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那些对爱丁堡收容中心一无所知的人会把它错叫成遣送中心。雷布思知道警察不是收容中心最受欢迎的客人,所以他提前打了个电话。
他认识在威弗利火车站后面管理这个中心的人。雷布思曾经帮过他一次忙,把一个在尼科尔森大街上饱受戒毒痛苦的海洛因患者带了过去。有的警察可能会把这个倒霉鬼带到警察局去,用膝盖撞他们的腹股沟或者让他们劳动。可是雷布思把他带到了他想去的地方:威弗利戒毒中心。现在他正在慢慢摆脱毒瘾,靠自己的努力,把一切做得很好。
“他怎么样了?”雷布思问弗雷泽·雷切——这个中心的管理者和指路明灯。
雷切坐在他的老办公室里,周围依旧是成堆的文件。他桌子后的书架已经被厚重的文件、文件盒、杂志和书压弯了。弗雷泽·雷切摸着他花白的胡子。
“我最近听说他现在很好,重新受过了培训,现在已经找到工作了。你看,长官,有的时候这个系统还是有用的。”
“或者他只是证明每件事都有特例。”
“永远的悲观主义者。”雷切站起来,蹲在了地板上的一个托盘前。他检查了一下水壶里有没有水然后开了开关。“我和你打个赌。你今天肯定是想来问威利·科伊尔和迪克西·泰勒的事。”
“我要跟你打赌我就是傻子。”
雷切笑了:“你知道迪克西吸毒?”
雷布思点点头。
“呃,据我所知,在威利的帮助下,他已经有两个月没碰了。”
“那些东西还在他的床底下。”
雷切在将咖啡倒进两个杯子里的时候耸耸肩:“诱惑永远存在。我再和你打个赌,我猜你肯定从没用过海洛因。”
“你猜对了。”
“我也没用过,不过我听过别人的描述……唉,就像我说的,诱惑永远存在。你总有一天会屈服的。”
雷布思知道弗雷泽·雷切过去有酗酒的毛病。这个人话里的意思是一旦你上过瘾,你一辈子都有瘾,即使你戒了,问题的根源还在,随时可能回来。
“我听说过一个笑话,”雷切说,壶里的水沸腾了,“哦,也不算是什么笑话。是这样的:迪克西应该落在哪种船上?”
“我拒绝回答。”
“舢板,因为他们都没什么用,像废物一样。我说过了,不好笑的笑话。”他把水和牛奶倒进杯子里,搅拌,然后递了一杯给雷布思,“对不起,我们不提供纯正的哥伦比亚咖啡。”
“这是不是另外一个笑话?”
雷切又坐了下来。“我认识迪克西,”他说,“但只见过威利一两次。”
“威利不用毒品?”
“他可能用过,可能已经戒掉了。”
“已经完全戒掉了是吧?当你知道他们所做的事情之后你惊讶吗?”
“惊讶?我不知道。你觉得咖啡怎么样?”
“很糟糕。”
“不管糟糕不糟糕,都是二十便士。”雷切指着桌上的一个盒子说道。雷布思找了一个一英镑的硬币放了进去。
“不用找了。”
“花一个英镑你就是顾客。”雷切把脚放在桌子边上,膝盖弯曲。他穿着鹿皮鞋,针缝的地方已经开了,牛仔裤的边也已经磨损了。他经常把自己说成是“另一个老嬉皮士”。
“中心运行得怎么样?”雷布思问。
“勉强维持着。”
“你们不是有区理事会的资助吗?”
“有一些。”雷切皱皱眉,“问这个干什么?”
“区理事会被取消后怎么办?”
“我们祈祷新的领导能够继续给我们资助。”
雷布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想问问你对威利和迪克西的事有没有感到惊讶。”
雷切想了一会儿。“不。”他说,“我觉得我不惊讶,尽管那比我印象中的他们更愚蠢。”
“因为威利不会蠢成那样?”
“他应该知道他们永远也逃不掉的。迪克西就不同了,有时候很疯狂,他是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不过威利能够管住他。”
“就像《穷街陋巷》里的凯特尔和德尼罗。”
“这个比喻不错。迪克西会做一些愚蠢的事情,威利会给他个耳光让他清醒。迪克西不会听其他任何人的话。你有没有觉得我告诉你的都是二手资料?我刚才说过,我只见过威利一两次。”他停了一下,“你当时在场,是不是?”
“我在,”雷布思安静地说。他在椅子上动了一下,“他们只是……威利用胳膊搂住迪克西,然后背靠着护栏翻了过去,迪克西和他一起坠落,没有一点反抗。他们没有跳,只是逃走了。”
“天哪。”雷切把脚从桌子边上拿开。
“他们为什么那样做?”
