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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彩虹玉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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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鹰颤抖着道:“铁刚呢?”

花秀美道:“他受了重伤,但总算保着性命。”

在龙鹰眼眶内打滚的泪花,终忍不住夺眶而出。

隔远嗅到防腐药的气味,龙鹰差点掉头走,因怕面对不能挽回的残酷现实。他不是未曾面对战争带来的死亡,那是上战场前必须有的心理准备,可是对彩虹和玉芷的遇害,他却是措手不及。

众人留在帐外,让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独入账内。

两女平躺地席上,身体被重重迭迭的白布紧裹,上面盖上轻纱,胸口处铺着几朵白色的不知名花朵。

玉雯呆坐一旁,对龙鹰的进来视若无睹,神情呆滞,以前的活泼活力,似已随彩虹和玉芷的逝去,同时被埋葬。龙鹰来到两女中间,跪了下去。仇恨在他心底里燃烧起来,对他来说是罕有的情绪。当年黑齿常之遇刺死亡的消息传来,他首次尝到仇恨,却仍及不上这次的锥心痛楚,深沉而难以消解。

两女只像安静地入睡,但龙鹰晓得她们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与她们该没有任何关系的无情战火,于她们芳华正茂时,掠夺了她们珍贵的生命。

罪魁祸首是谁?

不知跪了多久,缓缓起立,来到不发一言的玉雯身前,俯身下去,两手穿过她胁下,将她抱拥入怀。

她的身体冰冷,娇躯抖颤,像从过度伤心里醒过来般,泪水潸潸淌下,哭着道:“我要报复!”

龙鹰闻之肝肠欲断,说不出话来,不知如何安慰她,更知不论说什么,亦无补于事。凄然道:“我是不会放过默啜的。”

玉雯用尽所有力气抱紧他,双目射出绝不该出现在她眼内的恨意和坚决,停止颤抖,以近乎冷酷的声音道:“为玉雯送夫人和玉芷返家去好吗?”

龙鹰骇然道:“你要到哪里去?”

玉雯像说着与自己没半点关系的事般,平静的道:“我要完成夫人的遗愿,代她送国书到回纥去,这是我陪伴她们的最后一刻,现在须立即起程。”

说毕缓缓移开,不看他一眼的出帐去了。

不知为何,龙鹰感到一阵心寒,离开停尸帐后的玉雯,将变成一个他再不认识的人。

目送回纥部队偕玉雯离开远去后,他们也动程返龟兹去。沿途大家都失去说话的兴致,虽是阳光普照、春暖花开之时,仍驱不去众人心底的寒冬。

龙鹰特别沉默,拒绝吃东西,对其它事不闻不问,万仞雨等体会他心情,任由他迷失在自己的伤情里。

到黄昏扎营时,龙鹰离营到河边一块大石呆坐,思潮起伏,事实上他并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脑海不住泛起彩虹三女的音容笑貌,彩虹坚持在沙漠洗澡的旧事,当日感到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已变为令人心碎的回忆。

从懂事开始,他从未受过如眼前般的沉重打击,那种回天乏力的沮丧无奈,那种突如其来完全没有准备,仿如晴天霹雳的震撼,将他完全击倒。

他惨吃了一场败仗,而后果是他没法接受的。

花秀美来到他旁,挨着他坐下,递上一个包子,轻柔的道:“吃点东西好吗?”

龙鹰心中生出歉意,自然而然探手搂着她香肩,道:“我要秀美喂我吃。”

花秀美面露惊喜神色,娇呼道:“鹰爷回复正常了。”

龙鹰不好意思地微一点头,用口接着她撕下送来的碎块,用心的咀嚼。叹道:“对她们的死,我须负上部分责任,太低估军上魁信了。”

花秀美送来另小块包子,螓首枕到他肩头,道:“千万不要怪责自己,只要你想到自己肯为她们牺牲性命,便如你为大兄和我们的战士那么的不顾一切,便可问心无愧。人生总有事情是始料不及的,谁想到遮弩会忽然背叛娑葛,引狼入室呢?”

接着坐直娇躯,道:“他们来了!”

风漠、胜渡、荒原舞、万仞雨、风过庭和盛江云来到石堆处,散开各寻平滑的石头坐下,见到他肯吃东西,无不露出欣悦神色。

万仞雨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龙鹰现出苦涩的笑容,亦在心中问自己,该怎办好呢?不过脑筋确实开始活跃起来,因着魔种的特性,沉浸在仇恨里是最不利的选择,会令道心失守。幸好已过魔极的阶段,否则走火入魔毫不稀奇。

振起精神道:“怎会忽然造了个木筏出来,且是个巨型的木筏?”

