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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血染姊川

森村诚一Ctrl+D 收藏本站

召开紧急会议

浅井家重臣齐聚小谷城内召开紧急会议。与会群臣个个眉头紧皱,表情悒郁。围绕主公浅井长政周围,无论其父久征,还是江南要所佐和山城主矶野员昌,甚至大野木土、三田村左卫门、阿闭贞征、新庄直赖、远藤喜右卫门、狩野次郎左卫门、同三郎兵卫、细江左马介、浅井雅乐头、浅井斋、小林端周轩、鱼住龙文寺等家中宿将,谁也没有率先发言,现场气氛异常沉闷。

会议的重点,是如何对付入侵越前的织田信长。

信长入京后,将军足利义昭彻底变成了傀儡。信长在逐渐昭示其独霸天下野心的同时,和朝仓义景—这个义昭背后最大的出资者的对立关系也越来越深了。

近江北三郡大名浅井氏,和越前领主朝仓氏是世代同盟的关系。早先原本为京极家家臣的浅井氏,之所以能成为独立自主的战国大名,也完全是得赖于朝仓氏的一手支援所致。

浅井氏当今主公长政的妻子市夫人是信长的妹妹,此事说来话长,浅井氏与邻国美浓本是宿敌,信长同美浓也是势不两立的死敌;为对付共同的敌人美浓,两国制定了江尾同盟,而阿市也正是作为同盟信物嫁到浅井家来的。

但若说阿市纯粹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怕也不尽然。身为绝世美女的她拥有诸多追求者,不但信长家中柴田胜家等人早已日思夜盼,渴望主公将阿市下嫁给自己;就连斋藤龙兴也不止一次说过:只要能得到阿市,他甘愿同织田家缔结浓尾同盟,从此世代和睦,永不侵犯尾张。

但信长最终还是将阿市许配给了长政。婚后夫妻二人亦一直举案齐眉,琴瑟相和。同信长结盟后,来自于美浓的威胁大大得到缓解,长政可以腾出更多精力治理本国,以图早日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对他而言,和阿市结婚是真正的一石二鸟的绝妙好计。

但朝仓家对此事却甚为介意。由于义昭的事情,信长几乎成了朝仓义景的天敌,对于长政和阿市的政治结婚,他丝毫感觉不出有什么可喜可贺的地方。

和信长缔结同盟后,浅井家的确得到了许多实惠,但长政并不想为此和朝仓家搞僵关系。结婚之际,他曾向信长提出“殿下绝不可擅自侵犯越前”的条件,信长也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但信长此次却违背盟约,擅自出兵侵犯越前。长政对此大为恼火,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然而处于对阿市的深爱长政怎么也下不了痛责信长,举兵救助世交朝仓家的决心。

长政之父久政同朝仓家交情深厚,是举兵派的代表人物。他从最初就一直强调:信长是个从来不讲信用的家伙。但现在当家的是长政,因此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建议,而不是命令。这当中其实还有一段隐情:久政当权时代,浅井家同宿敌六角氏之间一直战争不断,但连战连败,没有取得过一场胜利。自从长政当家后,局势迅速得到扭转,连战连胜的结果,很快平定了江北的六角氏。

信长是个非同一般的角色:破今川、平美浓可谓战功赫赫;入京勤王、挟义昭以令诸侯可谓诡计多端。如果此次会议对应失误,浅井家今后的命运将不堪设想。鉴于事件重大,群臣都小心翼翼地在心中暗自盘测,谁也不敢轻易发言。

长政很清楚,浅井家能有今日,和朝仓氏慷慨的大力支援是分不开的。没有朝仓家就没有浅井今日的地位,他发自内心愿意出兵救助义景。但如此一来,自己和信长的盟约关系将彻底破裂,而深爱的阿市亦必将陷入左右为难的尴尬立场中痛苦万分。

会议持续许久,依然未能做出决断,长政不耐烦地招呼家中宿将发言表态。但大将们看看长政,又看看久政,谁也不敢轻易率先发言。

正在众将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的时候,浅井家笔头重臣矶野员昌屈膝向前跪近一步。群臣先是一愣,随即所有的视线都汇集在了员昌身上。

“依臣之见,现在正是报答朝仓家累世大恩的时候。当初和织田缔结同盟之际,信长曾经答应大当家绝不擅自侵犯越前。如今违约出兵,可见他根本没有把大当家放在眼中。真是欺人之甚至极!当初为联合大当家共同讨伐美浓,什么共入京城、平分天下等等,把好话都快说尽了。现在翻脸不认人,露出了狼子野心的真实面目。世人有目共睹:信长入京后,挟将军令诸侯,骄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其傲慢无礼之极,真可谓天地怒怨、人神共愤!综上所述,信长根本就是个反复无常、诡计多端的小人。请大当家下令:即刻举兵讨伐信长,以解朝仓家燃眉之急。”

员昌的话语,道出了浅井家诸臣积压胸头已久的愤懑。久政一边说着“正合吾意”、“甚合吾意”,一边不住地频频点头。重臣们此时也纷纷发言,表示支持员昌建议,请大当家即刻下令出兵。

但长政此刻依旧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一想到深爱的阿市,心头就有股难以言表的痛楚感觉。

