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大厅 日/内
日本兵咆哮着冲进大厅,打散队形,向各个方向冲去。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女学生们合力将长桌抬到那个方形出入口,再将它翻倒,使桌腿朝上,压在盖子上,又将所有的书本、字典、大本的《圣经》、大本的乐谱、手提箱,堆放在翻倒的桌子上。
书娟一手捂住流血的鼻孔,一手拎来一根废电线。她将废电线缠绕在出入口的门闩上,刘安娜上来,把电线紧紧打了个死结。
教堂/厨房 日/内
七八个日本兵闯入厨房,翻箱倒柜。
一个日本兵拉开压在地窖口上的大烤箱的门,伸手往里面掏着。只有一些焦糊的面包渣被他掏出来,他将面包渣倒入嘴里。
一把刺刀挑开麻袋,发现里面半麻袋土豆,立刻爆起一阵欢呼。
日本兵甲:(日语) 看我找到什么了?
日本兵们:(日语) 土豆!
日本兵甲抓起一个土豆,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开始啃噬,马上又呸呸地吐出来,其他日本兵大笑。
日本兵乙:(日语) 这不是有烤箱吗?把土豆烤一烤!
他们开始鼓捣那个烤箱。
教堂/地窖 日/内
烤箱下,一层地板之隔,李全有握着铁锨防守着,铁锨的刃在昏暗中闪出幽暗的光。
所有女人们盯着头顶上的地板,地板在日本兵来来去去的军靴下颤悠。
玉墨抱着仍然动弹不已的王小妹,浦生用一床棉被把小妹连头带身体地捂进去,小妹挣扎不已,浦生低声哄慰着妹妹:小妹,不出声,小东洋鬼子来了……
而小妹挣扎得更加凶猛,叫喊的声音也更大。
浦生紧紧压住棉被。玉墨急了,上去推浦生,又去掰浦生的手:(低声地) 你要闷死她呀!
李全有握着铁锨,着急地朝浦生和玉墨看来。地上的日本兵把烤箱弄出很大的响动,他又转过头,紧盯着出入口。
王浦生眼里含着泪水,看着挣扎的妹妹,又抬头看着玉墨,仍然按住小妹:(低声地) 上面……日本兵要是听到了,你们这么多大姐都活不成了!
玉墨跟浦生争夺控制权,拼命地要把浦生推开。
所有女人们的眼睛里都是矛盾和痛苦:他们知道浦生牺牲妹妹是为了多数人的安全,但又不忍小妹进一步被伤害。
王浦生:(对被子里耳语) 小妹,不出声,不动,啊……一会儿就好了。
小妹的挣扎弱下去。
玉墨一下子撞到浦生身上,浦生的伤口被撞着了,疼得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松开捂住被子的手,同时捂住肋骨处。
玉墨:(对浦生) 对不住!
她一把撩开被子,看见小妹已是气息奄奄了。
玉墨:(耳语) 小妹,小妹……
玉箫递过来一个茶杯,玉墨含了一口水到嘴里,然后顺着小妹的嘴唇灌进去,小妹的喉咙发出轻微的吞咽声。玉墨松了一口气。
从教堂大厅传来密集的枪声。
小妹一下子睁开眼,眼里闪动着吓人的亮光,生命突然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大声尖叫起来:妈!
所有的女人看着小妹,都知道在劫难逃了。
教堂/厨房 日/内
几个翻出食品的日本兵听见了王小妹的叫声,四处巡视。
日本兵甲:(日语) 你们刚才听见没有?女孩子的声音!
教堂/地窖 日/内
王浦生一手搂着妹妹的肩膀,一手捂住妹妹的嘴巴,同时含着眼泪轻声哄劝:(低声地) 妈就来了,带小妹赶集去,啊,搭船到王家集镇上,赶集买麻团给小妹吃,啊……
王小妹:妈!
