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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厘定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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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到过西域的人,要到身历其境,方晓得山川形势的险恶、道路的艰难。龙鹰三人告别长安,依计划朝西北走,昼伏夜行,一路上无惊无险,到最后,已忘记了或许正在虎视眈眈的敌人。

除了上路的最初数天,龙鹰心焦如焚的波动情绪平复下来,变得冰雪般冷静,魔种发挥着应有的作用。

他们渡过黄河,经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出关进入半荒漠的地域。

天气转热,他们在一道大河旁扎营休息。千里空寂,除陪伴他们的稀疏树木外,不见人踪。

雪儿等六匹马儿,聚在河滩喝水吃草,他们则坐在岸旁石上,分吃干粮。

左方地平线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高山峻岭,隐见雪峰,右方是无尽的平地。高挂天上的太阳,把荒漠的各种色彩,浑融在眩目的白光里,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

万仞雨指着南面的山脉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山脉里那高耸出来的白点,该是大雪山,峰顶终年积雪,没有人能攀上去,山后就是吐蕃人的高原。”

龙鹰叹了一口气,那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令人难受。

风过庭道:“要到出关,方明白我们是如何愚蠢。只要敌人晓得我们是到吐蕃去,就能以逸代劳地在我们的必经之路拦截我们。最不利的,是到现在我们仍未摸清登入高原的路径,还要去问人。”

万仞雨遥观南面重重险阻、延绵不绝的崇山雪岭,苦笑道:“由于我们的本意是先到龟兹去,忽然改变行程,思虑不周,致进退失据。聪明点该是改由长江的上游入吐蕃,会有把握得多。”

叹口气续道:“现在我们是被高山和沙漠重重围困,不过比起塔克拉玛干,其它沙漠只是小儿科。”

风过庭朝西看去,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万仞雨道:“我到且末城去,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精神专注在刀道的修行上,记忆已很模糊。不过,如果记忆正确,这个方向会到达蒲昌海的大草原区,而眼前的大河叫疏勒河,西南则为库姆塔格沙漠,沙漠南端是延绵的阿尔金山。咦!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阿尔金山里有峡道,可穿越阿尔金山,抵达青海。”

风过庭大喜道:“如此便有救了,黑齿常之曾在青海大破吐蕃人,可知青海和吐蕃间,必有可供大批兵员通过的道路。”

万仞雨沉吟道:“但我怕马儿们捱不过沙漠之苦,沙漠的毒热会飞快把它们体内的水气抽干,难以着力而火热的沙子也令它们吃不消。”

龙鹰扫视位于天际极限的库姆塔格沙漠,道:“这些山脉的尽头在哪里?”

万仞雨道:“没有尽头,接着祁连山的是阿尔金山,跟着便是昆仑山,吐蕃正是处于这些连绵大山脉后的高原。”

龙鹰颓然道:“我的娘!早知问清楚横空牧野,到吐蕃去怎么走。”

风过庭道:“看来我们不得不冒险穿过沙漠,找寻进入青海的山道,怎都好过朝塔克拉玛干的方向闯。”

仰望在天空高处盘旋的神鹰,有感而发道:“可以变成它就好了。”

万仞雨苦笑道:“若是上战场,我们正犯了兵家大忌,就是士气消沉,斗志尽失。”

风过庭道:“当你想到或许不管如何努力最后仍是徒劳无功,就很难提得起拼劲来。”

龙鹰心底同意,事实上他因横空牧野和美修娜芙的生死未卜给折磨得很惨。若照常理推论,横空牧野是吐蕃第一高手,如敌人发动,肯定以他为目标,首当其冲下,确是有凶无吉。

龙鹰沉声道:“他们该尚未死,否则好该来向我托梦。”

万仞雨道:“给你说得我毛骨耸然。”

风过庭道:“我相信这类灵应。”

又道:“在起程前那晚,我尽人事四出打听由北面到吐蕃之路,虽没有人能提供确切的路线,却收集到不少我们和吐蕃人交手的数据,可供我们推敲参考。”

又道:“大部分战争都在青海湖或川蜀发生,不过其中一仗,是由吐蕃大将葛尔钦陵率领四十万吐蕃战士,攻占安西四镇,我朝被逼将安西都护府迁至西州。这对我们有什么启发呢?”

安西都护府,正是设于龟兹。

龙鹰精神大振道:“再说详细点。”

风过庭道:“钦陵当时驻扎在被亡国不久吐谷浑的土地上,而我朝则以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领军五万反击吐蕃军,经鄯州至青海湖南之大非川,最后被钦陵击败。”

龙鹰拍腿道:“不用猜哩,穿过库姆塔格沙漠,肯定有路通往青海,由青海到吐蕃去,容易多了。”

风过庭问万仞雨道:“你原本往吐蕃的路是怎么走的?”

