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对于身穿红衣的女子,青峰莫名便有七分惧怕,三分好感。
他有些惊喜地抬头,又有些失望地转头看看马车。
真可惜,不是王妃呢。
这个女人虽然同王妃一样高挑,甚至同王妃一样,妆容很淡身穿红衣,但她其实应该画浓妆的。
把细长眼画成桃花眼,鼻梁画高一点,斜红画深一点,披帛也要有,最好是甩开两丈长,能把人拴在吊梁上的。
不过她能出来施舍可怜人,青峰对她还是略有好感。
他点头收回银两,谨慎地退出人群,走回马车前室,驾车离开。
那女人却跟上了他们。
“这位小哥,”她大步跟在马车旁边,询问道,“你们也是外地人吧?这附近哪里方便住店?”
“不清楚,”青峰答,“你去问问别人。”
女子便笑笑不说话,牵着自己的马,去问别人。
只是马车内的李策却开口道:“前面巷子转弯,回云州府衙。”
青峰应了一声,紧跟在马车旁的燕云有些不解。
“殿下,”他从马匹上费劲儿地弯下不太软的腰,贴着车窗问,“您刚同尹刺史一起看过布防图,不是要回客栈吗?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卑职去拿。”
“不是,”李策已经收回看向葬父男人的视线,坐回马车暗处,距离车窗有些远,“我们给他送个东西。”
云州刺史尹世才好不容易送走李策,腹诽了好一阵。
他都已经不去看歌舞不搂着美人吃酒了,楚王却还要天天查岗一般往云州府衙跑。
楚王住在云州城外,一来一回要一个时辰,竟也不觉得累。
尹世才松了口气,吊儿郎当地坐在桌案后,翻开一本文书,盖在脸上小憩。
只是还没睡着,便突然听到下属的喊声:“大人,大人!楚王回来了!”
尹世才从座椅上弹起来,小腿撞在桌腿上,疼得抱住腿打转。
“怎么回事?”他瞪眼往外看,见李策已经进来了,顿时从暴跳如雷变成乖巧懂事,蹦了几步,勉强站稳,龇牙咧嘴躬身道:“楚王殿下,不知您还有何指示?”
李策的指示只有两个字:“蹲下!”
他快走几步,按住尹世才的头,把他塞进桌底,与此同时,门口的燕云已经转过身,拉弓射箭。
箭矢飞向天空,远处房顶传来一声惊呼。对方随即反击,潮水般的箭矢从天而降,飞入房间,钉在房间各处。
“突厥人打进来了!”尹世才大喊起来,魂飞魄散。
“是刺客。”李策纠正道。
不过即便尹世才不喊,刺史府内驻守的兵丁也已经避进安全之处,等着这一波箭雨过后,诛杀刺客。
尹世才蹲在桌底,用一种怀疑的表情看着李策。
这刺客是要杀我还是要杀你?不会是你带来的吧?你真的——不是好人。
李策站在一根柱子后面,神情冰冷,对尹世才道:“你这里有一条密道,可出刺史府。”
“密道?”尹世才胆战心惊,“下官不知啊!”
“以前这里的属官呢?别驾、长史都在吗?去问。”李策下令道。
尹世才不敢拒绝,向后面属官的值房爬去。过不多久他又爬回来,身后跟着一位长史,惊喜地对李策道:“果然有!长史说他还没来得及交代,就在这里,后面那堵墙有个夹层,可以离开刺史府。”
李策走过去,腰间垂坠的金玉撞在一起,“叮”地一声,泰然自若。
“小心!”尹世才喊道。
“刺史大人可以起身了,已经没有箭雨。”李策走到屏风后,仔细寻找,推开一道暗门,见里面设计精巧,甚至有日光散射下来。
尹世才连忙挤过去,李策却抬手阻止。
“我自己去就好。”他道。
尹世才听着院落里的厮杀声,胆怯道:“下官想跟着殿下,保护殿下。”
“尹刺史忘了吗?”李策道,“你是文官。”
他说着关上暗门,把尹世才和刺客挡在外面。
尹世才无力地捶了捶门,喃喃自语。
“你厉害,你把刺客引进来,自己跑了。”
长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刀,握在手中劝解尹世才。
“大人,人固有一死——”
尹世才躲在长史身后,点头道:“人固有一死,可千万别是今日死。”
出刺史府,是一座安静的院子,再推门出院,听到刺史府的厮杀声已经小了。找到事先约定好的地方,青峰已换了一辆马车,等在那里。
李策迈步进车,道:“回客栈。”
青峰用斗笠遮住脸,绕了个路,驾车驶出云州城,向客栈方向去。
“甩开那些刺客了吧?”他有些不放心。
其实这也不叫甩开,叫送人,送给尹世才了。
他那里有兵丁,方便对付。
“云州城里那些甩开了,”李策道,“但是就怕有人等在客栈,守株待兔。”
什么意思?