玉墨凑到她面前,轻轻抚平她的头发。
小妹看着玉墨的眼光蒙眬了。
王小妹:(喃喃地) 妈……
玉墨抚摸着她的脸蛋,然后把自己的脸轻轻贴在她脸上:(柔声地) 小妹,乖啊……
小妹得到了安慰,眼泪慢慢流了下来,一只手伸出,搂着玉墨的脖子:妈……
教堂/大厅 日/内
捐款箱被两个日本兵推倒,他们用一把刺刀撬开上面的锁,打开盖子,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另外两个日本兵在用刺刀刮圣母像上的镀金。
日本兵们抬着巨大的银蜡台从长椅之间的甬道拥出。陈乔治和法比走进来。
陈乔治:(对法比) (小声地) 那是银子的,你也不管!
法比:(小声地) 其实是铅做的,用上千个牙膏皮炼出来的,只不过外面镀了一层银子。几十个教友送给神父的礼物。
法比假装舍不得地冲上去,拦住日本兵。
法比:(英文) 这都是纯银子的,古董啊,是我们教堂的头一任神父从意大利梵蒂冈带回来的!
胡子日本老兵问旁边一个戴眼镜的日本兵:(日语) 他啰嗦什么?
眼镜日本兵:(日语) 好像说,这是银子,梵蒂冈的,古董……
胡子日本兵推了一把法比,法比向后趔趄着,手拉住长椅的扶手,才没有栽倒。
胡子日本兵:(日语) (欢呼) 古董银蜡台,到黑市上能换一听肉罐头了!
法比:(日语) 哎哎哎!你们不能抢东西啊!
此刻从楼上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尖叫。
法比抬起头,见二楼回廊上的日本兵们都向一头跑去,并欢呼雀跃。
法比拔腿向楼上冲去。
教堂/厨房 日/内
几个日本兵打开柜子,敲打柜子的背板,一面把耳朵凑上去听,想听出是不是夹墙。
一个日本兵觉得烤箱的位置放得奇怪,走过来琢磨着。
他试着推了一下烤箱,没有推动,另一个日本兵过来帮他推。
教堂大厅却传来欢呼声。
某日本兵:(画外音) (日语) 厕所里藏了个花姑娘!
那几个日本兵立刻放弃了烤箱,争先恐后冲出厨房。
南京街道 日/外
孟繁明骑着自行车从马路上走来。
到了一个日本兵的哨卡,他隔了老远就下车,从衣服里掏出通行证,然后向哨卡走去。日本兵检查了他的通行证,开始搜身。孟紧张地张开两臂让日本兵搜查他。
日本兵打手势放行。
曾经的藏玉楼/大门外 日/外
孟繁明停下自行车,向站在门口的哨兵出示自己的通行证和名片。
曾经的藏玉楼/二楼/黑岩书房 日/内
黑岩看着孟跺着脚,搓着手,然后又用两手去暖耳朵。
他身后的桌面上,放了一张旧报纸,上面有张照片,穿着水手裙学生装的女学生们在合唱,黑体字的大标题为:“圣·玛德伦教会女中唱诗班与美国大使共庆圣诞”。
敲门声响起。
黑岩:(日语) 请进。
从打开的门口,进来一个勤务兵。勤务兵立正敬礼:(日语) 报告大佐,那个姓孟的中国人求见。
黑岩:(日语) 请他进来。
勤务兵:(日语) 他说他给您带来了礼物。
黑岩:(日语) 嗯。
黑岩的眼睛始终看着楼下的孟繁明。
勤务兵退出去,黑岩摁了一下录音机的按钮,磁带开始旋转,发出沙沙声响,渐渐地,杂音被管风琴的奏鸣取代:《圣诞夜》壮美的前奏升起在这个没有多少温暖的房间里。
黑岩看见楼下的孟繁明从自行车上取下打气筒,不知怎么一拧,打气筒被拧开了,他从里面倒出来一个硬纸壳做的圆筒。一贯不为所动的黑岩此刻也为孟的奇怪举止吸引,出神地观察他。
管风琴的前奏引出一群女童合唱的圣歌《圣诞夜》
“寂静的夜,神圣的夜……”
黑岩回到桌子前面,合着歌声看着照片上那一个个半是儿童半是少女的合唱队员,那一张张留着童花头的脸……
曾经的藏玉楼/门厅 日/内
孟繁明前面走着一个勤务兵,后面跟着一个持枪的警卫走进门。警卫把孟手里的硬纸壳圆筒拿过来。
孟繁明:(中文) 这里面是画。(英文) 画。
他示意警卫怎样打开圆筒顶端的小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画轴。
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日/内
敲门声。
黑岩:(英文) 请进。
他回过头,见门轻轻打开了,孟繁明站在门口。
黑岩:(英文) 请进。
孟鞠了一躬,脱下鞋子,穿着袜子走进来。
孟繁明:(示意画轴) (英文) 给您带了一样礼物,不成敬意,我相信您一定会喜欢。
黑岩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孟繁明:(表示要展开画轴) (英文) 可以吗?