万仞雨道:“我最先只想着如何到龟兹去。找到荒原舞这个对西域了如指掌的家伙,一切好办事。幸好我确对出西域的路线下过一番功夫,只要抵达塔克拉玛干南面的于阗国,那亦是该区域最大的绿洲,便可寻得穿越昆仑山的捷道,通往吐蕃。唉!没人指点是不行的,我们先往蒲昌海去,找到在当地放牧的住民,问个清楚明白。在没有指标的沙漠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们三个或许能活命,但马儿肯定没法随我们离开。”

风过庭道:“不怕暴露行藏吗?”

万仞雨叹道:“再没有别的选择,怎也要冒这个险。”

龙鹰道:“就这么办。”

太阳下山后,三人拔营出发。

沙漠的淡蓝色调,代替了刺眼的白光,气温骤降,还不时刮着刺骨的寒风。沿途的地形不断变化,大部分是布满砾石的旷野,间见突兀起伏的山岩、乌黑的石块,又或像饱满酥胸般的大沙丘。

风过庭道:“当年文成公主入藏,经过哪些地区呢?”

万仞雨苦笑道:“确是个好问题。只恨我当时集中问有关安西四镇的事,忽略了其它。”

风过庭欣然道:“我倒有点记忆,亦是从西都出发,在大漠旁渡过黄河,进入青海,再经古鄯、乐都、西宁,登日月山,还要走大段路,翻过巴颜喀拉山,最后越过唐古拉山,抵达吐蕃人的高原。”

龙鹰哑然笑道:“很可能我们已避过大江联和秘人的拦途截杀,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因获知吐蕃的国变,迫不及待的循文成公主的旧路,赶往吐蕃去,所以那天和小弟说话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岂知我们那时将心神全放在应付法明的偷袭上,直至在长安最后的一夜,才收到吐蕃宫廷政变的消息,现在则变成迷途的胡涂虫。”

万仞雨道:“在这种地域,运气比什么都更重要。”

谈笑声中,三人继续行程。

忽然间,昨天的颓唐失意,一扫而空。

龙鹰又想起一件事,就是武曌是否晓得吐蕃的政变?照道理发生这么大的事,宗楚客又或武攸宜必立即飞报武曌,让她定夺。武攸宜见自己时只字不提,是合理的,因为他并不晓得自己会到吐蕃去。可是若武曌隐瞒此事,便是害他。细想又觉没有道理,更有可能是负责外事的武承嗣故意压着这个重要的消息,待他离开长安后,才报上武曌,那武曌想通知他们亦办不到。

不过武承嗣此举反帮了他们一把,令他们避过敌人的算计。

到天亮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此时砾石地变成滚滚黄沙,不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那般模样,没有路也没有任何标示,唯一标示是不久前经过的一堆被风化了的骆驼骸骨,它的脖子扭曲,似在说明离世前的挣扎。太阳从令人赏心悦目的曙色,变成火热的白光,沙子灼热起来,除雪儿外,其它马儿都受不了,众人忙结营休息,又架起篷帐,让马儿们躲在帐荫内休息乘凉。

龙鹰以魔气逐一抚慰马儿,风过庭和万仞雨伺候它们抹身、喝水和喂饲带来的草料。

万仞雨道:“现在我明白为何在这里,人人骑骆驼而不骑马了。沙子会灼伤它们的蹄子,必须为它们做点手脚才成。”

龙鹰信心十足的道:“我的内气可使它们大增抗热的能力,马体的水分也不会轻易外泄,不过当然比不上可在体内储水的骆驼。”

风过庭怜惜地道:“该快到蒲昌海,它们可以在水草丰茂的绿洲好好休息快活。”

风声骤响,神鹰从天而降,风过庭移往帐外,伸手臂让它降在腕臂处,叹道:“它也要喝水进食了。”

接着的十五天,他们仍是昼伏夜出的赶路,景色再没有丝毫变化,只有时间变得缓慢,每个景象都像刚才景象的重复,不但似没有移动过,时间还似停止流动,死一般的静寂。

三人失去了说话的心情。

快天亮时,风过庭“咦”的一声,往天空瞧去。

两人学他举头望往淡蓝色的夜空,神鹰正朝前疾飞,迅即变成个小黑点。

万仞雨大喜道:“肯定发现了有水草的绿洲。”

熟知神鹰性情的风过庭应道:“肯定是这样,我们不要停下来。”

只有在这干旱的区域捱足十多天者,方明白他们希望在前方的心情。

今次他们学乖了,逐一为马儿包扎马蹄,然后继续行程。

眼前的景色又出现变化,一个个深黄色的沙丘,四面八方的延展,马蹄陷进沙子里去,跑快点也不成。沙粒在炎阳下闪烁刺眼,布满水样的波纹,间中从沙中冒出沙柳,不由令人敬佩它们的顽强,竟可在这全无生机的可怕地域生长,点缀无有尽头的沙海。

万仞雨以识途老马的身份道:“这是盛宴前的小食,我们到了塔克拉玛干的边缘区。”

风过庭道:“你认得路吗?是否快到蒲昌海哩!”