员昌守备的佐和山城,是浅井家领内的头等重镇,矶野员昌在浅井家的地位自然也非同小可。他的话语一出,群臣均纷纷附和,决策的天平顿时倾向于举兵的一边。久政的表情更是告诉大家:举兵已定,此事无须再议。

“且慢,依卑职之见,举兵大事,还应慎重检讨为是。”大将远藤喜右卫门进言道。

众臣随即又将视线一同转向了喜右卫门。

远藤喜右卫门勇冠三军,是战国时代武力首屈一指的猛将。在近江、畿内、甚至浓、尾地区,无人不知道他的大名。

“如果此次出兵讨伐信长失败,必将招致织田方面残酷的报复。依卑职看来,此事实属信长一人为之。与其拿浅井家的命运作赌注,和织田家决一死战;倒不如派遣刺客,暗杀信长当为上策。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喜右卫门的进言使得众人大吃一惊,他们很难想象这番话竟然出自素来豪放不羁,总是冲在战场最前线奋勇杀敌,为浅井家立下了赫赫战功的猛将远藤喜右卫门之口。

武士的身份

长政脸色一变,怒斥道:

“想不到,这种话语竟然出自我的勇将喜右卫门之口!身为武士,竟然想出派遣刺客,暗杀敌军总大将这等下三滥的计策;信长再怎么说也是个武士,你呢?怎么对得起自己武士的身份?!”

“殿下万不可将信长视作武士看待。此人乃旷代枭雄,为达目的不惜任何手段;况且行事凶狠毒辣,反复无常。桶狭间奇袭战况之惨烈已是众所周知,卑职在此不再赘言;为制服美浓,信长竟不惜借为义父出殡之名发动突袭,致使稻叶山城顷刻间毁于一旦;此后又向足利将军佯装称臣,进京后本相毕露,发布‘殿中掟’阴谋篡权,挟将军以令诸侯;上述种种行径,其是武士所应为之?这些不提也罢,就事论事,此次织田、朝仓之争,实乃信长专横无礼、反复多变的最佳佐证。如果殿下欲同信长进行武士间堂堂正正的对决,岂不正中他的奸计?

“信长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他体内流动的绝非人间热血。如果殿下此次讨伐出师不利,我国将永无宁日。信长攻破朝仓家后,矛头必然北转,直指武田、上杉、北条等诸侯领地;甚至中国①的毛利,四国的长宗我部、九州的大友、奥羽的伊达等枭雄大名,届时也必然会被他各个击破。如果让这个胸怀野心的男人就此独霸天下,国家必将变成人间的血海地狱!依卑职愚见,比起殿下贸然出兵,拿本国命运作赌注,还是以信长一人之命换取诸国安宁,要可行的多。望陛下三思、三思、再三思!”说到动情处,喜右卫门声泪俱下。

“信长乃人中之杰,派遣刺客暗杀绝非易事,况且这种下三滥的举动,也不是武士应该做的事情。”

“殿、殿下……”喜右卫门顿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倘若殿下认为派遣刺客暗杀信长,是卑怯无能的下三滥手段,不配一个武士称呼的话。那么此次就事论事,信长并未出兵入侵我家领地,如果殿下毅然举兵出讨,从信长的角度来看,此举和背叛又有什么区别呢?”

“什么?你竟然说我是背叛者?荒唐!这次首先违背承诺的,不正是信长自己吗?”

“然而信长并不会这么认为。信长既已将市夫人许配殿下,就表示他相信我方决不会率先违背江尾同盟。此次信长之所以明目张胆进犯越前,也正是因为有我方做后盾,织田家没有了后顾之忧。至于当初和殿下许诺的什么‘绝不擅自侵犯越前’之类的漂亮话,怕是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不,对信长这种人而言:自己可以随便违背曾经许下的诺言,而不需要有丝毫的愧疚之感;但倘若别人擅自毁约背叛的话,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对方的。”

“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此次率先违背诺言的是织田家!”

“殿、殿下……卑职斗胆一言:信长原本就没有把殿下放在眼中,即使浅井、朝仓两家联手,兵力也远远不抵织田军团。今日的信长,如同旭日初升般光芒强劲。此次朝、织一战已是势在必行,殿下举兵讨伐信长几乎毫无胜算的可能。但一旦讨伐失败,必将给信长授以口实,此人胸怀大志睥睨天下,我国都城与信长本居地浓尾又是近隔咫尺。倘若信长届时举总国兵力前来进犯,小谷城必将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喜右卫门,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信长的对手咯?”

“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信长此时风头正健,天下诸侯豪杰无人能出其右。倘若贸然举兵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呀!”

“够了,到此为止吧!”长政粗暴地打断了喜右卫门的话语。

“殿……”

“我说到此为止!诚如你刚才所言,信长为人专横暴戾,冷酷多变。但此番为救义景家脱离危难,我不惜举兵与之一抗。信长此时固然风头正健,但我方代表的是正义,我相信邪不压正!只要我方会同朝仓家两面夹击,织田家必将全军崩溃。纵然信长勇猛如鬼神天魔,届时也必将被我所讨伐。到那时,世人就知道谁是真正的风头正健了。喜右卫门,你记住:我们代表的是正义,邪不胜正,现在不能,过去不能,将来不能,永远也不能!”