青峰抬头,见那个在云州城见过的红衣女,就坐在客栈前厅,一面吃粥,一面看风景。
“好巧。”见李策和青峰进门,她笑着起身。
“那女人是谁?”
数百里外,天色渐暗,营帐外燃起篝火,可汗贺鲁已经喝到微醺,询问道。
“一个刺客,名扶风,”格桑梅朵道,“是我高价请来的,让她仿照着楚王妃的模样,细细打扮,接近李策。”
“听说他很聪明,”贺鲁道,“这是美人计吗?李策看不出她是陷阱?”
格桑梅朵笑起来。
“可汗的敌人没有这么愚蠢,但是我先安排了一次刺杀,等李策逃出来,回到客栈,自然也便松懈了几分。”
“那如果他看出扶风是刺客呢?”贺鲁仍有些担忧。
“就是让他怀疑,”格桑梅朵道,“他怀疑,所以不会在前厅久留,会回到客房去,然后——”
她想着那个可能的场景,笑出了声。
除去李策,无论是对突厥,还是吐蕃,都是好事。
红衣女子的招呼,只有青峰点头,算作应声。
主仆二人向楼上走去,踩着牢固的台阶,一步步走进客房。
今日事出突然,他需要回去想一想,也等待刺史府的消息。
刺客是谁,长安派来的,还是突厥派来的?
有店小二正好提着热水迎面走来,走得太快,差点撞到李策。李策下意识扶住那人的手,提醒道:“小心。”
青峰也关切道:“别烫到你自己。”
他们错身而过,青峰回头,见那红衣女子已经放下碗筷,背对他们走出客栈。
他和李策对视一眼。
这座客栈不大,虽然紧邻官道,但这些日子被李策包下,只给路人提供饮食,不能入住了。
红衣女一副有些遗憾的样子,慢慢走出客栈,回过头。
从这里已经看不到二楼的情形,但是掐算着时间,他们应该已经进屋了。
她在心中默默倒数。
“三,二,一——”
“轰”地一声巨响,二楼的某个客房塌落半边,与此同时,燃起冲天大火。
“一千两银子,”红衣女子笑着转身,顺手擦掉脸上的描红,扬起唇角,“到手。”
夏季末尾的阳光像将熄未熄的篝火,伸出手碰碰,仍然热得烫手。
算盘叮叮咚咚响了很久,像某种乐器在弹奏。叶柔算完这一整本账目,才拿起团扇,轻轻摇了摇。
对面的叶娇正在吃西瓜。
“快来吃!”她招呼道,“这是今年最后一茬西瓜,再不吃就没有了。”
叶柔走过来,为叶娇扇风,想了想道:“以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林镜,你真的不要了?”
“姐姐怎么说起这个?”叶娇神情微动,口中咀嚼的动作放慢,心事重重。
“他来找冯劫求情,被冯劫拒绝了,”叶柔心生不忍,“我看他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是可怜得很。”
“姐姐,”叶娇放下西瓜,郑重道,“不要他,他才能好好活。咱们家人是绑在一起的,生死与共,大不了一起拼个你死我活。但是他不同,年纪轻轻又有母亲奉养,能不连累一个,就少连累一个吧。”
叶柔本来已经拿起西瓜,听到这话,轻轻放下。
“什么意思?”她问道,“情势如此紧张吗?”
不就是圣上病了,太子主政吗?
叶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正要开口,丫头水雯走进来。
“王妃,”她俯下身,在叶娇耳边低语,“宫里来人,请王妃过去。”
“哪座宫?”叶娇问,“哪个人请?”
后宫主事的是贤妃娘娘,水雯认识贤妃的人。
“恐怕是太子殿下。”水雯道,“说是有关于楚王的消息。”
叶娇有些迟疑,思忖片刻,还是起身。
“走吧,你去一趟六皇子府上,告诉他有楚王的消息,请他一起去听。”
李璨虽然诡诈,却亦敌亦友,有时候可以借用。
叶娇走出安国公府,差点同一个信使撞到。
“小心点。”她呵斥一声,翻身上马。
太子有关于李策的消息?
叶娇心中不安,眼前繁华的长安城,像是笼罩着一层阴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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