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 凌晨/外
树林里坐着卧着的都是突围失败的中国军人。几乎每个人都在抽烟解闷。
士兵群落里,李全有掏出一支烟,自己点着,然后递给跟他相依而坐的浦生。浦生摇摇头。
他们旁边的一个士兵摘下行军壶,凑到嘴边,却发现没有水了。
另一个士兵摘下一颗松果,摸索着剥出一粒极小的松子,放在牙上嗑碎。
士兵:(低声咒骂) 狗日的,空壳子!……
浦生:(问李全有) 我们啥时候再突围?
李全有:等当官的命令吧。我巴不得小日本现在攻上来,拼个死活也比在这里挨饿受冻强些!
那个嗑松子的士兵插嘴了。
士兵:怪了,狗日的小日本咋个不打了?
山坡下 凌晨/外
黑岩举着望远镜观察山坡上。望远镜的视野里,山坡上密密麻麻的烟头忽闪着。
一个年轻参谋站在他身边,也在向山坡上观望。
年轻参谋:我认为现在是攻击的时候了。
黑岩把望远镜交到年轻参谋的手里。
黑岩:(日语) 他们的兵力至少三倍于我们。而且,据我们侦察,山那边还有一支支那军队,大概两万多人,跟山上这支军队毫无沟通,因为他们缺乏有效的无线电系统。但是,只要我们现在开始攻击山上这支军队,等于替他们把求援信号发送给山那边,那么山那边的两万多人一旦过来增援,我们的损失可能就会很大。
年轻参谋:(日语) 再等下去对我们也不利。天一亮,支那军队就会看出,包围他们的日军其实只有一个中队的兵力。
黑岩:(不动声色) (日语) 中国兵法:兵不厌诈。给我接通总指挥部。
一个通讯兵摇通了电话,参谋把话筒递给黑岩。
凌晨的天空 凌晨/外
飞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黑岩单调平稳的嗓音在飞机渐近的轰鸣声中响起:
黑岩:……天亮前,我请求总部再次派飞机给支那官兵撒传单,诱劝他们全体投降。
飞机嗡的一声盖没了黑岩平板的嗓音。
山坡上 凌晨/外
飞机嗡的一声擦过山顶。李全有和浦生以及其他士兵都抬着头,看着天空纷纷扬扬落下的传单。
一个人擦燃火柴,若干士兵围拢上来,火柴照耀着那张淡黄色传单,上面印着一幅照片:一个日本士兵怀里搂着两个中国儿童,中国儿童的手里都拿着糖果。
另一个人递过来一张鲜绿传单,叫道:念一下,我们不识字!
一个声音念着传单上的字迹:天皇的军队优待俘虏,只要放下武器,不仅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而且保证你们不再挨饿受冻……
李全有疑惑地睁着眼睛,听着战友们的纷纷议论。
江边 凌晨/外
一只小小的队伍正从江边往市区方向跑着。飞机的轰鸣声中,她们都惊觉地抬起头。
法比:看什么?!看飞机下蛋?飞机一下蛋我们都遭殃了!
她们穿行在火光和航运用的大木箱之间,一个个气喘吁吁。
苏菲:我们要去哪里啊?
法比:后面的跟上!……快点!鞋子沾糖稀啦,跑不快?!
他看着女孩一个个从他面前经过,伸着手指头默默点数。
秦淮河畔/藏玉楼/玉墨房间 凌晨/内
烛光中,玉墨轻轻放下罗帐。隔着半透明的纱帐,能朦胧地看见躺在床上的王小妹。
床下放着一个铜面盆,里面盛着一盆血水。
门被轻轻推开,豆蔻、玉箫、呢喃向里张望着。
玉墨端起铜盆,走向门口。三个女子看见里面红艳艳的液体,以及搭在盆边上浸透血的玉墨曾经的丝巾,都瞪大眼睛,不禁胆寒。
豆蔻接过盆子,向走廊一头走去。
玉箫:(小声地) 小姑娘怎样?
玉墨:(更加小声地) 给她把伤口洗了,上了药……都不知道喊疼了。(回头看一眼帐子里的身影) 现在好像睡着了。
玉箫:日本人怎么这么畜生?他们看不出来她还是个娃娃!
豆蔻拿着空盆回来,呆呆地听着。
玉墨走出来,掩上门。
玉墨:假如她这回命大,能活下来,以后不晓得怎么再活下去……身子都给糟蹋坏了。
女子们一阵无语。
呢喃:她叫什么名字?
玉墨:不知道。她哥哥说,他们村子离南京二十多里路,叫王家集。小姑娘多半姓王。
玉箫:她哥哥呢?
玉墨:当时我们躲在防空洞里,她哥给她出去找水,没有回来。
豆蔻:(笑) 我可找到个比我命还苦的!
玉墨:玉笙呢?
玉箫:醉得跟猪似的,睡得呼呼的!
玉墨:春池、秋池她们都去安全区了?
玉箫:嗯。我们待会儿收拾一下,把行李装到马车上去。玉墨姐,你也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玉墨回过头,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帐子里似乎在安睡的小妹。
玉墨:再等等,让她睡一会儿。
豆蔻:小日本今天会打进城吗?
呢喃:要是打进来了,我们还来得及往安全区跑吗?
玉墨愣愣地瞪着眼睛,她心里也没了章程。
红绫的嗓音从楼下传来。
红绫:(画外音) 玉墨,你有客!
玉墨心里大惊,表面却是平淡模样。她快步往楼梯口走去,各种猜想在心里沉浮:这个时分会是谁来找她?难道是她昨天等了一夜的人?……
秦淮河畔/藏玉楼/楼梯 凌晨/内
走到楼梯拐弯处的玉墨正遇上从楼下上来的红绫。
红绫:(笑着) 不愧是藏玉楼的头一块玉,南京城眼下这么枪林弹雨的,他老兄生死都不顾也要来找你。
玉墨不理她,径直往楼下走。
红绫:好体面一个男人啊,恐怕留过洋吧?
