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一,晚上十一点
“你也很清楚,马克汉,”星期一晚上,当大家围坐在图书室的壁炉旁时,万斯开始了他的讲述,“我最终成功地将我的那些摘要联系在一起,从这些联系中,我已经能够清楚地得知谁是凶手了。”
在此需要作一点说明。后来万斯应我的要求,以他自己排列的先后顺序重组了那些摘要。通过以下列出的摘要组合,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出案情的真实面目:3、4、44、92、9、6、2、47、1、5、32、31、98、8、81、84、82、7、10、11、61、15、16、93、33、94、76、75、48、17、38、55、54、18、39、56、41、42、28、43、58、59、83、74、40、12、34、13、14、37、22、23、35、36、19、73、26、20、21、45、25、46、27、29、30、57、77、24、78、79、51、50、52、53、49、95、80、85、86、87、88、60、62、64、63、66、65、96、89、67、71、69、68、70、97、90、91、72。
“一旦掌握了这些基本的模式,”万斯说道,“在我看来,每一个细节都将恰如其分成为描述事件的全貌。但即便如此,凶手的那些作案技巧仍是难解之谜,因而我才会交代你派人到图亚斯的图书室去拿书——对此我非常有把握,通过它们,我一定会得到我最想要的信息。我最先看完的是葛罗斯的《法官手册》——在我看来,这是最有可能成为资料源泉的书。噢,马克汉,这本专著令人惊奇万分。
“其中的论述包括整个犯罪史与犯罪科学的发展;不仅如此,它同时也概述了各种作案的技巧,既举出了特殊的案例,还附有示意图和详尽的说明。单从这一主题上看,说它是世界级的犯罪百科全书都毫不为过。
“就是在这样一本书中,我发现了真正为我所需要的东西。艾达的每一项行为、每一种方式、每一项诡计、每一种细节,都可以从这本书中看到详细的注脚——现实中活生生的犯罪历史!我们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因为无法打败她的诡计而受到责备,因为欺骗我们的并不是她一个人而已,而是在她之前,经过许多年代积累的无法数计的众多的犯罪经验与手段,在此基础上,还要加上汉斯·葛罗斯博士——世界上最伟大的犯罪学家的——精辟的科学分析。”
他停顿了一下,点了一根烟。
“尽管我已经找出了她作案手段,但总觉得少了一些东西,例如强烈的作案动机——我的意思是,是什么促使她如此坚决地实施这一系列毫无人性的恐怖行动。对此,我们对艾达的出身和遗传的天性一无所知,即便按照清晰的逻辑进行思考,这些犯罪行为仍然无法让人相信。因而我的下一步行动就是要查明造成艾达这一心理变态的原因。
“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认为她很可能与曼韩太太之间是母女关系;但即便是在这一推测得到证实的时候,我也想不出她的出身与这起案件会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在我们讯问曼韩太太的时候,从她的言语中,很明显可以推测出图亚斯和她的丈夫曾经合伙做过一些黑暗的交易;到后来她也向我们承认,她的丈夫是在纽奥良的医院里住了一年后才离世的——也就是十三年前的十月份左右。或许你们还有印象,她也曾说过,她丈夫过世前就曾见过图亚斯——应该是十四年前——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艾达被图亚斯领养了。”
到后面我们才从曼韩太太那得知,曼韩曾为图亚斯干的一件见不得人的非法勾当顶过罪,而图亚斯才得以逃过了法律的制裁;但同时他也要求图亚斯做一件事情:如果他不幸死了或被判了终身监禁,图亚斯必须要领养和照顾他的女儿——也就是艾达。为了使她不受曼韩恶习的影响,五岁时的艾达就被安置于一所民宅中。
“我想到,艾达的父亲曼韩或许会和这一系列杀人案有关联,甚至还曾怀疑过管家史普特的真实身份;而整起案件的根本动机就是无耻的敲诈勒索。因而我决定要彻底调查清楚。上个星期,我的神秘之旅就是到纽奥良彻查这件事情,结果一到那儿很容易就得到了验证。在调阅一份十三年前十月份的死亡记录时,我发现曼韩在死前的一年内都被关在收容精神病罪犯的医院里。我也从警方那儿查到了他的一些记录。亚多法·曼韩,即艾达的父亲,在德国时期似乎已经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恶棍和杀手了,曾被判过死刑,但后来逃狱潜往美国。我的直觉告诉我,已然过世的图亚斯一定与那起逃狱案有着某种联系。不管我是否真的冤枉了图亚斯,至少已经弄清了艾达父亲的身份。从这一点来看,也可以作为造成艾达残忍手段的一个背景因素……”
“你的意思是,她跟她老子一样?”希兹问道。
“并不是这样,警官,我只是觉得她遗传了罪犯的某种潜质;在她那谋财害命的动机被强化后,她那潜伏的天性开始自觉地生发出威力。”
“倘若只是为了金钱,”马克汉质疑道,“动机似乎也不会强大到这种分儿上吧。”