黑岩:(英文) 请。
孟繁明把画轴放在桌面上,仔细地,爱护地解开绳子,展开一幅中国画;一幅八大山人年轻时代的作品。
黑岩看着画面上的一对鹧鸪,眼里流露出欣喜。
孟繁明:(英文) 这是家父的珍藏,家里其他书画都让我母亲带到后方了,只有这一幅,放在我父亲书房的柜子里,遗漏下来了。
黑岩读着画面上的题字。
孟繁明:(英文) 这位画家是中国明末清初最有名的画家。
黑岩:(英文) 我知道他。当然,(他转向孟,含而不露地一笑) 我也知道这幅画的价值。孟先生把这样一件国宝级的礼物送给我,我应当怎么谢你呢?
孟繁明:(英文) 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把我的女儿和她几个同学带到后方去。那几个同学的父母非常焦急……
黑岩:(英文) 你已经找到你的女儿了?
孟繁明暗自一惊,他居然说漏口了。
孟繁明:(英文) 哦,没有,暂时还没有找到她们,但是我听说了……大致的……她们现在住在哪里。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见到我的女儿……我知道我很冒昧地来求您帮忙,多印发几张通行证,这样,我女儿几个同学就都能和她们的家庭团聚了。战乱时期,做父母的最期待的就是能守护在孩子身边,我想,对于这一点,您自己也深有体会。
黑岩点点头。
黑岩:(英文) 谈不上帮忙,应该的嘛。
孟繁明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感激涕零。
黑岩:(英文) 我们互相帮忙。我需要的图纸,你帮我弄到了吗?
孟繁明赶紧从硬纸壳圆筒里取出一摞图纸,打开。
孟繁明:(英文) 这里面有南京城市交通规划设计图,也有城市排污下水系统图。
黑岩:(英文) 日本本土将在新年之际派遣民间观光团来南京,所以上峰指示我要尽快恢复南京市容和交通。道路的疏通和下水道疏通,全靠你了。
孟繁明:(英文) 南京是我的家,我当然希望它能尽快……不过,恢复市容是不可能的,只能大致恢复它的功能。
黑岩:(不容置疑地) (英文) 市容也要尽力恢复。
孟繁明:(英文) 可是……
黑岩:(英文) 我刚才说过,让我们互相帮助。
孟繁明明白了,要救出女儿和她的同学,远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孟繁明:(英文) 我一定尽力。
黑岩摇摇头,笑了。
黑岩:(英文) 假如我说,我会尽力为你女儿和她的同学签发通行证,离开南京,你觉得听上去怎么样?
孟繁明看着黑岩,这是个难以对付的对手。
孟繁明:(英文) 好,我一定帮助你。
黑岩走过去,摁下录音机的按钮,女孩子们的歌声传出来。
孟繁明愣住了,此刻听见女儿和她同伴柔嫩的歌声,不知是凶是吉。
黑岩:(英文) 能听出你女儿的声音吗?