玉墨在楼梯上脑子里嗡了一声:希望和绝望一起闪现在她惯常不动声色的眼睛里。
玉墨:你跟他说什么了?
红绫:(存心折磨她) 你猜呢?(又亲热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看你吓得!我能跟他说什么?我怕坏了你的好事啊。
玉墨: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红绫:我说,我给你问问去,还请他进来坐坐,外头多冷啊!
玉墨看着她,想看她是否在说真话。
红绫:人家死活不进来。宁可冻着也不进我们这种地方。
玉墨:(突然拉住红绫的胳膊) 红绫,算我求你帮忙,你赶紧出去跟他说一声,说藏玉楼没有赵玉墨这个人……
红绫:(存心逗他) 为什么?藏玉楼没有赵玉墨,还是藏玉楼吗?
玉墨脑子成了真空。
红绫幸灾乐祸地扭上楼去了。
豆蔻走过来,看着失魂落魄的玉墨。
豆蔻:玉墨姐,怎么了?
玉墨马上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豆蔻的手。
玉墨:豆蔻,姐姐求你个事!你现在出去,告诉门口那个先生,就说他找错地方了,这里从来就没有个叫赵玉墨的。
红绫此刻从楼梯扶手空间里探出头。
红绫:(笑嘻嘻地) 人家都找到门上了,还想瞒着?再说,你舍得就这么冻着他?
豆蔻:那我去了,玉墨姐。
玉墨咬着嘴唇。
秦淮河畔/藏玉楼大门外 凌晨/外
孟繁明把大衣的领子竖起,轻轻地跺着脚。听见门响,转过脸,见出来的是个非常年少的姑娘。
藏玉楼客厅 凌晨/内
玉墨站在窗帘后面往外看,看见豆蔻在跟孟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谦恭的讨饶的微笑。
孟露出不信的神色,渐渐地,似乎发起脾气来。
豆蔻惧怕地往后退缩……
玉墨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开始把它往下摘,但怎么也取不下,她疼得皱起眉头,搓动腮帮。她转身便走。
藏玉楼客厅/旁边的小梳妆室 凌晨/内
一面雕花铜镜前搁着一个红木架,上面放了两个铜盆,玉墨走过去,把手放进水里,拿出来,搓了些香皂上去,再把手放进水里。手从水里拿出时,戒指已经留在盆里。
她拿起那个戒指,看了看,在袖子上擦拭着,又抬起头,凄楚地看着自己,然后整理起头发来。
藏玉楼/大门外 凌晨/外
孟繁明还在跟豆蔻发火:你们这种女人,一个比一个会撒谎,刚才那个说赵玉墨就在楼上……
豆蔻再也忍受不了了,露出了泼辣本色,把小蛮腰一叉:哎,你个大男人家阿烦人啊?不信你自己就上楼去找,请你上楼你又不肯上,那就滚吧,又不肯滚!……
玉墨:哎,豆蔻,怎么说话呢?
大门豁然打开,孟繁明扭过脸,看见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走出来,身上穿着银狐大氅,头上戴着狐皮帽子。玉墨站在台阶上,俯下脸看着孟繁明。
孟繁明眼神从热到冷,从仰慕到鄙夷。
玉墨: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孟繁明:看见你从这个门里出来,我都不敢完全相信,我母亲说的是实话。哼,好一个贵妇人。
玉墨:(微笑着) 你母亲跟你说了什么实话?
孟繁明:……有些词汇,在我生活词典里,根本不存在,没有这些词汇,我也就没法跟你转述了。按说,那些词汇在我们家几代人的词典里,也不该存在。我母亲忍痛用了这些词,是想让我这个浪子回头。不过我还是不懂……
他又觉得没必要讲下去,转身走去。
玉墨:(大声地) 你不懂什么?
孟繁明:(站住脚) 南京的男人千千万万,有钱的有势的有才学的,你为什么偏偏挑我这么个人……(难以继续) 挑我这么个人来耍弄?
玉墨:我没有耍弄你。
孟繁明:你欺骗了我!把真实身份隐瞒起来,骗取我六个月的感情!你为什么偏偏挑我这么个书呆子?
玉墨满心爱怜和内疚:你听我说,阿明……
孟繁明:(勃然暴怒) 阿明是你叫的?你也配这么叫我?那是我女儿的母亲叫的,是我妻子叫的……
玉墨慢慢步下台阶。
孟繁明:你别过来!
玉墨站住脚。
玉墨:你明白过来,就再好不过了。我们这种女人有几个是跟男人说实话的?有几个男人经得住实话?何况又有几个男人跟我们说实话?不过你得承认,你受骗的那几个月,还是挺销魂的,是吧?
孟繁明愤怒恐怖地看着她,就像看到一个揭去画皮的女鬼。
玉墨:(掩饰着自己的哀愁,一笑) 我怎么知道你销魂的?(稍许停顿了一下) 因为我自己觉得销魂。
玉墨眼里闪动着泪光,被远处楼房焚烧的火光映照得如同晶体。孟繁明呆呆地看着她。
玉墨:那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六个月,所以为此我也会感谢你终生。
孟繁明的愤怒渐渐软化了,他心里默认,那确实也是他一生中一段无与伦比的销魂时光。
孟繁明:为了那六个月,我现在受罚了。我的家基本散了。老母亲对我心灰意冷,女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她一夜……所以我找到这里,想证实我母亲说的不是真的。当时在舞厅里,我们那么多男同事,你为什么非挑上我?非要毁我呢?
