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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分 三日月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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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重要的机会

城破前,鹿介护送主公义久安全离去。然后同立原源太兵卫、大西十兵卫等率手下一百四十余名尼子兵投降。众人都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夺回富田城迎接主公回来。然而事实上,此后尼子残党再也没有机会重新返回富田城。

月山富田城被攻陷后,失去主公的尼子家遗臣们流浪诸国,四处漂泊。山中鹿介同立原源太兵卫等人一同上京,秘密展开重振尼子家的复兴行动。

永禄十二年(1569年)六月,鹿介等人在京苦等三年后终于迎来一个重要的机会:毛利为同宿敌丰后大友氏决战,抽走了驻守出云的兵力,富田城几乎成为一座空城。鹿介抓住这个机会,赎助先前已在京都东福寺出家为僧的尼子氏遗孤胜久还俗,一路护送,至岛根半岛上陆,在忠山(今美保关町)一带建立了重振尼子家的桥头堡。

鹿介檄文一经发布,潜伏于四方诸国的尼子遗臣,都纷纷飞驰忠山前来参见主公。在他们中间,鹿介看到了秋上庵介、多贺兵库助等许多当年一起参见富田笼城②保卫战的老面孔。

在这里,鹿介等人打起了重振尼子家的旗帜。虽然此地距离月山富田城路途依然遥远,但总算可以隔海遥望—南方环绕富田城外的座座青山。

鹿介等人率军渡海,欲图一举攻占富田城。但城内守兵顽强抵抗,富田城久攻不下。元龟元年(1570年),毛利亲率二万五千大军前来支援富田守兵,鹿介等人率七千尼子军于布部中山(要害山)迎敌。尼子军虽然英勇,但由于敌我双方兵力悬殊,终于不支惨败。

布部战败后,新兴的尼子家势力再次衰退。其后鹿介虽又转战出云、伯耆各地,极力想挽回局势。但终因兵尽粮绝,无奈于元龟二年八月上旬,于末石城投降吉川元春麾下。尼子胜久也于随后不久从出云出走,此后一直下落不明。

此时距永禄十二年六月打起重振的旗帜仅有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复兴尼子家的夙愿又一次破灭了。

由于此次战役,尼子家十勇士中的横道兵库介、植田早苗介相继战死;更糟糕的是,十勇士中实力仅次于鹿介的老二秋上庵介,竟于此战后不久投到毛利家门下。

鹿介毫不屈服,发现吉川派人监视他的举动,他就装作痢疾卧床不起。然后趁上厕所的机会潜入粪池下水道逃走。此后鹿介漂泊诸国四处流浪,于元龟三年三月十一日入京巧遇羽柴秀吉。秀吉被鹿介的忠诚感动,好心将他收留下来。后来通过秀吉的安排,鹿介得以在滋贺郡和尔谒见信长。听了鹿介的事迹,信长大加赞叹的同时,承诺一定鼎力援助尼子氏重振家业。

信长于元龟元年姊川一战中大破浅井、朝仓联合军队,其后为巩固京都的统治,他火烧比叡山,屠杀二万本愿寺门徒,彻底否定了此前所有的最高权威。永禄末年,信长明确了统一天下的意志,着手筹划逐渐将势力范围扩大到中国地区。

鹿介对信长报以厚望,他认为新时代的霸主非此人莫属。百般努力接近信长,就是想借助织田军的势力,帮助尼子氏重振家业。

元龟四年(1573年)七月,根据信长的意志,天皇将年号改为天正。

同年六月,得到信长后援的鹿介,千方百计找到胜久后,率尼子家残党入侵因幡。直到天正四年(1576年)五月,在三年多的时间内,鹿介巧妙转战因幡各地,展开神出鬼没的抵抗运动。毛利军虽从兵力上而言占有绝对优势,却始终拿他无可奈何。

这其间跟随鹿介一同作战的还有立原源太兵卫、神西三郎左卫门、横道源介、牛尾大炊介、足利次郎左卫门等诸多尼子家宿将。支援他们的则是山名丰国。不久山名丰国攻下武田高信的领地鸟取城,鹿介等人终于有了一个安身之地。

但好景不长,天正四年五月四日,毛利军发动突袭,将尼子党从鸟取城中赶了出去。鹿介等人随后又以若樱鬼城(现八头郡若樱町)为根据地,继续顽强抗战,终因势单力薄,眼看就要陷入绝境。鹿介等人趁天黑保护胜久出城,一起前往京都逃难。

如果此时武田军不发兵攻打长筱,信长一定会遵守承诺,派兵西援鹿介的尼子军。但长筱之战迫在眉睫,信长已没有余力顾及尼子家的复兴大业。鹿介等人再次陷入孤军奋战的凄惨战况中,尼子家复兴的夙愿第三次破灭了。

时光进入现在,情况则完全不一样了。织田军击败武田军团后,开始将矛头对准石山本愿寺众门徒。而毛利作为本愿寺最大的幕后支持者,同信长的矛盾愈发尖锐。对野勃勃欲统一天下的信长而言,西国第一大势力毛利家族,是自己统一道路上无法避开的头号强敌。

他看中尼子家残党顽强的战斗力,想将其作为毛利征伐战的头号先锋;同时作为鹿介而言,如果拥有信长的织田军这个庞大后盾,即意味着可以彻底摆脱先前孤立无援的悲惨局面,如此一来,战势必将朝向对尼子家有利的方面发展。

永禄六年(1563年),十三年来一直陷入绝望对毛利战争的尼子家残党,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

一直为尼子家复兴在京都四处奔走活动,周旋于信长、秀吉、织田家宿将之间的鹿介,为完成心中夙愿,不惜于百忙中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到长筱,为表达自己对鸟居强右卫门的仰慕之情,他又去甘泉寺瞻仰了义士的遗物。机缘巧合,竟然从住持手中得到那把无铭宝剑。

