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男生愈发烦人了,还在狐疑地问:“是他吗?”
“……对,”尤思嘉起初声音很低,最后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再次强调,“对啊!害怕了吧!”
身后果然传来一声轻笑,这让尤思嘉的面皮更热了。
“那你脸红什么?”
尤思嘉睁大眼睛:“我哪有!”
“好了,”杨暄终于从后面过来,拽住尤思嘉书包的带子往自己身旁拉,“赶紧走吧。”
他垂眼瞧她,话却是对前面的男生说的:“再不走,她就要冲上去咬你了。”
尤思嘉听见杨暄这样讲,有点不服气地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竟在对方乌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她立马垂下了脑袋。
周围人散开了,但杨暄还在看尤思嘉。
幸好他把刚才的事情当成小插曲,没有追问,只是再次拽了拽她的书包:“走吧,思嘉。”
尤思嘉被他拽着下了楼。
鞋底踩着楼梯一格格往下,发尾垂在脑后,随着动作慢慢扫过杨暄的手背,毛茸茸的触感像小刷子一样。
走下楼梯后他就收回了手。
尤思嘉清清嗓子,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班?”
“一共就两个班,我找不到才奇怪。”
尤思嘉“哦”了一声。
从学校大门步行不到五分钟就到修车店,路上他停在一个卖炒面炒粉的摊子前,问她吃不吃辣。
尤思嘉拽着书包带子,瞄他一眼:“不回家吗?”
“马上回,”他解释,“给你捎一份带回家吃。所以吃不吃辣?”
尤思嘉说微辣。
杨暄转向老板:“三份炒面,加火腿鸡蛋,都是微辣,一份多放醋。”
老板说了句“好嘞”,随即起锅,热油激出了烟气和香味。
尤思嘉在颠勺颠锅的碰撞声中,又听到杨暄问她中午怎么吃饭。
她“啊”了一声,面露迷茫看向他。
“你能抢上食堂里的饭?”
“抢不上,”尤思嘉一五一十地汇报,“前两天去了小卖部买泡面,今天和班里同学一起出来吃的。”
准确地说是王子涵看她自己每天中午一个人,便邀请她一起。
她跟着对方去了一家狭小的奶茶店,墙面上贴了花花绿绿的便利贴。王子涵和其他人围在一起,嬉笑着往便利贴上写什么。这种有小秘密的团体她凑不进去,和其余人也不太熟,更插不上嘴。她只觉得奶茶不好喝,买的饼也不好吃。
杨暄这才点点头,没说什么,把钱递给老板,接过装着炒面盒子的塑料袋往前走。
“那你呢?”尤思嘉边走边问,“你中午能抢上食堂吗?”
“我不吃食堂。”他看她一眼,“食堂的饭不好吃。”
尤思嘉的好奇心被成功勾起:“那你怎么吃饭?”
杨暄却没直接回答,他想了一下,问:“你明天中午过来看看?我吃饭的地方算是熟人开的,能打折。”
尤思嘉故作矜持地考虑了三秒,然后才慢慢点头。
李满照例在修车行门口坐着,见他俩过来,便朝尤思嘉打了个招呼,随后接过杨暄递过来的饭。
杨暄把给尤思嘉的那一份挂在车把上,随后开始往外推车:“你先吃。”
李满问:“干啥去?”
“送她回家。”
“还回来?”
“嗯,这不买了两份饭。”
李满虽然不理解,但仍旧点点头。
这次尤思嘉终于接过来杨暄递过来的头盔,她在后面紧抓着他的衣角,在一路轰鸣中被送回了家。
下了车之后,她摘了头盔递给杨暄,双脚还有点轻飘飘。
杨暄把炒面给她,正要回去,尤思嘉突然说:“我明天早晨还是自己骑车去上学。”
毕竟时间凑不到一起,总不能让人来回跑。
杨暄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莫名让尤思嘉觉得自己干了什么错事。她没来得及解释,就听他说了一声好。
第二天中午放学,王子涵问她还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吃饭,尤思嘉便摇了摇头。
说来也奇怪,杨暄没说地点,也没给她联系方式,但是尤思嘉就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又在教室里坐了一会儿。
一道大题还没解完,后门就被人轻敲了两下。
尤思嘉转头,果然看见杨暄站在后面。
于是她丢下笔,跟着他走。
杨暄带她没走多远,来到一家红色招牌的孙家米饭屋。店面不大,设施陈旧,一进门,饭菜的香味就把人冲撞得头晕眼花。
杨暄和店员很相熟,打了声招呼,而尤思嘉在菜单上的套餐挑选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
杨暄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他们走到最里面,见杨暄在桌面上抽出纸,先给她擦了擦凳子和桌面,等她坐下,又弯腰抹了抹自己面前的桌面。
身后传来有点耳熟的声音:“你真跟有病一样,我每天晚上都拿布擦。”
尤思嘉转头,竟然看到了围着围裙的……黄毛一号。
孙龙把菜端上来,目光移到尤思嘉脸上,一愣:“哎!这不是那天……”
“妹妹。”
杨暄两个字堵住了孙龙的嘴。
“啊?”孙龙把盘子放下,“你不是不认干妹妹吗?”
