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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 流血的季节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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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华盛顿

七月的一个炎热的早晨,格雷格·别斯科夫桌上的电话响了。他念完了哈佛的第三学年,再次利用暑期在国务院的新闻办公室做实习生。格雷格擅长数学和物理,毫不费力地通过了考试,可是格雷格不想当什么科学家,他热衷的是政治。他拿起电话:“我是格雷格·别斯科夫。”

“别斯科夫先生,早上好,我是汤姆·克兰默。”

格雷格的心跳加快了。“谢谢回电,你显然还记得我。”

“你是说1935年丽思-卡尔顿酒店的事吧。那件事使我的照片唯一一次登上了报纸。”

“你仍然在当酒店警卫吗?”

“我调职了,现在是个商店警卫。”

“做过私人侦探的工作吗?”

“做过,你想调查些什么?”

“我现在在办公室,我想私下里和你谈谈。”

“你是不是在白宫对面的老行政大楼上班啊?”

“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干这个的啊!”

“这倒也是。”

“我在第五大街和第十九大街拐角处的芳香咖啡店等你。”

“我现在过不来,”格雷格看了看表说,“事实上现在我必须挂电话了。”

“我等你。”

“给我一个小时。”

格雷格匆匆下了楼梯。刚走到门口,一辆劳斯莱斯便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超重的司机步履艰难地下车,打开车后门。后座上的乘客高大瘦削,满头的银发。他穿着带有两个胸袋的灰色法兰绒西装,西装裁剪精致,一看就是出自伦敦名师之手。他气定神闲地走上行政大楼的花岗岩台阶,胖司机提着他的手提箱紧赶慢赶地跟在后面。

车里出来的这个人是国务院第二号人物助理国务卿萨姆纳·韦尔斯,韦尔斯和罗斯福总统的私交非常好。

司机正要把手提箱交给国务院门童的时候,格雷格抬步迎上前去。“早上好,先生,”他一把从司机手里拿过手提箱,为助理国务卿敞开门,接着跟在韦尔斯身后走进大楼。

格雷格之所以选择新闻办公室是想为哈佛大学的校报《哈佛深红报》提供真实有料的稿件。但他不想仅仅当个新闻助理,他还有更大的野心。

格雷格仰慕萨姆纳·韦尔斯,萨姆纳·韦尔斯常能使他想起自己的父亲。英俊的外表,得体的服饰,隐藏野心家实质的完美风度,这些都和格雷格的父亲列夫完全一样。韦尔斯决意要从上司国务卿科德尔·赫尔手里夺权,总是毫不犹豫地绕过赫尔直接向总统汇报——赫尔对此非常恼怒。格雷格对能在一个有权而且不介意使用权术的人身边做事非常兴奋。权力和使用权力的机会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两样东西。

韦尔斯对格雷格很有好感。只要格雷格愿意,任何人都会对他产生好感。但对于韦尔斯,情况有点不一样。尽管韦尔斯娶了个富有的女继承人,他对英俊的小伙子情有独钟。

格雷格却是个纯粹的异性恋。格雷格在哈佛拉德克里夫学院有个固定的女朋友,叫埃米莉·哈德卡斯特,答应到了九月就和他上床。在华盛顿,他和得克萨斯众议员劳伦斯丰满的女儿莉塔约会。在和韦尔斯的关系上,格雷格一直在走钢丝。他对韦尔斯的态度很亲切,希望讨得韦尔斯的欢心,但一直拒绝与韦尔斯有过于亲密的身体接触。当韦尔斯自制力减弱,双手开始游移的酒后,他更是会离韦尔斯远远的。

看到参加十点高层会议的人员都聚齐了以后,韦尔斯对格雷格说:“孩子,你可以留下来,这对提高你的见识非常有帮助。”格雷格非常兴奋。他很想知道这次会议能不能给他一个出头露面的机会。他希望有人注意到他,对他表示认同。

几分钟之后,杜瓦参议员和儿子伍迪出现了。杜瓦父子都又瘦又高,长着大头,穿着式样差不多的深蓝色亚麻西服。不过,伍迪比父亲更具有艺术细胞:他为《哈佛深红报》拍摄的照片赢得过几次不同的奖项。伍迪对韦尔斯的高级助理贝克福斯·罗斯点了点头,两人一定以前就认识。贝克福斯是个极度自负的人,因为格雷格的苏联姓氏,他一直鄙夷地把格雷格称为“苏联小子”。

韦尔斯在会上开门见山地说:“我现在要告诉你们的都是高度机密的,不能被外界知道的事情。下月初,总统将和英国首相见次面。”

格雷格强忍住没有呼叫出声。

“很好,”格斯·杜瓦说,“他们在哪儿见面?”

“为了安全,同时也是为了节省丘吉尔的旅途时间,初步打算在大西洋的船上见面。总统希望我随从他一起参加,届时赫尔参议员会留在华盛顿看家。格斯,总统希望你也参加这次会面。”

“很荣幸,”格斯说,“日程是如何安排的?”

“英国似乎暂时摆脱了德国的入侵威胁,但英国的军力还不足以进攻欧陆上的德军——除非能得到我们的帮忙。丘吉尔在会面时可能会要求我们对德国宣战,当然我们会拒绝。聊过这个议题之后,总统会和英国方面签订一份具有共同目标的联合声明。”

“不会是战争目标吧?”格斯问。

“当然不是。美国既没有参战,也没有参加战争的意愿。但我们可以在不参战的情况下和英国交好,无限制地给英国提供它们所需的战争储备。另外,战争结束之后,我们还希望在战后的世界具有一定的发言权。”

“战后的世界是不是需要一个加强版的国联呢?”格斯问。格雷格知道,格斯和韦尔斯都热衷于这个念头。

“格斯,这正是找你来谈的原因。如果想让这个计划得以成功,我们就必须做好准备。我们要让罗斯福总统和丘吉尔首相承诺把加强国联的计划写进协定。”

格斯说:“你应该很清楚,总统同意我们的这个想法,但对公众舆论还有几分顾忌。”

一位助理走进会议室,递给贝克福斯一张纸条。贝克福斯看了眼,高声惊呼道:“哦,天哪啊!”

韦尔斯试探地问:“喂,上面写了什么?”