佩剑在身的鹿介,感觉自己顿时仿佛拥有百万大军。只要无铭剑在手,哪怕毛利有百万大军也毫不畏惧。想到此,鹿介心中顿生豪情万分。

鹿介从长筱城归来后,又回到信长骁将羽柴秀吉门下做起了食客。

通过这些年来的百般钻营,秀吉已成为信长身边最为信赖的骁将。就连织田家宿老柴田胜家、丹羽长秀等人和他相比也黯然失色,而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信长正在逐渐疏远他们。

体无完肤的惨败

要说秀吉获宠全凭钻营献媚也不公平。事实上,他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战功赫赫:元龟元年金崎城一战,他负责后卫冒死掩护信长脱离危地;天正元年小谷城围攻战中,他又冒生命危险潜入城中,将阿市平安护送到信长身边;其后在富田才八刺杀信长的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他不惜性命扑倒了刺客。信长没有忘记他的功劳,长政灭亡后,他将浅井家领地全部赏给秀吉。

现在的筑前守备秀吉,已是俸禄超过二十二万石的堂堂战国大名。即使在群英荟萃的织田大营中,也没有人比他更通晓中国③形势。浅井、朝仓、武田相继灭亡衰退后,中国的毛利成为织田家目下面临的最大敌人。而秀吉对此早有戒备,这更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独特视野。

正当信长本营为石山本愿寺、一向一揆④等敌对势力费劲脑汁时,秀吉则开始将目光盯在了其时还尚未崭露头角的毛利家身上。

秀吉被鹿介的忠义打动,真心真意想帮助他早日复兴大业。此时鹿介正为织田军迟迟不见行动焦急万分,秀吉看在眼中,规劝他道:

“别急,耐心等待,我军适当时机一定会对毛利家发动总攻的。那时候不就轮到你发挥本领了吗?毛利军擅长海战,欲同其对战,则我方必须事先强化水军,争取一鼓作气全歼敌军,让毛利无处可逃。你还年轻,为了那一天,现在就开始好好积攒充分的气力吧!”

天正四年四月,信长发动对石山本愿寺的第二次攻击。首战对手即是毛利水军,双方在木津川河口展开激战。在毛利军庞大战舰的横冲直撞和新式武器“火矢”打击下,织田军遭到了体无完肤的惨败。

初战即遭到如此惨败,信长充分吸取教训,开始努力强化水军。

秀吉从信长处得到浅井领地后,他舍弃了浅井旧都小谷城,将湖岸的今滨改名为长滨,在此修建了新的居城。

长滨城直面琵琶湖,是座典型的水城。拥有两道优良港口,交通便利,商贸发达,和依山而建的小谷城简直天壤之别。筑城前秀吉曾夸下豪言壮语:

“都说山城易守难攻,可一旦粮道被切断,岂不变成易攻难守的死城?水城则不同,若想攻城,则需要有大量的战舰方能切断水面交通。此后也勿须再为防止敌军来犯而修建兵砦什么的,敌军即使想修也有心无力,长滨城直面琵琶湖,可以说从此整个湖域都是我的地盘。在这里训练水军,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在大阪、九州再筑新城。届时别说毛利家这等乌合之众,就是唐⑤、天竺,我们也照样能打的过去!”

长滨城是秀吉亲手设计,并在他亲自监工下建设完成的。竣工后不但旧都小谷城商人纷纷前来,就连诸国商人、职匠、僧侣、医士、浪人、游女、占卜师闻讯后也蜂拥至此,城内顿时呈现一片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

秀吉向领内居民发布通告:但凡有自愿开垦荒地者,所开之地永世归其所有;商人、职匠的年贡、诸役也完全免除;寺庙、神社受国家保护,不得随意骚扰。

从此长滨城内乐市(自由市场)繁盛,百姓生活也大有改善,治安良好,夜不闭户,到处欣欣向荣,市民皆大欢喜。这也反映出信长家中第一大宠将—羽柴秀吉,绝非寻常武将可同日而语。

信长于长筱之战歼灭最大强敌武田军团后,在安土修筑了新城。天正四年(一五七六)二月二十三日,信长正式决定将本居由岐阜迁都安土。

关于安土城的结构,太田一牛曾于书中详细记载,此处不再赘述。和以往修建城池,侧重于易守难攻的天然要害处相比,安土城更注重新兵器铁炮等的防护。信长命人从观音寺山、长命寺山、长光寺山、伊场山等地运来整块的巨石,将安土城修得墙高壁厚,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安土城修建过程中,在注重防御作用的同时,信长为显示自己的威势,对外观也有极高要求。安土城外表诚如太田一牛书中所言:“取四方景气之精髓,采古今中西之灵华……将军府中,金碧辉煌,玉石琉璃,琳琅满目……城内美景佳色举不胜举,置身其中如入琼瑶仙境。”充分显示出天下王者的霸气。

城内最深密处建有神殿,里面贡着一块名为“盘山石”的怪石。信长曾对家内诸臣说过:此石乃自己的化身,而自己则是神的化身。

甫洛易斯在书简中写道:“他(信长)的事业发展迅速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几乎每天都在变化,一天比一天变得强大。统一天下,成为全日本的专制君主,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野心。他要将自己变成巴比伦王一样的伟大人物,企图让天下万民都像崇拜上帝一样崇敬他。”

虽然信长前年于长筱之战中击败了最大的强敌武田军团,向天下统一的王道又迈进了一大步。但自从天正四年,惨败于支援石山本愿寺的毛利水军和纪州杂贺众的铁炮集团后,形势对他并不是十分有利。

天正四年十一月,鹿介跟随秀吉,在安土城谒见了信长。其时安土城的修建工作连一半都没有完成,信长甚至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会见他。

击败武田军团后,信长开始全力以赴,为自己统一天下的霸业开辟新道路。

“攻打毛利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告诉令主不要太着急。放心好了,解决掉本愿寺这个大麻烦,下一个目标当然就是毛利咯!”信长早就料到鹿介此行的目的,自己先说了出来。

织田军大败于毛利水军后,秀吉和鹿介心中都焦虑万分。此次谒见前,秀吉曾告诫鹿介:一定注意—千万不要提及曾经的支援承诺,万不可使信长恼羞成怒,否则必将前功尽弃!

