉早晚会发现他在说谎。这个说法只不过是拖延战术,收买他的钱也是。然而,当阿卜杜拉终于发现沃尔夫住在索尼娅的船屋里时,他很可能会找沃尔夫要更多的钱,而不是去找范德姆。

目前一切情况还在掌控之中。

沃尔夫在桌子上留了几个米利姆【14】 就出去了。

这座城市已经苏醒过来。马路上交通已经开始堵塞,人行道上挤满了小商贩和乞丐,空气中充满了各种好闻或难闻的气味。沃尔夫到中央邮局去打电话。他打到总司令部找史密斯少校。

“我们这里有十七个姓史密斯的,”接线员告诉他,“你知道名字吗?”

“桑迪。”

“那就是亚历山大·史密斯少校了。他现在不在这里。需要留言吗?”

沃尔夫早就知道少校不会在总司令部。现在太早了。“留言内容是,今天中午十二点,在扎马雷克。落款就写S。你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不过如果告诉我你的名字——”

沃尔夫挂上了电话。他离开邮局,朝扎马雷克岛走去。

自从索尼娅让史密斯上钩之后,少校给她送来了一打玫瑰、一盒巧克力、一封情书,还有两次亲自上门请求再和她约会。沃尔夫禁止她回应。到现在少校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了。沃尔夫很确定索尼娅是史密斯睡过的第一个漂亮女人。在吊了几天胃口之后,史密斯应该极度渴望见到她,一旦有机会就会扑过来。

在回家的路上,沃尔夫买了一份报纸,但上面还是和往常一样充斥着垃圾。他到船屋的时候,索尼娅还在睡觉。他把卷起来的报纸扔到她身上把她叫醒。她呻吟一声,翻了个身。

沃尔夫抛下她,穿过帘子回到起居室。在另一头的船首那里,是一个小厨房,里面有个挺大的橱柜,装着扫把和清洁用品,沃尔夫打开橱柜门。如果他蜷起腿、低下头,就能钻进去。柜门的门锁只能从外面打开。他翻遍了厨房的抽屉,找到一把刀刃柔韧的小刀。他觉得他也许能从橱柜里面把门打开,只需把刀插到门缝里把弹簧顶住的门闩撬松。他钻到橱柜里,关上门试了试。这办法行得通。

但是他没法透过门框缝看到外面。

他拿来一根钉子和一个熨斗,在柜门的薄木板上和眼睛一样高的位置用钉子敲出一个小孔。他用一把叉子把孔扩大。他再次钻进橱柜,关上门。他把眼睛凑到小孔前。

他看见帘子分开了。索尼娅走进起居室。她四下张望,见他不在屋里显得很惊讶。她耸耸肩,掀起睡裙抓了抓肚皮。沃尔夫忍住没笑。她走进厨房,拿起水壶,拧开了水龙头。

沃尔夫把小刀滑进门缝,撬开门锁。他打开柜门钻出来,说:“早上好。”

索尼娅尖叫起来。

沃尔夫大笑。

她把水壶朝他扔过来。他闪开了。他说:“这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不是吗?”

“你把我吓了一跳,你这个混蛋。”她说。

他捡起水壶递给她。“煮点咖啡吧。”他吩咐她。他把小刀放进橱柜,关上门,走进起居室坐下。

索尼娅说:“你要藏身的地方干什么?”

“监视你和史密斯少校。很有意思,他看起来像只热情的乌龟。”

“他什么时候来?”

“中午十二点。”

“哦不,为什么这么早?”

“听着,如果他那个公文包里有些有价值的东西,他肯定被禁止带着它们在城里四处游荡。他应该直接到办公室去把文件锁进保险柜。我们不能给他时间这么做。如果他不把公文包带到这里来,整件事就是白忙一场。我们想要他从总司令部直接冲到这里来。事实上,如果他来晚了,没带公文包,我们就把门锁上,假装你出去了,这样下次他就知道要快点过来了。”

“你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不是吗?”