长政终于下了决心:妻子的深情厚爱属于儿女私情,身为武士,岂能因此置正义于不顾?为报答朝仓家的累世恩情,他不惜举兵同信长决一死战!

从这时起,长政领导下的浅井家开始走向衰亡的道路。不,从永禄十年(1567年)和阿市结婚那天开始,长政就已陷入织田信长—这个战国妖怪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中。

另一方面,信长自发动越前侵略战以来,只用一天时间就攻下敦贺,金崎城守备更是不战而降,信长大军迅速逼近朝仓居城一乘谷。

正欲对一乘谷发动攻击的信长,接到长政举兵的报告后不禁大惊失色。信长对长政绝对信赖,妹妹嫁到浅井家后,他更坚信长政决不会背叛自己。想不到,最信赖的人竟然在最紧要的关头背叛了自己!

信长当然知道浅井、朝仓两家多年友谊交情深厚,但想到长政对阿市浓浓的爱意;想到自从和长政结盟后,浅井家借助自己的力量扫平了宿敌六角氏;想到这些年因为有自己做后盾,浅井家的安全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想到自己将来统一天下后,长政的地位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这些,使他拥有绝对的自负相信长政决不会背叛自己。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多年心血换来的结果,竟然是长政顷刻间义无反顾的背叛了自己!

信长被激怒了,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时不待人,机不可失。后路已然被长政切断,如果浅井军再同一乘谷义景主力、今崎城朝仓降军联合夹击己方的话,织田家此番必将全军覆没。想到此,信长急忙下令全军撤退。这就是成语“金崎城返回②”的来历。

这时候负责担任全军掩护任务的是木下藤吉郎,也就是其后的丰臣秀吉。藤吉郎的殿后军,必须等待织田军全部安全撤退后方可离开,承担着军中最危险的任务。然而这个最危险任务的领导职位,却是藤吉郎自愿担任的。

背叛自己的人

在藤吉郎拼死掩护下,信长行动迅速、果断,很快脱离危地安全返回了京都。

得知信长平安返京的报告,喜右卫门双目圆睁,咬牙切齿。果如他所料,事态即将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长政的突然举兵,使信长眼看就要大获全胜的越前攻略战功亏一篑。此前的信长,对妹婿长政拥有绝对的信赖感。爱之深,恨之切,长政的背叛让信长空前的愤怒。他要将全部怒火集中在长政身上,返京不久,立即部属了对浅井家的报复行动。

织田信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自己的人。

此刻,小谷城内的喜右卫门异常焦躁不安。一连几个夜晚,他都梦见这座父祖世代守护的城市,因为战火顷刻间化为乌有。信长的返京,标志这个可怕的噩梦很快将变成现实。在此之前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想法阻止。虽然信长已从金崎城成功脱逃,但这并不表示喜右卫门完全没有了机会。信长还在京都,距离他的本居地仍有很大一段距离。

越前远征失败后,反信长的狼烟如燎原之火般迅速在诸国蔓延开来。浅井、朝仓以及和他们一直气脉相通的比叡山石山本愿寺,已联合六角氏、三好党等信长死敌一起包围了京都。大兵重围之下,信长在京都已待不了多久了,而能去的地方只有一处—就是他的本居地岐阜。

但从京都去往岐阜的归途,对信长而言却无疑是一条通往死亡之路。沿途到处都是信长死敌的根据地,选择一处合适的地方布下刺客,取信长性命不费吹灰之力。喜右卫门谨慎洞察当前形势后,制定了严密的刺杀计划。

接到信长返京报告的同时,喜右卫门就已选定了合适的刺客人选。他的名字叫衫谷善住房,此人身材矮小,筋肉结实,双目炯炯有神。

衫谷本是僧人,即使现在平日亦常做和尚打扮。本家为甲贺五十三家之一,衫谷本人也是一名甲贺忍者。被比叡山削去僧籍后,衫谷跑到拥有治外法权的圣域山隐居去了。

衫谷是战国时代的铁铳名手,据称连天上飞的小鸟都逃不过他的铁铳。喜右卫门先前一直和甲贺忍者交情深厚,对善住房百发百中的铁铳神技更是赞不绝口。

在忍者修行其间,善住房爱上了同族的一个姑娘,但那时候作为忍者的姑娘,如果得不到统领的允许是不能随便结婚的。而统领又早已为姑娘指定了新郎,无奈之下,两人只好选择私奔。

私奔路上的日子并不好过,统领不断派出忍者追杀两人。眼看就要走投无路之际,喜右卫门仗义出手,好心收留了两人。

收留两人后的喜右卫门索性好事做到底,通过谈判,统领终于承认了两人的婚姻。正当两人欲一同返回甲贺,从此安居乐业时,姑娘不幸因病去世。善住房肝肠寸裂,一连三天不吃不喝。此后,为报答喜右卫门的永世大恩,他选择了留在恩人身边。