对鹿介而言,他巴不得信长早日消灭本愿寺敌对势力,将矛头尽快指向毛利。

陆战线不期而遇

此前稍早时期,秀吉欲染指北陆,同上杉谦信间的对立急剧尖锐。他派军出兵北陆,打算趁机教训一下谦信。孰料几乎正在同时,信长也派柴田胜家为总大将,率泷川、丹羽、佐佐木等家中宿将一同领兵进军北陆。

秀吉部队同胜家部队在北陆战线不期而遇,双方都大吃一惊。虽然秀吉急令部队火速撤军,但这已经足以使信长恼火万分了。光凭这件事,此次谒见就不敢有一点疏忽。万一出个闪失,搞不好就会被信长当场勒令切腹自尽。

之所以让鹿介陪同有两个原因:1,鹿介忠勇的大名列国皆知,信长想必也早已有所耳闻;2,最重要的一点,秀吉算准不远的将来,织田军势必和毛利家之间会有一场恶战,届时鹿介的作用绝对不可低估。

先前同毛利水军一战,织田军中唯一的水上部队九鬼水军几乎全军覆没,信长现在急欲组建一支强大的水上部队,而鹿介正是最佳的领导人选。为使信长能尽快消火,不再计较自己此前出兵北陆的鲁莽,秀吉将鹿介作为对付毛利家的“新式武器”献给了主公。

“你的大名,我可是早有耳闻哦。听说你曾用微薄的兵力攻下鸟取城,甚至一直打到月山富田城附近呢。了不起,了不起呀!”虽是赞扬鹿介,信长的脸色却是冷冰冰的。

然而这之后鸟取城被围,鹿介等人为救助城内尼子家残党,不得不从富田城撤退。倘若信长能遵守承诺出兵救援,他们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呢?秀吉生怕天性耿直的鹿介会忍不住出言责备信长违约,不断向他暗使眼色。

“殿下盛名远扬,今日承蒙赐见实乃小人毕生荣幸。小人代表家主,恭祝殿下圣体康健,寿与天齐。”鹿介若无其事地郑重寒暄道。

信长脸色大为好转,他笑着说道:

“你的事我记着呢,不要急,先在安土城内到处逛逛,好好玩一下吧!”

信长当然记得给鹿介的承诺,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将石山本愿寺的敌对势力消灭干净。

对自认为神的化身的信长而言,本愿寺那些不承认自己权威,凭借宗教信仰不惜身家性命誓死坚持抵抗的和尚和信徒们,远比同自己一样怀有野心统一天下的战国群雄要可怕得多。他们是自己达成霸业的最大障碍,一定要全部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诚如甫洛易斯在递交本国报告书中所记载的那样:“他(信长)变得愈发傲慢狂妄,希望众人将自己当作不灭的神灵一样崇拜尊敬。他(信长)命人在距离安土城不远的山上修建了总见寺,里面贡着自己的塑像,众人甚至尊称他为‘活佛’。”信长既然自认为神的化身,在他眼中,无论本愿寺众门徒还是其他日本宗教信徒,但凡不承认自己权威的,都被视作为异教徒。信长认为:对付异教徒唯一并且最好的方法就是全部赶尽杀绝。

听了鹿介刚才的话语,信长顿时龙颜大悦。一边点头一边浑身打量鹿介,突然,他的视线停在鹿介腰间的佩刀上。虽然此刀看起来破旧不堪,但信长还是被深深吸引住了。

“你这把刀可是个宝贝哟。”

“殿下说哪里话,这种破烂刀具怎么能入您的尊眼呢!”

“能解下来让我仔细瞧瞧吗?”

听了信长的要求,鹿介浑身打了个战栗。如果信长看中无铭剑,自己所有的希望又将再次全部破灭。

“小人……在小人看来,要是将这种破铜烂铁呈交于殿下手中,实在是大大的不敬呀!”鹿介委婉地推辞道。

“呵呵,我无所谓,怎么,你不愿意吗?”信长笑得很勉强。

“鹿介!殿下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肯吗?”秀吉在旁边忍不住催促道。

“是……是,请恕小人鲁莽。”鹿介无奈将无铭剑解下,递给了早已在旁等待的信长近侍森兰丸。

信长接过无铭剑反复把玩,爱不释手。他猛一用力,将宝剑从鞘中拔了出来。

拔刀出鞘的一瞬间,信长和近臣们都清楚看到:一条青龙腾空出世了!

信长茫然的盯着刀身,后背冷汗直冒,身体内莫名的恐惧不断涌出,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在颤抖!纵使信长这般人物,在无铭剑凌厉的剑气震慑下,也禁不住亲身体验了一次恐惧的滋味。

“够了!”他慌忙将宝剑插回鞘中。

信长脸色苍白,仿佛刚才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坏了。在兰丸搀扶下,他颤抖着一步三摇地走了出去。看到信长退出,近侍们也急忙纷纷站起身来跟了过去。

堂下诸将哑然失色,他们不明白信长为何突然变了脸色。但有一点很清楚:主公是看过鹿介递过的佩刀后方才脸色巨变的。众人的视线立时汇聚在鹿介身上,希望他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见势不妙,秀吉急忙拉着鹿介仓皇退出。

鹿介为主家复兴,数年来一边不屈不挠坚持抗战,一边四处奔走呼救支援。秀吉被他的忠义深深打动:要是自己门下也有这样的义士该多好啊!