孟繁明:(英文) 是的。
孟繁明盯着黑岩的脸,希望能看出某种征兆。
黑岩:(眼中出现了温情) (英文) 我的女儿也是个音乐天才,弹起钢琴来就像个精灵……
孟繁明心情松弛了一些。
黑岩:(英文) 哦,对不起,原谅我的多愁善感。这是上岁数的表现。没有音乐,没有这样的女孩子们为我们唱诗,世界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可怕的地方。
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日/内
法比被两把交叉的刺刀挡住,被刺刀逼着向楼梯口退去。
教堂/女盥洗室 日/内
早晨的阳光从窗口射入,把盥洗室照得一片暖色。一群端枪的士兵向女学生甲逼近。
女学生甲往窗口退去,满脸眼泪,用胳膊肘把窗子撞开。
站在这群士兵最前面的是日本小兵,他愣愣地打量着对面的中国少女。他后面的士兵们推拥着他,大声起哄。
日本兵甲:(日语) 把她的衣服剥了!
日本小兵回头看了一下同伴。
日本兵乙:(推着小兵) (日语) 肯定是处女!处女可是滋补的!
日本兵丙:(日语) 处女还辟邪!把她的毛发装在身上,子弹就打不到你身上!
日本兵们哈哈地大笑起来。
日本小兵向后退了一步,被后面的一只脚使劲一踹,小兵站不稳,一下扑到女学生甲的怀里,日本兵们更加开心地大笑。
日本小兵脱口而出地对中国少女道歉。
日本小兵:(日语) 对不起!
日本兵们:(取笑地) (日语) 对不起!哈哈哈,对不起……
胡子日本兵:(日语) 对不起,我们需要用你来滋补,用你的柔软的毛毛辟邪……
胡子日本兵伸出刺刀,在女学生甲的衣服前襟上戏耍地划了一下,深蓝色水手服的前襟被划出一道口子,又划了一下,衣服的前襟开了一口窗,刺刀在她身上每划一下,女学生甲就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叫……
日本小兵似乎可怜她似的,看着她。
女学生甲实在没地方可退却了,两手一撑,蹭上了窗台。她回过头,往窗外看去,窗外的楼下显得万丈悬崖那么高。
她呜呜地哭起来。
一只手伸出,把她拉下窗台,她回过头,见拉她的是那个日本小兵。
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日/内
女学生甲的惊叫使法比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刺刀在法比的脸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血痕。
法比停住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教堂/女盥洗室 日/内
日本小兵一把扯下女学生甲胸前被撕烂的水手服,同时嘟哝一声道歉:对不住……
女学生甲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喊:“法比!……神父!……”
日本小兵脸上既有不忍也有残忍,邪恶和天真在本性中作最后的较量。
教堂/大厅/女盥洗室 日/内
法比听见女学生甲在向他求救,疯了一样向前冲去。
两个持刺刀的日本兵刺刀几乎刺入法比的胸膛。
法比拍着胸,瞪着疯人的眼睛,掏出一张发黄的报纸,飞快地展开,报纸上刊载着一张大幅照片,是日本大使跟英格曼神父在教堂前面的合影。
法比:(英文) 看见没有?这个是你们的大使!这个是我们的老神父!他是我爸爸!看见了吗?这是本人!(他一点点逼近) 你们敢杀我?!明天你们的长官就毙了你!你们的长官里也有信天主的!(嘶喊) ……让开!
日本兵被他喊得愣住了,法比趁他们踌躇,夺路冲进女盥洗室。
教堂/大厅/女盥洗室 日/内
法比:(疯狂叫喊) (英文) 住手!……(扬州话) 日你个妈妈的!……
正在嘻嘻哈哈脱女学生甲衣服的日本兵们此刻都转过脸,看着这个不伦不类的“神父”。
他再次把报纸展开在日本兵的面前。
法比:(英文) 这是你们的大使!认识他吧?这是我父亲,老英格曼神父!我的父亲!这是我!