“你们应该知道,日本议会上周开了个会。”贝克福斯说,“我们得到了有关会议商议内容的情报。”

他对情报来源语之不详,但格雷格很清楚他是什么意思。美军情报处能拦截和破译出东京日本外交部发送给各驻外使馆的无线电波。这些破译出来的电文代号名为“魔力”。尽管没达到级别,但格雷格知道破译电文的事情——如果军方知道格雷格知道这些机密的话,他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日本人讨论要扩张他们的疆土。”贝克福斯说。格雷格知道,他们已经把疆土扩展到了伪满洲,正把军队转移到中国剩下的大部分国土。“他们不打算向西进入西伯利亚,那将意味着和苏联的全方位交战。”

“这很好,”韦尔斯说,“这样苏联就能专心抗击德军的侵略了。”

“是的,先生,但日本转而打算向南扩张,完全控制印度支那和荷兰的东印度领地。”

格雷格吃了一惊,这是最新消息——他和与会者成了第一批听说这个消息的美国人。

韦尔斯非常愤怒:“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简直就是一场帝国主义战争。”

格斯插话说:“萨姆纳,从理论上讲,这还不算是场战争。日本已经从代表法国殖民者的维希政权那里得到了书面同意,可以在印度支那派驻军队。”

“维希政权只是纳粹的傀儡啊!”

“我说了是‘从理论上讲’。另外,东印度从理论上讲是由荷兰统治的,但荷兰早已被德国侵占,德国很乐于见到东印度殖民地被他们的日本同盟占领。”

“那是他们在狡辩。”

“很多人可能会用这种托词和我们狡辩——日本大使就是其中的一个。”

“格斯,你说得对,谢谢你的提醒。”

格雷格一直在寻找做出有益于目前讨论的发言的机会。他比其他人更希望打动身边的这些权贵。但这些人知道的都比他多出很多。

韦尔斯问:“日本人想要些什么呢?”

格斯说:“石油、橡胶和锡。他们迫切地想得到这些天然资源。因为我们一直干扰他们的原材料供应,因此这点并不奇怪。”美国对原油和铁屑这些原材料对日本实施了禁运,试图阻止日本在亚洲的日益扩张,但禁运的收效并不是很大。

韦尔斯气愤地说:“我们的禁运从未得到有效的实施。”

“是的,但禁运威胁足以吓倒几乎没有自然资源的日本人。”

“我们显然需要实施更多有效的措施,”韦尔斯厉声说,“日本人在美国银行里有很多钱,我们能不能冻结他们的这些资产呢?”

在座的的官员们露出不赞成的神色。这个方案太激进了,弄不好会伤及自身。过了一会儿,贝克福斯说:“我想我们可以用上这一招,这比任何禁运都更有效。没钱的话,他们在美国买不到原油和其他任何一种原材料。”

格斯·杜瓦说:“国务卿会像往常一样,阻止任何可能导致战争的行动。”

他说得对。科德尔·赫尔国务卿非常谨慎,经常和行事激进的下属韦尔斯发生冲突。

“国务卿非常英明,他的做法自有他的道理。”韦尔斯说。大家都知道他是言不由衷的,但出于礼节,他需要这么说。“美国必须高高屹立在国际舞台上。我们必须精明一点,而不是一味地懦弱退让。我去把冻结日本资产的想法灌输给总统吧。”

格雷格被震撼了。这就是权力的力量。韦尔斯可以在一瞬间做出改变整个国家前进方向的建议。

格斯·杜瓦皱起眉头。“没有了进口原油的话,日本经济会趋于停滞,军队的战斗力将大减。”

“这不正好嘛!”韦尔斯说。

“真的好吗?面对如此大的一场灾难,你能想象到日本的军政府会怎样做吗?”

韦尔斯不喜欢被人诘问。他说:“参议员阁下,能不能由你来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们应该在采取行动之前寻找到答案。孤注一掷的人十分危险,现在我只知道美国还没做好和日本交战的准备,我们的海军和空军都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格雷格敏锐地发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助理国务卿先生,我插句话,根据最新的民意调查,三个美国人里有两个支持和日本人作战,而不是和他们媾和。知道这一点也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格雷格,你提出的观点很好,谢谢你。美国不会任由日本杀戮无辜。”

“不管民意调查结果如何,民众大多是不希望打仗的。”格斯说。

韦尔斯合上了桌子上的文件夹。“参议员,我们都同意壮大国联,但在日本的问题上意见相左。”

格斯站起身。“这两件事都需要总统来做决定。”

“谢谢你来见我。”

会议结束了。

格雷格兴高采烈地离开了会议室。他受邀参加高层会议,在会上得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自己也发表了受到韦尔斯赞赏的言论。新的一天开了个好头。

他离开大楼,向芳香咖啡馆走去。

格雷格以前从没有雇佣过私人侦探。这似乎有些不太合法。但克兰默是个遵纪守法的市民,与过去的女朋友联系也不触犯任何法律。

咖啡馆里除了穿着皱巴巴泡泡纱西服,肩膀宽阔,叼着根烟的克兰默之外,还有两个看起来在茶歇的秘书和一对外出购物的老夫妇。格雷格坐进克兰默所在的隔间,让女侍者送杯咖啡过来。

“我想找杰姬·杰克斯。”他对克兰默说。

“那个黑人女孩吗?”

那时她的确是个女孩,格雷格怀念地想。尽管想装得老成一些,但她当时只有十六岁。“那是六年前的事了,”格雷格对克兰默说,“现在她已经算不上是个女孩了。”

“让她演戏的不是我,是你父亲。”

“我不想找他。你可以帮我,不是吗?”

“希望能帮上你的忙,”克兰默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铅笔,“杰姬·杰克斯多半是个假名吧?”

“她叫梅贝尔·杰克斯。”

“她是个女演员吗?”

“她想当上女演员,但我不知道她达成目标没有。”杰克斯漂亮而且具有表演天赋,但提供给黑人演员的角色不是很多。

“她的名字肯定不在电话本里,不然你也不会过来找我。”

“兴许没有登记,但多半她用不起电话。”

“1935年以后你见过她吗?”

“见过两次,两年前在离这不远的第五大街上见过一次,两周前在离这两个街区的地方见过一次。”

“她不太可能住在这种浮华的地方,应该在这附近上班,你有她的照片吗?”

