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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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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布思花了半个下午才相信他所做的事是对的。

确切地说,他花了十分钟下定决心,然后花了两个小时喝酒,把自己喝到拥有足够信心的地步。

不过他不单单在喝酒,他还在搜查;眼睛和耳朵都在寻找有关瑞可·布里格斯的消息。

瑞可是东海岸上最出色也是最差劲的破门盗窃者。他可不是笨手笨脚的:他只需几分钟就能进出大部分人的家,不管屋里人在睡觉,躺在电视机前,还是开派对狂欢。瑞可的问题是,他太引人注目了,警方可不喜欢那样。瑞可曾经是哈茨的球迷,一九七七到一九八○年期间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赛季,除了他在彼得黑德服刑的那段时间。某晚他走在雷斯路上,哈茨输给希伯尼安后他感觉头晕目眩。于是他走进了一家文身店,打算给自己弄个文身。

第二天早晨,瑞可看着卫生间镜子里自己的脸,脸颊两边都文上了哈茨的标志:褐红色的心中间有个十字架。过了两天后他突然开始厌恶曾经深爱的队,这实在很可笑,因为他现在是乔治区的活广告了。

显然,那些文身独一无二,在警察看来就和指纹一样。意识到这一点后,瑞可每当工作时都会戴上滑雪面罩,这样就突出了他脸上的另一特征——胡夫大金字塔形状的鼻子。这个同样相当容易被人注意到。

雷布思曾经试图劝说瑞可·布里格斯金盆洗手,而且小有成效。这些天来,瑞可一直专注于传授手艺给他的学徒。他甚至还传授过雷布思几招开锁秘诀,这些秘诀在警察放错钥匙或者其他时候都能帮得上忙。

雷布思是在尼尔科森大街的一家酒吧找到瑞可的,这里的顾客往往愁眉苦脸,基本上是因为刚在隔壁半瞎的理发师那里理过头发。瑞可是怎么在四周那些糟糕的发型中混得如鱼得水的,这是个谜团。

“你好呀,瑞可。”雷布思说,顺势坐到瑞可旁的木凳上,“最近怎么样?”

瑞可在填字游戏那一页折起了他的日报,用半支从彩票经销站拿来的铅笔敲打着,这种笔写十分钟就会坏掉。

“八个字母,”瑞可用撒在路上的粗盐一样的声音说,“M什么R什么O。‘在荒无人烟的岛上’。”他看着雷布思。

“MAROONED。”

“谢谢,那样的话我得要双料酒。”瑞可轻声笑着,“你以前没听过这种说法吗,雷布思先生?”

“自从‘双管枪’在我们的追踪表上高居榜首之后就没有听说过。”

雷布思点了饮料,瑞可正用手摩擦着脸的两边,他总觉得只要经常摩擦就会把文身擦掉。

“那么,雷布思先生,你有工作给我做?”

雷布思点点头,不敢说太多。他周围的人发型可能很糟,可是并没有人被剪掉耳朵。

“待会儿告诉你。”

他们默默地喝着酒。整个酒吧都很安静。稍远处,一个顾客对服务员点头示意把饮料加满,服务员点头回应。无声的交流,雷布思想。就像僧侣们。剃度之后,和尚的形象其实也不错。

他们出了酒吧朝快乐园大街走去。向右走的话,他们就到了圣雷纳德,但是相反地,他们向左边的牛门和卡侬格特区走去。他们边走边聊,走到了商业街上的一个地方,然后打算喝酒庆祝一下交易达成。


六点时分,头顶一片漆黑,除了嵌在上面的一弯弧形的月亮,像是大拇指的指甲。雷布思和瑞可坐在雷布思停着的车子里,开着引擎以保持暖气正常工作。他们在吉莱斯皮家对面的路上,雷布思正在描述他家的外形和格局。雷布思比他承认得要紧张:如果瑞可被抓住并且招认,那么雷布思最终会成为大块头吉姆·弗莱特的顾客。瑞可问了一些问题,雷布思尽可能地回答了他。

“我要从温室进去,”瑞可决定,“你确定没有警报器?”