玉墨:(坦诚地) 你这都不明白?因为我想留住你啊。从我十四岁到现在,男人在我身边走马灯一样过去,我就单单想把你留住。我喜欢你。所以你头一次问我身份,我张口就编了个故事。我晓得藏玉楼的赵玉墨马上就会把你吓跑,可是换个赵玉墨、换成女秘书赵玉墨,保育员赵玉墨,会留住你的。我自以为是能让男人上瘾,尤其心地单纯、容易发痴的男人,只要让你上了我的瘾,你就留下来了。留住了你,我再一点一滴把我浑身的污点亮出来。那时候你想离开我,也走不动了。
孟繁明被她的坦诚镇住了:你不想想,你留下我,我女儿怎么办?我女儿能让你这样一个女人当她母亲?
玉墨:(悲愤地提高嗓音) 我跟她的母亲搁在一块儿,比不得吗?是容貌比不得,还是聪明比不得?琴棋书画,我哪样比不得她?单论伺候男人,从灶头到床头,我自认为没有女人能跟我比!我不能跟她们比的,就是命!
眼泪急速地从玉墨惨白的脸上流下来。孟繁明眼里浮现起同情和爱怜。
玉墨:在认识你之前,我是不认命的。我总想着,我从小攒下的那点血泪钱,攒到明年,应该够给我自己赎身了。那时候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个自由女人,就可以跟你从长计议,远走高飞。现在我明白了,人跟人不能比的就是命。命比不得,样样都比不得!顶苦的女人,是不认命的。
玉墨慢慢转过身,向台阶上走去。
孟繁明:(动感情地) 玉墨!
这一声呼唤使玉墨的心死灰复燃。她暗怀希望地站下来。
孟繁明:还差多少钱?
玉墨略有些懵懂地看着他。
孟繁明:我可以帮你凑上,让你赎身。
希望在玉墨的眼睛里绽放开来。孟繁明看着她的脸,知道她误会了。
孟繁明:(迟疑地) 那半年,我们在一起,你分文没收我的。我知道你在这种地方(下巴一抬,指藏玉楼的门牌楼) ……身价一定不低。所以,我想给你补上……
玉墨伤痕累累的心上又给扎了一刀,疼痛得几乎发抖。
玉墨:你不是给了我一个戒指吗?
孟繁明:那就是个小礼物……
玉墨:哦,我一直把它看得好重。你买它的时候,我说太贵了,你说我比这东西贵一万倍,现在明白我有多贱了吧?那,还给你吧。
孟繁明一惊,看着玉墨掌心里的一个蓝宝石戒指,一把拴红绳的钥匙。
玉墨:这是公寓的钥匙,都如数奉还。
孟繁明心里既痛苦又遗憾,他不愿意这场会面就这么结束,在这个生死未卜的时刻,他不愿放过哪怕稍纵即逝的慰藉和温柔。
玉墨:当时你送我这个东西,我心里就发抖,过去也有两个人,送我戒指的时候,都是山盟海誓,说一定要娶我,戒指还没在手上戴热,他们人就不见了。我怕你也买一件贵重东西来打发我。后来看看,觉得不是的,你跟他们不像……
孟繁明伸出胳膊,几乎把她搂在怀里。
孟繁华:玉墨!
玉墨:今天,我又发现,你跟他们也就是看上去不像……
孟繁明伤感地看着她。
玉墨:……而已。
玉墨用两只手挡住他: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让我做了六个月的好梦。
孟繁明:玉墨,我知道,你可以做个最好的女人……
玉墨:你走吧,我还有个快咽气的女娃娃要照应。日本兵到了他们村子,几十个日本畜生糟蹋了她。
孟繁明上去一把拉住玉墨:你还是跟我走吧。等我找到书娟,我们一块儿去汉口……书娟和我母亲那边,我慢慢去疏通,不管我们以后怎样,我不能把你丢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南京城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要乱多久……
玉墨:(疲惫地) 别脑子一热,做出难收场的事。快走吧。
孟繁明生离死别地看着她。
玉墨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根烟,悠悠然地抽了一口:(玩世不恭地笑笑) 你说过,抽烟的女人跟不抽烟的男人一样讨厌。为你戒的烟,可憋坏我了。
孟繁明从她的姿态和神色明白了她的决然:玉墨,无论如何,你先跟我离开南京,剩下的我们慢慢商量,行吗?
玉墨:(显得有点文不对题) 对我这个人来说,什么东西啊,就怕看透;看透了,也就什么都无趣了。
玉墨款款地步上台阶,头也不回地进了藏玉楼的门。
孟繁明看着她的背影,那么单薄优美,那么富有表情。他知道这就是她留给他此生的最后印象。
秦淮河畔/藏玉楼/门厅 黎明/内
玉墨从帘缝里往外看。孟繁明仍然站在那里。
终于,他的脑袋往大衣领子里缩了缩,决然离去。
玉墨的头抵在窗棂上,拼命把一阵哽咽压下去。
她慢慢坐在床旁的红木椅子上,小半生的悲哀似乎此刻都涌上来了,泪水决堤似的奔涌。
红绫出现在楼梯口,手里那个梨在啃,用牙尖啃下梨皮,吐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阿吃梨子?
玉墨赶紧擦干泪。
红绫:也不留他坐坐,打一圈牌?
玉墨站起身,打算上楼。
红绫:玉墨,不是我说你啊,人要自量,自不量力,连这种男人你都打他算盘,想哄他娶你,那不是找他伤你吗?哄他上床容易,你能哄他一辈子?让他一辈子不晓得你是什么人?我看你想嫁人也是想得发痴了!