“你的本领我早已领教,现有一事相求,除你之外,当世再无第二个人能帮得上我这个忙。”喜右卫门拉着善住房的双手,委嘱他暗杀信长的惊天计划。

“远藤大人尽管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贱命本是大人所赐,我早已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此番前去,我一定取下信长首级来见大人!”善住房果敢地说道。

“这件事完全是我一人擅做主张,和浅井家完全没有关系。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万一计划失败,你将性命难保。即使……即使被织田家生擒活捉,我也不能营救你了。”喜右卫门哽咽道。

此次信长暗杀计划并没有得到长政允许,如果善住房不幸被生擒,浅井家自然也没有义务出手相救。此外,信长侍卫中高手如云,即使善住房刺杀成功,也几乎毫无生还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无论此行成功与否,善住房都必将一去无返。

“大人不必多言,我此行誓与信长同归于尽。”善住房昂然说道,眉宇间流露出决意和自信。

“信长最迟三日之内必将返回岐阜。都内情势本已告急,此时若再引大军倾巢而出,势必前功尽弃。依信长一贯作为来看,他极有可能仅率一股精兵,飞驰本居地调兵遣将,卷土重来。

再来看他的归途:最近的一条通路中山道,被我方领内的鲇江城所阻挡;由于六角承祯固守甲贺石部城,因此东海道也行不通;如此看来,除了从日野越过千草山绕伊势回本居之外,信长别无他路可走。

日野至千草山一带是一条险路,浅井、六角、比叡山、本愿寺、甲贺的势力都无法触及此处。你若潜伏千草山中等待信长来到,势必力半功倍。到那时凭你的手段,一举击毙信长岂不易如反掌?倘若暗杀失败,非但浅井家此后永无宁日,诸国亦必将尸积堆山,血流成河。善住房,天下苍生的性命就拜托你了!”

喜右卫门慷慨激昂道。

在他看来,信长同浅井、朝仓、上杉、武田、德川、北条等战国群雄完全不同,简直是个从异界降临人间的妖怪。

无论主公长政,还是其他诸国的大名,他们虽然有种种不尽人意的缺点,但的确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类。但信长不同,喜右卫门从来不把他和群雄诸侯相提并论,在喜右卫门眼中,信长根本不属于人类。

织田信长不承认一切既成权威,否定神佛的存在,对违背自己意志者格杀勿论;他不相信所谓的前生来世,但凡自己没有亲眼所见,亲身体验过的事情,他全部不承认。信长作为那个时代罕见的合理主义者的同时,却失去了人类本应具有的基本情感。

从信长军团此前的各次作战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绝不打没有把握之仗,如果没有十成胜算,他宁可撤退。就连逃跑时的速度,也充满艺术色彩,绝非其他诸侯大名所能比拟。

桶狭间之战绝妙的奇略纵横,美浓攻略中果敢的突击精神,还有新近从金崎城的迅速大撤军,织田军团刚柔并济,拥有绝对的两面性。

对所谓大将名声、武士道精神之类,信长一律嗤之以鼻。在他眼中,现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生存规则只有弱肉强食—被人吃掉或吃掉别人,仅此而已。所谓名誉、武士道之类,只会为他的大业添置障碍,丝毫没有一点帮助。欲和信长一决高下者,必须完全改变此前的人生观、价值观。

偏离了目标

信长是出世的枭雄,那个时代没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长政对此一无所知,因此,他根本不会是信长的对手。长政受武士道熏陶,爱惜名誉,恪守战场规则,厌恶一切卑鄙手段。但他没有想过:战场原本没有规则,人类原本不应该有战争。

喜右卫门之所以劝说长政暗杀信长,是因为他看透了信长的本质—信长不是人,他是从异界降临人间的恐怖妖怪。

而善住房却是喜右卫门为本次“妖怪”刺杀物色的最佳秘密武器。

元龟元年(1570年)五月十九日,果如喜右卫门预测那样:信长只带三百精骑飞驰千草山下,准备绕道伊势返回岐阜。

时值盛夏,千草山内绿林浓密,枝叶茂盛。对狙击者来说,正是绝佳的隐身场所。但从远距离射击的角度看,繁浓的枝叶却又是绝大的障碍。

为确保暗杀成功,善住房不惜冒生命危险潜伏于山道附近。他心下早已盘算好了:千草山内道路细窄,织田军护卫只能排成长列次第通过,如此一来警卫必然大不如先前严密。再者说,信长此刻归心似箭,况且向来自负的他,决不会料到有人会埋伏在山中准备暗杀自己。

素有“神铳手”之称的善住房,自信一发必中目标。

善住房已潜伏了一个昼夜。他身上带着干粮和鱼片,竹筒中也储蓄了足够的清水。善住房相信信长一定会从这里通过,远藤喜右卫门大人向来深谋远虑、神机妙算,决不会允许如此重大的事情有万一的疏漏发生。

然而埋伏在山内的善住房还是遇到了意外的“敌人”—野蚊子。忍者出身的他虽然早已想过这一点,但却没有料到数量竟会是如此之多。为避免被敌人察觉,善住房不敢燃香驱蚊。他将蚊香捻碎和水涂抹在身上,想借此赶走野蚊子。但这招似乎并不管用,成群的野蚊子仍阵阵向他袭来。善住房无奈之下,只得用衣服紧紧裹住身体。这样一来倒是省了许多烦恼,但仅露在外面的头部却遭了殃。善住房的脸孔被叮得面目全非,甚至严重到影响瞄准的程度。