万仞雨道:“走过多少次仍没法认路,因为塔克拉玛干是会流动的沙海,在帐内睡醒后走出来,会看到不同的景象。河道更会忽然断流,整条河消失了,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龙鹰笑道:“绿洲该比较靠得住,小弟有感应哩!”

风过庭喃喃道:“希望蒲昌海不会忽然消失,在下现在最想的是亲吻它绿草如茵的土地。”

万仞雨指着前方道:“看!”

两人随他用足眼力看去,地平在线出现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绿点,在烈光下如真如幻。于这干旱的世界里,一点绿色可变得如此使人心碎地珍贵。

一阵风刮起漫天黄沙,扑面打来,本已干涩的眼耳口鼻更是难受,幸好从那点绿色联想到河流和青草,心中燃起的希望,盖过了所有因沙而来的折磨。

三人催马疾行,绿色的点化为一条嵌在地平上的线,从未有这么的一刻,草树可令他们感到从心内涌出来的狂喜。

整个时辰后,当太阳越过中天,绿线终变成一片树林,笔直的穿天杨、茂盛的榆槐树,紧挨在一块儿,枝叶在风中飒飒响着,湿润的感觉随风送至。

马儿兴奋起来,不用催促的放蹄奔去,松软的沙粒变成坚实的土地,前方青翠葱茏,连风也变得清凉舒爽。

塔克拉玛干沙漠,位于塔里木盆地的中心,东抵蒲昌海,西临喀什绿洲,南接昆仑山脉,北濒塔里木河,是最大和最可怕的沙漠。塔克拉玛干,正是“进去出不来的地方”。

“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之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帜”,故有“死亡之海”的称谓。

沙漠腹地中横亘神山,延伸百多里,东端直抵和阗河岸,砂岩长期风化,形成一列形状奇特、仿似天然神物般的岩像。

与之成强烈对比的,就是环绕塔克拉玛干的众多河流、绿洲和国家。

河有叶尔羌河、塔里木河、和阗河和且末河。其中和阗河能穿越沙漠腹地,在夏天的雨水季节,偶然能将水流注入沙漠北疆的塔里木河,其它时间则处于断流状态。

因河道而形成了大小绿洲,最大的绿洲为于阗所处草原区,但最得天独厚的绿洲,却是蒲昌海了。

蒲昌海是广袤盆地的最低点,从南方昆仑山脉冲奔而下形成的一众水系,水流最后都是汇进蒲昌海去,形成周广四百里的大湖,战国时称为“沏泽”,“其水居停,冬夏不增减”。

蒲昌海也是古楼兰国国址所在,后在汉代时亡国,湮灭消失,不遗余痕。

蒲昌海便是“多水汇入之湖”的意思。

三人立在一道寛若两丈的河道东岸,呆看着眼前令人难以相信的美景,尤其在十多天荒漠的旅程后。

葱绿的草原展现眼前。

羊群像一团团白云般飘浮在嫩绿的海洋里,草浪随风起伏,清香随风而来。脚下的河水潺潺流动,奏鸣出大自然的仙乐,更远处疏疏落落搭起毡房,袅袅炊烟在落日的余晖下升腾消散。间中传来羊咩牛鸣之声,在草原上的广阔空间飘荡。蒲昌海大草原美得清丽脱俗,娇媚迷人,教人醉倒。

三人一时看得痴了。

马儿们被解下鞍子和负载,正忘情在河里贪欢玩乐。

对岸左方长着一排胡杨树,在夕照下泛着金黄的色光,虽然粗壮的树身似是干枯龟裂而扭曲,可是枝叶却不规则的从想不到处生长延展,从枯死里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不屈从于沙漠的恶劣环境,教人感到胡杨历尽沧桑的奇异生命。

万仞雨看着对岸的胡杨树,赞叹道:“本地人对胡杨树有‘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腐’的推崇之语,或许夸大了少许,却该离实况不太远。”

风过庭道:“在这人间仙界般的地方,住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万仞雨道:“难怪少帅他们最后选择远游域外,原来美景是永无穷尽的。”

龙鹰道:“我们给牧民发现了。”

两人循他目光瞧去,数骑从远处朝他们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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