玉墨一挥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红绫正要反击,豆蔻跑下楼梯:你们快来看,又流血了!……
秦淮河畔/藏玉楼/玉墨房间 黎明/内
玉墨撩开帐子,揭开被子,看着褥单上一大片血红:豆蔻,快,拆一床被子,把棉絮抽出来!
豆蔻很快将一大块棉絮递到玉墨手里,玉墨埋下头给小妹张罗。
玉墨:再把白药瓶子里那颗救命丹拿来。
豆蔻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瓶。
豆蔻:哪颗救命丹?
玉墨:一个瓶子里只有一颗,红色的!快!……
豆蔻从药粉里抠出一个红色的珠丸。
玉墨:碾碎!……快点!……
门口进来好几个女人,帮着玉墨和豆蔻张罗。
……
玉墨喘出一口气。
玉墨:好了。血好像止住一点了。(她放下蚊帐) 就看这女娃能不能挺过去了。你们都去歇歇吧,趁这会儿炮声停了。
玉笙:(突然悟到周围的寂静) 哎,就是啊,小日本开了这么多天的炮,怎么这会子停了呢?
安全区 黎明/外
一顶顶由被单搭起的临时帐篷之间,走来费池和魏特琳。
魏特琳若有所失地站住了:奇怪啊!……
费池:怎么了?
魏特琳:你不觉得突然少点什么?……炮声停了!
费池随着她迷茫的目光望去,一顶顶自制的帐篷在寒风里微微抖动,如同一个港湾。
魏特琳:这么多天生活在炮声里,炮声一停,反而觉得……有种诡异的感觉……你不觉得?
藏玉楼/玉墨的房间 黎明/内
楼下的马路上响起马车的声音,女人的呼叫声。
玉墨站起身,走向窗口,打开窗帘,看见一群难民拖家带口地跑过去。
几个年轻女子拖拖拉拉地拎着行李,向藏玉楼的大门走来。
玉墨:(对楼下) 春池,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为首的姑娘叫春池,她抬起头回答玉墨:不回来怎么办?!安全区没地方!
她们气急败坏地拥上台阶。
玉墨急促地思索着,回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羊皮手袋。
秦淮河畔/藏玉楼/客厅 清晨/内
玉墨从楼梯上快步下来,正见春池一行一副落荒的狼狈:到底怎么回事?
春池:安全区挤得要出人命了!只能站着,坐都没地方坐!
秋水:人全跟秧苗一样,插在那儿!
春池:就挤成那样,还嫌弃我们呢!那些好人家的女儿、太太,都不看我们一眼,生怕把她们眼睛看脏了!
秋水:就说我们这些姑奶奶身份下贱吧,也是过惯金枝玉叶日子的!平时我们也是把自己当花养着的,对不对?那地方怎么住?别说没有房间没有床铺,连茅厕都没有!不死在小日本刀枪下面,倒要让屎尿憋死了!打死我我也不去那儿了!
楼上传出豆蔻的一声尖叫。大家都大受惊吓地转过头。
秦淮河畔/藏玉楼/豆蔻和呢喃的小屋 黎明/内
打开的窗子前,站着惊魂未定的豆蔻。玉墨等出现在门口。
豆蔻指指窗外。
几个女子扑向窗口,看见雾气缭绕的秦淮河上,慢慢漂浮着一条舢舨,甲板上躺着一个赤裸的年轻女子的尸体,她身边,是一个一岁多的男孩的尸体。
所有女子一声不响地看着这样一幅残酷图景从她们眼前慢慢飘过。
春池:(推了一下秋水) 都是你,非要从安全区回来!
秋水:(呆呆地) 没有地方上茅房……
春池:能憋死你?!憋死也比那么死好多了吧?!
玉墨:(果断地) 我看这样吧,大家都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到建邺,兴许能雇到一条小船,从夹江划到长江,再划到江北。
豆蔻:小船能划到江北?
秋水:我是在船上长大的,只要风浪不大,能划过去!
玉箫和呢喃等几个姐妹也都出现在门口。个个面带睡容,显然是打了一阵瞌睡刚醒。
玉墨:看来日本军队已经进城了。大家都抓紧时间收拾,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豆蔻:这时候还能雇到船吗?
红绫:花大价钱呗!什么时候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玉笙:这个时候,多少钱算大价钱呀?
玉墨把自己手里的羊皮小手袋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串珍珠、一个手镯……
玉墨:都给他,该差不多了。
玉箫:玉墨姐,这些首饰你存着,不是打算为自己赎身的吗?
玉墨哀大莫过于心死地笑起来:赎出的身子给谁呀?谁稀罕呀?
红绫吃惊地看着玉墨。玉墨露出她极少示人的豪爽:再说,多少钱也别想把我这身子赎回来。被男人糟蹋出这么一副好身子骨来,万金难赎!
玉箫:那我们赶紧收拾去!
秦淮河畔/藏玉楼 黎明/内
各个房间里,女人们都在匆匆收拾箱笼:麻将牌直接从牌桌上倒入枕头套……
罗帐锦被胡乱卷成一包……
漆器食盒与红铜小马桶捆在一处……
供在财神案上的干瘪水果,开裂面点都被塞进了包裹。
某废弃仓库 凌晨/内
法比站在门口,仍然伸着手指头清点人数。女孩们一个个从他身边进入黑暗空旷的库房。
苏菲:我们干吗到这里来?
法比:码头上那么乱,你们敢在那儿等船,我还不敢让你们在那儿等呢!这里能看到江面,只要汽船从浦口回来,我们从这里赶过去也不迟。
他掏出火柴,擦燃一根,四周照了一下。
法比:都靠墙坐下,趁这会子打个瞌睡。(他把那杆捡来的冲锋枪架在窗台上) 安心睡,法比给你们站岗,一看到船就叫醒你们。
女孩们驯顺地陆续坐下,从沉默里能感觉到她们心里的恐惧和无底。
江边仓库 黎明/内
女学生甲:饿死了!