“鹿介,这些年来你尽忠尽义,对你的主公充分尽到了自己的全力。怎么样,可曾想过此后跟在我身边吗?”归途中,秀吉劝诱鹿介跟在自己身边。

“重振尼子家业是在下毕生的梦想,在下为之不惜粉身碎骨。在这个梦想没有实现之前,请恕在下不能答应。”鹿介回答道。

“跟着我不一样可以重振尼子家业吗?何况真成为我家臣下,我也比现在好多替你说话呀!只要你肯答应,我保证对你比任何家臣都优待。”秀吉极力想趁此时机将鹿介网罗到自己门下。

鹿介十分感激秀吉一直以来的厚遇,如果没有他的周旋,自己也不会有机会谒见信长。这么长时间以来,无论是对毛利家的艰苦作战,还是四处漂泊的流浪生活,如果没有秀吉的援助,鹿介根本无法维持到今天。

现在自己的身份只是个浪人,在秀吉门下也不过是个食客,对军政大事根本没有任何发言的资格和权利。但如果归入秀吉门下作为织田家将,自己就可以拥有足够的兵权,那样一来就能够指挥织田部队了。

由浪人的身份变为秀吉家臣后,自己再为重振尼子家业游走列国时,诸侯的脸色也必定比现在要好看的多。

一举两得的好事

此外,自己虽然投身秀吉门下,这非但不影响尼子残党继续为重振家业独立斗争,而且自己也可以借适当的机会利用织田家强大的军力帮他们一把,真可谓一举两得的好事。

现在看来,尼子家已绝无可能单凭自己的力量战胜毛利军重振家业。也就是说,独立进行复兴运动已毫无可行性可言。

不过就算借助信长和秀吉的力量,实现复兴尼子家的夙愿,也要防止新的尼子家被信长划为自己的伞下。信长只是想利用鹿介等人作为征伐毛利军的敢死队而已,鹿介对此也很清楚。但为重振尼子家业,他仍然不得不借助织田家强大的军力。

鹿介誓死也不会让主公委身于毛利家下,与其降服毛利,他宁可委屈自己当恶魔信长的走狗。但他早已下定决心:即使自己果真借信长兵力重振尼子家,也决不会让主公臣服于织田家下。

对鹿介而言,复兴尼子家业已成了毕生的目标。成功与否姑且不论,只要鹿介还活着,就会为这个目标继续奋斗下去,直到生命终结。

山中鹿介将复兴尼子家作为是自己生存的唯一理由。或许从出生那天起,他的人生就注定要以悲剧告终。

“大人厚爱在下深表感谢。但鹿介一条贱命,无论如何无法做到同时效命二位主公,请大人原谅在下不能答应。”鹿介谢绝了秀吉的招聘。

“果然,我早就预料到你会拒绝。你这种勇士肯投在我门下,简直可以顶千军之力。可惜呀可惜,想不到尼子家竟有如此忠义之士!”秀吉羡慕地感慨道。

“大人少安毋躁,待在下达成夙愿,一定投入大人门下誓死效命。”

“哈哈!为了那一天能早点来到,我一定全力支持你重振大业!”听鹿介这么一说,秀吉高兴地爽朗大笑起来。

在战国时代,职业武士出于对自己和后代名声的考虑,必须要跟随一个值得信赖的主公。如果武士对主公失望,或认定主家没有前途而转投他主,没有人会指责他的背叛。

此外,由于城池被攻陷等原因导致主家灭亡,而不得不重新寻找新的主君,在武士们看来也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后世受儒教影响,身为武士者,一夫不仕二君成了武士道的基本准则。这主要由于进入江户时代后,社会稳定,局势安详,武士通常不会失业。反过来说,即使失业,由于此时再也不是群雄逐鹿的战国时代,武士想投奔二主,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了。

如果鹿介在完成夙愿后投入秀吉门下,任何人都不会对此表示非议。其实无论秀吉还是信长,门下家将中都有为数不少是今川、斋藤、浅井、朝仓等诸侯大名的遗臣。

天正五年(1577年)二月,信长歼灭同毛利一起协助本愿寺众门徒的杂贺众铁炮集团后,终于将矛头指向中国地区。同年十月二十三日,信长任命秀吉为总大将,率兵进军中国地区。鹿介期盼已久的毛利讨伐战,至此终于拉开帷幕。

十月二十三日清晨五时左右,秀吉以尼子胜久、山中鹿介以下尼子党二百余人为先导,自率由先锋、本阵、后卫三段构成,总兵力达七千五百人的庞大军团,威风凛凛地从京都出发。此次出兵几乎聚集秀吉门下所有精英,除军师竹中半兵卫、宿老蜂须贺小六之外,养子加藤虎之助(清正)、福岛市松(正则)、浅野弥兵卫(长政)、山内猪右卫门(一丰)、堀尾茂助、石田左吉(三成)等一大批日后支撑丰臣家政权的宿将,也一同随军参加了这场战争。

毛利是信长通往统一天下的道路上最后的强敌,织田家中将星如云,而秀吉此次被任命为毛利讨伐战总大将,再一次显示出信长对他非同一般的信任与器重。而作为秀吉来说,为报答信长对自己的信任与器重,此战无论如何也只许胜利不能失败。

信长任命秀吉为中国征讨战总司令官,也可以理解为对先前北陆出兵一事气已全消,光凭这一点,秀吉拼死也要将这场仗打胜。

有山中鹿介作为“特殊武器”,秀吉心中踏实了不少。鹿介忠贞不贰的勇名早已跨过中国圈内,在列国广为流传开来。让忠节无比,刚勇无双的山中鹿介为先导,自己带领大兵浩荡杀入中国地区,毛利军定会闻风丧胆,在大军杀到前落荒而逃。

秀吉军进入中国地区后,首先面对的是位于播磨、美作、备前三国交界处的上月城。

上月城作为毛利军最前卫要塞的同时,对秀吉而言,也是此次中国征讨战中的头号战略要地,两军势必竭尽全力攻守此城。而成败的关键,则在于三国交界处的大名日和见究竟会倾向哪方。

日和见大名观望徘徊,迟迟不肯表态。秀吉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上月城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开始。秀吉的野心比信长还要大,他梦想有天跨过中国、九州,渡海一直打到朝鲜、明国⑥、甚至吕宋岛⑦。