善住房还在等待。他紧握双拳,咬牙耐住蚊叮;为防止打草惊蛇,他不敢站起小便,尿液只能躺着排出,善住房全身都被浸透了。

对于行前已做好准备,和信长同归于尽的善住房来说,这些算不得什么。他趴在原地不动,屏息凝视,等待信长到来。

天已黎明,在这条连本地人都不常通过的山道中,找不到丝毫旅人的气息。

第二天的太阳出来了,善住房仍在苦苦守候。直到太阳即将落山,除了偶尔有几只小动物从他身边蹿过外,找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竹筒里的水眼看就要喝光,信长一行依然不见踪影。

太阳落山了,黑暗再一次降临山中。正在这时,善住房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至近越来越响亮,已经隐约可以望见人影了。

除了信长一行,不会有其他人在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山道中。

“来了!”

善住房激动得紧紧握住铁铳。

信长率军刚入京的时候,都内百姓争相站在街头,欲亲睹这个传说中风云人物的风采。善住房那时也夹杂在拥挤的人群中,他眼中的信长,是个身着南蛮衣装,两眼闪烁异光的奇特男子。

他只见过信长一面,仅有的一面,但这足够了。现在数骑簇拥,驱马走在最前方的那个男子,不正是信长吗?善住房迅速调整姿势瞄准目标,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如果这时候不发生那个小小的意外,战国枭雄信长的生命,将伴随千草山中的夜露一同,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

善住房射出的铁弹即将击中信长身体的那一刹那,他胯下的坐骑突然被山道中的浮石绊了一下,马体倾斜将信长摔下来的同时,子弹已偏离了目标。

侍卫们急忙飞身下马,聚集在信长周围。铳声响过,信长落马,两件事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内。没有人不相信信长是被从马上击落的。

“殿下!”

“抓住刺客!”

“保护殿下!”

侍卫们大吃一惊,现场顿时一片慌乱。

“安静!近侍留下保护殿下,其他人跟我前去捉拿刺客。”

近臣布施藤九郎果断命令道。

“不要吵,我没有事。”

说着,信长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即纵身上马。

“快走!”信长命令道。

“殿下,危险呀!敌人仍然潜伏在山中……”

近臣蒲生贤秀急忙阻拦。

“没事了,同样的当要是连上两次,我就不是织田信长了。”

说完这句话,信长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有劳诸君!”

冢本小大膳、不破河内、丸毛兵库头、菅屋九五卫门、祝弥三郎等人奉命留在现场展开搜索,捉拿狙击者。

信长一路畅行无阻,于二十一日抵达岐阜。

善住房做梦都没有料到,一次小小的意外,竟然使信长躲过了自己的必杀一击。事已败露,他急欲抽身逃脱,但路上不幸遇见信长手下勇将菅屋九五卫门。善住房虽是铁铳高手,武艺却并不精通,没几个回合,就被菅屋生擒活捉。

菅屋两眼通红,举刀就要将善住房大卸八块。

“刀下留人!此事背后定有黑幕。在真相没有完全查明之前,暂且留他一条狗命。”

冢本小大膳阻拦道。

善住房被从狙击现场一路严护押解到岐阜城内。信长命菅屋、弥祝两人前往审讯录取口供。

但无论严刑逼供还是好言相诱,善住房一口咬定此事系自己一手所为,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指使。两人只好如实向信长禀报。

“没有人指使?”信长冷笑一声,命令道:

“那就把这个嘴硬的家伙给我处以锯刑!”

善住房被拉到岐阜城下的大道上,身体埋在地下,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他旁边放着一把竹锯,过往行人只要愿意,谁都可以过来执行;但没有一个人愿意亲自尝试一下这个残忍的刑罚。相反,看到这个场面,市民眼中无不流露出夹杂着同情、恐怖和厌恶的目光。

由于不想亲眼看见这出惨无人道的人间悲剧,市民互相传告,宁可绕道也不走城下这条大路,每天的行人越来越少。

接到报告,信长冷笑一声,命令道:

“也好。那就由你们动手干掉他吧。但要一点点的锯,不得一气杀死他。别忘了每天还要给他足够的水和食物,我要让世人知道:暗杀信长的下场有多么可怕!”

善住房仍然活着,但脑袋每天都距离身体又远了一点点。

为防止“失手”将他一气杀死,善住房的脖颈被罩上了铁箍;为防止善住房咬舌自杀,甚至连他的口中也被镶上了“猿辔”。

信长的狠毒安排

其实织田家将知道,即使不在善住房口中镶上“猿辔”,咬舌头这种小伤也不会致人死命的,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他多受点折磨罢了。

一切都是按照信长的旨命执行,一切都是信长的狠毒安排。

“信长小儿,当初若不是坐骑失控,你早就没命了。哈哈,你真得好好感谢一下你的马儿哟。它简直就是你的再生父母!”