“不单单是金钱的力量。她真正的动机远比对金钱的欲望深厚的多,客观地说,这或许也是人性有关的动机中最为激烈的——恐怖而奇异的、爱恨交织、妒欲相融的杀人动机。像艾达这样的身份,在那原本不正常的格林家族中完全陷于灰姑娘的处境,没人瞧得起,被当做奴仆一样使唤,还要让她耗费掉自己的大好青春来照顾一个尖酸唠叨的残疾者;而且也只有这样——正像希蓓拉所说的那样——完全没有其他的谋生道路可选。谁能理解,这十四年来,她默默承受了多少苦不堪言的待遇,而反过来她日复一日吸收着四周的毒素,滋养了她心中仇恨的种子,致使她最后仇视那个家族中的每一位成员?仅仅是这些,足以唤起她那与生俱来的本性了。常人看来,她早就应该忍无可忍了,但另一个同样强势的因素加入了进来——她爱上了冯布朗医生。这对于一个苦出身的女孩来说,是最常见的了。然而,希蓓拉获得了他的爱。即便艾达真的不知道,她也一定怀疑他们已秘密结了婚。平日里就对希蓓拉心存敌意,这种恶毒的、渗入骨髓的嫉妒更是与日俱增。”
“根据图亚斯的遗嘱,艾达是家族中唯一一个结了婚就不用被迫住在宅子里的人。从这一点来看,她是最有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得到一切,同时又能够摆脱她那出于本能而不得不深深痛恨的人。因而她计划灭掉整个格林家族以继承所有的财产,并夺回冯布朗的爱。除了这一如此强烈的动机外,报复也始终贯穿着整个案件过程。但我认为,爱情的因素才是她这一系列罪行的根本驱动力。爱情给了她勇气和力量,爱情令她心驰神往,引导她进入到一个迷幻的国度;在那里,她愿意为自己那疯狂的渴望付出任何昂贵的代价。
“讲到这里,我们要温习一些重点细节——你们知道,年轻的女仆巴登曾说过,有的时候,艾达的言行简直是一个恶魔,并且还经常说出恶毒的脏话。实际上,这一细节为我们提供了一条线索,但在当时,谁会理会巴登的话呢?
“要探寻她这一残忍的杀人游戏的根源,就不能忽视那间被长年锁闭的图书室。长期的孤单独处,整日厌烦不堪,被深锁在这座阴宅之中,心里的怨恨无法排遣——完全无法避免的,这位生活在仇恨幻想中的女孩发现潘多拉的游戏也许也正适合自己。她弄到图书室的钥匙,并且很容易复制一把,这样,那间图书室就是她一个人的世外桃源了。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在那儿发现了犯罪学的那些专著书籍。这些书不仅引发了她的兴趣,更重要的是,也成为她发泄内心积郁的仇恨的一个恶毒的途径,与她那残忍的天性一拍即合。最后,她终于看到了葛罗斯的伟大著作,此时所有的犯罪技巧就以图说与实例相结合的完美形式展开在她的面前——这本书对她来说,不再是为法官提供参考的资料汇编,而真真正正是一部杀手育成摘要!渐渐的,她那种令人恐怖的放纵计划终于酝酿成形了。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象着把那些谋杀的技巧付诸实践,用在她所仇恨的人身上,这或许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存在于幻想中的概念终于有了具体的形体。她发现这些残忍的技巧都是可以被自己实际操作的,因而才引发了这一系列骇人听闻的阴谋。她制造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计谋,再以她那超乎常人的想象力说服自己付诸实践。她向所有人描述逼真的场景,她那高超的演技,那些诡异的计谋——都只是她的恐怖梦工厂里制造出的幻象而已。格林的《童话故事》——这也是我早先忽略的。对她而言,这并不是假装做戏而已,而是被魔鬼附身般的尽情投入——她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生活在强烈的欲望与仇恨的火山压力下——有许多年轻女子都曾经历过。康斯坦丝·肯特的行为就使苏格兰场的人完全信服她是无辜的。”
万斯又停了下来,抽着烟沉思着。
“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以前古旧的典籍中充满了各种具体的案例,我们为何却视而不见呢?犯罪史中,有着无数类似于艾达这种境况的实际案例,她们无一例外也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除了我刚才提到的康斯坦丝·肯特案,还有玛莉·波伊儿、玛德莲·史密斯和葛瑞塔·贝儿。实际上,我们早该料到的……”
“别跑题了,万斯,”马克汉急切地打断他,“你的意思是,艾达从葛罗斯那儿得到了灵感。可是,葛罗斯的著作是德文的,而你怎么知道她的德文水平……”
“就在那个周日,我和老凡到格林豪宅拜访时,我曾特意问艾达,向她询问希蓓拉的德文水平。我有意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提问,从她的回答中就可以得知她自己的德文水平,而她甚至用了最典型的德文语式。请你们注意,我当时就是想要她认为我在怀疑希蓓拉,这样她才不会着急下手,一直等着我从纽奥良归来。我很清楚,只要希蓓拉还在大西洋城,就能够暂时躲避艾达的毒手。”
“我很想知道,”希兹忍不住插嘴道,“她当时人在马克汉先生的办公室,又如何杀得了雷克斯呢?”