沃尔夫笑了。“你最好开始准备了。我希望你看上去让人无法抗拒。”

“我一向是让人无法抗拒的。”她穿过房间到卧室去了。

他在她身后喊:“洗洗你的头发。”没有回应。

他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他在船屋里四处隐藏他住在这里的痕迹,收起他的鞋子、剃刀、牙刷和毡帽。索尼娅穿着一件长袍上到甲板上,让她的头发在阳光下晒干。沃尔夫煮了咖啡,给她拿了一杯。他把自己那杯喝完,把杯子洗好收起来。他拿出一瓶香槟,放在一桶冰块里,和两个玻璃杯一起放在床边。他考虑了下要不要换床单,但还是决定现在不换,等史密斯走了之后再换。索尼娅从甲板上下来。她在大腿内侧和胸脯上抹了些香水。沃尔夫最后四处审视了一番。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坐在舷窗旁的一张沙发上,监视着河边的纤道。

正午过了几分钟后,史密斯少校出现了。他看起来急匆匆的,好像害怕迟到似的。他穿着制服衬衣、卡其短裤、袜子和凉鞋,不过把军帽摘了下来。正午的阳光让他满头大汗。

他拿着他的公文包。

沃尔夫满意地笑了。

“他来了。”沃尔夫喊道,“你准备好了吗?”

“没。”

她是想吓唬吓唬他。她会准备好的。他钻进橱柜,关上门,把眼睛凑到用来偷窥的小孔旁。

他听见史密斯走过踏板,来到甲板上。少校喊道:“有人吗?”

索尼娅没回答。

透过小孔,沃尔夫看见史密斯走下舷梯来到船舱里。

“有人在吗?”

史密斯看着分隔出卧室的帘子。他的声音里满是期望落空的失落之情。“索尼娅?”

帘子分开了。索尼娅站在那里,双臂抬起来拉着帘子。她把头发盘成了复杂的金字塔形,像她表演时一样。她穿着朦胧的薄纱做成的灯笼裤,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透过布料可以看见她的身体。除了脖子上的宝石项圈,她腰部以上完全是赤裸的。她棕色的胸部饱满而圆润,还抹了一点儿口红。

沃尔夫想,好姑娘!

史密斯少校瞪着她。他已经晕头转向了。他说:“哦,天哪,哦,上帝啊,哦,我的心肝啊。”

沃尔夫强忍着笑。

史密斯扔下公文包朝她扑过去。他一抱住她,索尼娅就退后一步,把帘子在他身后合上。

沃尔夫打开柜门,钻了出来。

公文包刚好掉在帘子外边的地板上。沃尔夫提着他的加拉比亚跪下来,把公文包翻过来。他试着打开包扣。包是锁上的。

沃尔夫轻声说:“上帝啊。”

他四处张望。他需要一根大头针,或者曲别针,或者缝衣针,一样可以用来撬开锁的东西。他小心地走到厨房,小心地拉开一个抽屉:烤肉签,太粗;钢丝刷的毛,太细;切菜刀,太宽……在水槽旁的一个小盘子里,他发现了索尼娅的一个发卡。

他回到公文包旁,把发夹的一端戳进了其中一个锁的钥匙孔。他试探着转动发卡,感觉到某种有弹性的阻力,然后用力一拧。

发卡断了。

沃尔夫再次轻声咒骂了一声。

他条件反射式地瞥了下腕表。上次史密斯在索尼娅身上五分钟就完事了。我应该告诉她把时间拖长一些的,沃尔夫想。

他捡起那把他用来从里面打开橱柜门的有弹性的小刀。他轻轻地把小刀伸进公文包的其中一个搭扣里。他往下一压,刀弯了。

他只要几秒就能把锁弄坏,但他不想这么做,因为到时候史密斯会知道包被打开过了。沃尔夫并不怕史密斯,但他不希望少校发现索尼娅引诱他的真实原因,如果包里装着有价值的材料,沃尔夫想用常规的方式打开它。

但如果他打不开公文包,史密斯就毫无用处。

他如果把锁弄坏了会怎么样?史密斯和索尼娅完事后,穿上裤子,拿起公文包,会发现它被打开过了。他会为难索尼娅,船屋会暴露,除非沃尔夫把史密斯杀了。杀掉史密斯会有什么后果?又一个英国士兵被谋杀,这次发生在开罗。会有一场可怕的搜捕行动。他们会把谋杀和沃尔夫联系起来吗?史密斯有没有和人说起过索尼娅?有没有人在恰恰夜总会见到他们在一起?调查问话会把英国人引到船屋来吗?