风过庭道:“终于回复正常了,从未见过你的脸色如此难看,双目更不时露出凶光。”

龙鹰苦笑道:“有这般可怕吗?”

风漠道:“我们是错有错着,也是不幸中之大幸。”

他们为让胜渡参与,说的是突厥话,连番出生入死后,对胜渡早去除戒心。

众人忽然沉默下来。

龙鹰大讶道:“为什么欲言又止的?”

花秀美柔声道:“由秀美代他们说吧!出事那晚前的黄昏,彩虹夫人忽然召庄闻大人去说话,说自在那处安营后,不时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恐是有敌来犯的先兆,嘱他与万爷和风公子商量。”

龙鹰明白过来,心抽搐了一下。

万仞雨道:“我们商量过后,均感到夫人的感觉有道理,皆因第二天便进入山区,将天石交给来抢的马贼,他们仍难以运走,何况过山区后便是弓月城,是突骑施人的地头,那时怎想得到遮弩会背叛娑葛?”

风漠道:“刚好我们的营地处于内围,倚河而设,河边有几排树木,解决了如何将天心运走的问题。为了省点工夫,树有多高便用多长的木,瞒着突骑施人造了个大木筏,藏在岸边的林地里,又将黏矿烧成熔液,只待马贼来攻,立即依计行事。”

万仞雨接续下去道:“到你们的营地传来号角声,还以为你故意为我们制造混乱,好让我们动手采天石,哪想得到真的有敌来犯?由于突骑施人在营地四周掘有陷坑。又堆土为墙,加上八百战士精锐至极,根本没想到会被人攻破,于是不理一切的继续开采乌金,公子亲自下手,只插了六剑便破开缺口,真令人难以置信,石内确有石核,有如大卵石。我们花了一番功夫,终取出天石之心。”

龙鹰失声道:“你们竟成功采出乌金?”

万仞雨道:“正是如此,还将破口封好。我们躲在大方帐内,茫然不知在多轮冲击下,突骑施人已支持不下去。”

风过庭道:“此时我们的人,发觉对岸出现敌人,渡河攻来,遂以箭矢紧守河岸。我们也发觉势色不对,来犯的非是只得二、三千人的薛延陀马贼,而是过万的突厥人。遂带着乌金,登上大木筏,冒死突围。其它的,我不想说下去了。”

龙鹰目光投往垂头丧气的胜渡。

胜渡颓然道:“我已失去铸造天剑的心情和勇气。”

花秀美拍拍龙鹰手臂,轻轻道:“你那‘龙鹰笑赠’的小铁牌,亦给送入天石的空核去。”

荒原舞淡淡道:“真想见到默啜看到这四个字时的表情模样。”

风过庭道:“我们是有得有失,是否仍要到碎叶城去呢?”

万仞雨道:“在没有掩饰下,到碎叶城只是自陷险境,兼且碎叶城现在当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我们到碎叶城再没有意义。”

龙鹰沉吟道:“暗的不成可明来。娑葛受到三重打击,首先是失去立威的天石,其次是痛失猛将精兵。最后,也是最严重的,是遮弩的公然背叛,使他在实力和声威上大幅减弱,且要活在突厥人随时来犯的阴影里。有了遮弩,默啜等于对娑葛的虚实了如指掌,一旦发动,娑葛只有吃败仗的分儿。”

荒原舞鼓掌道:“鹰爷终回复本色。”

花秀美关切的道:“那如何明来呢?”

龙鹰道:“娑葛刻下最恐惧的是再树敌人,所以只要以我的名义,修书一封,表面说得客客气气,事实上却是逼他立即将‘乐衣’归还龟兹,否则老子绝不饶他,包保他给吓得屁滚尿流,立即派人送‘乐衣’到龟兹来。信中还列出期限,我们会在龟兹逗留十五天,看他是否听教听话,到时和阗河也该复流了。”

风过庭道:“他不听话又如何?”

花秀美冷冷道:“由得他不听话吗?”

盛江云同意道:“他再没有开罪我们龟兹人的资格,在道理上更说不过去,此次累得我们大批战士阵亡,他再站不住脚。”

龙鹰问道:“他们的遗体?”

盛江云道:“我们已派人到战场处理,希望可寻回庄闻大人,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龙鹰道:“我们就利用这十五至二十天的时间,铸制两把天剑。”

胜渡沮丧的道:“我已失去铸剑的斗志和勇气。唉!死了这么多人。”

龙鹰双目魔光剧盛,闪闪有神,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刚好相反,你会比以前更振作,这是你命中注定的使命,铸成后的两把剑,一把命名‘彩虹’,另一把叫‘玉芷’,你明白吗?”