“别着急,警官,还是让我按照事情的先后顺序来说吧。”万斯继续说道:
“第一个被杀害的是朱丽亚,因为她是大当家的。先解决掉她,艾达后面的行动才易于畅通无阻地进行。另一个方面,刚开始的时候,朱丽亚的死不仅为她的计划开一个好头,并且制造出了最吻合的故事框架,也为她谋杀自己创造了一个最理想的背景环境。显而易见,艾达曾听人说过契斯特的那把左轮手枪,在她偷得之后,就默默等待着首次枪杀的时机。十一月八日的晚上,作案的时机来了。当过了十一点半,人们都入睡了以后,她就来到朱丽亚的房门前,顺利地进入了房间,很显然,她当时就坐在朱丽亚的床边,正编些鬼话来解释她的这次来访。她趁朱丽亚不备,从睡袍下抽出了手枪,一枪击中了朱丽亚的心脏;随后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开着灯,站在梳妆镜前,右手握枪,斜顶着自己的左肩。她之所以要打开灯站在镜子前,就是为了看清自己的枪口是否瞄准——这也就是两声枪响之间为什么会隔了三分钟的时间。最后她一狠心,扣下了扳机——”
“这怎么可能!一个女孩会安排这种危险的苦肉计来成全自己安排的阴谋!”希兹表示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但是警官,实际上艾达本来就不是什么弱女子;你想想,这一系列的阴谋中,有什么地方是合乎常理的呢?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查阅她的家族史的原因。从她运用苦肉计以骗取他人信任这一想法来看,事情就很容易想通了。这样做只存在一点点风险,甚至根本没有什么风险,那把左轮手枪已被契斯特改装过了,只要轻扣扳机就能够发射。她最担心的反倒是只受了些轻伤。何况犯罪史上早已存在诸多自残的案例。葛罗斯的记录中就有许多个……”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法官手册》第一卷,翻到已做了标记的页码。
“请听一听下面的这段文字,警官。我翻译出了大概的意思:‘自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这些人中,有的人只是为了假装自己受到了致命武器的伤害,有的则为了勒索伤害赔偿金。也正因为这样,在一阵儿无关痛痒的群架之后,总会有人故意展示他那假装受伤的地方。但最常上演这种自残戏码的人,一般都不会自残到底,除非是那些虔诚之极的信徒或离群索居的独行者……’不过,警官,你也应该不会对那些为了逃兵役而自残的事件感到陌生。他们最常用的伎俩,就是轰掉自己的一根手指头。”
万斯合上了书本。
“而且你要注意,这个女孩一直生活在不幸而令人窒息的环境下,即使只得到一样,她也没有什么损失。如果阴谋没有得逞,她便会毫不吝惜地毁掉自己。相对自己渴求的东西,这种自残的伤痛根本算不了什么。女人在毁灭自己这件事情上,几乎有着天生的能力。这只不过是艾达变态状况的一部分而已。更确切地说,这种境况下的自残行为,对于艾达来说,是一种追求完美的坚持……”
“但她的确是从背后开枪的呀!”希兹的样子有点傻,“我的脑子都快炸了,谁听说——”
“不要着急。”万斯翻开《法官手册》第二卷做了标记的地方。“我们还是以葛罗斯为例,他很早就听过这类的案例——实际上,欧洲大陆也并不缺乏这类的例子。显然艾达是在他的这些记录中产生了从后背开枪自残的想法。我从许多类似的记录中选出了这样一节:‘下面的两个实际案例,证明人们也会被伤口经验之谈所蒙骗:在维也纳,当着许多人的面,一个人从后脑开枪打死自己。要不是当时有这么多的目击证人,如果说这是自杀行为,根本没人会信;此外,还有一名军人从背后用步枪枪杀自己,他先固定好步枪,用脚踩在上面扣动扳机,即便从伤口来看,也知道这并不是自杀。’”
“那还有一点!”希兹挺直了身子,向万斯挥着手里的雪茄,“你对那把手枪如何解释?听到枪声后,管家就进了艾达的房里,他为何没看到那把手枪呢?”
万斯没有直接回答他,翻到《法官手册》夹着书签的另一页,向我们翻译道:
“‘一天早上,有人告知警方发现了一具被谋杀的男尸。警员立即赶往现场,发现死者是有钱的米商A先生;死者耳后中弹向前仆倒,子弹穿过脑部嵌在左眼边上的额骨中。尸体是在架设于深长溪流之上的桥中央发现的,就在即将结束调查,进行验尸时,负责调查的警员偶然发现桥边腐烂的矮桩上——差不多就在尸体躺下的对面——看到一小块新凹痕,看起来像是被一种又尖又硬的东西猛烈撞击过。他马上怀疑这一凹痕可能会与这起谋杀案有关。他决定到桥下的河床那儿寻找一些线索,没过多久,他便在水里发现了一条将近十四尺长的坚韧绳索,绳子的一头还绑着一块大石头,另一头就是那把凶器——手枪。经过核实,这把手枪的枪管正好符合那颗射进米商头上的子弹。从现有的证据来看,这起谋杀案就变成了自杀案。这个米商将石头挂在桥边的矮栏上,然后向自己的耳后开了一枪。就在开枪的那一刻,他的手松了一下,重重的大石头拖着手枪越过矮栏,掉落到了河里……’这样说算不算回答了你的问题呢?警官?” 希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是说,她把手枪扔出了窗外?”
