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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洗尘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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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的新欢究竟是何方神圣?”

上官婉儿“嗯”的一声,没有答他。

龙鹰仍在回味刚才与她抵死缠绵的滋味,心中同时涌起奇异的感受。为何欢乐时,时间总似在指隙间飞快的流逝?一切变得梦幻般不真实。可是在伤心、消沉和失意时,时间却若如无限地转缓和延长了,生命因而“真实”起来,亦令痛苦更难以负荷。

当日他步入彩虹和玉芷的灵帐,便有这种感觉。时间一如他的心情般沉重缓慢,她们的死亡是如此真实和不可改移,令他有度刻如年的难受。

上官婉儿用指尖碰碰他鼻头,柔声道:“龙大哥在想甚么?”

龙鹰冲口而出道:“我在想着光阴流逝的错觉。”

上官婉儿改侧卧为俯伏,仰起线条优美赤裸着的上半身,大感兴趣的道:“说来听听。”

龙鹰并不想说出彩虹和玉芷的事,道:“这是从以前长时间独居得来的领悟。四周的环境每天都在变化中,风情雨露,花开花落,可是自己却像永恒不变,就似可如此这般一直活下去,永远如此。到神都后,这错觉更强烈。人事不停转动,自己仍似是永恒不变,这当然是个错觉。”

上官婉儿呆了起来。

龙鹰往她侧转,探手来回抚摸她滑不溜手的香背玉臀,道:“为何不肯告诉我太平的新欢是谁?”

上官婉儿秀眸闪闪的看着他,道:“因为不知从何说起,自你离开后,不到三个月,公主已故态复萌,回复往昔的风流,夜夜笙歌。婉儿想,连她自己亦弄不清楚有多少个男人在她身边团团转。”

龙鹰转变话题道:“张氏兄弟透过胖公公来找我,为何不直接和婉儿说,再由婉儿转达呢?”

上官婉儿微笑道:“张氏兄弟和公主关系一向良好,亦只有公主可代庐陵王向他们做出保证,所以婉儿只能躲在背后,由公主出手。”

龙鹰讶道:“婉儿和公主的关系,原来这般密切。”

上官婉儿显然不想谈这方面的情况,岔开道:“刚才起草的诏令,圣上核准后会立即向岭南颁布,龙大哥心中可有执行之计?”

龙鹰心忖上官婉儿之所以能和太平建立这种关系,该与李显和韦妃有关,可见她三年前的房州之行,大不简单。并不揭破,随口道:“只要我查到大江联在岭南人口买卖的代理人,便可来个杀鸡儆猴,镇慑其它人。”

上官婉儿道:“龙大哥只得一个人,怎办得到这么多事呵?”

龙鹰坐起身来,笑道:“给你提醒,老子确有很多事急着去办。”

上官婉儿陪他坐起来,伏入他怀里,紧抱他的腰,撒娇道:“不准你走!”

龙鹰笑道:“上官大家不久前才向我归降,现在又想造反吗?”

上官婉儿媚态毕露的道:“不准笑婉儿,婉儿和龙大哥永远没完没了。”

又道:“龙大哥要支持粱王吗?”

龙鹰笑道:“早知瞒不过大才女,看穿我和梁王在廷会上暗中勾结。唉!我确在支持他,却是支持他放弃太子之位。”

上官婉儿颓然道:“粱王现在仍是听不入耳,没人可说他错,因为在宫廷内,唯一可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龙鹰道:“婉儿不相信我吗?”

上官婉儿道:“龙大哥并不是宫廷中人,虽然有部分时间居于宫廷内。”

又娇痴的道:“即使有一天婉儿给龙大哥卖了,亦绝不后悔曾信任龙大哥。”

说毕坐起来,龙鹰封上她香唇。

到踏上董家酒搂往第三层的阶梯,龙鹰仍在想着上官婉儿。此女不论心计手段,均不在他认识的任何人之下,且文采风流、狐媚动人,当她向你献媚示爱,虽明知她另有居心、诸多隐瞒,也禁不住为她倾倒,且不会有少许中了她美人计的悔意,便像他现在的样子。

男人总有个心态,就是不论女方如何放荡风流,仍认为自己有与别不同的吸引力,可令对方芳心独许。龙鹰自问亦有这个倾向,即使上官婉儿开始时是奉武三思之命来笼络自己,虚情假意,但现已变得作茧自缚,情陷于他,故对胖公公的警告置若罔闻,肆意享受她的温柔滋味。

看来武三思对本身的存亡,是留有后着,此后着正是透过上官婉儿办到,她正是武三思和李显间的桥梁。武三思现时当然不肯认输,但只要不是如武承嗣般愚昧,亦该知道假如得不到军方的全力支持,坐上了龙座仍要被硬扯下来,且是诛家灭族的大祸。