秀吉意气风发、气势如虹,部下也为之深受感染。秀吉军一鼓作气,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上月城。秀吉留下鹿介率领尼子残党守卫上月,自己回姬路整顿兵马去了。

不久宇喜多直家率大军反攻上月,尼子党兵寡不敌,只得连夜弃城逃走。鹿介去姬路求得援军,又将上月城夺了回来。此后两军围绕上月展开拉锯战,一时战局陷入胶着状态。

光阴似箭,时间很快进入天正六年。这期间鹿介一直率尼子残党战斗在攻防战的最前线。和此前孤立无援的苦战不同,尼子党此次作为秀吉军魁首出战,而秀吉背后又有织田家庞大的军势支撑。尼子党一改往日绝望的心情,人人精神振奋,个个以一当十。毛利军将山中鹿介视为恶魔鬼怪,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惊恐万分。

秀吉和信长失望

作为织田军最大的“特殊武器”,鹿介果真没有让秀吉和信长失望。

拿下播磨、但马两地后,秀吉于天正五年十二月暂回安土城稍做调养。翌年二月,他亲率二万大军,再次杀回播州。

在此期间,秀吉又调拨三百织田军士兵,与尼子胜久、山中鹿介领导下的约三百名尼子残党一同守卫上月。

宇喜多直家对事态的发展甚为重视。单纯让尼子残党占领上月城并不足为惧,但鹿介此次作为秀吉和信长的先锋入侵中国地区,表示织田军已经开始将矛头指向了毛利家。鹿介占领上月城,必将对今后毛利本国的防卫产生重大威胁。为遏制事态进一步恶化,毛利家主辉元会合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皆为辉元嗣子),一同发起三万五千大军浩荡向东杀来,力图一举歼灭秀吉全军。

秀吉军二万对敌三万大军,处于绝对的劣势。何况这其中秀吉的嫡系部队只有七千五百人马,其他像日和见大名等的兵马,此时根本不可指望,搞不好在强大的毛利军面前转阵倒戈还说不定呢。

恰恰就在此时,秀吉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是战是退的问题上,三木城主别所长治与秀吉意见相左,一怒之下率兵投奔了毛利家。看到三木城主临阵倒戈,日和见大名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秀吉知道:目前能够支配的,也只有自己麾下这七千五百人马了。

鹿介从上月城发来数次援军要求,然而由于三木城主叛变,秀吉眼下一刻也无法脱身。纵是如此,鹿介依然相信秀吉不会见死不救,仅凭城内六百兵马苦苦抵抗毛利三万五千大军。

秀吉也急欲尽快脱身,想要亲率大军前往营救鹿介。他向信长派出使者请求援军。

见到秀吉派来的使者,信长双目圆睁厉声怒骂道:

“当初到处放炮,说什么从中国、九州一直打到朝鲜、吕宋岛的又是谁?没用的东西,浑身上下就长着一张嘴!”

秀吉虽历来足智多谋,但眼下危机迫在眉睫:以七千五百人马对毛利三万五千大军无疑是以卵击石。如果此战告败,毛利势力增长倒是其次,织田方面最害怕的是列国诸侯趁机起兵,如此一来,信长达成霸业的道路上又将再次充满艰辛坎坷。

信长也知道,如果织田军在中国战败的消息传到诸侯耳朵里,北国的上杉、甲斐的武田、相模的北条、本愿寺众门徒等一切敌对势力必将再次结成同盟集团。届时日本列岛反信长狼烟四起,形势不堪预料。

正在这时,北国却传来一条令信长备感振奋的“喜讯”。

三月十三日,信长接到报告:上杉谦信于春日山城病逝。继武田信玄死后,上杉成为织田军北方面临的最大威胁。现在谦信已死,织田军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局势。

信长大喜之下,急令泷川一益、明智光秀、丹羽长秀等率二万援军前往救助。援军于五月初抵达播州高仓山一带,至此织田远征军虽然兵力已和毛利军相当,但由于泷川、明智、丹羽等宿将都是和秀吉同级或略高一级的将军,秀吉无法统一作战命令,战势依旧呈胶着状态,甚至无法再向前迈进一步。

状况迟迟不见起色,信长心中也是异常焦虑。他忽然记起:此时苦守上月城中的,不正是山中鹿介吗?想起山中鹿介,信长就不由得想起上次在安土城会见时,被鹿介腰佩的无铭剑所震慑,自己惊恐万分的窘相。

对信长而言,这是个天大的耻辱!天下霸主信长,竟然在众目睽睽下被一介浪人随身所佩的古刀吓倒,真是岂有此理!

“山中鹿介,黄毛小儿!他无非是想利用我的力量,帮助尼子家收回失地罢了。哼,小算盘打得不错嘛。”

想到此,信长暴跳如雷:

“援兵到了那么长时间,战况却毫无起色,不知道你们都是干什么用的!立即放弃上月城,大敌当前,分散兵力乃兵家大忌,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放弃放弃,我命令你们立即放弃上月城!集中兵力,先把三木城给我灭了,等腾出手来再去收拾上月城!”

信长这番牢骚,决定了鹿介等尼子家残党的悲惨命运。

秀吉不忍眼见鹿介坐以待毙,劝他赶紧杀出重围与织田军合兵一处。但其时上月城已被毛利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想要逃出无异于异想天开,毛利军何时攻陷城池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鹿介早已决心城破身亡,但他不忍心看着多年来跟随自己生死与共的尼子三百残党,和秀吉留下协助守城的三百织田军陪自己一同送命。为救这六百条人命,他忍辱向毛利军提交了降书,但吉川、小早川二人坚决要求主将胜久切腹。

“主公一死,我们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如何,请你们看在大家都是武士的份上行个方便吧!”鹿介恳求道。

“事到如今,就是把你们都杀了谁也说不出半句怨言!用你们主将一条命换城内六百条人命你都不干,未免也太得寸进尺了吧?!再啰嗦就将你们全部杀死!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掂量吧。”两人毫不动情,坚持要胜久切腹。

胜久得知此事后淡然一笑:

“如果我死能换得城内六百兵将的性命,我又何必舍不得这条贱命呢?我本已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出家人。多亏你,让我重新看到了重振尼子家的希望。我死后,希望你能够早日收回失地,让世人知道尼子家并没有全部灭亡。那样的话我就是在阴曹地府里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诸位多保重,我先走一步!”