善住房一边受刑,一边高声笑骂道。

盛夏酷暑高温,善住房脖颈的伤口很快腐烂化脓。恶臭引来蚁蝇群集,现场不堪入目。

但善住房仍然活着,生命力之顽强,就连行刑的刽子手也惊叹不已。

市民们在远处偷偷地张望,他们在内心祈祷:愿上天早点结束这个可怜人的生命。

善住房被捕数日后,一个头戴斗笠浪人打扮的男子来到岐阜城内,站在大道街角,远远地望着善住房被酷刑折磨,他肝肠寸断:

“善住房,原谅我不能救你离开这里!”

戴斗笠的男子正是远藤喜右卫门。听说善住房即将被处死,为见他最后一面,喜右卫门冒死潜入岐阜城内。看到善住房此刻的样子,喜右卫门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武士大人,这个送您。”

喜右卫门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大道上那凄惨的一幕,冷不丁,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到耳边。他随即向四下张望。

说话的是一个少女,她十岁左右的年纪,脸孔胖乎乎,皮肤白皙,手里还拿着一个细长的包裹。

少女将包裹递给喜右卫门。

“你这是……”喜右卫门大惑不解。

“请收下这个,它会带给您帮助的。”

“啊……”

喜右卫门接过少女递来的包裹,愣住了。他感到包裹里的东西像是有意识一般,紧紧贴在他的手中。

“请不要在这里打开包裹。我一直在寻找下一个拥有它的主人。它刚才告诉我,大人您正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相信我,它一定会对您有用的。”

少女说完朝喜右卫门莞尔一笑,转身离去了。

握着手中的包裹,喜右卫门竟然忘了问少女的姓名。他茫然地站在原处,目送少女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余晖中。

少女离去后,喜右卫门找到一处僻静之地,打开包裹一看,他惊呆了:

里面竟然放着一把名贵的古刀!把柄缠着粗线,赤铜打的造锷口耀眼鲜红,刀鞘上漆纹已斑驳脱落。

拔刀出鞘的那一瞬间,一条青龙腾空出世了!

青黑色的刀身上,呈现出海一般深邃的颜色。刃纹如丛云状团团簇拥,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喜右卫门热血沸腾,握剑在手,一股神奇的力量顿时充斥全身。虽然没有铭记,但看得出:这是一把名匠精心锻冶的宝刀。

果如少女将无铭剑托付给喜右卫门时所言:这把刀一定会给他带来帮助的。此刻的喜右卫门,顿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和自信。

喜右卫门感觉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手持无铭宝剑的他,昂首挺胸,毅然朝刑场大步走去。

日已西沉,刑场四周一片漆黑。

善住房顽强的生命力吓坏了刽子手,太阳刚落山,他就急匆匆跑回衙门去了。由于信长先前早就下令行人可以自由观望行刑,因此,即便是夜晚,也没有必要再派人负责现场警戒。

喜右卫门放轻脚步,悄悄地走到善住房跟前,小声呼唤道:

“善住房……”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地上的脑袋缓缓睁开了双眼。此刻的善住房意识蒙 ,已是奄奄一息。

“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喜右卫门!”

话一出口,喜右卫门不禁流下了眼泪。

“远藤大人……”

篝火映照下,善住房认清来人正是喜右卫门,双眼顿时变得炯炯有神。

“让你受苦了,原谅我!善住房……”

“大人说哪里话,我就是死也无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善住房回答道。

“做得好,不愧是真正的忍者!”

“远藤大人,请赐我一死。”

“善住房,原谅我不能救你。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血白流,我一定要替你报仇雪恨!”

“远藤大人,拜托了。”善住房闭上了双眼。

“永别了!”喜右卫门挥舞手中无铭宝剑,结束了善住房痛苦的生命。

寒光一闪,地上的头颅并没有立即和地下的身躯分开,头上的眼睛眨了一下:

“永别了,远藤大人。”说完,善住房的人头终于落到了地上。

第二天,发现善住房已死的刽子手慌忙禀报了菅屋九右卫门。菅屋检查尸体时发现,善住房竟然是被斩首而死,不禁大吃一惊。

伤口平滑光洁,像是被利刃一刀干净、迅速而斩断的。看得出,操刀之人必定是名顶级武林高手。

接到善住房已死的报告,信长皱了皱眉头,随即下令:

“把他的脑袋拿去喂狗。”

返回岐阜城的信长,对长政关键时刻的背叛深记胸中。光是凭这些年来自己对长政绝对的信赖,就足以令他万分恼火。至于自己也违背曾经许下的诺言,信长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元龟元年(1570年)六月十九日,信长亲率二万三千大军,会合德川家六千大军联合出阵。出发前信长特地从堺城购入了大批铁铳、火药装备全军,力求此行能够一举歼灭浅井、朝仓全军。

织田军过处势如破竹,兵不血刃就攻下了浓江边境的长竞、刈谷两城。随后信长在长政居城,小谷山南方的虎后(御)前安营扎寨,但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

小谷城位于现在的东浅井郡湖北町小谷山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的宝地。

信长仔细观察小谷城全貌后发现:该城墙坚垒厚,倘若硬攻,必将损失惨重。意识到强攻的愚蠢后,信长急命先锋军转移至横山城一带驻扎。横山城是长政出山的必经之处,攻下这个交通要道,浅井军就如瓮中之鳖一样无路可逃。