武氏子弟现在看似显赫一时,个个位高权重,可是其权位全因武曌而来,其基础是建立于流沙之上,一个浪打过来,肯定不留下任何痕迹。

武三思在内廷会议上那番有关天下形势的看法,并不是龙鹰教他说的。龙鹰只对他说大方向,其它则由武三思自行发挥。这番话正显示出武三思掌握时局,深明自己所处的位置,即使武曌仍在,如他登上太子之位,第一个起兵造反的正是大江联,且响应者大不乏人。故此会后,狄仁杰也认为从武三思入手,是行得通的。

在此事上,胖公公可以发挥怎样的影响力呢?自己又该如何说服武三思?一个拿捏不好,他与武曌前良好的关系,将尽付东流。

上官婉儿该是最清楚武三思的人,但她现在究竟是站在自己这一方,还是仍是武三思的人,恐怕她还是拿不定主意。正如她所说的,在宫廷内,唯一可信赖的,只有自己。

三年前,她助龙鹰透过张氏兄弟,扳倒武承嗣,但三年后形势已变,武三思成了太子宝座的竞逐者,上官婉儿仍肯帮他吗?说不定三年前她的转变,背后是奉有武三思之命,先撂倒武承嗣。

宫廷斗争的复杂,是超乎任何人想象的。

最令龙鹰苦恼的,是李显可能比武三思更烂。在流放期间,仍是荒淫无道,如此这般一个人,登上帝座,是人民的苦难。更会重演高宗和武曌的情况,由韦妃独揽大权,最后来个窃朝换代。

政治便是如此不堪。

“鹰爷到!”

把守三楼的高手护卫,人人露出发自真心的尊敬神色,向龙鹰致礼问安。

南端的大厢房筵开一席,今天参与廷会的张柬之,娄师德、李昭德、姚崇、魏元忠均有出席,另外还有他认识的桓彦范和崔玄暐。初次见面的有职方郎中崔泰之和司刑评事冀仲甫,全是当朝大官,最低级的也有五品,可见拥李显一方是如何人强马壮。如加上他龙鹰,确有可抗衡武曌的声势。

或许因厘定了对外的清晰国策,众人无不兴高采烈。出乎龙鹰意料之外,席间狄仁杰一句不提武三思。

狄仁杰举杯笑道:“若逐杯恭贺龙小兄、仞雨和过庭在今次西游取得的每项成就,恐怕大家醉倒了仍未完成祝贺。所以必须将就点,以一杯酒囊括一切,大家干杯。”

众人轰然对饮。

狄仁杰显然兴致甚佳,先亲自斟满分坐两旁的万仞雨和龙鹰的杯子,又为各人注酒,然后洒然举杯道:“这一杯是为仞雨饯行,但日子必须保密,因他亦如鹰爷般,是敌人的头号目标。”

龙鹰朝万仞雨瞧去,与他交换个眼色。

再饮一怀后,气氛更趋热烈。

姚崇欣然道:“自高祖开国以来,中土展开从未之有的盛世,但太宗之后,边疆情势每况愈下,频频失利,硖石谷之战,更是我国的奇耻大辱,惨失能镇国的大将王孝杰。而祸不单行,黑齿常之亦为敌所乘,本以为重振无望,幸得鹰爷和万爷挽狂澜于既倒,以闪电之战攻克契丹,重挫突厥,又只凭三人之力,改变了西域、高原和南诏的形势。这番话姚崇是不吐不快,怎都要再喝一杯。”

各人和应,又尽一杯。

狄仁杰笑道:“明天还要上早朝,喝酒便喝到这杯,改喝茶如何?”

众人笑着同意。

娄师德向龙鹰和万仞雨道:“廷会后圣上召了我、国老和张大人去说话。圣上对大江联的所作所为,非常震怒,圣意是绝不能坐视。”

张柬之道:“最直接的方法,是将滇帮连根拔起,不过云南高原地形复杂,瘴毒弥漫,恐怕要鹰爷和仍雨亲自出手才成。所以我们退而求其次,改向金沙帮开刀,只要能擒杀格方伦和一众头领,便可去大江联一条臂膀。”

李昭德道:“不怕打草惊蛇吗?”

万仞雨笑道:“李公放心,不拿金沙帮祭旗,方是不合情理。”

娄师德松一口气道:“既得万爷支持,那我们便是做对哩!”

众皆大笑。

事实上娄师德说出了众人心事。自大破孙万荣后,龙鹰三人的战术战法,仿如天马行空,教人无从测度。即使以娄师德如此久经战阵的名将,亦怕因策略配合不了他们,因而误事。

宴会后,龙鹰偕万仞雨到洛河的岸坡坐下说密话。

龙鹰问道:“何时走?”