七月三日拂晓,胜久切腹自尽,享年二十六岁。

大永五年(一五二五),当时尼子、大内两大势力为争夺中国地区霸权掀起战火。此后不久原属尼子家臣下的毛利一族叛变,转投到大内家门下。此后尼子家一直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坚持抗战五十余年。天正六年胜久自尽,尼子家彻底断绝了血脉,这场中国争霸战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最忌思前想后

胜久自尽后,鹿介率城内六百守兵投降毛利军。敌我双方都认为他一定会殉节自尽,去地下陪伴主公。但令人意外的是,鹿介竟然“若无其事”地活了下来。

胜久自尽时,鹿介在旁负责介错。想到由于自己的无能陷主公于死地,他禁不住血泪合流。

主公本已看破红尘,在京都东福寺出家为僧潜心向佛。是自己打着重振尼子家霸业的旗帜,将主公拉入这人间的修罗地狱中。

如果鹿介当时不将胜久带出京都,不但地狱可以减少一条冤魂,人间也可能因此增添一名高僧。

然而事实上,胜久此后却变成了鹿介重振尼子家的道具。胜久二十六年的短暂生命消失了,重振尼子家大业依然遥遥无期。

斩下胜久头颅那的一刻,鹿介在心中暗暗发誓:决不能让主公的血白流,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就一定要和毛利家斗争到底。

鹿介下定决心绝不殉死,哪怕尼子家残党只剩下一人,哪怕尼子十勇士⑧中只有自己还活着,就一定要和毛利家斗争到底。

“主公在天有灵,保佑鹿介有生之年报仇成功!”鹿介仰天长叹道。

尼子残党开城投降后,毛利军给予他们武士的待遇。特别对鹿介,更是优待有嘉。为表彰鹿介的忠勇,毛利家给予他五千石俸禄的厚遇。

鹿介接受毛利家俸禄后,世间对他的评价随之一变:由忠节无比、尽心奉公的武士,从此被奚落成卑鄙无耻、猪狗不如的叛徒。

鹿介冷眼面对世人的谴责,坚强的活了下来。只要活着,就有报仇的机会;哪怕尼子残党只剩下他一个人,只要无铭剑在手,哪怕只能杀死毛利辉元、小早川、吉川其中任何一人,多少也能替尼子家出一口积年的宿怨。他决定凭借手中的无铭宝剑替尼子家报仇,为此甘愿接受毛利家屈辱的俸禄。

当毛利家决定将鹿介严密护送到新的任地时,尼子党重臣,鹿介以外的九勇士全部离他而去。

吉川和小早川经过谨密步骤,决定趁此次护送之机暗杀鹿介。

“鹿介小儿,不过是想假借投降,寻找机会替他的主公报仇罢了。他活着对我们毛利家就是个障碍,这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不如趁此次护送之机在路上把他干掉,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此言甚是。不过这家伙刚勇无双,武艺高强;就怕刺客武功要是不如他,还不一定谁干掉谁呢。”

“依我看只能智取,不能力图。父亲侍卫中不乏武林高手,从中挑选一批精明干练之士装成保镖,在路上找个机会一起动手。鹿介纵是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插翅难飞!”

天正六年七月三日,鹿介奉毛利家之命,和笼城战中残存的六十名士兵一起,从上月城出发。在毛利侍卫的严密护送下,前往备中、松山一带任守备职。

二人密令毛利家宿老天野纪伊守之子—中务元明负责执行此次暗杀任务。元明久闻鹿介是名震天下的豪杰,手下六十名士兵久经沙场,个个皆能以一当千。此次暗杀万一失败,不但无法向主公交代,自己也极有可能一去不返。

看到元明愁眉不展的样子,父亲纪伊守劝道:

“好了,不要老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办大事者最忌思前想后、顾虑重重,没有什么万一,这次一定要成功!路上瞅个机会,先把鹿介手下兵丁引开,然后率众人一拥而上,他纵是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听父亲这么一说,元明心情放松了许多,开始全力以赴构思暗杀的详细计划。

备中、松山附近甲部川畔有个名叫阿井的渡口,水深川广:“这里作为鹿介死地,再适合不过了。”元明决定在此处暗杀鹿介。

元明本想趁鹿介和众兵士乘船渡到河中的时候下手,但转念一想,甲部川幅员辽阔,万一手下不敌鹿介众人被他们逃脱的话,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他打算在渡口两岸任选一处杀死鹿介,前提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情况下。不,哪怕再多出几个也无所谓,总之人数越少越好。

为确保此次暗杀行动万无一失,元明亲自前往甲部川阿井渡口进行现地考察:渡口停有两艘船,每艘定员三十名。至此元明终于定下鹿介的死地。

鹿介一行总共六十三名,首先让六十人分乘两艘船过河,余下鹿介等三人留在岸边,此时正是下手的绝好时机。哪怕鹿介武功盖世,以三人之力也绝不是护卫队二百数十人的对手。

元明让家中选出两名会撑船的家丁扮成渡手,一切准备就绪,就待鹿介自投死路。

天正六年七月十七日,鹿介一行六十三人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由毛利家二百数十名保镖“护送”,来到甲部川阿井渡口。一路走得并不快,鹿介等人心情抑郁,步伐沉重;而元明等毛利家众侍卫则因为事先经过周密安排,算准鹿介此行必死无疑,也乐得悠闲押解。

沿途村镇居民得知鹿介经过,纷纷前来献上特产,表达自己的一点心意。鹿介多年来为重振尼子家呕心沥血,四处奔波,早已成了传说中的英雄人物。众人被鹿介不屈不挠的顽强意志感动,都想亲眼目睹一下传说中刚勇无双的勇士风采。