信长将战地转移到横山城一带,除了为引蛇出洞,吸引浅井军主力出山;一方面也是为德川援军抵达战场,争取更多的时间。

迟迟不见动静

另一方面,长政毫不理会织田军的挑衅,坚守城池,静待朝仓援军到来。两军都极力避免在援军到来前和对方发生大规模冲突,但同时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破绽。

但朝仓援军迟迟不见动静。接到信长出兵的消息后,长政以最快的速度将救援要请递交到朝仓家,然而义景对此却无动于衷。

他似乎忘记:当织德联合军进犯越前之时,正是长政的及时举兵,才使朝仓家脱离危地,现在正是报恩的时候了。

义景经此大难,尽可能的不想再卷入战国诸侯的是非恩怨之中。他很想拒绝长政的援军要请,但想到当初国难当头之际,是长政举兵救助朝仓家脱离了危境。现在长政陷入信长的报复危机中,倘若自己见死不救,不但于武士道精神的仁义大节说不过去,家中诸将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无奈之余,义景只得答应派兵。他派同族的朝仓景健率一万兵马前往救援,本人并没有亲自出马。

家康最初就意识到:浅井、朝仓联合军根本不是信长的对手,信长是天下霸权的持有者。率德川军团参与这场乾坤一掷的大作战,一方面可以体现三河武士的存在价值;另一方面,也可以为自己将来与信长一争天下打下充实的基础。

六月二十六日,浅井家终于迎来了苦苦期盼的朝仓援军。而两天之前的二十四日,德川军早已先前抵达战场。至此两军总兵力已达四万九千人之多,如此规模的大兵团作战,在战国史上也是罕见的。

朝仓援军抵达后,长政气势高涨,立即从小谷城发兵救援横山城。浅井军在姊川北岸的野村排兵布阵,不料这正中了信长的圈套。

同时,朝仓军也在野村西方的三田村布阵完毕。至此两军主力都已转移到姊川北岸,与南岸的织田、德川联合军摆开对峙的架势。阵形为浅井对织田,朝仓对德川。双方都按兵不动,小心谨慎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等待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

狭路相逢勇者胜,为将者则贵在审时度势。

远藤喜右卫门伫立浅井本阵,凝望前方姊川对岸的织田大军:信长布下十二段无敌阵形,以丹波长秀五千骑为先锋,二万三千兵马的庞大军团旗帜鲜整。

“不愧是信长,阵形简直无懈可击。”喜右卫门对贴身侍从富田才八感慨道。

“决战定在明日。为取信长首级,我将单闯织田军独一无二的无敌阵势。你跟在我后面,如果我倒下,就赶紧抢过这把宝剑返回小谷城。切记—万不可殉身陪我一同死亡!此战若败,浅井家生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那时,你要做的是拼死保护市夫人。小谷城陷落后,信长亦必将不惜一切代价救助市夫人脱离险境。你跟随市夫人身边,将她一直护送到信长本营。这是唯一可以近距离接触信长的绝好时机。届时不要犹豫,瞅准机会用此剑取下信长首级,为浅井家报仇雪恨!”

“主人……主人此战,莫非早已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才八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身为武士,马革裹尸英雄事也!况且此战之严酷惨烈,乃旷世罕见。胜负的关键,就看朝仓军的动作了。倘若朝仓能击溃德川,从侧面会合我方夹击织田军队,则此战我方必胜;但朝仓若败给德川,德川势必从侧面会合织田夹击我方,则此战我方必全军覆没。眼下从兵力看,朝仓拥有绝对优势;但论士气,德川却要高出一筹。此战关系四方兴亡,眼下还无法预测究竟孰胜孰负。”

喜右卫门冷静地比较了两军各方面情况后,说出上述这番话语。

才八明白:明日一战,主人已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

六月二十八日卯刻(早上六时),战火拉开了导索,两军同时行动,在姊川中央爆发了激烈冲突。

现场一片混乱,步兵被敌方骑兵踏死者不计其数,到处都是同归于尽抱在一起的两军士兵尸体。混战中,甚至死于己方刀枪下的冤魂也为数不少。两军毫不相让,四方交织,乱斗一处,姊川水被鲜血染红,诸多尸体随波逐流,飘移到岸边。

在任何一场战争中,我们都找不到人性的存在。

论兵力,织德联合军略占上风,但浅井、朝仓联合军凭借地利优势,与织德联合军战成势均力敌之态。

喜右卫门作为浅井军的最先锋率先冲入织田阵内,无铭剑闪过处,一片血海狼藉。敌兵似乎被宝剑的魔力震慑住了,身体一动不动,静待喜右卫门挨个迎头斩来。

织田军十二段的铁壁布阵,被喜右卫门一口气冲破了十一段。此时他正在最后一段—龙鼻阵中同织田军展开贴身肉搏。即使身经百战的织田军将领,此刻也禁不住感觉到恐惧的切实存在,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凄惨的战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勇猛的武士。

喜右卫门手持无铭宝剑,在敌军阵内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他越战越勇,体力充沛和当初无异。距离信长本阵越来越近,喜右卫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信长的首级。

“快,捉住那个妖怪!不要让他继续逼近了!”