“除此之外,这把枪没有任何去处。我从史普特那里知道,艾达射伤自己的时候,正好站在窗前,而窗户被打开了一尺宽。从朱丽亚房间回来时,她把手枪拴在了绳子上,另一头则绑上了一个重物,因此,当她放开左轮手枪之后,它就轻易地从窗台上滑落在了阳台阶梯外雪堆中。艾达的计划需要一场大雪的帮助,而十一月八日正好是理想的日子。”
“天啦!”马克汉已经惊呆了,“这已经越来越不真实了,就好像一个荒诞的梦魇一样。”
“马克汉,这些都是真的,”万斯非常严肃,“而且连名字、日期,包括细节都被记录在葛罗斯的专著里了。”
“天啊!难怪我们找不到手枪。”希兹恨恨地说道,“那么脚印难道也是她伪造出来的?”
“是的,警官。在葛罗斯的指导下,她学会了伪造那些脚印。那天晚上雪一停,她便穿上契斯特丢弃的高筒橡胶靴走了一个来回,然后把鞋藏在了图书室里。”
万斯再次打开葛罗斯手册。
“这里有各种伪造脚印的方法,而且,最重要的是还有如何制造他人脚印的方法。我讲一小段给你们听:‘如果担心被怀疑,就设法嫁祸到另外一个人身上。但是怎样嫁祸他人呢?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穿上他人的鞋子制造的脚印。这种嫁祸方式,已经多次被证明非常实用……’这段话的末尾,葛罗斯还特别提到高筒橡胶靴,于是也就激发了艾达的灵感。以她的智慧,她完全能够从中得到启发。”
“她的确很聪明,她竟然蒙蔽了我们所有人。”马克汉咬牙切齿道。
“是啊!她完全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妄想当中!但是,她的妄想又都建立在每一个事实的基础上。她还声称自己听见了‘拖着脚走的声音’,原来那都是她自己制造的实际声音。的确,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根据自己拖着脚走路的声音联想到老夫人如果能走路,那么她的声音又是什么样子!
“我想,艾达原本计划只嫁祸到到格林夫人身上;但是,希蓓拉在我们询问艾达时所表现的态度,让她改变了策略。希蓓拉不但怀疑艾达,而且还与契斯特讨论过,而契斯特也认为艾达的嫌疑最大。还记得他亲自去叫希蓓拉的事情吗?当时他们私下聊了很久。他也许是去告诉她,让她不要急着表态,因为他还没有确定;等到有了明确的证据之后再说。希蓓拉同意了契斯特的提议,但是在编造那套童话之前,她还是忍不住指控了艾达;而艾达又暗示说,黑暗中她碰触到的是一只女人的手,希蓓拉认为艾达说的就是她,因此她才毫无根据地指控艾达。但是最让人惊讶的是,这真的是事实;她不但帮我们找到了凶手,而且还说出了很多杀人的动机。虽然之后她改变了心意,收回了对艾达的指控,但是,她的确看见艾达在契斯特的房间里寻找手枪。”
马克汉点头表示赞同。
“太让人惊讶了!艾达显然已经知道了希蓓拉在怀疑她,那么她为什么不接着杀了希蓓拉呢?”
“她真是一个精明的人。那样做会立刻凸显希蓓拉的指控。噢,艾达的牌技真是高超得很啊!”
“万斯先生,请说下去。”希兹催促道,他最受不了这些题外话的干扰了。
“好的,警官。”万斯说着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似乎是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但是,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再说一下天气,因为从头到尾,天气的变化就像一个凶兆紧紧地跟随着杀人事件。在朱丽亚死后的第二天,这天室外十分暖和,积雪也都融化了一大半,所以艾达就选在这一天的晚间,将她的枪拿了回来。其实就她所受的伤来说,她并不需要在床上休养四十八小时,而且星期三那天,艾达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她能够自己穿外衣,走到阳台,下阶梯来到隐藏枪支的地方。就这样,她拿回手枪并把它放在床上,放在自己身边——这个地方是最不被人怀疑抽查的地方。于是所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另一场大雪的到来——不知道你们是否还记得,第三天就又开始下雪了,这场雪一直下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才停。艾达的舞台早已经备妥,于是她便展开了第二起杀人行动……”
“这一天,艾达悄悄地起身,穿好外衣,便来到楼下的图书室,然后穿上高筒橡胶靴,走到前门,于是又折回了宅子里。然后她直接走上楼,这样一来,她特意制造的脚印就会留在大理石阶上,高统靴被她暂时放在壁橱里——这就是契斯特被枪杀之前的几分钟时间内,雷克斯听到的奇怪的‘关门声’和‘拖着鞋走动’的声音。想一想,在这事之后,艾达则告诉我们,她并没听到任何响动,但当我们说到雷克斯的话时,她竟然被吓到了,然后马上改口说自己也听到了关门声——这个时刻对她来说,是多么危险啊!当然,凭着她那套演技,很快就应付过去了。现在我才明白,在她看到脚印的模型,并成功说服我们相信凶手是外人的时候,她为何会那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她脱下高统靴,把它藏到壁橱里,脱了外套,穿上晨袍,悄声走到契斯特的房间——或许直接就开门进去了,友好地打了声招呼。我推测,她不是坐在契斯特的椅把上,就是书桌前,在一连串的闲聊中乘机抽出手枪,顶在了契斯特的胸前,还没等他从极度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就一枪解决了对方。但是,或许就在子弹从枪膛中冲出之时,受害人本能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这或许可以作为子弹会斜向移动的原因。随后艾达迅速返回自己的房间,立即上床——所有这些,就是格林惨案的另一篇章了。”
“你不认为这一点很值得怀疑吗?”马克汉问道,“每一次凶杀案发生时,冯布朗医生都没有在办公室。”
“一开始的时候,我也的确曾怀疑过。但是仔细一想,一个医生总会在夜间出诊的,这没什么好怀疑的。”
“虽然艾达枪杀朱丽亚和契斯特的过程不难理解,”希兹又问道,“但她到底是怎样谋杀雷克斯呢?”