“我没有。”

“我依稀记得她的样子。长得很漂亮,黑皮肤,笑得很甜。”

想起杰姬令人窒息的笑容,格雷格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我只想要她的地址,好给她写封信。”

“你怎么使用这些信息,不需要告诉我。”

“很好。”真这么简单吗?格雷格心里直犯嘀咕。

“除了正常的支出之外,我每天收费十美元,最少需要两天。”

价格比格雷格预料得要低。他掏出皮夹子,递给克兰默一张二十美元纸币。

“谢谢你。”警卫说。

“祝你好运。”格雷格说。

这天是星期六,天气很热,伍迪和弟弟查克一起去了海滩。

杜瓦一家都在华盛顿,他们住在丽思-卡尔顿酒店附近的九居室公寓。查克在海军服役,此时正在休假。父亲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准备大西洋上的峰会,母亲正在写一本有关总统妻子们的新书。

伍迪和查克穿上汗衫和马球衫,带上毛巾、太阳镜和报纸,搭上一列通往特拉华海岸里霍博斯海滩的火车。旅途需要两三个小时,但里霍博斯海滩是夏季周六唯一可去的地方。这片海滩地域宽广,又能吹到来自大西洋的微风,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上千个穿着泳衣的妙龄女郎。

两兄弟在各方面都截然不同。查克个子矮些,体魄精干。他遗传了母亲漂亮的外表以及胜利者的笑容。他在学校里的成绩不是很好,但有着母亲的狡黠,对生活总是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除了跑步和拳击,他在所有运动项目上都强于伍迪。伍迪的腿比他长,所以他跑不过伍迪。伍迪的臂展比他长出许多,他出拳根本打不到伍迪。

查克在家不怎么谈论军队里的事情,这是因为父母仍然对他不读哈佛怒气冲冲。私下他却对伍迪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夏威夷非常棒,但在岸上工作让我很失望。”他说,“我是为了上军舰才加入海军的。”

“你在海军都干了些什么?”

“我是情报小组的成员。我们监听敌台,主要是日本海军的电台。”

“他们的电台是用密码发报的吗?”

“是的,但不需解码,你也能了解许多事情。这叫流量分析。发报量的突然增多意味着对方将立刻投入一项军事行动。监听一段时间以后,你就能掌握一些特定的模式。比如说,水陆两栖行动就有一种特殊的表达方式。”

“非常有趣,我想你一定很擅长这个了。”

查克耸了耸肩:“我只是个在电文上做些注解,然后把它们归档的文员而已。但这些基础的东西还是知道的。”

“夏威夷的生活怎么样?”

“有很多乐子。海军的酒吧非常野,黑猫咖啡馆是其中最棒的。我交了个知心朋友埃迪·帕里。一有机会,我们就去威基基海滩滑水。我在夏威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但我更想能在舰艇上服役。”

他们在凉爽的大西洋海水中游泳,买热狗填饱肚子,用伍迪的照相机为彼此照了相,贪婪地注视着在海里游泳的女孩子们,一直到太阳下山才准备回家。穿过人群往回走的时候,伍迪一眼认出了乔安妮·洛兹罗赫。

伍迪不需要看第二眼就知道那是乔安妮。她太出众了,和海滩上的任何女孩都不一样,在整个特拉华都是最卓尔不群的一个。她高高的颧骨,弯刀状的鼻子,乌黑油亮的头发,光滑细腻的皮肤,都是别的女孩梦寐以求的。

他毫不犹豫地走向了乔安妮。

她看上去非常性感。两块美妙的肩胛骨在连体式泳装上的两根细肩带下展露无疑。泳装的下部刚刚包住大腿上部,两条棕色的大长腿完全显现在伍迪面前。

很难想象,这个美妙的尤物曾经被他拥在怀里,和他忘情地拥吻。

乔安妮用手护住眼睛,抬头看着他。“伍迪·杜瓦!你竟然在华盛顿啊!”

他顺势坐在乔安妮身边的沙滩上,如此之近的距离让他呼吸困难。“你好,乔安妮。”他看了一眼乔安妮身边的棕色眼睛的丰满女孩,“乔安妮,你丈夫在哪儿?”

她忍不住笑了:“你怎么会觉得我有丈夫呢?”

伍迪脸红了:“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去你的公寓参加过一次聚会。”

“你还真去了啊!”

乔安妮的同伴插嘴说:“我记得你。我问了你的名字,但你没搭理我。”

伍迪根本不记得有这么回事。“抱歉对你这么无礼,”他说,“我是伍迪·杜瓦,这是我弟弟查克。”

棕色眼睛的女孩握了握兄弟俩的手说:“我是戴安娜·塔芙娜。”查克在戴安娜身边坐下来,她显得非常高兴,查克非常英俊,比伍迪帅气许多。

伍迪描述着几年前去乔安妮公寓时的情况:“我去厨房找你,一个叫贝克斯福特·罗斯的家伙说他是你的未婚夫。过了这些年,我想你一定已经结婚了,不然这婚约也实在太长了。”

“别傻了!”乔安妮带着一丝怒气说。伍迪知道,乔安妮不喜欢被人开玩笑。“就因为和我共住一间公寓,贝克斯福特就四处跟人说我们订婚了。”

伍迪吃惊极了。贝克斯福特住在那套公寓里吗?他们一起睡了吗?同居在社会上很常见,但女孩子一般不会承认。

“他的确跟我谈论过结婚的事情,”乔安妮说,“但我从来没答应过他。”

看来乔安妮还是独身,伍迪比中了彩票还要开心。

虽然没结婚,但可能已经有男朋友了,他提醒自己。必须搞清楚乔安妮有没有男友。不管怎么说,有男友总比有丈夫要好。

“几天前我和贝克斯福特在国务院一起参加了一个会议,”伍迪说,“他在国务院发展得很不错。”

“他前途无量,会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的人做老婆的。”

从语气中看,乔安妮对以前的恋人并没有什么留恋。说不清为什么,伍迪竟然感到有几分欣喜。

伍迪把头靠在手肘上。地上的砂石很热。伍迪心想,如果乔安妮有个正式的男朋友的话,她一定很快会提到他。伍迪问乔安妮:“提到国务院,你还在那上班吗?”

“是的,我在给负责欧洲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当秘书。”

“你的工作非常有意思。”

“现在的确是这样。”

伍迪看着泳衣在乔安妮大腿上的分际线,心里琢磨着,不管泳衣遮盖的部位是多是少,男人们想的永远是泳衣下隐藏的敏感部位。伍迪开始悄悄勃起,他拽了拽衣服的前襟,试图掩饰。

乔安妮发现了伍迪在看她的大腿。“你喜欢我的泳衣吗?”她总是这么开诚布公,这是伍迪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伍迪决定说实话:“乔安妮,我喜欢你,一直很喜欢你。”

乔安妮笑了:“伍迪,这样很好,我不喜欢遮遮掩掩。”

周围的人都在收拾东西。戴安娜说:“我们准备走了。”

“我们也正准备离开,”伍迪说,“一起走,好吗?”