太冒险了,但最糟糕的是沃尔夫将会失去情报来源,再次回到起点。

与此同时,他的同胞正在沙漠里战斗,他们需要情报。

沃尔夫静静地站在起居室中间,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刚才他想到了什么东西,正是他需要的答案,但现在那个念头溜出了他的脑海。在帘子的另一面,史密斯含混不清地呻吟着。沃尔夫心想不知道他的裤子脱下来了没有——

他的裤子脱下来,就是这个。

他的裤子口袋里应该有公文包的钥匙。

沃尔夫透过帘子缝偷看。史密斯和索尼娅躺在床上。她仰面躺着,闭着眼睛。他用手肘撑着身子躺在她身旁,正在抚摸她。她背部拱起,显得很享受这种抚摸。沃尔夫看着他们的时候,史密斯翻身半压在她身上,把脸凑到她的乳房上。

史密斯还穿着他的短裤。

沃尔夫把头伸进帘子,伸出一只手挥了挥,想吸引索尼娅的注意力。他想:看着我,女人!

史密斯把头从一侧乳房移到另一侧。索尼娅睁开了眼睛。她瞥了眼史密斯的头顶,抚摸着他擦了发蜡的头发,对上了沃尔夫的视线。

他无声地做着口形:把他裤子脱掉。

她没看明白,皱着眉头。

沃尔夫钻进帘子,做着脱裤子的动作。

索尼娅恍然大悟,眉头舒展开来。

沃尔夫退到外面,把帘子合起来,只留下一条可供窥视的细缝。

他看见索尼娅的手伸到史密斯的短裤上,和前裆的扣子奋力纠缠起来。史密斯呻吟起来。索尼娅翻了个白眼,对他容易上当的激情颇为不屑。沃尔夫想,但愿她有这个头脑把短裤往这边扔。

过了一分钟,史密斯对她笨拙的摸索变得不耐烦了,翻身坐起来自己把裤子脱掉了。他把短裤扔过床尾,又转向索尼娅。

床尾离帘子大概有五英尺。

沃尔夫放低身子,趴在地板上。他用手分开帘子,像印度人做瑜伽一样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他听见史密斯说:“哦,天哪,你太美了。”

沃尔夫够到了短裤。他用一只手小心地翻动着布料,直到看见一个口袋。他把手伸进口袋,摸索钥匙形状的东西。

口袋是空的。

床上传来阵阵响动。史密斯咕哝着抱怨着什么,索尼娅说:“别动,躺下来。”

沃尔夫想,真是个好姑娘。

他翻着短裤,直到看见另一个口袋。他摸了摸。这个也是空的。

也许还有其他口袋。沃尔夫动作鲁莽起来。他摸索着布料,搜寻可能是金属物的硬块。一个也没有。他把短裤拎起来——

裤子下面躺着一串钥匙。

沃尔夫如释重负,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钥匙一定是在史密斯把短裤扔到地板上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沃尔夫拿起钥匙和短裤,开始一寸一寸地朝帘子外面退去。

这时他听见甲板上传来脚步声。

史密斯高声说:“老天啊,那是谁?!”