“没有警报器。”雷布思说。

人行道上的人们正在匆匆赶路,缩着头以防遭受冰冷的寒风。爱丁堡的风就是这样,总是从头部的高度横着吹。雷布思对这次行动非常犹豫,但又没别的办法。他想起了另外一些要问瑞可的问题。

“你认识什么刚从索腾出来的人吗?”

“我不和重罪犯打交道,警督。”

“你当然不,你已经改过自新了,我们都知道。”雷布思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只是,如果你真认识什么人,我想和他们谈一谈。没什么大事,只是随便聊聊关于索腾本身的事情。”

“有没有现金奖励?”

“够你们两个买酒喝。”

“那好,我去打听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一点害处都没有。”雷布思表示同意。他朝吉莱斯皮的房子看去,“你什么时候进去?”

“凌晨两点应该行。不过最好不要在这儿待得太久,我不想引起注意。”

瑞可是正确的。在曼彻蒙特,你不能总是占着别人的停车位,这里几乎没有足够的空间留给居民,更不要说外来人员了。雷布思换到一档。

“我们去弄点吃的。”他说。

“嘿,等一下。”瑞可的手指向了那个房子。前门开了,吉莱斯皮夫人突然出现,手里提着两个黑色垃圾袋,她的丈夫提着另外两个跟在她后面。他们打开大门,把垃圾袋扔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好事降临到雷布思头上了。他前后看了看,没错,几个袋子已经在外面了。

“垃圾处理日?”瑞可问。

“瑞可,看样子我已经不需要你帮忙了。”


结果是,瑞可帮他把东西装进了后备箱。

雷布思给了瑞可一些报酬,又载他回到了城镇中心。此刻雷布思正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其中一个垃圾袋里只有空罐子,口袋和盒子,现在它已经被扔到雷布思公寓外了。但另外三个袋子还打开着放在雷布思家的起居室里。他把一个袋子倒到地板上,一条条的白纸堆成了山。雷布思捡起一条。A4纸的长度,宽不到两毫米。他听过被粉碎的文件可以还原的故事。需要的只是耐心——巨大的耐心。他确信有聪明的办法来做这种事——紫外光谱分析、水印配对或者分批整理——但是他只有眼睛。他不能走到豪登赫尔把这些东西交给实验员,会有人问东问西。他坐在地板上,捡起几张纸条,试图把它们对在一起。

四分钟后他意识到这是不可能完成的。

他坐着抽烟,凝视着那些纸条。它们也许能告诉他一切。抽完烟,他倒了杯酒,打算再试一次。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发脾气了。他把厨房的桌子拉过来,自己坐到上面,把卧室的台灯也拿来插上。碎纸机被卡住过;所以有可能还有纸条没被分开。

他连两张连在的纸条都没有找到。

他骂了一会儿就开始在房里四处走动,把咖啡罐里的水倒掉,放回暖气下面,然后穿上外套出去买烟和威士忌。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商店已经打烊了。手表显示现在是十一点十五分;他简直不相信已经这么晚了。

他走到最近的酒吧,使劲穿过烟雾弥漫的嘈杂人群。女服务员给他换了买烟的零钱,但是不肯卖给他外带的酒精饮料。她解释说那要等到酒吧关门前才可以卖,并提示他附近有一家有酒精贩卖执照的炸薯条店,但是得开车去。因此他冒着寒冷的风回到家中,寻找没喝完的酒瓶。还有四分之一瓶百加得,是为紧急情况——比方说万一他能把某位女士带进他的卧室——而准备的。他想了想,单喝百加得让他不舒服,然而把百加得和其他任何念头混在一起让他更不舒服。

这意味着,他想,我不是一个真正的酒鬼。

他还是把百加得的瓶盖打开了,闻了一下又盖上。只有在更绝望的情况下——比如凌晨四点钟——他才会动这瓶酒。他想起了冰箱。打开冰箱,他清理掉了冰碴儿,找到两盒冰块、一盒炸鱼条……还有一个小瓶子。是一瓶波兰伏特加;某个邻居去罗兹旅行后带给他的,感谢他帮忙喂养了一个星期猫。