眼看再冲破最后一段就是信长本阵,织田军拼死阻拦,向远藤发起顽强反击。

由于喜右卫门的冲锋奋斗,战势开始倾向于浅井军有利的一面了。但勇将喜右卫门由于受到织田军的拼死反击,突击速度终于放慢了下来。

集中飞来的子弹穿透了喜右卫门的身体。虽然他仍然战意旺盛,但身体却再也不听使唤了。

“看,那个妖怪快不行了!大家冲呀,乱刀砍死他!”

发现喜右卫门身手大不如先前,织田军大喜过望,士兵们迅速将他围在龙鼻阵正中间。织田军将领急忙重新布阵,十二段阵又恢复了起初铜墙铁壁般的阵容。

喜右卫门的受伤,标志织田军已彻底脱离了战势危机。

信长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但伴随体内鲜血大量流出的同时,信长的身影在喜右卫门眼中越来越模糊,他的意识也在逐渐丧失。

富田才八拼命守护喜右卫门,力战之下,连斩敌军数员大将。趁敌军喘息的机会,喜右卫门将他叫到身边:

“你能陪我到这般地步已经足够,我已经快不行了。照我先前说过的,拿着这把剑快走吧!活下去,有了它你可以永远活下去!别忘了将市夫人平安护送到信长身边呀!唉,可惜我不能亲手杀死他,你继承我的遗志,一定要取下信长的首级,决不能让他继续活在这个世间!”

杀出一条血路

奄奄一息的喜右卫门说完这些话后,将涂满血污的无铭剑递到才八手中。虽然斩敌甚多,但无铭剑刀刃丝毫未卷,刀身呈现深海般深邃的颜色。

“主人,请您再坚持片刻。”

才八没有马上接过无铭剑,他还是想救助喜右卫门突围。

“不要做无意义的事情!不要管我,赶快杀出一条血路逃命去!”

喜右卫门用尽浑身最后的力气,大声叱责才八。

说话间,两人已被织田军层层包围。敌人逐渐缩小包围圈,眼看就要逼近两人身边。才八无奈,终于接过了无铭剑。

“介错就拜托你了。”

喜右卫门说完拔出胁差③,做好了切腹的准备。

“原谅我,主人!”为使喜右卫门不落入敌军手中受辱,才八挥泪舞刀,斩下了主人的首级。

这时候,织田家一员大将挺枪跃马冲到才八面前。

“织田家臣竹中久作在此!”

“主人已死,我没有功夫和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

才八说着,将喜右卫门的首级挟在腋下,顺手挥刀朝竹中枪头砍去。无铭剑如砍瓜切菜般轻而易举的斩下了精铁打制的枪头。

才八走了,竹中手持“竹棒”,兀自站在阵中发呆。

差不多就在远藤喜右卫门战死的同时,织德联军迅速扭转战势。先前一直拼死抵抗德川军的朝仓援军,现在终于也坚持不住了。趁此机会,德川军一鼓作气发动猛攻,穷追朝仓军至姊川北岸。此时浅井军已突入信长阵内,正同织田军展开浴血奋战,北岸侧面完全空虚。

榊原康政抓住机会,率军从侧面直插朝仓本阵。朝仓军原本苦战德川,已是应接不暇,现在腹背受敌,更是狼狈不堪。

见此情形,德川军后卫稻叶一铁率精兵一千突入浅井右翼,刚刚从横山城赶来的氏家直元、安藤范俊等率一千骑兵直攻浅井左翼。正面作战的织田本阵也随即调整阵行,向浅井军发动了猛烈反击。

勇猛的浅井军被敌军三面包围,为避免成为瓮中之鳖,长政下令火速退却。

如此一来,从兵力上而言,织田、德川军队已占有绝对的优势。织德联合军穷追猛打,一路赶至北岸。浅井、朝仓军团立时土崩瓦解,几乎全军覆没。

为掩护浅井、朝仓残部撤回小谷城,浅井家损失惨重。除远藤喜右卫门外,是役浅井方面浅井雅乐头、浅井斋、狩野次郎左卫门、狩野三郎兵卫、细江左马介、早崎吉兵卫、小林端周轩等家内名将次第战死沙场;朝仓方面也损失真柄十郎左卫门父子、前波新八、前波新太郎、鱼住龙问寺等诸多猛将。

合战结果:浅井、朝仓联合军共损失兵力约七千五百—八千人左右。而家康方面却于合战胜利后,同信长缔结了坚定的同盟国关系。

如果信长此时发挥余威,一鼓作气攻下小谷城,浅井家族必将永远从世界上消失。但作战胜利后,信长并没有赶尽杀绝,相反却即令部队立即从姊川撤退。信长虽素来好战成性,但另一方面他认为:战斗的目的只是为了胜利。

桶狭间一战,信长同样在取得今川义元首级后旋即下令部队撤回清洲城内。信长作为果断实行、迅速敏锐的武将同时,也是一个冷彻致密、小心谨慎的多谋之士。

姊川大捷后,信长统一天下的野心又向前飞跃了一大步。但以石山本愿寺为首的反信长抵抗势力,也正在日益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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