同时好几个女学生都呻吟起来。
女学生们:饿得头晕眼花……我手脚都软了……还说到了浦口再吃晚饭呢,现在都该吃早饭了!
徐小愚:法比……
法比:嗯?
徐小愚:汽船肯定能回来吗?
法比:(其实心里也无底) 能回来。
苏菲:那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法比没话了。
徐小愚:(瞪了一眼刘安娜) 我当时就不同意把船让出去!
刘安娜:我觉得让船是对的。那么重的伤号,要是等到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徐小愚:(跳起来) 那让我们死就对了?
女学生甲:我已经饿死了!
其他女学生:你们还有劲吵嘴?……我一点劲都没了!
徐小愚:(不依不饶) 仗着自己是班长,逼着大家让船!
刘安娜:(也跳起来) 我逼你了?(挑战全体同学) 我逼你们谁了?……我拿什么逼你们了?是枪啊,还是刀啊?!
徐小愚:还用刀枪逼她们呀?她们平时就怕你,因为你会给老师打小报告!
刘安娜:(不理徐小愚,继续挑战同学) 说啊!你们谁是受了我逼迫,才同意让船的?
女同学们都不吭声。
苏菲:(都快哭了) 求求你们,别吵了!……
法比:让她们吵吧;吵吵暖和。打一架更暖和。
女学生甲:船要是回不来,我们怎么办?
法比:放心,退一万步,退一万万步,汽船回不来,还有木船,实在不行,法比用澡盆也把你们一个个给摆渡到浦口去。现在全都给我闭上嘴,省点儿精神,我再去码头上看看,靠这个德国货,说不定给你们抢条船。
女学生甲:昨晚汽船开走以后,你们不是听见日本飞机在江上扔炸弹了吗?
女学生乙:会不会扔到汽船上了?
法比倒吸一口冷气——太可能了!他呆呆地瞪着昏暗中的前方,仇恨自己竟如此迟钝,把这么重要的可能性给忽略了!
法比:(心虚而自负地) 哪儿就这么巧!不要扰乱军心!
他拖着枪出了门,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圣·玛德伦教堂/门口 清晨/外
从打开的方形窥视孔看出去,正看见孟繁明的脸。奔波一夜,心力交瘁的孟繁明显得异常憔悴。
门打开了,门后站着惊魂未定的陈乔治。
陈乔治:我还以为……是日本兵呢。
孟繁明:孟书娟回到这儿来了吗?
陈乔治:没有啊。
孟繁明站在那里,似乎彻底失去了行动的必要和方向。
披着起居袍的英格曼神父从甬道上走来。
英格曼:早上好……
他一句问候还没结束,剧烈的咳嗽袭来。他一面咳,一面招呼孟繁明进来。陈乔治赶紧凑过去,捶打他骨瘦如柴的脊梁。老神父推开陈乔治,继续招呼孟繁明跟着他走进教堂大厅。孟看着他山呼海啸地咳嗽,爱莫能助,略不耐烦地跟着他走进大厅。
英格曼:外面的局势怎么样?
孟繁明:碰到的人都说看见日本军队进来了,还说他们一见老百姓跑就开枪。
英格曼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与他们隔开三排长椅的一张长椅上,躺着睁大眼睛的孟书娟。她低下头,看见椅子下放着那个小皮箱,只要这两个谈话的人稍微低头,就能看见它……书娟此刻听见父亲和英格曼的对话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
英格曼:(画外音) 我以为你已经带书娟离开南京了。
孟繁明:(画外音) 是的,我本来是准备带我老母亲和女儿一块去汉口的。
英格曼:(画外音) 所以我刚才看到你很惊讶。
书娟悄悄地抬起身,把那个小皮箱拎起,放在椅子上,再躺下去。
孟繁明:(画外音) 码头上太乱,书娟跟我们走失了。
书娟脸上出现一个鄙夷的冷笑。
英格曼:这可不是个走失孩子的时候啊!
孟繁华:我还以为她会回到这里来。所以……
英格曼:她要回到这里就好了,就会跟她的同学们一块过江了!她的同学们准备在江北躲避几天,等南京恢复了治安再回来。
孟繁明:假如书娟回到这里,千万别让她去任何地方,就在这里等我。告辞了。
英格曼:你现在要去哪里,孟先生?
孟繁明:去找女儿。
书娟脸上出现了些许的不忍,几乎想跳起来阻拦。但父亲已经走出了大厅。
圣·玛德伦教堂/大厅门外 清晨/外
英格曼追在孟繁明后面从大厅出来。
英格曼:等等,孟先生!(孟回过头) 我劝你暂时在这里等一阵,至少等外面的局势明了一点,或者平定一点……
孟繁明:不找到女儿,哪里平定了我也平定不了。
圣·玛德伦教堂/大厅 清晨/内
书娟躺在长椅上听着老神父和父亲的对话。
英格曼:(画外音) 可是,这无济于事啊!
孟繁明:(画外音) 神父,要是您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就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了。您保重,再见!
书娟揪心地听着父亲的脚步声远去。老神父的咳嗽声也远去。
书娟感到清晨的寒冷突然加剧,蜷缩起两腿,又抱紧双臂。她想起什么,撑起身体,打开小皮箱。箱盖弹起,她愣了,里面竟然是一架相机和十几个胶卷。
书娟的手慢慢将相机拿出来,取下镜头盖。
她耳边响起父亲耐心的声音——
年轻的孟繁明:(画外音) 先打开盖子,对准焦距。
相机的镜头焦距逐渐被调实……
年轻的孟繁明:(画外音) 手不能动,取景要完整……
逐渐对准的焦距里出现的是书娟的父母。年轻的父亲伸出手臂,挽住年轻的母亲的肩膀。母亲咯咯直笑。
书娟的母亲:(画外音) 我的娟娟多能干?七岁就做摄影师了!