雷布思找来一只玻璃杯,倒酒,为团结一致而干杯。这酒和他喝过的其他酒一样柔和。一九八四年的陈酿,三分之一升。他拿着玻璃杯和酒瓶进了起居室,把《颓废大街》放进音响。它总是那么动听。

他又重新着手工作。这次他决定把第一个袋子放一放,先从第二个袋子开始看。他把第一个袋子里的东西重新装好,然后把第二个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

他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已经过了午夜时分了。

大门有时候是不锁的。无论受不受欢迎的访客,在走到公寓房门之前都不需要通告。

周四晚上的这个时候?

雷布思看看乱七八糟的地板,踮着脚走向客厅前门,这时候正好门铃又响了。他听到了至少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比耳语声要响一些。突然,有一只手推开了他的信箱。雷布思站到门的一边,背靠着墙。

“也许他出去时没关灯。”

“哦,也许他醉了,在睡觉呢。”

雷布思轻轻地拉开插销,然后猛地打开门。希欧涵·克拉克本来在窥视信箱,此刻站了起来,可雷布思的眼睛却在布莱恩·霍尔姆斯身上。

“喝醉了,是不是,布莱恩?我很高兴你这么抬举我。”

霍尔姆斯只是耸耸肩:“我在假期里通常都这样。”

雷布思站在过道上,双手抱在胸前:“那么你们来做什么?拉票,民意调查,或者只是路过?”

“我们本来在工作,”布莱恩·霍尔姆斯解释道,“出去买点吃的,当我们没有话题可聊的时候,就谈到你了。”

“说我什么?”

“我们正纳闷,”希欧涵·克拉克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雷布思笑了。“我也纳闷呢。”他退后几步,“你最好还是进来吧。你是第一个到的,我还没准备好派对上的零食。”他注意到布莱恩·霍尔姆斯身后放着一个棕色的手提袋。

“我们自己带了。”霍尔姆斯把袋子举了起来,雷布思听到瓶瓶罐罐的碰撞声。

“随时欢迎你来,布莱恩。”雷布思边说边把他们带进屋里。


他们坐在起居室里,盯着那堆纸条。希欧涵·克拉克喝了一大口咖啡。

“这些是你偷的?”

雷布思摇摇头:“一项公共服务;我给清洁工帮了个忙。”

霍尔姆斯看着希欧涵:“我们的确说过我们是来帮忙的。”

“是的,不过这个……”她摆动着胳膊,“我怀疑‘蓝彼得’是否能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证据都成了碎片。”

雷布思伸出一只手安慰她:“你看,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如果你跑回家我不会失望。事实上,回家对你来说更好。”

“我们知道。”霍尔姆斯说。

雷布思看看他:“你什么意思?”

希欧涵·克拉克做了解释:“法梅尔今天下午和我们谈话了。基本上是警告我们不要插手。他说你在休假,不过这并不会阻止你到处打探。”她抬头看了看,“这是他说的,不是我。”

“我们有了新的任务,”布莱恩·霍尔姆斯补充说,“案头工作。我们得在实现完全计算机化管理之前,重新整理文件系统。”

“就是要让你们有事可做?”

“是的。”

“不要和我来往?”

他们两个都点了头。

“理所当然地,你们就直接来我这儿了?”雷布思站了起来,“你们可能会毁掉你们的职业生涯!”

“我在刑事调查组可不是为了整理一大堆废纸的。”希欧涵·克拉克反驳说。她看着摆在面前成堆的碎纸条,想着自己说的话,大笑了起来。

他们都笑了。


他们把赌注押在了第三个袋子上。

“看,”希欧涵·克拉克说,“不光是白色的纸。”

雷布思从她那儿拿了一张,是黄色的卡片。“这是文件夹,”他说,“他们把文件夹都粉碎了!”