这时,乔安妮完全可以礼貌地拒绝。她只需要说“哦,不,你们男孩先走”就可以了。她却说:“好吧,我们一起走。”

女孩们在泳衣外面套上裙子,把随身物品扔在两个包里,然后与伍迪和查克一起沿着海滩往前走。

火车里挤满了和他们一样又饥又渴,被太阳晒得发黑的远足者。伍迪在火车站买了四罐可乐,火车一开便拿了出来。乔安妮问他:“你还记得吗?当时在布法罗,天气很热,你给我买过一罐可乐?”

“游行示威的那天吗?我当然记得。”

“那时我们还小呢!”

“买可乐是我搭讪美女常用的招数!”

乔安妮笑了:“管用吗?”

“连美女的边都挨不上。”

乔安妮举起可乐罐喝了一口:“继续尝试,总会有成功的时候。”

伍迪觉得可以乘胜追击下去,于是他说:“回到城里以后,你们想来点汉堡之类的,或是看场电影吗?”

如果乔安妮有男朋友,这时她准会说:“不,谢谢了,我和男朋友有约会。”

戴安娜急忙插话说:“这主意不错。乔安妮,你呢?”

乔安妮说:“当然可以。”

乔安妮没有男朋友——甚至同意和他们约会!伍迪试图遮掩自己的喜悦。“我们可以去看《绑架新娘》,”他说,“那电影很有趣。”

乔安妮问:“是谁主演的?”

“詹姆斯·卡格尼和贝蒂·戴维斯。”

“不错,我很想去看。”

戴安娜说:“我也想去。”

“就这么定了。”伍迪说。

查克嬉皮笑脸地说:“查克,你想去看吗?你一定会说,哦,当然,我想疯了,哥哥,谢谢你还记得我。”

双簧演得并不高明,但把戴安娜逗得直乐。

很快,乔安妮把头枕在伍迪的肩膀上睡着了。

乔安妮的黑发撩拨得伍迪皮肤发痒,温热的呼吸刺激着伍迪短袖衬衫领口下的皮肤。伍迪觉得非常惬意。

杜瓦兄弟与乔安妮和戴安娜在联合车站分开,各自回家换衣服,换完衣服以后又在市中心的中国餐馆见面了。

喝啤酒吃炒面的时候他们谈到了日本问题。这时几乎人人都在谈。“必须有人阻止他们,”查克说,“他们是法西斯主义者。”

“也许吧。”伍迪说。

“他们是军国主义者,侵略性很强,对待中国人非常残暴。他们和欧洲的那些法西斯分子有什么区别吗?”

“我能回答这个问题,”乔安妮说,“区别在于他们对未来的着眼点不同。真正的法西斯分子希望杀光自己的敌人,然后颠覆性地创造一个新社会。日本人推行法西斯主义却是为了保护固有的权力集团,以使他们的天皇和军国主义政权不至于被削弱。西班牙人也不是真正的法西斯主义者,他们为了维护天主教会和贵族阶级的利益而屠杀人民,根本没有创造新世界的想法。”

“不管日本人是为了什么,他们的侵略行径都必须被阻止。”戴安娜说。

“我有不同看法。”伍迪说。

乔安妮说:“伍迪,说说你的看法。”

伍迪知道,乔安妮对政治非常有见地,肯定会欣赏有深度的见解。“日本是个贸易国家,自然资源却非常稀缺:没有石油,没有钢铁,只有少部分的森林。它们想壮大必须靠做生意。比如说,他们进口来棉花,织成衣服,然后卖给印度或菲律宾。但英国和美国这两个经济上的强国却为了保护自己的工业在大萧条期间实行了关税壁垒政策。这一政策结束了日本和美、英两国的贸易往来,其中就包括英国的殖民地印度和美国的势力范围菲律宾。这给了它们沉重的打击。”

戴安娜说:“关税壁垒政策就使他们有权征服世界了吗?”

“当然不能,但这使日本的领导人想到,要保证自己的经济,就必须像英国那样建立日不落帝国,或至少像美国一样获取些殖民地。那样将没人能关闭他们的生意渠道了。因此他们想把远东作为自己的后院。”

乔安妮说:“我们政策的弱点在于,每次我们想因为日本人的侵略而对他们进行经济制裁的时候,他们都会因此而更坚定自给自足的决心。”

“也许吧,”查克说,“但他们还是必须被阻止。”

伍迪耸了耸肩,他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答案。

饭后,四个人一起去了电影院。电影非常好看。看完后,杜瓦兄弟送乔安妮和戴安娜回公寓。走出影院,伍迪抓住乔安妮的手。乔安妮对他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手,伍迪的心踏实下来。

走到公寓楼下,伍迪拥乔安妮入怀。他从眼角的余光看到,另一对此时也已经拥抱在一起了。

乔安妮近乎草率地吻了吻伍迪的嘴唇:“只是礼节上道别的一吻哦。”

“上次我们接吻可不是什么礼节性的吻。”他低下头,再一次吻了她。

乔安妮把中指点在他的下巴上,把他推离自己。

难道只能轻轻地啄一下吗?伍迪心想。

“那晚我喝醉了。”乔安妮说。

“我明白。”伍迪知道乔安妮不想让他亲近的根源在哪里。她不想让伍迪觉得自己很随便。他说:“那时你情绪很低落,那样的你更加动人心魄。”

她考虑了一会儿。“真是败给你了,看来你是真的很了解我。”说完她又吻了他一次,这次比刚才更轻柔,也更为不舍,不是出于感情的突然升温,而是意味着亲密的感情专注。

没多久,他就听到查克说:“戴安娜,晚安。”

乔安妮马上从伍迪怀中挣脱开来。

伍迪失望地说:“我弟弟吻得太快了。”

乔安妮轻轻一笑。“晚安,伍迪。”说完,她转身走向公寓大楼。

戴安娜站在公寓门口,表情非常失落。

伍迪仓促地问:“还能和你约会吗?”即便自己听来,语气也太猴急了。他一个劲地在心里责骂着自己。

但乔安妮似乎并不在意。“电话联系。”说完便进了门。

等到两个女孩消失了,伍迪才转过身。他责问查克。“为什么不多亲热一会儿?”他的口气很严厉,“戴安娜是个非常诱人的女孩。”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查克说。

“真的吗?”伍迪不再生气,而是对弟弟无视这么漂亮的女孩感到十分奇怪。“丰满的胸部,漂亮的脸蛋——你还想要什么?如果没有碰到乔安妮,我绝对会吻她的。”

“每个人喜欢的类型是不一样的。”

他们朝父母租住的公寓走去。“你喜欢哪一型的呢?”伍迪问查克。

“在你谋划双重约会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很好,什么事?”