“安静点!”索尼娅说,“邮递员罢了。告诉我你喜不喜欢这样……”

“哦,喜欢。”

沃尔夫退出了帘子,抬头一看,邮递员正把一封信放在舱室旁舷梯的最上面一级。让沃尔夫害怕的是,邮递员看见了他,还喊了一声“早上好”。

沃尔夫不出声,把一个手指放到唇边,然后把脸颊贴在手上做出睡觉的样子,然后指了指卧室。

“打扰了。”邮递员悄声说。

沃尔夫挥挥手让他走。

卧室那边没有动静。

邮递员的问候让史密斯起疑了吗?也许没有,沃尔夫想,既然舱门开着,表明有人在家,邮递员即使看不见人也可能会说早上好的。

隔壁房间又响起了做爱的声响,沃尔夫的呼吸畅快起来。

他从那串钥匙中挑出最小的,插进公文包上的锁试了试。

锁开了。

他打开搭扣,掀开盖子。里面有个硬纸板文件夹,装着一沓文件。沃尔夫想:拜托,可别又是菜单。他打开文件夹,看了看最上面一页。

他读了起来:

阿伯丁行动

1.盟军将在六月五日拂晓发动大规模反击。

2.反击力量分为两路……

沃尔夫抬起头来。“上帝啊!”他低声说,“就是这个!”

他侧耳倾听。现在卧室里的动静更大了。他能听见床里弹簧的响声,他觉得船本身也开始轻轻摇晃了。时间不多了。

史密斯手里的这份报告很详尽。沃尔夫不确定英军的命令具体是怎么层层下达的,但可以推测出,详细的作战计划是由里奇将军在沙漠里的指挥部制订的,然后送到开罗的总司令部,让奥金莱克批准。比较重要的战斗计划会在晨会上拿来讨论,这些会议史密斯少校显然参加了不少。沃尔夫不禁又一次好奇起来,不知史密斯每天下午回去的那栋在沙里·苏雷曼帕夏地区的没有标志的楼里到底是什么部门。随后他把这个念头放到一边,他需要做笔记。

他四处搜寻铅笔和纸,心想,我应该事先找好的。他在抽屉里找到一个记事本和一支红铅笔。他坐在公文包旁继续读文件。

盟军的主要力量被包围在一个他们叫作“大釜”的区域。六月五日的反击是计划用来突破包围的。反击将在五点二十分开始,四个炮兵军团将炮击隆美尔东翼所在的阿斯拉岭。炮兵用来削弱对手,使对手无暇应付第十印度旅的步兵的先锋袭击。等意大利人在阿斯拉岭的防线被突破时,第二十二装甲旅的坦克将冲过缺口,占领西迪·穆夫塔地区,同时第九印度旅将紧随其后,巩固战局。

与此同时,第三十二陆军坦克旅将在步兵的支援下袭击隆美尔北翼所在的西德拉岭。

当他读到报告末尾时,沃尔夫意识到他太过入迷,以至于他虽然听见了史密斯少校逐渐到达高潮的声音,却没往心里去。现在床咯吱一声,一双脚踩到了地面上。

沃尔夫紧张起来。

索尼娅说:“亲爱的,倒点香槟吧。”

“等一下——”

“我现在就要。”

“亲爱的,不穿裤子感觉有点蠢——”

沃尔夫想:老天,他要他的裤子。

索尼娅说:“我喜欢你不穿衣服的样子。和我喝一杯再穿衣服吧。”

“你开口,我自当从命。”

沃尔夫放松下来。他想,她抱怨归抱怨,还是按我想的做了!

他快速地浏览完剩下的文件,下定决心现在不要被发现。史密斯是个美妙的发现,如果在鹅第一次下金蛋时就把它杀掉,那就成悲剧了。他留意到袭击要动用四百辆坦克,其中三百三十辆都在东路,只有七十辆在北路;梅瑟维将军和布里格斯将军会组建一个联合司令部;奥金莱克有些暴躁地要求进行彻底侦察,步兵和坦克密切合作。

他奋笔疾书时,酒瓶软木塞弹出来的响声传来。他舔舔嘴唇,心想,我可以用这声音提醒自己。他心想不知道史密斯喝一杯香槟要多长时间。他决定不冒任何风险。

他把文件放回文件夹,文件夹放回包里,合上包盖,锁上锁。他把那串钥匙放进短裤的一个口袋里。他站起来透过帘子的缝窥视。

史密斯穿着他军队发的内衣坐在床上,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香烟,看起来颇为自得。香烟一定是放在他衬衣口袋里的。如果是放在短裤口袋里就尴尬了。