“一定是用机器干的。”布莱恩·霍尔姆斯补充说。

“说得非常好,布莱恩。”

文件夹是个突破口。纸的问题在于实在太多了。卡片就没这么多,而且可以按照颜色分类。每份文件夹前面都有白色的打印标签,这正是雷布思想要的。他想要把标签复原。

但是尽管他们知道了入口,却还是需要时间和精力。雷布思的眼睛很痛,他不停地揉着,但这样只会让他的视线更模糊。

“要给你们两个来点什么?”他时不时地说。他们只是摇摇头。雷布思一个人喝光了所有的饮料。当他一口气喝完Irn—Bru时还没意识到它是不含酒精的,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喝得太多了。学生们没精打采地回到了家里,此时街道更加安静了。两点半左右,中央供暖系统停止了工作,雷布思打开了煤气取暖器。他们每个人都忙着整理不同颜色的文件夹。

“吉莱斯皮夫人丢掉的时候我看到了其中一个文件夹,”雷布思说,“上面有SDA/SE的标志。我猜想这些字母代表苏格兰发展机构和苏格兰工商理事会。SE后来取代了SDA的位置。吉莱斯皮议员,顺便说一下,是一个工业筹划委员会的成员。”

“所以,”霍尔姆斯说,“SDA的文件可能是完全无辜的。”

“当然他有足够的理由拥有SDA的文件,可是为何急于粉碎它们呢?”

霍尔姆斯也承认了这点的重要性。

“我想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希欧涵·克拉克说。她差不多拼完了黄色的文件夹,标签除了一两条之外,其他都是完整的。“看上去像字母AC,”她说,“然后是个名字:哈尔戴因。”

雷布思找到电话簿。爱丁堡没有A.C.哈尔戴因这个人。

“奇怪的拼写,”布莱恩·霍尔姆斯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把哈尔达因拼成哈尔戴因的。”

“拼写错误?”希欧涵·克拉克说,“也许是议员的一个选民的名字。”

雷布思耸耸肩。半个小时之后,霍尔姆斯完成了红色的文件夹。

“‘西加尔工业园’。”他读出来。

雷布思没有太在意;他就快完成最后一份彩色文件夹了,这是耀眼的绿色。

“‘门森’,”他说,抬起头,“门森是什么东西?”

希欧涵·克拉克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眨了几下,然后环顾房间四周。

“你知道,”她说,“这些纸在这儿挺好。没有它们,这地方就像个垃圾场。”


雷布思的电话响起来时是星期五早上六点。

他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羽绒被跟着一起滑落。电话在一堆纸条下面。

“无论你是谁,”他说,“不管你要干什么……你都死定了。”

“我是希欧涵,先生。我一直在想关于A.C.哈尔戴因的事情。”

“我也是。”雷布思撒谎了。

“我一直在想那个有趣的拼写。美国人的拼写方法有时和我们不一样,是不是?”

“这就是你把我叫醒的原因?”

“是的,它可能和AC有关。”

“是吗?”

“天哪,你脑子太慢了,先生。”

“现在是早上六点,克拉克。”

“我想要说的就是AC代表美国领事馆。哈尔戴因可能是个姓,AC是领事馆。”

雷布思坐起来,睁开了眼睛:“不错。”

“我试着给领事馆打电话,但只有答录机。它有很多选择,大部分都和签证有关,我接进了领事馆本部,可还是只有答录机的声音,告诉我领事馆开放的时间。”

“早上再试试。”

“好的,先生。很抱歉吵醒你。”

“没关系。听着,希欧涵……谢谢你帮助我。”

“没什么,真的。”

“那么你不介意做些其他的事吧?”他几乎可以看到她的微笑。

“什么?”

“那个碎纸机。我在想吉莱斯皮买了多长时间了。”

“你想让我查一下?”

“是的。”

“我会的。晚安,先生。”

“晚安,克拉克。”

雷布思放下电话后决定起床。可是半分钟后,他在起居室的地毯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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