一行人于正午时分来到阿井渡口,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直射,众人浑身汗流浃背。一路风尘仆仆,每个人早已饥渴难耐。看见前方滔滔川水,他们都争先恐后地跑过去,双手捧起川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这船看起来一次最多也就能乘三十人左右,一次怎么也渡不完。不着急,您在岸边好好休息一下吧。”元明恭敬地说道。虽然鹿介此时和囚犯实际并无二异,但名义上却还是俸禄五千石的堂堂大将。元明表面上不敢有丝毫怠慢、冒犯之处。

鹿介在河边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脱去上衣挥手擦汗,任凉风丝丝透过全身。望眼河中,两艘渡船已载满尼子士兵,正缓缓向对岸驶去。

岸边不远处两条大汉早已埋伏多时,其中一人是尼子家十勇士中的芝桥大力介,另一人则是素有“取首后藤”之称的尼子家中第一大悍将后藤彦九郎。鹿介投降毛利后众叛亲离,十勇士纷纷离他而去,只有两人知道他报仇苦心,表面虽然也装作随众人一同离开,但暗中一直在保护鹿介。

“快到松山了吧?”

“是呀,听说渡河后就不远了。”

“太好了,明天早上一定要好好睡一觉。”鹿介三人一边乘凉一边谈笑风生道。

迎头斩来的太刀

两艘渡船将尼子党六十名士兵送到对岸后,又调头朝这边驶来。鹿介三人站起身来,等待乘船渡河。

见鹿介正在眺望对岸,元明瞅准时机,朝装扮成保镖打扮的家中第一大高手河村新左卫门递了个眼色。河村悄悄潜到鹿介身后。

鹿介下意识猛地一回头,河村已拔刀砍了过来:

“鹿介拿命来!”

“匹夫安敢无礼!”

说着鹿介拔出无铭剑架住迎头斩来的太刀,只听“嘭”的一声响,河村手中太刀被击的飞了出去。

新左卫门愣了一下,身为毛利家中第一大高手的他,出仕至今还没有遇到过敌手。想不到刚交手没有一个回合,自己的宝刀就被鹿介的破剑击飞了!

但河村毕竟是毛利家中第一大高手,他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又拔出胁差刺向鹿介胸部。

“大胆匹夫!”

说时迟那时快,两条人影“嗖”的冲了过来。河村微一愣神,被大力介一把抛在空中,彦九郎赶上来,一枪穿透了他的胸膛。

毛利家侍卫一拥而上,将三人团团围在正中间。此时对岸尼子党兵也发觉情况突变,开始喧哗起来。但隔川相望,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大声朝渡口喊叫。

面对百倍于自己的敌人,三人毫不畏惧。鹿介无铭宝剑闪过处,刀光血影,人头落地;彦九郎挺枪左冲右突,直杀入无人之境;大力介神力千斤,一手揪起一个毛利家侍卫投入河中。

鲜血很快染红了甲部川面,但敌人依旧数量众多。

双方人数相差实在太悬殊,鹿介三人终于感到力不从心。

“我先走一步,鹿介、彦九郎保重呀!”

说完,大力介用尽最后的力气,抱起两名毛利家侍卫一起跳入川中。

彦九郎杀红了双眼,挺枪急欲赶来救助大力介。但满身创伤的他,此时已是自顾不及。额头伤口处鲜血不断涌出,严重妨碍了视线。铁枪枪头亦早已折断,确切地说,彦九郎现在手中拿着的只是一条铁棍。

鹿介虽然仍能挥舞宝刀继续杀敌,但他逐渐感觉到敌人似乎越来越多。左肘、右膝、腹、肩、颊等身体多处受伤,衣服被敌我双方的鲜血染成红色,乍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血人。

鹿介右膝受伤很重,身体已不能很好的保持平衡。但手中无铭剑威力却丝毫未见衰弱,甚至可以说越斩越锋利。

鹿介预感到这里将是自己的死地。就算九死一生杀出重围,但此处是毛利家的领地,辉元想必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无论如何也没有逃脱的可能。

那边,浑身已被鲜血染透的彦九郎依然奋勇的舞动手中铁棍横冲直撞。看到后藤凄惨的姿态,鹿介很想过去帮他一把。但毛利家侍卫在他面前堵起了厚厚的人墙,任鹿介左冲右突,却总也无法杀出重围。

“彦九郎!”鹿介大叫道。

彦九郎将脸孔转向了声音发出的地方,映入鹿介眼中的彦九郎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脸上已分不清五官的具体定位。

“给你!拿着它冲出去,决不能让宝剑落入毛利家手中!”

鹿介说完,将无铭剑和刀鞘一起抛给彦九郎。虽然视线被鲜血堵塞,但彦九郎仍清楚地看到:一条青龙腾空出世了!

彦九郎接过鹿介抛来的无铭剑,顿感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他挥舞宝剑杀出一条血路,纵身跳入甲部川中。

川水被鲜血染红,彦九郎很快消失了身影。

见鹿介手中已没有无铭宝剑,毛利家侍卫纷纷涌向前来,将刀枪齐齐对准他。

“我命丧于此,毫无遗憾。总有一天,彦九郎一定会手持无铭剑向你们讨还血债!”鹿介说完大叫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鹿介虽然倒下,但毛利家侍卫仍不敢向前察看尸体。良久,吉川家臣福间彦右卫门壮着胆子走过去,确认鹿介死亡后,彦右卫门拔刀割下了他的首级。

山中鹿介三十四年的悲剧人生落幕了。

毛利侍卫三上淡路守不服大功落入彦右卫门之手,硬说鹿介是被自己杀死的。众侍卫虽然亲眼看见彦右卫门取下鹿介的首级,但碍于淡路守的淫威,每个人都敢怒不敢言。彦右卫门无奈,只得将鹿介原配宝刀—荒川国行连同首级一起交给淡路守。

淡路守将鹿介首级装在精美的盒子里,连同宝刀一起兴高采烈地献给毛利辉元。辉元只将荒川国行宝刀留下,将首级又还给了淡路守。

数日后,信长得知鹿介死讯,急忙问近卫:

“那把剑,鹿介腰间所佩的那把怪剑怎么样了啊?”