“警官,你知道吗?”万斯回答,“她的那些伎俩本来应该难不倒你的。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应该看出来的,在这一点上,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艾达其实给我们留下了足够多的线索。现在,在我向你进行详细地描述之前,先来一起回顾一下格林豪宅中某个建筑的一些细节:在艾达的房间里,有一个都铎式的壁炉,壁炉的四周都有木雕嵌板,而在雷克斯的房间里,竟然有一个和艾达房间里一模一样的壁炉,这两个壁炉还是背对背靠在同一堵墙上的。我想你们大概都了解,格林豪宅的历史非常悠久,所以,可以想象,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也许就在这两个壁炉的建造之初——从艾达房间壁炉的嵌板延伸至雷克斯房里与之相对应的嵌板间,就曾经有个小洞。它的横切面大概是六平方尺——正好与嵌板的尺寸相同——深度是两尺多,也正好是两个壁炉台的深度和墙的厚度的总和。所以我猜想,这个小洞的原始用意,就是要让两个房间的人可以在私底下进行信息互通的,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通道直到现在仍存有一个事实——今晚我从医院过来之前就已经去进行过一番证实了。不过,我还得补充一点:在通道口两端的嵌板上同时都装有弹簧铰链,这样,在打开之后,只要一松手,它就会自动关闭,在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就可以迅速地跳回原处,比起实心的木器则更有其重要意义了……”
“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希兹似乎终于心满意足了,“枪杀雷克斯的过程,其实是模仿了古老的杀人保险箱的模式:小偷刚一打开保险箱门,子弹就立即从架好的枪管中射入他的脑袋。”
“的确,类似这种谋杀的设计曾被许多罪犯应用过。早年在西部地区,一些牛仔的仇家会趁着他们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偷偷溜进屋子,从天花板上向大门口处吊挂一把来复手枪,然后用一根绳子连接手枪的扳机和门闩。这样一来,当这位牛仔回来的时候——有时是在他离家几天之后——一推开木门,他的脑袋就会吃枪子儿;而这个时候,那名聪明的凶手可能已经早早地跑到美国的另一头了。”
“这是不用说的!”警官的眼睛中发着亮光,“两年前,在亚特兰大就发生过一起类似这样的凶杀案——那个被谋杀的人叫波士坎。”
“警官,像这样的谋杀案真是数不胜数。葛罗斯也举出了两起著名的奥地利案件,对于这种杀人方式,他有一定的看法。”
于是他再次打开了《法官手册》。
“第九百四十三页上,葛罗斯说:‘近来,美国人设计的保险箱其实与保不保险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和容器的材质也搭不上边。为了应付那些通过粗暴的手段破坏保险箱的人,他们却从未以化学制品或者其他自动射击的设计来抵抗。一个人可以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杀人或是窃贼,司法单位将来一定得不断面对这样做是否合法的问题。总之,一九零二年,在柏林的一家出口商行里,曾经有个窃贼闯入,结果被装在保险箱里的自动发射装置射中,子弹射穿了他的前额。但是,向这样可以自动发射子弹的装置,却也曾经被用于谋杀。有一个技工G先生,就曾在自家的瓷器柜里布置了一把手枪,门扣打开的时候就可以牵动扳机,就这样,他利用这个装置,杀害了自己的妻子,而他妻子被枪杀的时候,他本人则身在另一座城市。还有一位布达佩斯的商人R先生,他偷偷地在自己哥哥的雪茄烟盒子里藏了一把左轮手枪,等到他哥哥一掀开盖子,子弹就立即射进了肚子里。由于手枪的后坐力将雪茄盒从桌子上震了下来,因此机关很快就暴露了出来’……葛罗斯在这两个例子中,对暗算的手法都作了十分详尽的描述。警官,你一定很想知道——当然,等一下我就告诉你——其实藏在瓷器柜里的左轮手枪,到底是用什么来支撑的,是长统靴架还是用脱靴器。”