镜头晃动一阵,镜头里出现了七岁的书娟,被父母一边一个搂抱着。
年轻的孟繁明:(画外音) 大家看镜头!……
相机自拍时发出的吱吱响动……终于,咔嗒一声。
画面刹那定格,这就是玉墨在孟繁明办公桌上看到的那张合影。
躺在长椅上的书娟,按下了快门,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她的镜头的对面,是一尊倒塌的石膏像。
她的镜头继续慢慢移动,逐次出现在她取景框里的是教堂被炸塌的前部,变形的回廊栏杆,坍塌的天花板下那根歪斜的柱子……
南京某小码头 清晨/外
法比看见白雾缭绕的江面上驶来一艘汽船,激动地跳起来,然后向背后的仓库跑去。
南京江边仓库 清晨/内
法比冲入仓库。
法比:快醒醒!汽船回来了!
靠墙而坐的女孩子们顿时从睡梦中清醒。
法比:我说它一定会回来嘛!
南京某小码头 清晨/外
法比不得法地拿着那支冲锋枪,带领着女孩们向码头跑来。
雾气里,汽船已经快要靠近码头了。
法比突然站住了:一片浓雾漂浮过去,汽船上的一面鲜红的膏药旗飘了出来。
法比:蹲下!
女孩们懵懂地一一蹲下来,瞪大眼睛朝江边看去,原先等在江滩上的老百姓掉转头便往她们这边跑来。
法比站起身,对身后的女孩们:快跑!……
现在汽船上的日本士兵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一个士兵对着正在逃离江边的中国老百姓举起步枪。
法比拉着苏菲跑来,枪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开始是步枪,渐渐地,机关枪也加入了……
南京近郊/山坡上 清晨/外
浦生看着那张日本士兵抱着中国儿童的传单。
飞机的轰鸣声又回来了。
浦生抬起头,看见花花绿绿的小物体从空中落下。一个小物体落到了他的脚边。他捡起来,发现小物体包在一个漂亮的花纸袋里。撕开纸袋,露出里面的饼干,但浦生并不认识它。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打掉了他手上的饼干。
李全有:有毒!不能吃!……
一个士兵已经把饼干塞进嘴里。李全有一下子扑过去,一只手如同老虎钳,钳住那个士兵的两颊。那个士兵给他掐得连声怪叫。
李全有:吐出来!有毒!
一个躺在不远处的伤兵抬起上半身。
伤兵:没有毒,我吃下去了,不是还活着吗?
那个被李全有掐住嘴巴的士兵趁机猛咀嚼,干透的嘴里喷出饼干的粉末。
士兵:有毒我也吃,已经两天水米不沾牙了!……
士兵被呛得直咳嗽。
李全有:(气喘吁吁地) 你们也不想想,狗日的小日本会这么好?给你们送甜头吃?……
伤兵:比唐总司令好一点儿,唐总司令自己溜个 了,把我们丢在这里,没吃没喝!
李全有:浦生!……浦生!……
浦生如同听到集合命令一样冲过来:有!
李全有:让王浦生告诉你们,小日本怎么个好!……浦生,你告诉他们,日本兵到了你们村子里,怎么不杀人不放火不糟蹋女人!……
浦生一时间说不出话。李全有把他往前一推,险些推他一个跟头。李全有抓起那张印有日本兵和中国儿童的传单:你告诉他们,狗日的小鬼子是不是见了娃娃就给糖吃!
山坡下 清晨/外
日本兵们缩着脑袋,抱着枪盯着山坡上。
军曹看了看身边的日本小兵。
日本小兵:饿了吧?
日本小兵点点头。
军曹:挺住,啊?等支那兵投降了,我们进了南京城,就可以去找吃的了。现在我们的后勤跟不上,粮食运不上来。
日本小兵:可是,飞机在给支那兵投饼干呢。
胡子日本兵:(笑了) 这都不懂?(小兵看着他) 懂钓鱼吗?(小兵点点头) 钓鱼得在鱼钩上挂诱饵,饼干就是我们的诱饵。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黑岩坐在一个帆布折叠凳上阅读一份日文的古董收藏杂志。
黑岩转过头,看了一眼日本小兵,发现他一脸稚气。
黑岩:多大了?
日本小兵:(羞怯地) 十七岁……
军曹:说话要像个当兵的!
日本小兵:是!(他赶紧立正,举手敬礼) 报告大佐阁下,下士福井一男,十七岁!
黑岩:家里是做什么的?
日本小兵:父亲种水果,看果园。
黑岩从上到下打量这个身材细瘦的男孩,还不太像一名士兵。
南京街道 清晨/外
法比带着女学生飞快地跑。法比一会儿打前阵,一会儿殿后,把女孩们领进一个较为偏僻的小街。
不远处传来枪声,女孩们发出惊叫。
南京街道 清晨/外
十几个秦淮河女子背着铺盖卷,挎着包袱,拎着箱笼,提着乐器顺着马路跑来。玉墨背着小妹,跑在最后。玉笙抱着一个散架的藤箱,牛喘不止,几乎跑不动了。
红绫:玉笙,你拖累得我们都跑不快,还不把你那破箱子扔了!
玉笙:你怎么不把你的箱子扔了?!
几声枪响似乎就在街口,玉笙一跤摔在地上,藤箱被甩出去老远,彻底散架。
玉箫上来拉起玉笙。玉笙却挣扎着从散架的箱子里刨出衣服、首饰……
玉箫:你就别要那些劳什子了!
玉笙:说得轻巧,不要了我以后穿什么?