杨暄把一次性筷子递给了尤思嘉:“不是干妹妹。”
“亲的啊?”
“也不是,”杨暄懒得回答了,“你不干活了?”
对方讨个没趣,走了。
尤思嘉没敢说话,接过筷子后开始埋头吃饭,吃到一半才开始抬起脸,看到对方的表情时,她停住筷子,声音含糊:“你笑什么?”
杨暄收了笑容:“我笑了吗?”
尤思嘉点点头:“笑了。”
“那可能吧,”他低头继续吃饭,“就是看你吃饭很香。”
吃饭不香是对饭的不尊重。尤思嘉一直秉承这个原则,不过孙龙家米饭屋的味道确实味道可以。
周末尤思嘉还是准备学习,但是家里却不太安宁。
自从地被征用、村里分了一点钱后,尤志坚就不再出去打工。他之前干过建筑工人,留在家里后,偶尔也跟着包工头去接农村自建房的私活,但这一整年都没怎么出活。
尤思嘉回来这几天,他每天回来就是补觉,清醒的时候同刘秀芬吵架,而今天甚至叫了一群人来家里。
堂屋因此被一群大男人占领。他们坐在马扎上,叼着烟头挤在一张小木桌旁,这就显得本不宽敞的地方愈发逼仄,而青白色的烟此刻成了有形的云雾,黑压压堆在每个人的头顶,又同呼啦啦的麻将撞击声一起顺着门缝挤进尤思嘉的房间。
在这种环境下学习效率很低,她花了一整天才做完程圆圆拍过来的试卷。
刘秀芬周末也上班,只是下班早,带着疲累回家,儿子见到她就开始哭嚎,而尤志坚充耳不闻。刘秀芬怒从心起,她冲过去,抬起胳膊就把堂屋中间的麻将桌掀翻在地。
尤思嘉听到声响后赶紧出来,一推开门就看到掀翻在地的桌子和地面上散落的麻将,几个大男人站起来,面色都不好看。其中尤志坚的面色铁青,他自觉颜面过不去,两步跨过去,直接甩了刘秀芬一个巴掌。
周围人都顿时一惊。
而刘秀芬捂着脸反应了两秒,随即哭叫着冲上去和尤志坚厮打了起来。
尤思嘉冲上去拦,但没拦住,不知道是两人谁的胳膊伸出来把她推了出去,她撞在旁边散落的桌子角上,后背一阵尖锐的疼痛。
其余人赶紧上去拉架,弟弟妹妹跑过来看到这个场面,一个接一个张着嘴巴哭号了起来。
尤思嘉捂着后背,缓了半分钟才站起来。
有街坊邻居过来看热闹,也帮忙劝和,在一片鸡飞狗叫中,尤思嘉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她慢慢走到了门外。
外面残阳如血,梧桐枝子上还是有几只麻雀在欢快地蹦跶。像有所察觉一般地,尤思嘉扭头,又看到了杨暄。
他的摩托车被推了出来,装备整齐,似乎是准备要去哪里,但又因为听到了吵闹声,刚好停住了动作。
于是尤思嘉走到他面前,抽抽鼻子:“你要去哪里?”
杨暄低头看她:“你哭了?”
尤思嘉摇摇头:“没有。”
他接着问:“你家里没事吗?”
尤思嘉赌气一般道:“不管他们。”
“思嘉,”他再次喊了她的名字,“一直没问过你。”
“嗯?”她抬头。
他的眉眼在欲落未落的夕阳下发亮:“你之前去哪里了?过得还好吗?”
多普通的一个黄昏,尤思嘉心想,但是她的眼眶突然发酸,有点狼狈的低下了头。
见她不回答,杨暄又说:“去哪里不要紧。”
他拍拍后座:“上来吗,带你去看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