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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原本有许多看热闹的人,被塌落的丹炉吓走一半,剩下的又被李策这句话吓走。
快走啦,人家花前月下,怎么能偷看呢?偷听就可以了。
院内只留下有些娇憨地笑着的叶娇。
“没有啦,我自己闹着玩的。”
叶娇解释着,唯恐李策会因为这件事担忧难过。她已经听出李策语气里的不对,像初秋的溪水,凉凉的。
但叶娇的解释显然没什么用。
颖悟绝伦的人,几句谎话是骗不了的。
李策抬起头,往日深邃的眼睛通红一片,像夕阳染红的晚霞撞进去,在眼角散开。
“硫磺,”他看着叶娇清亮的眼眸,沉声道,“粉末遇明火爆燃,味臭,有毒;硝石,朝廷用来做黑火药,违禁品。你是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在这里炼丹?万一——”
万一炸的不是丹炉,是整个国公府呢?
李策隐忍着心中汹涌的情绪,对叶娇声色俱厉。
炼什么药?
他宁肯死了,也不要看她这个样子。
“不会的,”叶娇还在辩解,“硫磺和硝石的用量都不大,最多也就是炸掉丹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她抬起手臂转了个圈,像往常那般娇嗔可爱。
李策静静地看着叶娇,紧咬的牙齿让下颌骨有些酸麻,心里的气渐渐烟消云散。
“不准再这么做。”他无奈地叹息道,“炉子也拆了。”
叶娇不情愿地嘟嘴,但李策生气的样子有点可怕。
“好啦!”她跺脚道,“来人!拆炉子!”
国公府再次忙乱起来,叶夫人一颗心总算放下。
她轻摇折扇,对叶柔道:“成了,还是楚王能治她。”说完又轻轻叹息,“你说楚王这身子,怎么就不见好呢?”
虽然叶娇不见得要嫁给李策,但叶夫人也希望李策能身体康健。
那孩子招人喜欢。
“您就放心吧,”叶柔为母亲揉捏肩膀,“天下的名医那么多,道士也多,如果丹药真的管用,楚王肯定会去寻找。”
“也是,”叶夫人轻抿茶水,点头道,“东边骊山不就有个道观嘛,听说里面的王真人懂得炼气化神,通阴阳,知生死。楚王若得闲,倒可以去求一求丹药。”
叶夫人只是随口说说,但这件事被叶柔记在心里,当天晚上,便告诉叶娇。
“当真?”叶娇正在沐浴,闻言从水桶里站起身,被奶娘勒令坐回去。
地面上遍布水渍,叶柔站在屏风外,点头道:“你告诉楚王就好了,你一个姑娘家,可别自己去。”
“放心吧。”
叶娇嘿嘿笑了笑,钻进水中,长长的秀发在水中散开。
骊山又不远,她快去快回,出不了乱子。
张黎是李珑的贴身护卫。
大约从李珑十七岁起,张黎便跟着李珑做事了。
他没读过书,只认识几十个字,好在不挑活儿,力气大,杀人不眨眼,故而深得李珑器重。
说是器重,其实也没有给他一官半职。
李珑总怕张黎有了职位后会被朝廷调走。
张黎是知晓秘密的人,对于这样的人,要留在视线以内。
既然不给官做,给钱总成吧?但李珑给他的银子也不多,所以张黎便总趁着做事,偷摸得些好处。
司马承恩的田产房屋,便是张黎捞的好处。
他哪能想到,这些好处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张黎从李珑府上离开,先回一趟家。
他脱下常服,换上一件不起眼的黑底长袍;丢下惹眼的大刀,藏两把匕首在衣袖内;取几张银票,便轻装出门。
不能待在京都了。
张黎今日偷听到李珑和刘砚以及王府詹事说话,听那意思,是要杀人灭口。
刚刚走出坊街,便见京兆府的人冲进来。张黎翻墙进入一个院落,避开衙役,躲在墙内沉思良久。
还是要躲到外面去。
什么地方能够容他躲藏呢?