万仞雨道:“明天一早走,由黄河帮的陶显扬安排,不用来送我,愈保密愈好。如非为了芳华和婢子,我怕他的娘。”

又道:“有时间应酬一下显扬,他对你佩服至五体投地。你是否仍打算到房州去?”

龙鹰道:“不去一趟是不行的。唉!”

万仞雨讶道:“因何咳声叹气?不像你一贯乐天的态度。”

龙鹰苦笑道:“还不是因听了胖公公的一番话,清楚了李显是怎样的一个混帐。”

万仞雨无言以应。

龙鹰道:“公公说李显现在是‘奇货可居’,你那次到房州去,有这样的感觉吗?”

万仞雨道:“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政治形势对李显夫妇非常不利,武曌依足贞观时的规定给他们最低规格的‘一千户封’,令他们生活拮据,武曌又监管极严,有心有力者都不敢接济他们,哪似现在般奢华?当时我只感到李显昏懦无能,事事须由韦氏给他拿主意,形成女强男弱的情况。”

龙鹰皱眉道:“奢华?他们忽然有钱起来吗?钱从哪里来呢?”

万仞雨道:“我是在长安时,听师尊说的,或许是武曌增加了他的食户数吧!”

龙鹰道:“圣上这么憎恨韦妃,怎肯让她有好日子过?”

万仞雨道:“想起李显我便头痛。唉!以前我也像很多人般,以为只要让中宗回朝,再辅之以贤相明臣,一切可迎刃而解,现在才知自己的想法多么天真。只要想到韦氏可变成另一个武曌,便晓得我在说甚么。”

龙鹰沉吟道:“弄清楚李显夫妇的钱从哪里来,会使我们明白很多事。”

万仞雨道:“你在怀疑甚么呢?”

龙鹰道:“先告诉我,在宫廷内,圣上可以不论,以才智和政治手腕言之,最高明者是谁?”

万仞雨道:“我只能提出胖公公,没有他,武曌便做不成皇帝。”

龙鹰道:“正因你忽略了这个人,就证明了她是如何高明。事实上包括国老在内,所有人都忽略了她。”

万仞雨大奇道:“不要卖明子了,究竟是谁呢?”

龙鹰一字一字地说出来道:“上官婉儿!”

万仞雨失声道:“竟然是她!确令人难以相信。”

龙鹰道:“她等若圣上政治手段和治国的入室传人,本身聪明绝顶,又深谙宫廷生存之道,参加每一个会议,起草所有诏敕,长期生活在圣上身边,比任何人更熟悉圣上的政治手腕。符还不够的话,让我告拆你,在到长安前,她不但向我献身,还表明站在我们的一方。并指出想扳倒武承嗣、复辟中宗,可从张氏兄弟人手,这是谁都想不出来的计策。”

万仞雨道:“她不是武三思的人吗?当年武三思举行招待外宾的宴会,她俨如半个女主人的身分,事无大小,一律由她打点。”

龙鹰道:“直至现在,她仍是武三思的女人,亦全赖她,武三思方可以和我保持不错的关系。但她亦是最明白圣上心意的人,比任何人更懂审时度势,知道因我们在没有任何武氏子弟参与下,大破孙万荣,彼消我长下,拥李显派立告声势大盛,李显的回朝,几成不可逆转之势。”

万仞雨吁出一口气道:“我开始相信你说的话了。”

龙鹰道:“那时圣上仍不肯认输,做出最后的努力,就是争取我的支持,同时割地送礼的希望玉成武延秀扣凝艳的婚事,结果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万仞雨双目闪闪生光,道:“圣上终于意动了。”

他还是首次称武曌为圣上。

龙鹰道:“所以今次回来后,婉儿又再赐小弟另一锦囊妙计,就是从武三思人手,说他和武承嗣是不同的两类人。”

不由记起今天欢好后,上官婉儿指武三思仍听不入耳的话。

万仞雨不解道:“为何你说上官婉儿仍是武三思的女人呢?”

龙鹰道:“我一直以为,上官婉儿是亲自说服张氏兄弟,当时她亦予我这个错觉,到今天方晓得她是透过太平向张氏兄弟做出保证。”

万仞雨拍腿道:“对!她凭甚么说服太平公主去做这种会触怒圣上的事?”

龙鹰补充道:“圣上当时刚罚太平三个月不准离开公主府半步,凭我求情始肯收回成命,但明言不准她干扰皇位继承权的事。”

万仞雨道:“给你这小子吊足瘾子,立即给我揭盅。”

龙鹰笑嘻嘻道:“万爷英明神武,怎会猜不到?给你点提示,大才女当时刚从房州回来,任务是举旨去警告李显夫妇,不准和江湖人物来往。”

万仞雨动容道:“上官婉儿早看穿大周和突厥的婚约不能成事,所以秘密与李显夫妇勾结,此着果然厉害。”

龙鹰苦笑道:“她比我们三个臭皮匠加起来更厉害,他奶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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