这时沃尔夫处在史密斯的视野之内。他把脸从帘子的缝隙旁移开,等着。他听见索尼娅说:“请再给我倒一点儿吧。”他又从帘子缝隙看过去。史密斯接过她的杯子,转身去拿酒瓶。他现在背对着沃尔夫了。沃尔夫把短裤从帘子当中推过去,放在地板上。索尼娅看见了他,扬起眉毛示警。沃尔夫缩回胳膊。史密斯把酒杯递给索尼娅。

沃尔夫钻进橱柜,关上门,放松地坐下来。他想不知要等多久史密斯才会离开。他不在乎,他满心喜悦。他挖到金子了。

半个小时后,他从小孔看见史密斯走进起居室,他的衣服已经穿回身上了。直到这时沃尔夫才觉得橱柜里狭窄难耐。索尼娅跟在史密斯身后,说:“你一定得这么快走吗?”

“恐怕是的。”他说,“这个时间对我来说有些尴尬,你知道吗,”他迟疑了一下,“说老实话,我其实不该把这个公文包带着到处走。正午到这里来对我来说是件很困难的事。你知道吗,我必须直接从总司令部到办公室去。不过我今天没这么干——我实在害怕来晚了错过你。我对办公室的人说我在总司令部吃午饭,对总司令部的人说我在办公室吃午饭。不过,下次我会到办公室放下公文包再到这里来,如果你觉得不要紧的话,我的小乖乖。”

沃尔夫想,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索尼娅,说句话!

她说:“哦,但是,桑迪,我的管家每天下午过来打扫,我们就不能单独在一起了。”

史密斯皱起了眉头。“该死,那么我们只能晚上见面了。”

“但是我得工作——而且表演结束后我还得留在夜总会和客人聊天。我不能天天待在你那一桌,人们会说闲话的。”

橱柜里又闷又热。沃尔夫汗流浃背。

史密斯说:“你不能告诉清洁工不要来吗?”

“可是亲爱的,我自己没法打扫这个地方,我不知道从何下手。”

沃尔夫看见她露出笑容,她拉起史密斯的手放在两腿之间。“哦,桑迪,说你会正午过来。”

这大大超出了史密斯可以抵御的程度。“没问题,亲爱的。”他说。

他们接了吻,之后史密斯终于走了。

沃尔夫听着他的脚步声经过甲板,沿着踏板下去,这才从橱柜里钻出来。

他伸展着酸痛的四肢时,索尼娅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疼吗?”她假装同情地说。

“疼得值得。”沃尔夫说,“你太棒了。”

“你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比我想到的还要好。”

索尼娅洗澡时,沃尔夫切了面包和香肠当午饭。吃过午饭之后,他找出那本英文小说和密钥,开始起草给隆美尔的讯息。索尼娅和一群埃及朋友到赛马场去,沃尔夫给了她五十英镑用来下注。

傍晚时,她到恰恰夜总会去,沃尔夫坐在家里喝着威士忌,读着阿拉伯语诗歌。快到午夜时,他打开了无线电。

零点整时,他敲出他的呼号,斯芬克斯。几秒钟之后,隆美尔设在沙漠里的霍希无线电通信车上的监听岗回复了。沃尔夫发送了一串字母V让对方得以准确调频,然后询问对方他的信号强度如何。句子发送到一半时他敲错了一处,于是在重新开始前发了一串字母E表示错误。他们回复说他的信号已经达到最大强度了,发来GA,表示让他继续。他发了个KA,表示这是信息的开头,然后他开始用密码发送:阿伯丁行动……

在最后他加上AR表示信息结束,然后加上K表示完毕。他们发来一串字母R,这是表示“你的信息已被收到并解读”。

沃尔夫把无线电、那本关键的书和密钥收起来,然后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总的来说,他觉得自己干得出色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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