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布思步行到了托尔克罗斯。
他的鼻腔里灌满了难闻的气体,肺部也很不舒服,他希望寒冷能让这股气味减弱些。他本可以走进一家酒吧,这样就闻不到了,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比今年还要冷很多,足有零下二十度,西伯利亚般的鬼天气。房子外的水管冻得严严实实,所以每户人家的污水都排不掉。气味很难闻,但你总可以打开窗让它散掉。死亡却并非如此;它不会因为你开了一扇窗,或者散一会儿步就消逝的。
脚下全是冰,他打了几下滑。另一个不喝酒的理由:他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他把麦克奈利的地址抄在了自己的记事本上。他知道这个街区,它离被烧毁的疯狂长筒袜沙龙只有几条街远。大门上装有内部通话系统,麦克奈利的名字在最后一个。按下按钮的时候,他的脚趾头都要冻麻了。他一直在练习待会儿要说的话。没有一个警察愿意说出坏消息,当然也没有比这更坏的消息了——“你丈夫归西了”,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内部电话接通了。“不要告诉我你把钥匙弄丢了,沙格?如果你是因为喝酒而把它们弄丢,那你就在外面挨冻吧,看我管不管你!”
“是麦克奈利夫人吗?”
“你是谁?”
“雷布思警督。我可以进去吗?”
“天哪,他做什么了?”
“我可以进去说吗,麦克奈利夫人?”
“你进来吧。”门锁响了一下,雷布思推开了门。
麦克奈利夫妇住在二层,雷布思本来希望他们住在顶楼。他脚步很慢,还在思索着该怎么开口。她在门口等他。门很漂亮,是新的黑色木材,有扇形的玻璃图案。铜制的门环和信箱也是新的。
“你是麦克奈利夫人?”
“进来吧。”她带着他穿过小厅堂走进了客厅。房子不大,但是家具和地毯很漂亮。客厅旁有个小厨房,两个房间加起来的面积大概是二十英尺乘十二英尺。房产经纪人往往形容它为“温馨”、“紧凑”。电炉开得很足,房间里有点闷。麦克奈利夫人刚才一直在看电视,一罐甜心牌黑啤酒放在宽宽的椅子扶手上,烟灰缸和烟放在另一边。
她看上去脾气不好;没有其他词可以形容了。罪犯的妻子看上去都是那样。监狱探访让她们的下巴轮廓变得更为硬朗,不轻易相信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的头发染成了棕色,尽管她晚上待在家里,但还是涂了指甲油,画了眼线和睫毛膏。
“他做什么了?”她又问道,“愿意的话坐下吧。”
“我还是站着吧,谢谢。事情是这样的,麦克奈利夫人……”雷布思停了下来。你也会这样做:你带着尊重降低了声音,讲一些无关紧要的开场白,然后停顿,希望寡妇或者鳏夫,母亲或者父亲,兄弟或者姐妹能够明白。
“是什么事情?”她厉声地问。
“呃,我很遗憾地告诉你……”
她的双眼盯着电视。正在放一部电影,吵闹的好莱坞冒险片。
“能不能把声音关小一点?”他提议说。
她耸耸肩按了一下遥控器,“静音”的标志出现在了电视机上。雷布思这才发现那台电视机很大,它占据了房间的整个墙角。不要让我说出那些话,雷布思想。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东西在闪烁。是眼泪,他想。她在努力控制住它们。
“你明白的,是不是?”他安静地说。
“明白什么?”她叫道。
“麦克奈利夫人,我们认为你的丈夫可能死了。”她把遥控器扔向了房间的另一边,站了起来。“有个人自杀了,”雷布思继续说,“他的口袋里有封信,上面是你丈夫的名字。”
她瞪着他。“那意味着什么?什么也不是。他可能把信弄丢了,有人捡了去。”
“死者……那个人,他穿着黑色的尼龙夹克衫和一条浅色的裤子,绿色的运动衫……”
她转过脸背对着他:“在哪儿?在哪儿发生的?”
“沃伦德公园。”
“那么,”她气愤地说,“小沙格去了洛锡安路,他经常去那儿。”
“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酒吧还没打烊,也许这可以作为你要的答案。”
“你看,麦克奈利夫人,我知道这样很麻烦,但我希望您去一下停尸房看看衣服。这样行吗?”
她的双臂交叉于胸前:“不,不行。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又不是小沙格。他只是出去了一个星期,一个痛苦的星期。他不可能死的。”她停了下来,“他是不是被车撞了?”
“我们认为他是自杀的。”
“你没搞错吧?自杀……?滚出我的家!走吧,你走吧!”
“麦克奈利夫人,我们需要——”
现在她正用力挥着坚硬的拳头打他,把他推出了门来到客厅。
“离他远点,听见没有?离我们两个都远点。这简直就是骚扰。”
“我知道你很难过,麦克奈利夫人,但是辨认一下身份会把事情弄明白,这样才能让你安心。”
她的拳头失去了力气,一下子停手了。雷布思烫伤的手掌被她打到的时候疼得厉害。
“对不起。”她说着,做了个深呼吸。
“没什么,你很难过。你有没有邻居,朋友或者其他什么人和你一起去?”
“隔壁的梅齐。”
“好的。我去找辆车来接你怎么样?梅齐能不能陪你一起去?”
“我问问她。”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拖着步子走到了一扇写有“芬奇”铭牌的门前。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一下你的电话。”雷布思喊着又回到了房间里。
他迅速扫视了一番。只有一间卧室和浴室,加一个储藏室。其他部分他都看过了。卧室布置得很漂亮,粉色带褶皱的窗帘和配套的床罩,还有一个摆满香水瓶的小梳妆台。他走到客厅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叫车,另一个是向刑事调查组确认有人会去停尸房辨认身份。
门开了,进来了两个女人。他以为芬奇夫人和麦克奈利夫人的年纪差不多大,但是她只有二十出头,细长的腿,穿着超短的紧身裙子。她看着他,就好像他说了个歪曲事实的笑话。他回敬了一个笑容,掺杂着同情和关心。她没有对他笑,他只好在她扶麦克奈利夫人从厅堂出来走进客厅的时候,看看她的美腿来自我安慰。
“来杯百加得,特蕾莎,”梅齐·芬奇说,“它会帮你平静下来。不管做什么事情,先喝点百加得和可乐。你那里有没有镇定剂?没有的话,我浴室的柜子里应该有。”
“他不可能死的,梅齐。”特蕾莎·麦克奈利哭着说。
“我们不要提他了。”梅齐·芬奇回答说。
奇怪的安慰方式,雷布思想着,准备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