玉墨:(赶上来) 命都快没了还以后呢!……玉箫,她不走你快走!
玉箫接过小妹,背在自己背上,跟着红绫等人跑去。
玉墨飞起一脚,把玉笙的箱子踢出去老远,然后拉着玉笙便跑。
山坡上 早晨/外
一个佩中尉军衔的连长向李全有等人走来。
连长:上级命令你们,把武器都集中起来,每个班选出一个人,把所有武器都堆放到那边去!(他朝山下某个方位一指) 然后……
李全有:然后啥子?(他把枪口对着连长) 你还真以为小鬼子拿好吃好喝的等我们投降?!
连长:李全有,你想造反了?
李全有:(枪口仍然对着连长) 大家不要信他的!他帮着小鬼子搞欺诈!刘粮库!曾大顺!……带着弟兄们检查武器弹药,准备突围!
连长对周围呼唤。
连长:刘粮库!……把他给我绑起来!
刘粮库的枪从侧后方对准了李全有。
连长:下他的枪!
李全有只顾把枪口朝着连长和招架着侧后方的刘粮库,没提防他刚才掐住嘴巴的那个士兵从另一边上来,抱住他。刘粮库趁机下了李的枪。
李全有和那个士兵抱成一团,不久拖着那个士兵从地上站起:弟兄们,不要信他的,找团长问去!
连长:找团长?团长昨天夜里就不见了!
李全有愣住了。所有士兵都愣住了。
伤兵:他一个人突围出去了?
李全有:突围?!就是逃跑了!
士兵们不可思议地议论着:把我们丢在这里,他自己溜了?……我们还在等他命令呢!……
连长从皮挎包里抽出一条白桌布,上面还有镂空的花边:这是团长留给我们的。
李全有蹿上去,夺过桌布就要撕扯,连长抓住他的手腕。几个士兵上来,帮着连长摁住李全有。
飞机再次飞来,飞得极低,红红绿绿的传单和饼干再次纷扬起来。
李全有看着飞机,疯狂地挣扎,跟企图制服他的士兵陷入一场厮打斗殴……
飞机从云层里飞回,李突然发力,从四五双手里脱身而出。他抱起一把轻机枪,对着飞到头顶的飞机一梭子扫出去:弟兄们!跟我突围!……
连长对李身后的一群士兵打了个手势。李再次将机枪朝着天空时,几个士兵从他身后扑上去,把他摔倒在地。
南京街道 早晨/外
南京古老的街巷,错综复杂。从空中能看见法比带着十几个女学生穿行在小巷里。远近都是零星枪声。
法比带着呼吸急促的女孩们刚拐过一个弯,迎面一声枪响炸起,紧接着便听见日语的吼叫。
法比带着她们掉转头,沿着来路往回跑。
他们身后,枪声密集了。
徐小愚:是追我们的吗?
法比:快跑!
苏菲:要是追上怎么办?
法比:那我就干掉他。
他带她们进入一个大门,门楼上挂着两个灯笼,写有“旅店”二字。
旅店 早晨/内
法比带着女学生们向后院穿去。旅店的后院坐落着一座旧式二层楼。
法比领着女孩们来到旅店的后门口。后门外是另一条小街,而这条小街上也传来枪声。
法比立刻打消从旅店后门逃出的念头,再次掉转方向:上楼!
苏菲:(扯长脖子呼吸) 我……跑不动了!
女学生甲:跑不动也要跑!
法比:嘘!……
女孩们顺着昏暗而狭窄的木制楼梯跑上来,楼梯上撒落着衣服、枕巾、长筒袜……
旅店/二楼 早晨/内
一间大客房内放着一排大通铺。女孩们跑进来。站在门口的法比伸着手指点数人数。他挡住几个女孩。
法比:你们几个,去那间房!
刘安娜:为什么?
法比:万一炸弹扔上来,不是一炸一窝子吗?都钻到床底下去!我不叫你们,谁也不准出来,不准出声!
刘安娜带着几个女同学向楼道的另一头跑去。
旅店/厨房 早晨/内
三个日本兵正在翻箱倒柜,寻找食物。他们听到楼上似乎有脚步声,都抬起头。
旅店/二楼 早晨/内
法比搬出几个枕头,放在走廊上,然后趴到枕头上,把冲锋枪的枪对准楼下的庭院。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断地调整枕头和握枪的姿势。
徐小愚的头从窗口伸出,看着法比。
法比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看见徐小愚,立刻大怒。
法比:叫你们爬到床底下去!
徐小愚:(手比画着) 好像拿倒了!
法比看看自己手里的冲锋枪,发现他刚才所有的不适都是因为他把弹夹朝上了。
此刻他听见楼下最左边的房间传出声响……
旅店/厨房 早晨/内
两个日本兵守在门口,细听着楼上的动静,但此刻似乎一切又归为寂静。
一个日本兵从一蒲草编制的篓子里翻出十多个鸡蛋。
两个守在门口的日本兵狂呼一声,朝篓子扑去。
一只碗被放到了灶台上,一个鸡蛋被磕开,蛋黄蛋白流入碗里,又一个鸡蛋被磕开……
三只手同时上来,争抢那个碗。碗终于被其中一只手夺过去,然后被端起,迅速倾斜,碗边上的嘴唇贪婪地嚅动着……
另外两个日本兵看着碗后面终于冒出一张解馋的脸。
他们都没有注意,两只眼睛从厨房半开的门口探出——那是法比的眼睛。
旅店/后院 早晨/外
法比比画着手里的冲锋枪,拿出突袭的姿态,但吃不准自己能否运用手中的武器。
他焦急地抬起头,看看楼上,又看看手里的枪。
从门缝看去,日本兵们的盛宴仍在继续。一个日本兵找到一个瓶子,打开瓶塞,嗅了嗅,立刻发出狂喜的叫声。不难猜出他们找到的是什么——黄酒。
法比看到门上一把老式铜锁。
旅店/二楼/客房 早晨/内
藏在床下的五六个女孩像一群小兔子,瞪大易受惊吓的眼睛,耳朵在搜寻周围世界的每一点动静。
苏菲:(耳语) 日本兵来了,会杀我们吗?
