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EEP在苏格兰政府办公室的联系人叫罗里·麦卡利斯特,他同意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和雷布思见面,并且建议去雷斯街顶头的一家意大利餐厅。
雷布思在十二点半到,而麦卡利斯特已经到了很久。他拿着一支优雅的铬合金原子笔,都快把《苏格兰人》上的填字做完了。他站起来和雷布思握手,雷布思注意到他喝的是矿泉水。
“选工作午餐。”当服务员递给雷布思一份巨大的菜单时,麦卡利斯特提议说。于是雷布思就点了这个。
罗里·麦卡利斯特四十岁了,逐渐稀疏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脸上似乎还有点婴儿肥和粉刺。他眯着眼睛看着雷布思,好像他本来近视,但又爱慕虚荣所以不戴眼镜。黑色的羊毛套装和米色衬衫及灰色领带很配,领带在喉咙处系得紧紧的。
十足的公务员形象,雷布思想。麦卡利斯特的口音是受过教育的爱丁堡口音:有鼻音,抑扬顿挫,每个音节的结尾都不放过。
“那么,警督,”他说,把报纸放到桌下面看不到的地方,“你的电话很神秘。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要你告诉我关于苏格兰政府办公室的事情,麦卡利斯特先生。我还想知道有关SDA和苏格兰工商理事会的事情。”
“那么,”麦卡利斯特开始打开一袋点心,“让我想一想,我们先点菜,好吗?”他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向服务员点了菜。雷布思知道这种人:只有在表示同意的时候大声说话,不同意的时候从来不;当麦卡利斯特生气的时候,雷布思相信他的声音会很低。
“西红柿汤不错,”他告诉雷布思,“小牛肉也不错,不过鸡肉也很好。至于酒嘛……”雷布思耸肩同意麦卡利斯特的任何选择。“半瓶白葡萄酒,半瓶红葡萄酒。”公务员合上酒单,一份交易成功地完成了。他向餐厅里的另外两个食客招了招手,他们穿着的好像是制服。餐厅很快就满了,一半的食客都像是从新安德鲁大厦搬过来的人。
“好了。”麦卡利斯特搓了搓手,“你想知道苏格兰政府办公室的事情。那么,我是从最下面还是最上面开始说呢?你先来见我,那么就是更关心底层。”他笑了笑,好让雷布思知道这只是个笑话。萨米曾经说过麦卡利斯特是个有雄心的人,聪明,并且乐于奉献。
还有乐于助人。
“那么,”他继续说,“也许我要从上面开始讲——最上面,当然,就是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至于是哪一个,就要看你的位置。你可以说苏格兰事务大臣是苏格兰政府办公室的头儿,对于公众来说你是对的。可是政客们来得快去得也快,苏格兰政府办公室却是永恒的。”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头儿是最高级别的公务员?”
“没错,那就是常务次官,更多情况下都叫他常务官。”
“为什么要用两个头衔?”
麦卡利斯特大笑起来,声音听起来像猪在食槽里。
“别问了,接受就行了。”一篮面包卷来了,他拿起一个分成三份,“现在,苏格兰政府办公室负责苏格兰政府的大部分职能,除了国防、外交政策和社会福利。我们在白厅有个前哨,不过大部分人都驻扎在这里,要么在圣安德鲁大厦,要么在新圣安德鲁大厦。”
“圣安德鲁大厦是……”
“在雷根路上。你知道吗,它看起来像国会大夏。”
“哦,发电厂。”
麦卡利斯特同意这个形象的说法:“那里是事务大臣和他的助手们办公的地方。我们中剩下的被贬到新安德鲁大厦那个蛮荒之地——一直要等到维多利亚码头修建好。”
两碗看起来很稀的西红柿汤到了。
“事务大臣的跟班包括像苏格兰检察总长和副检察长这样的人:他们都是部长级,这是毫无疑问的。”
“毫无疑问。”
“外加一个国务部长和三只小猫。”
“小猫?”
麦卡利斯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这样叫他们:国家议会副部长。”
“我记得你说过只有一个。”
麦卡利斯特摇摇头。“不要把议会和常务弄混淆了。常务官是其中唯一的公务员,他是唯一——”
“‘常驻’的?”