他将合上的书搁在了大腿上。
“毋庸置疑的是,那个壁炉就是艾达谋杀雷克斯的地方。她和雷克斯两个人,很可能在多年以前,就已经发现了在他们房间之间的那个隐秘通道,并且还曾经用它来互通秘密信息。这也可以说明,他们两人之间是心照不宣的。这就是她所说的‘我们的私人信箱’。在对艾达和雷克斯之间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我们对艾达的谋杀方式就十分明朗了。今晚,我找到了一把老式的脱靴器,就藏在艾达的衣橱里,也许它是艾达从图亚斯的图书室里拿出来的。它的宽度为六寸,长度还不到两尺——尺寸与这个相通的小洞非常符合。艾达一定是仿效了葛罗斯的示意图,将枪柄紧紧地压在了脱靴器的爪状之间,像一个老虎钳一样夹住了它;然后将一条细绳绑在扳机上,将另一端接在了雷克斯的壁炉嵌板内,如此一来,当有人在雷克斯房间里将这块嵌板打开的时候,一触即发的左轮手枪就会射出子弹,子弹沿着通道一直前行,这样,任何一个往小洞里看的人都会不可避免地被射杀。而当雷克斯额头中弹倒地之时,壁炉嵌板也会在弹簧铰链的拉力下立即回到原处,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找寻得到子弹的来源。这同时也说明了,雷克斯在临死之前,为什么脸上一直保持着平静的神情。之后,艾达同我们一起从检察官的办公室回来,直接走回楼上的自己的房间去,她将手枪和脱靴器都拿走,藏在了衣橱里,接着就下楼来告诉我们她发现地毯上有脚印——至于这些脚印,当然是她在离开宅子前故意制造出来的。顺便提一下,她也正是在下楼梯之前,轻而易举地从冯布朗医生的医药箱里,将大量的吗啡和马钱子碱偷走了。”
“上帝啊!”马克汉说,“难道她没有考虑到,万一她的机械装置突然失灵了,那么,她将如何收场?”
“我可不这么想。如果这个陷阱没有起到作用,或者雷克斯没有立刻死掉,那么她还是可以将罪名赖给其他人——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很低。她可以说只是将简图藏在了小洞里面,而那个陷阱肯定是谁后来故意装上去。只要她一口咬定,谁都拿她没有办法,因为你根本无法找到她安装这把手枪的任何证据。”
“万斯先生,说说那张简图是怎么回事吧?”希兹问道。
为了更好地回答这个问题,万斯又一次将第二卷《法官手册》打开,翻开其中一页给我们看。我看到在右边的那页上面,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线条画,我还复制了一份:
“这张图上画着三块石头,有鹦鹉形状的,心形的,警官,甚至还有你之前提到过的箭形。它们其实都是一些罪犯之间使用的图示、标志,而艾达只是拿它们当做自己的叙述的配料。她说自己在大厅里捡到这张纸,这种说法完全是她虚构出来的,不过她很清楚地明白这样做一定能够挑起我们的好奇心。事实上,我曾经怀疑过这张图是伪造的,因为其中很明显地包含了各类的罪犯标记,而且这些标记摆放得也很凌乱,毫无章法可言。我当时还以为它是被人故意放在大厅让我们发现的一条假线索——就像那些脚印一样;但是,我始终没有怀疑过这竟然会是艾达的把戏。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竟然没能将如此重要的纸张带到办公室去,其实当时我就应该觉察到什么,因为她没这么做,完全不符合逻辑,更加不通情理,但是我当时却完全没能想到。上帝啊!在整个事件中,存在着那么多不合逻辑的疑点和事端!她的确做得很漂亮,时机一到,她就给雷克斯打电话,要他去看‘私人信箱’。不过,对于她来说,有没有机会并不重要。如果那天早上。她没有机会将那件阴谋完成,那么,整个计划到最后还是会成功的。因为艾达的性格相当的执拗。”
“那么现在,你认为,”马克汉插嘴道,“在第一个晚上,雷克斯真的听到了从艾达房里传出的枪声,而且还在私下里跟她说了?”