查克停住脚步,伍迪只好跟着停下。“你必须对我发誓,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

“我发誓,”伍迪在昏暗的街灯下打量着查克,“那个不能说的秘密是什么?”

“我不喜欢女孩子。”

“有时女孩是很烦,这点我同意,但你就是得追求她们。”

“我是说,我不喜欢和她们拥抱、接吻。”

“什么?别傻了,那是世界上最高的享受。”

“伍迪,我们的构造不同,我不喜欢女人。”

“你不会是个同性恋吧!”

“没错,我就是同性恋。”

“什么?”

“没错,我就是你说的那种同性恋。”

“你在开玩笑。”

“伍迪,我没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是同性恋吗?”

“是的,我生来就是个同性恋。青春期开始以后,你心里想的是圆圆的奶子和阴毛茂盛的小穴,我想的却是坚硬的阴茎。”

“查克,这太恶心了。”

“才没那么恶心呢。有些男人生来就是这样。这样的人比你想象得更多——在海军里尤其多。”

“海军里有很多同性恋吗?”

查克用力点了点头:“有许多。”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要一个眼神,我们就能认得出彼此。这和犹太人不用通过外貌就能彼此相认是一个道理。告诉你,刚才我们在中国餐馆碰到的侍者就是个同性恋。”

“他是同性恋吗?”

“你没听见他说,他喜欢我的外套吗?”

“听见了,但我没往那个方面去想。”

“现在你知道了。”

“他喜欢你吗?”

“我想应该是的。”

“为什么?”

“和戴安娜喜欢我多半是一个原因。我比你更帅一些。”

“真是太诡异了。”

“不说这个了,我们回家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伍迪的脚步却显得有些蹒跚。“你是说,中国人里也有同性恋吗?”

查克笑了:“中国人里当然也有同性恋。”

“我不清楚。我从来没在中国人和同性恋之间划过等号。”

“记住,别对任何人提这件事,尤其是爸爸妈妈。天晓得爸爸知道了会怎么说。”

镇定下来以后,伍迪用胳膊搂住查克的肩膀。“管他呢,”他说,“至少你不是个共和党人。”

格雷格·别斯科夫随同罗斯福总统和萨姆纳·韦尔斯乘坐重型巡洋舰“奥古斯塔号”从纽芬兰出发,前往大西洋上的布雷森莎湾和英国代表团见面。护航的有“阿肯色号”战列舰、“塔斯卢卡萨号”巡洋舰和十七艘小型护卫舰。

这些战舰排成长长的两列,中间形成了一道宽阔的海上走廊。8月9日星期六早上九点,二十艘舰艇的所有船员穿着白色军服在甲板上站在阳光下,列队欢迎被三艘驱逐舰围在中央的“威尔士亲王号”战列舰,丘吉尔首相就在这艘战列舰上。

格雷格从来没有目睹过大国首脑之间的会面,他很高兴能成为会面时的一员。

同时他又有些担心。他希望德国人不知道这次会面的事情。如果他们知道了,准会派出U型潜艇暗杀两位领导人,把西方文明的最后希望毁于一旦。那样的话,他自己也将送命。

离开华盛顿前,格雷格约见了替他打探杰姬下落的汤姆·克兰默。克兰默递给他一个廉租区的地址,就在联合车站另一边。“她在丽兹-查尔顿饭店附近的大学女子俱乐部做招待,因此你会在那附近见到她两次,”他一边说,一边把格雷格付给他的剩余费用揣进兜里,“我想表演并不适合她——不过她还让人叫她杰姬·杰克斯。”

格雷格写了封信给她。

亲爱的杰姬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六年前你突然离开。我以为我们很快乐,但一定是我弄错了。这件事让我失落了很久。

后来遇见我时,你似乎非常害怕,但其实没什么好怕的。我不生气,只是有些好奇。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你是头一个让我爱上的女孩。

我们能一起喝杯咖啡,谈谈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此致

格雷格·别斯科夫

他在信末留下了电话号码,前往纽芬兰那天寄出了这封信。

罗斯福总统希望这次会见能达成一份共同声明。格雷格的上司萨姆纳·韦尔斯写就了共同声明的草稿,但罗斯福却不想用这份草稿,他说最好让丘吉尔拿出第一稿。

格雷格很快发现罗斯福总统的这一招非常高明。为了公平起见,起草第一稿的那方除了自己的需求之外,还必须在稿子中列出另一方的需求。这样一来,起草方就不能把对方的需求最小化,不然自己的所有需求也无法获得协商通过。因此,起草方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格雷格暗暗告诉自己,今后碰到这样的场合绝不去写第一稿。

这天晚上,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在“奥古斯塔号”重型巡洋舰上共进了晚餐。周日,他们在“威尔士亲王号”巡洋舰的甲板上做了礼拜,甲板上搭了个圣坛,用星条旗和米字旗装饰。周一早晨,两位坚定的盟友开始了实质性的商谈。

丘吉尔拿出了包含五点方案的一揽子计划,计划中含有萨姆纳·韦尔斯和格斯·杜瓦极力推崇的建立一个能保证各国安全的国际组织的内容——换言之,就是要建立一个加强版的国联。但他们很快就失望地发现,这个建议对罗斯福总统来说压力太大了。总统同意建立国际性组织的想法,但害怕仍然相信美国能置身于战争之外的孤立主义者会出来阻挠。罗斯福总统对舆论十分敏感,竭尽全力不引起反对。

韦尔斯和杜瓦没有放弃,英国人也同样没有放弃。两方聚集在一起,寻找着一个能让两位领导人接受的折中方案。格雷格为韦尔斯做着记录。双方找到了“建立一个更广泛更长久的总体安全系统”的理由来说服两位领导人。

他们把方案提交给罗斯福和丘吉尔,两位领导人最终同意了这个方案。

韦尔斯和杜瓦非常兴奋。

格雷格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兴奋。“进步似乎并不大,”他说,“两位大国的领导人带了几十位随员,二十四艘战舰,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花费三天时间仅仅达成了这份没能实现我们所有希望的协议,你们怎么就这么高兴了呢?”