麦卡利斯特点点头。他喝了一点汤,嚼着面包卷,准备再一次大吃起来。酒来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雷布思选了红葡萄酒。
“现在,”麦卡利斯特说,“我们来讲各个部门。”他扳着手指一一列举:“SOID,SOED,SOEnD,SOHHD,SOAFD,还有——最丢人的——中央服务部。”
雷布思笑了:“麦卡利斯特先生,我觉得你故意糊弄我。”
麦卡利斯特看上去吃了一惊:“没有,我告诉你……”
“你看,我真正需要的是关于SDA和苏格兰工商理事会的详细情况。”
“我们会说到那儿的,别着急。”服务生过来把盛汤的碗撤走。“今天加了点胡椒。”麦卡利斯特告诉他;不是抱怨,只是简单的陈述。
还没等到雷布思意识到他们已经转移到他感兴趣的部分,那位公务员的下一篇长篇大论已经讲了一半了。
“……所以在LECs出现之前他一直在SOHHD。SDA和HIDB变成了SE和HIE,并且那个可怜的一直负责RDGs和RSA的人发现他自己……”
“请继续。不过还是讲英语吧。”
麦卡利斯特再次从鼻子里发出大笑:“也许我不太和公众打交道。我习惯和理解这些缩写的人说话。”
“我可不理解这些缩写,所以照顾一下我。”
麦卡利斯特做了一下深呼吸。“SDA,”他开始说,“一九七五年由威尔逊创建,有人说是为了平息那段时期的民族主义。当时的预算是两亿英镑——那时候可不是小数目。它代替了已有的三个古老实体,其中就有SIEC——苏格兰工业园集团。苏格兰工业园集团给出的是两千五百万平方米的工厂空地。”
“听起来很多。”
“简直太多了,根本用不完。SDA很忙。有人估计过它支持的项目已经多达五千个。记住,SDA并不只负责整个苏格兰地区,还有HIDB——高地和岛屿发展董事会。事实上高地和岛屿发展董事会的历史要久远得多。”
通心粉上桌了。麦卡利斯特撒了点帕尔马干酪在上面,用叉子吃起来。
“跟着就有人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把SDA除掉。”他摇了摇头,“你知道有句老话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吗?SDA当时的状况很好。好几个团体和委员会对它进行过调査,对它的状况列出了一系列清单,证实它运作良好。它确实在格拉斯哥花园庆典上出现了问题,还有一次是与一位叫做奎伦的承包商的交易中有些污点,可是苏格兰工商理事会的蓝图在这之前就已经构建好了。
“四月一日那天——注意这个日期——一九九一年,SDA与HIDB转变成了苏格兰工商理事会和高地与岛屿工商理事会。本质上来看,这个改变有两层意义:新的机构接管了培训机构在苏格兰的职权,更重要的是,SDA的中心职能发生了偏移。”
“为什么会这样?”雷布思一口酒都没有喝,他需要集中所有的智慧。
“权力偏向了一系列私人掌权的地方企业,简称LEC。”
“就像洛锡安和爱丁堡工商理事会?”
“是的,LEEL就是其中之一。”
“有没有哪一个是苏格兰政府办公室控制的?”
“哦,有的,苏格兰工商理事会是SOID赞助的。”
“苏格兰政府办公室工业部?”
麦卡利斯特默认了。
“这就引发了,”雷布思说,“资金问题。”
“哦,资金问题我可以讲上一下午,这可是我的专长。”
“那么苏格兰工商理事会的年度预算是多少?”
麦卡利斯特鼓起了腮帮:“大概四点五亿。”
雷布思咽下最后一口通心粉:“天哪,听起来可真不少。”
“嗯,这些钱要分着花的:包括企业、环境、青少年和成人培训,还有管理费用。”
“这么一分解,这钱看起来花得还挺值的。”
麦卡利斯特笑得几乎呛着了:“你说话就像个公务员!”
“我只是在讽刺。告诉我,麦卡利斯特先生,你为什么答应见我?”
这个问题让麦卡利斯特很吃惊,他需要时间来准备答案。“我以前从来没有和警察会过面,”他说,“我想我只是好奇。另外,能与真正对我们所做的事情感兴趣的人见面,那是令人高兴的,不管他目的如何。你知道吗,这个国家里大概只有三分之一人知道有个叫苏格兰政府办公室的东西。三分之一!”他坐回座位张开了双臂,“我们有几百万的预算!”
“告诉我,”雷布思平静地说,“有没有任何不正当……的行为?”
“在苏格兰工商理事会?”
雷布思点点头。
“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那么SDA呢?”
一个服务员过来收走了他们的碗,另外一个服务员上了主食和配餐的蔬菜。麦卡利斯特大口地吃起来,在回答雷布思的问题之前他把第一口食物咽了下去。
“如果有的话,警督,现在也销声匿迹了。当SDA变成苏格兰工商理事会的时候,财务程序也跟着变了:有新的机构和新的账本,就像把黑板擦干净了一样。”
“那如果真的发现了不正当行为会怎样呢?”