“啊……据说被毛利侍卫三上淡路守献给了辉元。”近卫回答道。

“什么,无铭剑落入辉元手中了?”

信长脸色苍白,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目光。他仿佛看到鹿介正手持无铭剑,一步步向自己身边逼来。

不祥之感

天正七年(1579年)六月二十日,作为德川家使者派往谒见信长的德川家老①酒井忠次,风尘仆仆地从安土城赶回滨松。

“什么?忠次回来了?这、这也太早了吧……”

听到近卫汇报忠次返回,家康隐约有不祥之感。

忠次于十六日从滨松出发前往安土城。稍早时候家康获得一匹名马,于是派忠次将该马作为贡品献给信长。按说忠次在安土城起码也要呆上两天,而且家康先前说过:回来的时候还可以顺路去冈崎城见一见自己的嗣子—少主信康。如此算来返回滨松最快也要二十五日以后,为何……

忠次是信康最信赖的好朋友。信康的正室德姬是信长的女儿,一同陪嫁到德川家的还有德姬侍女阿福。阿福美艳绝伦,忠次很喜欢她,隔三差五总要找机会去冈崎和阿福约会。

忠次这次竟然途中不在冈崎停留,径自返了回来。一定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会是什么呢?

“忠次径自回滨,怕是安土城内出什么事情了吧?” 家康心下暗想。他有预感:此事必定非同寻常。

想到此,家康急令火速召见忠次。

“托殿下圣福,卑职一路平安无事。”

忠次平伏在地深深叩首,家康偷眼望去,汗珠一粒粒从他的头上掉了下来。

“路上辛苦了。不过忠次……你……你回来的也未免太早了吧?安土城内出什么问题了吗?”

家康迫不及待地开门见山问道。

“是……是……具体的信长大人都写在书简里了……还是请主公亲自过目吧……”

忠次说完从怀中取出信长的书简。

家康从近侍手中接过信长书简,看着看着,脸上突然变得毫无血色。此间忠次一直平伏在地没有抬头,想必书简的内容他早就知道了。

“筑山让信康……真的吗?不,这不是真的吧?我不相信,我不信。”

读完信长书简,家康茫然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向来精明强悍的家康变得如此踌躇不决呢?

要解释清楚信长书简的内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长子信康为家康正室濑名姬所生。她本是今川义元的侄女,心高气傲,有着典型武士贵族的坏脾气。家康当初被抵押在骏府做人质时,是义元做主为他们完婚的。濑名姬年纪比家康大,又仗着今川家势力,总觉得家康不过是一个乡下武士而已。

然而对独子信康,濑名姬却很是疼爱。由于一直以来夫妻感情都不是很好,家康只得将她和信康留在冈崎的筑山(因此濑名姬又称筑山姬),自己在滨松另置侧室生养子女。原本就是为政治结婚的两人,至此关系变得愈发疏远。

虽然和妻子之间没有爱情,但这并不影响家康对信康的器重和期待。信康天赋异禀,从幼时起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英器。家康对他甚为中意,早已决定待自己身后,将信康作为德川大业的接班人。

天正二年九月,家康在关原被武田大军围困。眼看就要坐以待毙之时,当时年仅十七岁的信康自告奋勇充当后卫,拼死掩护家康脱离了险境。是役,就连胜赖也被少年信康的武勇所折服,对他沉着冷静的行动赞叹不已。

信长在书简中写道:据女儿德姬暗报,信康母子串通武田胜赖,秘密制定了攻打织田家的详细计划。

“德姬暗报?哼,想不到她竟然也是信长的内探。德姬说的就是真的?德姬就不会造谣吗?”

家康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暴跳如雷地怒吼道。

“殿下……非常遗憾,此事当真属实。筑山夫人的侍女和德姬的侍女是姐妹。筑山夫人与少主密谋时,侍女一句不漏全听了过去。依卑职愚见,夫人的侍女似乎没有说谎的必要。再者……再者说,夫人和从甲斐来的那个明国医师关系暧昧,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简直……简直都快成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听了忠次的回答,家康紧咬双唇一言不发。

对于濑名姬和明国医师之间的丑闻,家康亦早有耳闻。虽然在不高兴的同时也注意到医师是从甲斐来的,但家康从来没有将此人和胜赖联系到一起,更没有想过他竟然是来策反信康谋乱的奸细!

信长在书简中毫不保留的表达了自己的愤怒,质问家康:你是我最为信赖的盟友,现在你的妻子竟然密谋策划,要攻打织田家,你对此怎么解释呢?

家康知道:想要让信长消气,除了将濑明姬和信康处死之外别无他法。虽然和濑明姬之间没有爱情,但再怎么说也是二十年的夫妻;这个姑且不论,信康是自己指定的接班人,杀死他不等于断了自己的手足吗?

猛地,家康从茫然中清醒了过来:

“信长是一箭双雕呀!”他悲叹道。

信康的英器信长知道得一清二楚,和英迈豪气的武勇类将领不同,信康拥有吞噬天下的气概和野心。信长也常常感觉他更像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信长虽有三个儿子,但他自认即使三个儿子绑在一起也比不过信康。为了不给后代留下祸根,信长决定趁此次机会斩草除根,让家康自己杀死含苞未放的亲生骨肉。同时,信长通过此次事件也可以测试一下:家康今后究竟是不是自己最值得信赖的盟友呢?

虽然家康已察觉出信长的意图,但对此依然无能为力,此时自己还没有实力和信长翻脸。为了德川家的千秋大业,家康宁可斩断自己的手足,也要给信长一个交代。

家康不愧是能成大器之人,为了德川家的大业,他不惜斩断儿女亲情。

“不论真假,先把信康从冈崎转移到大滨。”家康含泪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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