雷切站了起来,绕着桌子游走。“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或者至少知道一点线索:他们不愿意进监狱。”
“我知道。”雷布思说。这两个人宁愿死也不愿进监狱;另一个人宁愿死也不出来。雷布思用一根手指摸了摸嘴巴,感觉到了疼痛和压迫感。他几乎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雷切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有没有见过心理顾问?”
“什么?”
“警察不是有顾问的吗?”
“我为什么要见顾问?”
雷切推了推雷布思的肩膀然后把手拿开:“随你的便。”他说着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们在沉默中坐了一会儿。
“有没有见过一个叫保罗·达根的家伙?”最后雷布思问。
“名字听说过,不过想不起来人长什么样。也许我只是在中心听到有人说起过。”
“是他把车子借给了威利和迪克西。他还是他们的房东。”
“哦,对,是的。有时候过来的年轻人就是他的房客。”
“知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
“艾比山,就在那附近。”
“还有戴尔基第这个名字——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雷切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雷布思从口袋里掏出柯丝蒂·肯尼迪的照片。“我知道这是很久以前拍的,”他说,“不过你在收容中心附近见过她吗?”
“这是市长的女儿。她失踪之后有两个穿制服的人来打听过她的消息。”
“照片有点老了。她现在看上去大不一样了。”
“那么就给我一张最近的照片。不要告诉我她的父母只有一张她过去的照片。”
一离开弗雷泽·雷切的办公室,雷布思就在想这个问题。这个人问得好。那么雷布思有几张他自己女儿的照片呢?十二岁以后的就很少。他站在短短的黑暗走廊上,墙的一半都被公告栏占据了,另外一半是用记号笔画的涂鸦。雷布思看了一下公告栏。有一张卡片是新的,边缘还没有翘起。上面的字是打印的,不像旁边那些是用原子笔写的,总的来说是张高级的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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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有电话号码和名字。名字是保罗。雷布思把卡片取下来,和柯丝蒂·肯尼迪的照片一起放在他的口袋里。
他瞥了一眼两个开着的房间。在一个房间里,十二英寸黑白电视机前放了两个塑料板凳。里面有个小伙子,他把室内天线高举在头顶上,从三十英寸以外的地方盯着电视机屏幕;另外一个孩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另一个房间里,有三个十来岁的孩子,两男一女,正准备用一个开裂的球、两个没有橡胶的球拍,和一本平装书打乒乓球。他们的网是一排倒放的烟盒。他们打得很平淡,没有激情,也没有希望。
外面的台阶上,有两个房客想从他那儿讨点钱,被拒绝后又想讨根烟。他拿出两支烟,甚至帮他们点着了。
“迪克西很丢人,是吧?”他说。
“滚,他妈的猪。”他们边说边往房间里走。
回到自己的寓所后,雷布思终于拧开了中央暖气系统,用空咖啡罐盛着流出来的水。当他搬回这间寓所时,发现了很多的空咖啡罐。他本来想问问那些学生为什么会有成箱成盒的咖啡罐。
他再次往暖气系统里填水,不知道锅炉前面压力计上的数字达到了多少。当他再次把暖气系统打开的时候,水管里又传来汩汩的水流声,煤气喷嘴启动了,锅炉开始颤抖。
他走到起居室,站在暖气前将双手放在上面。是暖和的,不过仅此而已,虽然恒温器上显示的温度一直往上爬。阀门还在滴水。他使劲扭动开关,可是没用。他在上面系了一块抹布,并让它一直垂到咖啡罐里,这样就可以把水滴集中起来,不至于弄出噪声。
是的,约翰·雷布思曾经处理过这种事。
他坐在椅子上,没有开灯,望着窗外的雅顿大街。他想起了梅齐·芬奇,想起了她的母亲和他自己的母亲。屋顶和停着的汽车的行李箱盖上都覆上了一层霜。一群学生在回住处的路上笑着。雷布思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在心里告诉学生们他们是多么幸运。外面的所有人都是幸运的。所有在外面露宿的人,敲诈香烟的人,处心积虑想出人头地的人。阿利斯特·弗劳尔,在他的睡梦中痛苦挣扎;吉尔·坦普勒,在她的睡梦中心如止水;弗兰克·劳德戴尔,身上的石膏隐隐作痒;特蕾莎·麦克奈利,在电视机前跷着双腿;柯丝蒂·肯尼迪……不管她在哪儿。他们都是幸运的。
爱丁堡真他妈是个幸运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