麦卡利斯特用叉子做了一个清扫的动作:“掩盖起来。”
雷布思考虑了一下:把黑板擦干净,把错误掩盖起来……区理事会现在也要消失,就像SDA当年那样。
“你知道吗,麦卡利斯特先生,你好像对我为何想知道SDA和苏格兰工商理事会的事情并不十分好奇。”
麦卡利斯特边咀嚼边说:“只要你想告诉我,你就一定会说的。可在那之前,我觉得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是个好奇的人,警督。在我的工作范围内,这通常算是种优势。”
过了一会儿,雷布思问他:“董事会成员是谁任命的?”
“在苏格兰工商理事会和高地与岛屿工商理事会,是事务大臣任命的。”麦卡利斯特把最后一点酒倒进了杯子,“当然不只是他一个人任命。他还要听取常务官的建议。那毕竟是常务官的工作:提建议。当然了,他也得实行一些政策。”麦卡利斯特瞥了一眼手表,向服务员示意。“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他对雷布思说,“不过我觉得我可能吃不下布丁了。”他轻拍着自己饱足了的胃。服务员走了过来,麦卡利斯特要了杯浓缩咖啡。
“这是不是就是你要调查的,警督?关于SDA里的不正当行为?”
雷布思笑了:“我还以为你不好奇呢。那你说说看,门森这个词对你有什么意义?”
麦卡利斯特试图把它写出来。他拿了一根塑料牙签,放进嘴里忙活起来。这个场景竟然让雷布思的牙齿感到不安。
“我好像确实知道……但想不起来了。要我帮你查一下吗?”
“我会十分感激的,先生。还有一件事,SDA或者苏格兰工商理事会和美国领事馆有没有关联?”
麦卡利斯特好像对这个问题感到吃惊。“哦,有的,”他的咖啡端来时他才终于开了口,“我的意思是,我们确实试图说服一些美国公司建在这里,所以跟领事馆多接触接触是有好处的——可以说这是关键。尤其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
“为什么会那样?”
“微电子行业正在兴起。硅谷坐落在苏格兰,而且发展势头很好。我有没有提到过LiS?它的一部分属于SDA,还有部分属于苏格兰政府办公室,负责吸引国外的公司落户于此。它的大部分成功案例都源于美国公司,基本都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到中期。有种说法是,它的成功与其说是靠着巧妙谈判和经济论证,倒不如说是靠着一种非正式的默契呢。”
“此话怎讲?”
“呵呵,很多美国公司的高管或多或少都是苏格兰人;要么在这儿出生,要么有苏格兰血统。LiS的目标就是那些人,做他们的工作,设法让他们在这里开工厂,还要让他们说服苏格兰其他身份显要的人物。看看IBM的例子。事实上,这不算是LiS的成功;IBM在苏格兰有四十年历史了,它是在格里诺克创建的,现在他们还在那儿——工厂很壮观,长约一点五英里呢。那么最初到底是什么把他们带到格里诺克来的呢?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不是经济方面的原因,也不是劳动力的原因,而是情感。IBM那时的领导人迷恋上了苏格兰西部海岸的风光,就是这样。”麦卡利斯特耸耸肩,吹了吹咖啡。
雷布思打算后退两步:“是不是很多企业都是那样的?你认识一些人吗?”
“哦,当然。”
“有贿赂的吗?”
“这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雷布思想,你已经什么都说了。两点半了,餐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的意思是,”麦卡利斯特说,“一个人说是贿赂,另一个人则说‘经济资助’。看看柏高大坝的丑闻。制度总是有改变但不被打破的空间。比如地区选择性援助就是自主决定的。若申请人和决策者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当然会对结果造成影响。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行的,警督。”他在杯子里捣鼓着咖啡的残渣,然后拿了块杏仁饼干。
雷布思埋了单,他们一离开,服务员就把门锁上了。麦卡利斯特的脸通红,两颊红色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雷布思现在已经问过问题了,急于去别的地方。麦卡利斯特身上有他不喜欢的东西。他知道用长篇大论来掩盖事实有多么轻而易举;承认一件事可能意味着掩盖另一件事。他在审讯室里遇到过比麦卡利斯特更聪明的人,不过不太多……
两个人再一次握手。
“我很感激您为我的麻烦事抽出时间,先生。”雷布思说。
“没什么,警督。我感谢您的午餐。另外,谁知道呢,也许某一天我会需要你的帮助。”麦卡利斯特眨了眨眼。
“也许吧。”雷布思说。
毕竟,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公务员说得没错。雷布思转过身朝着麦卡利斯特的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