“前进一寸也是进步,”格斯·杜瓦笑着说,“这就是政治。”

伍迪和乔安妮约会五周了。

伍迪希望每天晚上都能和乔安妮一起出去,但他克制住了自己。尽管如此,过去七天他还是见了她四次。周日他们一起去了海滩,周三他们一起吃了晚餐,周五他们一起看了电影。周六,他们又一起过了一整天。

他很喜欢和乔安妮交谈。乔安妮伶牙俐齿又见解独到,是个非常好的谈话对象。他很喜欢乔安妮对任何事都态度明确的姿态。两人可以对各自喜好和厌恶的事情一连交谈上好几个小时。

欧洲传来的消息令人不快。德军依然在压制着苏联红军。在斯摩棱斯克以东,他们横扫了红军的第十六和第二十军,抓获了三十万名战俘,能把德军挡在莫斯科之外的苏联红军已经所剩不多了。但远方的坏消息并不能让伍迪的兴奋劲减少半分。

乔安妮可能没有伍迪那么痴迷。但看得出,她也同样很喜欢他。分别时他们总是接吻道别,乔安妮似乎很享受这些吻,但并没有表现出他所熟知的那种热情,也许这是因为他们总是在电影院或是公寓门口街上这种公众场合拥抱吻别的吧。即便进入了公寓,乔安妮的两位室友也至少有一位会待在客厅里,乔安妮一直没找到机会把他带进卧室。

查克的假期几周前便结束了,回到了夏威夷的驻地。伍迪仍然不知道该对查克的告解怎么想。有时他会像世界倒了个一样感到震惊。有时他又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他遵守了诺言,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连乔安妮都没有说。

几天前,父亲随总统出海,母亲回布法罗探访外祖父母去了。这样一来,杜瓦家在华盛顿的公寓——九个房间的公寓——就只剩下伍迪一个人了。他决定找合适的机会把乔安妮带回公寓,和她好好地吻上一吻。

吃完午饭,两人一起参观了名为“黑人艺术”的展览。这个展览被一些保守派记者所攻击,这些保守派记者说黑人没有自己的艺术——但在伍迪和乔安妮看来,画家劳伦斯·雅各布和雕刻家伊丽莎白·加特莱特展现出了横溢的才华。

参观完展览以后,伍迪对乔安妮说:“决定在哪里吃晚饭之前,去喝杯鸡尾酒好吗?”

“不喝鸡尾酒,”乔安妮和平常一样坚定地说,“我只想喝杯茶。”

“喝茶?”伍迪不知道华盛顿哪里能喝到茶。这时他灵机一动。“妈妈那里有英国茶,”他说,“可以到我的公寓里喝。”

“走吧。”

杜瓦家租住的公寓在二十二街靠近第十二街的地方。走进装有空调的公寓大楼,在炎热的户外走了一会儿的两人感觉轻松了点。电梯员操作电梯,把他俩送上楼。

走进公寓时乔安妮说:“我经常在华盛顿见到你爸爸,但已经有很多年没和你妈妈说过话了,我必须为她最近写的那本畅销书对她表示祝贺。”

“她现在不在,”伍迪说,“到厨房里来吧。”

他打开水龙头,灌满水壶,然后放在炉子上加热。接着,他抱住乔安妮:“终于有机会和你单独在一起了。”

“你父母呢?”

“他们都出城了。”

“查克也去了夏威夷吗?”

“是的。”

乔安妮推开他:“伍迪,你怎么能对我这样呢?”

“我做什么了?我是来请你喝茶啊!”

“你把我骗到这来!我还以为你父母都在家呢!”

“我从没这样说过!”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他们都不在呢?”

“你根本没问!”他抱怨着说。但乔安妮的责怪并非无凭无据。他确实没有说谎,但他故意没有提前告诉她家里没其他人。

“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轻薄我,你觉得我是个很容易勾搭的贱女人。”

“我没这么觉得。只是因为我们从来没单独在一起,才带你上这儿来。我希望能更亲密地吻你。”

“别想戏弄我!”

乔安妮的确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是的,伍迪确实希望有一天能和乔安妮上床,但今天他没这么想过。“我们走吧,”他说,“去别的地方喝茶。丽思-卡尔顿酒店就在这条街上,英国人一般都会去那儿,那里一定有英国茶。”

“哦,别傻了,我们不需要离开。我不怕你,如果你真要轻薄我的话,我会把你赶到一边去。我只是对你有点生气。我不想要一个认为我很容易上手才和我一起出去的男人。”

“你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伍迪的声调升高了,“我等了六年,才等到你同意和我约会。即使是现在,我所要的也只是简单的一个吻。如果这算容易的话,那我绝对不会和比你更难说动的女孩谈恋爱。”

让他吃惊的是,乔安妮竟然被他逗笑了。

“怎么了?”他生气地问。

“很抱歉,你说得对,”她说,“如果你想要个容易上手的女人的话,很久前你就放弃我了。”

“是的。”

“在那次喝醉酒吻过你之后,我猜你一定会觉得我很贱。我想你这次也只是想从我这里找乐子。过去几周,我一直在为此而担心。对不起,我错看你了。”

伍迪被乔安妮突然的情绪变化弄得手足无措,但又觉得乔安妮最后的那段表白对两人的关系会有助益。“那一吻之前,我就被你迷住了,”他说,“我猜你根本没注意。”

“我才不会注意你这种小不点呢!”

“那时我已经很高了。”

“那是你那时唯一的可取之处。”

他笑了:“我从来不用傲慢的态度跟你说话,难道这不是优点吗?”

“你敢用傲慢的态度跟我说话,我就不理你了。”

水开了。伍迪把茶叶倒在瓷杯子里,开始泡茶。

乔安妮突然陷入了沉思。“你刚才好像说了句话,是吗?”

“你指的是哪句话?”

“你说,‘那我绝对不会和比你更难说动的女孩谈恋爱。’你是说真的吗?”

“你指的是这句话的哪一部分?”

“谈恋爱的那一部分。”

“哦,我不想说那个的,”伍迪已经顾不上矜持了,“但如果你想知道事实的话,坦白跟你说吧,我爱你。我想我已经爱你好多年了。我倾慕你。我想——”

乔安妮抱住伍迪的脖子,忘情地亲吻起来。

这次是真正的亲吻。乔安妮的嘴唇急切地寻找着伍迪的嘴唇,她的舌尖顶上了他的嘴唇,两人的躯体紧紧挨在了一起。这个吻和1935年那次非常像,只是乔安妮的嘴里完全没有了当时那种威士忌的味道。伍迪兴奋地想,这才是他爱上的那个真正的乔安妮——一个洋溢着真正热情的女人。此时,这个女人正在他的怀抱里,忘情地和他接吻。

乔安妮把手探进他的运动衫里,抚摸他的胸膛,指尖嵌进了他的肋骨。她的手掌掠过他的乳头,紧抓住他的肩膀,似乎想把双手按进他的肌肉里似的。伍迪意识到,乔安妮和他一样,失去了对情感的控制,任感情的洪流像决堤的水坝一样倾泻而出。伍迪的手从乔安妮的身体侧面转移到她的乳房上,像个突然放假的小学生一样,带着完全的释放感尽情地抚摸着它。

当他热切地把手伸进乔安妮的大腿之间时,乔安妮把他推到了一边。

乔安妮的话让他惊呆了:“你这里有避孕套吗?”