“当然。她关于这一部分的说法,基本上都是真实的。我认为当时在雷克斯听到了枪声以后,他隐约觉得好像是格林夫人开的枪。因为性格所致,他对此只字未提。不过后来,他又向艾达说明出了自己的怀疑,而恰恰就是这次告白,让艾达兴起了杀念——准确地说,是让艾达下定了实践自己已经选定了的谋杀技巧的决心。不管怎样,雷克斯肯定在小洞口外被枪杀的,但是,艾达又临时发现了一个完美的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办法,所以,虽然在雷克斯遭枪击时她确实与警方在一起,然而杀雷克斯的想法却完全是临时起意的。”
希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幸亏没让我遇上太多像她这样的人。”他说。
“这就叫做虎父无犬女,”万斯说,“但是,警官,我们现在不应该太赞扬她。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根据一本有图解的行动指南的指示,她只要遵从这本书里的指示,随时保持镇定,那么剩下的就没什么特别的了。至于谋杀雷克斯的当天,尽管她在雷克斯被枪杀时确实待在马克汉的办公室里,但是她仍然是亲手操控这场阴谋的高手。现在可以回想一下,她当时拒绝让你或者马克汉到宅子里去,而是坚持亲自到办公室来诉说自己的遭遇,接着又提议叫雷克斯立刻过来,甚至还请求我们来帮她打这个电话。当我们按照她的要求做了之后,她又立即将她有一张神秘的简图的事情告诉了我们,还说只要将藏匿地点告诉雷克斯,他就能够立即带着简图过来。于是我们就傻傻地坐在那儿,任由她派雷克斯去送死,而我们对此却毫不知情!她当时在证券交易所的举动,其实原本应当已经给了我一些线索;但是那天早上的我,好像特别笨拙,竟一点儿也没有看出她其实一直都处在高度亢奋的状态之中。在听到雷克斯的死讯以后,她禁不住趴在马克汉的桌上哭泣;当然,她的泪水是真的——只是那泪水并不是为雷克斯而流,而是情绪极度紧绷之后的自然释放的反应。”
“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楼上的人都没能听到枪声了,”马克汉说,“子弹从墙里发射出去,从某种程度上说,几乎可以达到完全消音。但是,为什么当时在楼下的史普特却能够清楚地听到枪声呢?”
“因为艾达房间的正下方就是起居室的壁炉——契斯特曾告诉我们,因为通风差,所以很少使用那个壁炉——当时史普特正好就在起居室旁边的备膳室里。这一声枪响是通过烟道直接往下传送的,所以,楼下听得反而会更清楚一些。”
“万斯先生,”希兹又有意见了,“你刚才说,雷克斯曾经怀疑过老夫人是凶手。那么,为什么那天当他大发脾气的时候,会那样来指控冯布朗呢?”
“在我看来,这种指控事实上是一种本能,为的是将心中对格林夫人的怀疑驱除掉。而且,根据冯布朗医生的解释,像你那样子一个劲儿地追问手枪的事,把雷克斯给吓坏了,他为了转移自己的嫌疑,所以才会指控冯布朗。”
“万斯,还是回到有关艾达的阴谋的话题上来吧!”马克汉说。
“其实剩下的事情就很明显了。那天下午,当我们在图书室里查看的时候,那个在门外偷听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艾达。她知道高筒橡胶靴已经被我们发现了,她必须尽快想出对策来。所以,当我们从图书室出来,她告诉我们曾经看到自己的母亲在大厅走动的事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完全是她临时编造的。她曾经偶然在那些书上看到过有关麻痹症的描述,她觉得也许有机会把犯罪嫌疑转移到格林夫人身上——在格林家里她最痛恨的一个人——的身上。冯布朗说的也许是对的,在那两本书中,事实上并没有谈到实际的歇斯底里性麻痹症和梦游症,但是,在这些书中却可以找到关于类似的麻痹症的讨论。我觉得,艾达一直以来都想把老夫人留到最后的,而且还要让她看起来就像是畏罪自杀。然而,在冯布朗医生提议要欧本海默来对格林夫人进行检验的想法将这一切都改变了。那天一早,她听到冯布朗和格林夫人在讨论有关检验的事情;她想,如果检验的话,她杜撰的那个半夜漫步的人是格林夫人的故事恐怕就要东窗事发了,所以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因此,老夫人必须死,而且是在欧本海默到达之前。于是,半小时后,艾达将毒药拿走了,但是她并没有马上给格林夫人服下马钱子碱,因为那样做肯定会让人产生怀疑的……”
“所以到这里,那些有关毒药的书就都能派上用场了,万斯先生,是不是呀?”希兹突然插进一句,“在艾达下决心要毒杀格林全家之前,就已经在相关书籍中找到了用药的方法。”
“完全正确。她先亲自服下适量的吗啡,为的是让自己暂时失去知觉,剂量大概是两厘左右。同时,为了确保自己能够得到及时的救助,她还设计了一个简单的把戏,看起来好像是希蓓拉的狗不小心将佣人铃拉动了。另外,她的这套把戏也是有意要把放毒的嫌疑转加在希蓓拉的身上。艾达在吞下适量的吗啡之后,等到自己一有昏昏欲睡的感觉,就立刻拉动铃绳,再将佣人铃绳上的丝线流苏缠绕在小狗的牙齿上面,之后,就躺在那里等待有人来了。吗啡中毒的效果被她演得非常逼真,所以,即使是像杜伦那样自认为相当优秀的医生,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因为无论你服用了多少剂量的吗啡,在前半个小时之内的症状几乎都是一样的。一旦她能够自由行走了,就只需等待一个时机,给格林夫人服下马钱子碱……”
“这一切竟然都那么冷血,以至于让人觉得很不真实。”马克汉低声说道。