没人回答她。
苏菲:(轻轻推了推徐小愚) 会吗?
徐小愚只是紧张地瞪着从床上垂下的床单和地面之间的一条缝隙。
苏菲又推推她那一边的女学生甲。
苏菲:(耳语) 日本兵要是进来怎么办?
女学生甲:法比会干掉他们。
苏菲:(耳语) 法比会打枪吗?
女学生甲:(耳语) 会,你烦不烦啊?
徐小愚把垂在她们前面的床单又往下拽了拽。
旅店/厨房门口 早晨/外
厨房的门以肉眼看不出的速度在合拢。
紧贴在门后的法比屏住呼吸,把打开的那扇门一点点往另一扇上合拢。
突然,他闪电般扑过去,将两个门鼻儿抓住,同时摘下那把铜锁。
旅店/厨房 早晨/内
日本兵们大惊地回过头,但门已经完全合住。
一个日本兵蹿上去,以身体抵在门上,一面回过头叫喊。
旅店/厨房门外 早晨/外
法比使出全身力气,企图将那把铜锁插入两扇门扉上的门鼻。
旅店/厨房 早晨/内
两个日本兵都在抵门。另一个日本兵在拼命晃动窗子上一根小臂粗的木条。
旅店/厨房门外 早晨/外
法比终于将铜锁锁牢。
他跑了两步,又回头,看着结实无比的古老大锁和木门,尽管被里面的日本兵撞得不断震动,但暂时不会有被撞开的危险。
旅店/厨房 早晨/内
第三个日本兵推开前面两个同伙,端起步枪,朝着锁的位置开始发射……
旅店/厨房外 早晨/外
从门内射出的子弹打在花坛上……
旅店/二楼/客房 早晨/内
藏在床下的女孩们听着枪声。
法比的脚出现在她们有限的视野里。
法比:(画外音) 快出来!
女孩们飞快地从床下一一钻出。
法比推开一扇后窗,又推开另一扇后窗:从这里跳下去,外面的这条街地势高,你们手扒着窗台,脚离地面也就一尺来高了。勇敢一点!想想你们那个可恶的美国体育老师怎么逼你们的!今天要跳出个好成绩给他看看!……
刘安娜带头登上窗台,然后掉转脸,双手扒住窗台,身体顺着墙溜下去。
旅店/厨房 早晨/外
三个日本兵都朝着锁闭的门开枪。
旅店/后面的街道 早晨/外
最后一个从窗口出来的是苏菲。她两手扒住窗台边沿,两只脚耷拉在半空中。
法比:(从窗口露出脸) 跳!没事的!……
苏菲回头,想看看她的脚离地面有多大距离,看到同学们一张张焦急的脸:太高了!……
法比从另一个窗口翻出,霎时已经落地:跳,我接着你!
苏菲使劲挤紧眼睛,眼泪从眼角流下。
刘安娜:我们都接着你!
法比仰起的脸上亮光光的全是汗。
旅店/厨房 早晨/内
一个日本兵翻到一把菜刀,开始砍窗子上的木栏杆。
栏杆被砍断……
旅店/后面的街道 早晨/外
苏菲终于撒开紧扒住窗台的手,落到地上。
南京小巷 早晨/外
法比带领女孩们飞快奔跑。
他们刚一拐弯,三个日本兵就从身后追来。
日本兵:(日语) 站住!……
日本兵开枪了。
从岔路口跑来一小队日军,那三个日本兵指着女孩们消失的方向,向小队长报告。
小队长一挥手,士兵们跟踪追去。
南京小巷/残楼 早晨/外
戴教官带领着五六个士兵趴在一座遭焚烧的楼顶上,从望远镜里,戴观察着女孩们的险境。
戴示意五六个士兵向追击女学生的日本兵开火。
刹那间,这条小巷已经成了战场。
戴教官:往那边去!掩护孩子们!把敌人引开!……
南京街道 早晨/外
女学生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奔跑着。
法比身上背了十多个书包,跑在最后。
他们身后的枪声远了……
南京小巷 早晨/外
从戴教官的视角能看到楼下的日本兵正在包围过来。一个士兵在戴的右边叫起来。
士兵:戴教官,没有子弹了!……
戴教官:你们撤,我掩护!
戴手提一把驳壳枪,腰里别着四颗手榴弹,冷漠地看着逼近的日本兵。
他拧开一颗手榴弹的盖子,沉着地等待导火索燃烧……然后朝着日军中的指挥者投下。
手榴弹的爆炸达到了最理想的效果。日本兵失去了指挥员,一时陷入混乱。
戴趁机跳到小巷对面的一座房顶上。现在他已经超到日军前面。
日军朝他原先所在的楼上一阵猛烈回击。
戴教官以驳壳枪向离得最近的日本兵射击。
对方立刻找到了新的目标,向戴的方向掉转火力,密集的子弹打得戴抬不起头来。
两三个日本兵上到旁边的楼上,从侧面向戴袭击。
戴的左肩中弹。从侧面袭击的日本兵踏上了戴所在的房顶。
戴投出一颗手榴弹,在它爆炸的同时急速顺着房顶的坡度滚下去,落在一个天井里。
他冲进房内,把另一颗手榴弹从屋顶的一个破洞扔上去。
跑出去若干米再回头,他看见身后浓烟灰尘冲天而起,房顶哗啦啦地塌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