张黎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骊山。
京兆府府尹的位置不好坐。
下辖的郡县太多,京都又到处都是皇亲国戚,哪个都不好惹。
但刘砚有自己的处世之道。
他是闷葫芦,不拉帮结派,也不巴结逢迎,专心审自己的案子,立志不出冤假错案,不让百姓心寒。
司马承恩的案子也不例外。
即便你是十几年前死的,即便你跟谋逆有关,只要死在我的地界,我就给你查清楚。
但部下跑一趟,没有抓到张黎。
这个私自处置司马承恩田产的人,竟然先一步逃跑了。
刘砚干脆把张黎的家人亲眷全都缉拿到案。
京都的百姓看着被绑在一起,一连串进入京兆府的疑犯,个个瞠目结舌。
“你们大人怎么抓人跟串蚂蚱一样?行不行啊?”
刘砚不在乎别人怎么评判,能问出线索最重要。
果然,张黎的一个亲戚担心受到牵连,透露给刘砚,说家里有位长辈,在骊山出家。
骊山……
刘砚神情沉沉,那倒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刘砚封禁骊山搜捕张黎。
在此之前,肃王府的人马已进入骊山。
山顶的青云观被围起来,道士们看着冲进来的衙役,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刘砚请道长放心,询问这里是否有一个名叫张安的道士。
那是张黎的亲戚。
“张道长进山采药了。”道士们答。
“那你们的观主王真人呢?”刘砚又问。
“一同采药去了。”
骊山数百丈高,山势逶迤,树木葱茏,想在这里寻找一个采药的人,何其艰难。
道士们也觉得不容易。
“大人们来之前,有位女施主也找王真人,不知道她找到了没有。”
“什么女施主?”刘砚担心泄密。
道长手掐子午诀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只知道施主是京都人士。”
叶娇失踪了。
傍晚时分,叶柔在赵王府外求见李策,惊动李策,也惊动了李璟。
李璟主要是喜欢看美人,而叶柔长得不错。
“你不要急,”他趁王妃不在,亲自给叶柔递上茶水,“慢慢说。”
叶柔眼含热泪道:“小妹去骊山了。”
“她也去骊山了?”李璟惊讶道,“不会是跟刘砚一起去的吧?小九你完了,母狮子看上闷葫芦了。”
李策没有理会李璟,他的脸色一瞬间阴沉。
“叶娇去骊山?什么时候的事?”
“一早就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瞒着母亲差人去找,说骊山封山,妹妹的马车停在山脚下,却没有人。”
李策站起身。
“都怪我,”叶柔急得坐下又起身,“是我跟她说骊山王真人会炼丹药,她才跑去道观的。”
李策明白了。
又是为了给他找药。
这个傻姑娘。她这次运气不好,说不定已经遇险。
“你不要慌,”虽然劝叶柔不要慌,李策的肩膀却撞到柱子,“城门快关了,我会快些出去,到骊山找一找。”
“听说那里有猛兽。”叶柔咬着嘴唇。
“别怕,”李璟安抚道,“你妹妹比猛兽厉害多了。”
虽然在开玩笑,但是叶柔走后,李璟也担心起来。
“刘砚去骊山,是查案的吧?你真的要去?你要是被牵连了,可别藏在赵王府。”
“去,”李策取下弓箭,“我去把她找回来。”
“如果招惹到某些人,代价就大了。”
李策迈出门栏道:“不惜一切代价。”
他说完又转过身,对李璟道:“给我两辆马车,三十个护卫,两百支火把,护卫要人人有马,个个精壮。火把先不要点燃,裹上油布放在马车里。把你的马给我,你的车夫也给我,要快,我在外面等你安排。”
他说完向外走去,留下李璟怔在原地。
“所以——”李璟深吸一口气问,“你不惜一切代价找叶娇。那个代价,是我吧?”
我的车,我的马,我的人。
城门关闭前,李策带人向骊山奔去。
他心中充满了懊悔。
那种心上人因为自己陷入危险的懊悔。
火把熊熊,马蹄踏破黑暗,骏马飞驰间,李策仿佛看到叶娇的身影。
红衣绚烂,眼神如星辰般清澈闪烁。
不能再这样了。
他曾经用自己的病弱,博取皇帝的同情、换来怜惜。他用习惯了,也这么在叶娇面前示弱,换来那些温暖和炙热。
但如今李策蓦然发现,这样的自己有多么可恶。
因为如果那个人真正关心自己,是会为了他的身体殚精竭虑、只身涉险的。
叶娇……
李策端坐马背,看着月色中,骊山的暗影。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想,把一个人拥入怀里,死也不分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