“对不起,我没有……”

“很好。事实上,这样我就放心了。这说明你并不是想要做爱才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如果有就好了,真应该备一点的。”

“没事,我认识一个女医生,周一我会问她拿点药。现在我们就尽情地享受吧。快点,再吻我一次。”

接吻的时候,伍迪感觉到乔安妮脱下了他的内裤。

“哦,”过了一会儿,乔安妮说,“真是太美妙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伍迪轻声说。

“我也许需要用两只手。”

“什么?”

“我猜那东西一定会翘得老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两只手都用上的话,我就能把它含住,好好亲一亲了。”

过了一会儿,她说:“手绢。”

幸好他还带了手绢。

结束前的一刻,伍迪睁开眼睛。他发现乔安妮正在看着他,表情里带着信赖、愉悦和一种甚至能被称为爱的东西。

一切都结束以后,伍迪感到说不出的平静。我爱她,他这样想着,我很快乐。生活真是太美好了。“太完美了,”他说,“我也愿意这样为你服务一次。”

“你愿意?”乔安妮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他们仍旧站在厨房里,靠着冰箱门,但伍迪和乔安妮谁都不想动。乔安妮抓住伍迪的手,引导它移到她的裙子下面,伸进她的棉内裤。伍迪感受到她炽热的皮肤,卷曲的毛丛和湿漉漉的深处。伍迪试图把手指伸进去,但乔安妮大叫:“不要!”她抓住他的指尖,引导着它在两片花瓣间游移。他察觉到皮肤下一粒豌豆般又小又硬的东西,她握着他的手指画了个小圈。“对,”她闭上眼睛,“这样继续下去。”他仰慕地看着乔安妮的脸,看着她进入了沉醉。一两分钟以后,乔安妮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又重复着小声叫了两三次。接着她挪开了他的手,瘫倒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伍迪说:“你的茶要冷了。”

乔安妮笑了:“伍迪,我爱你。”

“是真的吗?”

“你不会被我吓坏了吧?”

“才不会呢,”他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知道女孩子是不该说这种话的,但我不想假装迟疑。一旦打定了主意,我就不会轻易放弃!”

“是的,”伍迪说,“我已经注意到了。”

格雷格·别斯科夫住在父亲在丽思-卡尔顿酒店的长租套房里。列夫经常从布法罗或洛杉矶过来,在华盛顿小住几日。列夫不在的时候,格雷格一个人占据这间套房——不过这天晚上,众议员的胖女儿莉塔·劳伦斯在套房里过了夜,她穿着件男式的丝绸睡袍,看上去乱糟糟的。

侍者为他们送来了早饭、报纸和一封信。

罗斯福和丘吉尔的共同声明掀起了远超格雷格想象的波澜。消息的影响力整整发酵了一周。媒体称之为《大西洋宪章》。在格雷格看来,声明的措辞暧昧不清,用词非常小心,但外界却不是这么看的。媒体称《大西洋宪章》吹响了促进自由、民主和世界贸易的号角。据说希特勒得知后很生气,说这等同于美国向德国宣战。

没有参加这次会面的许多国家希望在这份声明上签字,贝克福斯·罗斯建议这份声明的签署国都可以作为联合国的创始国。

这时,德军正在苏联的国土上长驱直入。它们已经从北面逼近了列宁格勒。在苏联南部,溃退的红军为了不给入侵的德军更多的电能,引爆了象征着苏联人骄傲和自豪的世界最大水力发电站第聂伯河水坝——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红军延缓了德国军队的进攻,”格雷格把《华盛顿邮报》上的消息告诉莉塔,“但德国人依然在以每天五英里的速度行进。他们宣称杀死了三百五十万红军士兵。你说这可能吗?”

“你在苏联有亲戚吗?”

“我倒真有一个。爸爸曾在不胜酒力时告诉我,他在离开苏联时抛弃了一个有他身孕的女孩。”

莉塔露出憎恶的表情。

“不管你喜不喜欢,他就是这么个人,”格雷格说,“他是个伟人,伟人是不用遵守游戏规则的。”

莉塔什么都没说,但格雷格知道她想说什么。莉塔不赞同他的观点,但不愿为这事和他吵。

“无论怎么说,我在苏联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和我一样是私生子,”格雷格说,“他叫弗拉基米尔,但我不知道其他任何情况。他也许已经死了。他正好到了服兵役的年龄,也许正好是三百五十万名战死者中的一员。”说着,他翻了一页报纸。

看完报纸,他拿起了侍者送来的信。

信是杰姬·杰克斯写来的,上面留了一个电话号码,下面只有了一行字:“不要在一点和三点之间打来。”

格雷格迫不及待地想摆脱莉塔。“你应该几点到家?”他不动声色地问。

莉塔看了看表。“哦,老天,我最好在老妈发现我还没回去之前回家。”昨晚,莉塔告诉父母,她和一个闺密待在一起。

他们穿上衣服,分乘两辆出租车离开。

一定是杰姬工作地的电话号码,格雷格这样想。下午一点到三点可能是她工作最忙的时候。他会在中午左右给她打电话。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兴奋。毕竟,他只是想知道杰姬当时为何要不告而别而已。莉塔·劳伦斯又漂亮又性感,但在莉塔和先前几个女朋友身上格雷格却从没感受过十五岁和杰姬第一次交欢时的那种快慰。无疑那是因为他再也回不到十五岁了。

他前往老行政大楼,开始一天的主要工作。这天,他要起草一份写给在北非工作的美国人的新闻稿。英国人正与德国和意大利人在北非的广袤土地上你争我夺,尤其是在海岸线附近,那个长两千英里、宽四十英里的狭长地带。

十点三十分,他拨通了信上的电话号码。

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大学女子俱乐部。”格雷格从没去过这个俱乐部。只有得到女生的邀请,男士才可能出现在那里。

格雷格问:“杰姬在吗?”

“在,她正在等这个电话呢,请别挂。”格雷格心想,杰姬可能得得到特殊的允许才能在工作时接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杰姬说:“我是杰姬,你是哪位?”

“格雷格·别斯科夫。”

“我一猜就是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雇了个私家侦探。我们能见面吗?”

“应该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必须对天发誓不能告诉你的父亲,永远不告诉他。”

“为什么?”

“稍后再对你解释。”

格雷格耸了耸肩:“好吧。”

“你发誓吗?”