“其实,在艾达之前,已经有许多类似的例子了。你是否还记得那三名护士——吉嘉朵、庄契葛和范德林登的集体大谋杀案吗?还有贝尔·甘尼丝,人们眼中的女蓝胡子;艾密莉亚·伊莉莎白·黛儿,一位爱读书的小妇人;还有波西夫人,也是冷酷无情的吗?是的!但是在艾达的这起案例中,也有着一些热情。但是,无论那是怎样的热情,艾达都时刻等待着毒杀格林夫人的机会,而且她发现就是那一晚。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的这段时间里,护士小姐要到三楼去准备就寝;恰恰就是这半小时的空当时间里,艾达来到了她母亲的房间。当然,究竟是在她的建议之下,还是格林夫人自己要求喝柠檬碳酸盐溶液,这些我们已经永远都无法知晓了。当护士又回到二楼的时候,艾达已经安然地躺在床上了——表面上看是这样。而格林夫人此时正走向她临死前唯一的一次——抽搐。”
“之后,德瑞摩斯的验尸报告,一定让她感到了不安。”马克汉说。
“是的,那份验尸报告将她的所有计划都打翻了。我们现在不妨设想一下,当我们告诉她格林夫人根本没有行走能力的时候,她的心情是怎样的!虽然她依然能够完美地全身而退,然而具有东方韵味的披肩还是差一点就让她前功尽弃。不过,即使在当时那种关键的时刻,她依然能够做到顺水推舟,还是成功地将嫌疑转移到了希蓓拉的身上。”
“那么在那次面谈的时候,曼韩太太的表现又该怎么解释呢?”马克汉问,“你还记得吗,她说很有可能艾达在大厅里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她。”
万斯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我认为,”他十分难过地说,“曼韩太太已经对她的小艾达有所防备了。因为她很清楚这个女孩的父亲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也许她整日都在提心,害怕这个孩子摆脱不掉像她父亲一样为非作歹的宿命。”
接下来就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的心思。万斯继续说道:“当格林夫人死后,在艾达和她那炽烈的目标之间只剩下希蓓拉这个阻碍了;而对于希蓓拉,她为艾达提供了一个看起来可以安全进行最后一起谋杀案的想法。因为几周前,老凡、冯布朗、两个女孩还有我一起出游,途中希蓓拉赌气地说了一段蠢话:真想连人带车冲向悬崖。无可厚非的是艾达认为希蓓拉已经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死法。如果艾达计划在杀死她的姐姐之后,便宣称希蓓拉反要谋害她,而又因为她猜到对方的意图跳车保命,希蓓拉因为没有估计到车速于是才连人带车翻下悬崖的话,那么我丝毫不会感到意外。当然冯布朗、老范和我,都恰好听到了希蓓拉的完美谋杀说辞,这个事实,而且它会使艾达的无辜更具说服力。这是多么干净利落的结局啊!希蓓拉是这起案件的凶手,却又以死亡结案。这样一来,艾达便成为了格林家几百万家财的继承者,对于这个精心的设计可以说是极其完美,凭心而论,这项计谋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说到这里,万斯叹了口气,拿起一瓶酒。将我们的杯子注满,然后坐了下来,闷闷不乐地抽了好几口烟。
“对于这个可怕的阴谋,我真的很想知道事前她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工作。但是我们永远也得不到这个答案。我想应该有许多年吧,但是艾达并不会在这些准备都没做好的情况下就开始行动。因为每一件事情都在小心翼翼地进行;而且她很会利用环境——或者应该说是机会——来引导自己。在她拿到左轮手枪,找到制造脚印的方法,并确定手枪可以不留痕迹地陷入阳台外的雪堆里之后,她所需要的仅仅就是良机了。是的,在她的阴谋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雪,真是令人感到吃惊啊!”
在此,我还要就这起案子作一些补充。事实上,这些案情的真相并没有公布于众,而且也没有正式结案。因为第二年,最高法院平衡法推翻了图亚斯的遗嘱——换句话说,鉴于这所大宅子里所发生的惨案,以往的那条必须住满二十五年的条文也已经被法院废除了,所以希蓓拉合法地继承了格林家的全部家产。而至于马克汉到底运用了多少手段来影响遗产管理法官,以及他和这项判决又有怎样的关联,这就是我不清楚的了,当然我也从未过问。就像纽约市民所看到的,这幢古老的格林大宅将在不久之后拆毁,而这片庄园也已经卖给了一家房地产公司。
艾达的死使曼韩太太伤心到了极点,在她领取了她所应得的遗赠——希蓓拉慷慨地将属于她的那部分加了一倍——之后,她就回到德国,在她的外甥女和外甥那里寻求一丝心灵上的慰藉了;契斯特曾说过,她时刻都会与德国的亲人保持联系的;而史普特决定回到英国去。在他辞别那天,他告诉万斯他早就向往悠闲自在地在萨里郡的村居安享余年了。现在我能想象,他正坐在爬满常春藤的门廊上,一边眺望无垠的草原,一边阅读他最喜爱的古罗马诗人马提雅尔的作品。
当法院做出了一份有关遗产的判决书之后,冯布朗医生带着夫人乘船前往了里维耶拉,他们要在那儿享受那份迟来的蜜月。目前他们定居在维也纳。在那儿,冯布朗医生成为了维也纳大学——他父亲的母校——的讲师。我了解他的心愿,他希望在神经病学领域上为自己挣得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