胜渡的眼睛亮起来。

龟兹的铸剑技艺,除黠戛斯外,在西域是最先进的。他们的制铁工艺,在汉代时从中土传入,加上天山矿藏丰富,令铸造业蓬勃发达。

最出色的铸造场,位于王堡之内西南角的作坊,最令胜渡赞叹的是“火龙窑”,长达二十丈,由十三个窑炉组成,一边设鼓风机,另一端连接主炉,每个窑炉均下设送入燃料的开孔,能在短时间内凭鼓风机,将主炉加热至能熔解铁石的高温。

龙鹰等和且末人全成了胜渡的助手,在作坊那种半封闭的灼热环境里,可让人忙得天昏地暗,忘掉一切。

第一天是制陶范,胜渡先画出图形,交给龙鹰过目,龙鹰则交予风过庭,由他这用剑的大行家修改。

龙鹰将修改后的图样交回胜渡手上,道:“就如此决定,两把剑一式一样,只是名字不同,保证是最锋快的剑。”

胜渡咋舌道:“在我们那里,要制造新剑,不反复推敲修改十多天,休想有决定,你们不到一会便完成了。”

龙鹰道:“制范的事,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吗?”

胜渡道:“当然不成,我必须事事亲力亲为,方有感觉。嘿!两个剑名,究竟是用汉文还是且末文呢?我须在剑范内壁,刻镂阴阳相反的字形。”

龙鹰道:“当然是且末文,如此方有纪念价值。人因剑传,她们将永垂不朽。留你在这里工作了,我们还要去见龟兹王。”

见过龟兹王后,白赤体谅他们因彩虹夫人等遇害,失去宴乐之心,让他们随荒原舞返舞乐院去。且末人则仍居国宾堂,在早上才与他们一道入王堡,为铸制两把天剑奋斗。

回舞乐院后,三人梳洗更衣,聚在东堂的主厅闲聊。

万仞雨向龙鹰道:“幸好你懂得找事来做,否则这十多天不知怎么过。”

龙鹰道:“死者已矣!我们仍要生活下去。我固不会放过默啜,但对军上魁信、边遨和遮弩,亦绝不轻饶。”

风过庭见他肯谈论敌人,大感欣慰,为引他继续说下去,道:“若此三人中,只挑一人来杀,你会杀谁?”

龙鹰想也不想的道:“我会挑边遨,此人智勇兼备,手下马贼万众一心,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又残忍好杀,有他作默啜的走狗,令突厥人如虎添翼。可以这么说,要杀默啜,首先要杀边遨。”

两人想不到他对边遨的评价这么高,均感讶异。

荒原舞来了,坐下道:“鹰爷的大函送出了,大王想出一计,是由焉耆和我们的使臣连手送信。让娑葛更明白,‘龟兹乐衣’再不仅是我们和他之间的事。”

三人拍腿叫妙。

荒原舞压低声音道:“我本想带你们到外面散心,不过舍妹坚持要亲自下厨,弄几味地道的小菜招呼三位。哈!但坦白说,我从未尝过她弄出来的东西,大有机会很难入口,请各位将就。”

龙鹰露出自从晓得两女遇难后的首个笑容,摩拳擦掌的道:“只要是她弄出来的东西,我会赞得天上有地下无。”

万仞雨笑道:“我们是沾了鹰爷的光。”

花秀美对龙鹰态度上的转变,是路人皆见的事。

龙鹰岔开道:“公子对乌金核有特别的感觉吗?”

风过庭双目闪过奇异神色,点头道:“确有点感觉,但不强烈。”

他少有这种神情,三人均直感他言不由衷,亦知他有不便言明的原因,当然不揭破他。

龙鹰向万仞雨道:“当年在神都,你不是带着几块可炼刀的矿石吗?这方面该比我们在行。这么一块只重四十五斤的乌金核,如何炼两把剑出来?”

万仞雨道:“好像还需其它配料,例如铜、铁、锡和铅,这方面你要问胜渡方清楚。”

转向荒原舞道:“如果默啜攻打突骑施,你们怎么办?”

荒原舞无奈道:“可以怎么办呢?即使强如回纥,亦要噤若寒蝉,现时所有人的希望,全寄托在鹰爷身上。”

龙鹰道:“放心,当默啜打开天石,看到‘龙鹰笑赠’的小铁牌,包保他被吓至魂不附体,军上魁信则由立功变领罪,在未弄清楚我的生死前,绝不敢对娑葛动武。”

又冷哼道:“娑葛还该感激我。”

荒原舞道:“理该如此,今次确是错有错着。”

又道:“我本想随各位到中土去,可是这里形势吃紧,只好打消此念。”

龙鹰道:“将来与默啜对阵沙场,你老哥千万勿缺席。”

荒原舞道:“一定一定。”

毛青来了,请他们到西堂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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