“当然可以。”

杰姬继续坚持:“必须亲口说出来。”

“我发誓,你满意了吗?”

“很好,你可以请我吃午饭。”

格雷格皱起眉头。“附近有什么让白种男人和黑种女人一起吃午饭的地方吗?”

“我只知道一家——心动快餐店。”

“我知道那里。”他见过那家店铺,但从没进去过。那是一家看门人和送报员经常光顾的店子。“什么时候见面?”

“十一点半。”

“这么早?”

“你觉得女招待应该什么时候吃午饭——下午一点吗?”

格雷格笑了:“你说话还是喜欢带刺。”

杰姬挂上了电话。

写完新闻稿,格雷格把打在纸上的新闻稿带进上司的办公室。他把文件放进收文篮,说:“迈克,我想早点吃午饭可以吗?十一点半左右去吃?”

迈克正在看《纽约时报》。“好的,没问题。”他头也不抬地说。

格雷格在艳阳下走过白宫,于十一点二十分到达心动快餐店。除了几个午休的人以外,餐厅里没有什么人。格雷格坐在火车座里,点了份咖啡。

格雷格很想知道杰姬会对他说什么,他很想解开六年前杰姬不告而别的谜,他已经为此苦恼了整整六年。

十一点半,杰姬准时出现在心动快餐店。她穿着黑裙子和平底鞋——如果加上围裙,就该是全套女侍的制服了,格雷格推想。黑色很适合她,看到她那张弓形的嘴和棕色的大眼,格雷格喜不自禁。她坐在他对面,叫了一份沙拉和一罐可乐。格雷格又叫了一大杯咖啡,他紧张得吃不下东西了。

杰姬的脸上没了格雷格记忆中的婴儿肥。当初相遇时,她只有十六岁,所以现在应该是二十二岁了。那时他们只是过家家的小孩子,现在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格雷格从杰姬的脸上读出了六年前没有的失望、沧桑和艰辛。

“我做白班,”她告诉他,“九点到俱乐部,清理餐厅,摆好桌面,在午餐时招待客人,收拾好以后,下午五点走人。”

“大多数女侍应该上夜班吧。”

“我喜欢在晚上和周末休息。”

“仍然参加很多聚会吗?”

“不,大多数时候我喜欢待在家里听收音机。”

“你一定有很多男朋友。”

“我想要的只有一个人。”

他斟酌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其实有很多种解释。

杰姬的午饭来了。她喝了口可乐,用叉子叉起沙拉。

格雷格说:“那我就要问了,1935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杰姬叹了口气说:“我不想说,你一定不愿意听的。”

“我必须知道。”

“你爸爸来找了我。”

格雷格点了点头:“我想这事一定和他有关。”

“他还带了个叫乔什么的家伙。”

“乔·布列胡诺夫,是个恶棍。”格雷格生气了,“他伤害你了吗?”

“格雷格,他完全不必对我怎么样。光是看见他,我就已经吓个半死了。我必定会答应你爸爸叫我做的任何事情。”

格雷格拼命压制住自己的怒气。“他想干什么?”

“他说我必须得走,马上就走。我可以给你写张纸条,但必须经他过目。我必须回到华盛顿。离开你,我很伤心。”

格雷格记得,自己当时也是伤心欲绝。“我也一样。”他说。他想把手伸过桌子抓住杰姬的手,但不知道杰姬是否乐意。

杰姬说:“他说每周给我一份补贴让我离开你。这笔钱他现在还在付。钱虽然不多,但足以支付房租。我发了誓——但还是鼓起勇气让他答应了我的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叫他不要再骚扰我,不然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同意了吗?”

“同意了。”

“没多少人敢威胁他。”

杰姬把盘子推到一边。“他对我说,如果我敢违反承诺,他就让乔用刀划花我的脸。乔拿出了他锋利的剃刀。”

格雷格的疑惑解开了。“这就是你仍然这么害怕的原因?”

杰姬的黑色皮肤因为恐惧而变得毫无血色。“是的。”

格雷格的声音低了下来:“杰姬,我很抱歉。”

她勉强挤出笑容。“这不怪你,你当时才十五岁,心智远没到可以结婚的程度。”

“如果他找的是我,情况也许会大有不同。但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会任意妄为地去做。”

“但我们仍然有许多美好的时光。”

“是啊!”

“我是你父亲给你的礼物。”

他笑了:“是他给我最好的礼物。”

“你最近都在干什么?”

“暑假期间,在国务院的新闻办公室打工。”

杰姬做了个鬼脸。“听起来很无聊。”

“恰恰相反,目睹最有权势的那些人做出决定真是太令人兴奋了。他们仅仅坐在办公桌后面,就能做出改变世界的伟大决定。他们统治着这个世界。”

她面露狐疑,但只是说:“也许这比服侍别人吃饭要强。”

格雷格开始意识到这些年给他们造成的差距有多么大。“九月我要回哈佛,读完大学的最后一年。”

“你是学校里女生的宠儿吧。”

“学校里都是男生,女生并不多。”

“但你肯定有女朋友,是吗?”

“我不想对你撒谎,是的。”他不知道埃米莉·哈德卡斯特是否会信守诺言,开学后和他上床。

“你会和她们中的一个结婚,住在湖边的小房子里,生一堆漂亮的孩子。”

“我想在政治上干出些名堂,也许是国务卿,也许是伍迪·杜瓦父亲那样的参议员。”

杰姬把目光转到一旁。

格雷格想着湖边的小房子,这一定是杰姬的梦想,他为她感到难过。

“你会成为理想中的大政治家的,”她说,“我很清楚。你有那种气质,十五岁时你就有了。你像你的父亲。”

“我怎么可能像他这种人呢?说说你的理由。”

杰姬耸了耸肩。“格雷格,理由不明摆着吗?你明知我不想见你,却派了个鬼侦探来找我。‘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会任意妄为地去做。’你不也是这样的吗?”

格雷格非常失望:“我才不希望像他那样呢!”

杰姬上下打量着他:“这可不一定啊!”

女侍收走了杰姬的盘子。“要甜点吗?”她问,“我们这里的黄桃派很不错。”

格雷格和杰姬都不想吃甜点,女侍便拿来了账单。

杰姬说:“你的好奇心应该满足了吧。”

“谢谢你,非常感谢!”

“下次在街上遇见的时候,请假装不认识我。”

“如你所愿。”

杰姬站起身来。“我们分开走吧,我会感觉更舒服一些。”

“听你的。”

“格雷格,祝你好运。”

“你也好运。”

“别忘了给女招待小费。”说完,她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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