日本兵不能完全懂得法比的英文,低声猜测着。
日本兵甲:(日语) 爸爸?……我们大使是他爸爸?……
日本兵乙:(日语) 管他是谁的爸爸,不是我爸爸就行!
日本兵再次向女学生甲发起总攻,女学生两脚使劲一蹬,蹬开了拖住她的日本小兵,身体向后一仰,从窗口栽了下去。
法比:(狂野地嘶喊) 我日死你八辈子日本祖宗!
他不顾一切地扑到窗子前面,向楼下看去,只见衣衫褴褛的女学生甲倒在血泊里。
他身后,日本兵们扫兴地一哄而散。只有那个小兵往楼下看了一眼,又看看法比。
法比脸上所有的血色渐渐褪尽,发白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流了出来,看着那个日本小兵。
法比:(抽泣着) 我日死你小日本八辈子祖奶奶!
日本小兵看着他,往后退去,似乎万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早晨/内
沉重的脚步由楼下传来。书娟和女同学们盯着压在那个方形出入口上的长桌,盯着四脚朝天的长桌上压着的一摞摞的书和巨大的字典,盯着拴住门鼻的废电线以及那个死结。似乎她们的嘱托和力量都在她的目光里,被目光传导到那些可笑的“防御”上。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日本兵们用刺刀到处刺,一捆捆的传教文件被他们挑开,在阳光里飞舞,如同飞鸟或白色的蝙蝠……
一个日本兵发现了天花板上的方形入口。他拉来军曹,两人打量着入口,商讨着。
军曹四处巡视,看见一个竹柄扫帚,他指示那个士兵把扫帚拿过来,又指了指方形入口。
日本兵开始用扫帚柄捅方形入口的盖子。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咚、咚、咚!”盖子被人从下面捅响了。
女学生们惊恐地看着压在上面的桌子被微微震荡,书本、字典、手提箱微微颤抖……
“咚、咚、咚!”那根拴在门鼻上的电线轻微扭动……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现在那个日本兵站在一张椅子上用扫帚柄使劲顶着盖子。
另外两个士兵推来一张桌子,站上来,三人一块捅那个方形盖子。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咚咚咚”的声响更加震耳。
女学生们瞪着桌子,上面压着的东西都在一点点移动,终于,那本字典从一摞书上滑落下去。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字典滑落的声响使持扫帚的日本兵们一怔。
军曹:(日语) 上面有响动,听见了没有?使劲!(另一个日本兵) 你去找个梯子来!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女学生们见书本和手提箱一个个垮塌。
特写:书娟瞪大的眼睛。
书娟的想象画面:山峰倒塌下来了,城墙倒塌下来了,逃难船只的桅杆和帆倒塌下来了……
书娟鼻子流血不止,她从自己的棉袍子里抽出棉花,揉成团,堵进鼻孔。
苏菲:(小声地) 日本兵会对我们干什么?
女学生乙:(小声地) 我们不惹他们,他们阿会打我们?
刘安娜:嘘!
苏菲:(小声地) 我们都是学生,又不是当兵的,打我们干什么?
徐小愚:(小声地) 不打不骂,还给糖吃!你们不是看见的吗?他们就给孟书娟她爸一盒巧克力。是吧,书娟?
书娟狠狠瞪她一眼,鼻子流出的血渗透了棉团,蜿蜒地渗出,渐渐到达嘴唇,她伸出下牙,咬住上唇,血流进了她的嘴巴。
刘安娜又“嘘”了一声,严厉地瞪着徐小愚。
徐小愚:(小声地) 我又没扯谎,当汉奸是有糖吃嘛,你不信问孟书娟。
刘安娜:(狠狠地耳语) 闭上嘴!
书娟的脸上出现一种介于痴狂和梦幻的神色,似乎被天使和魔鬼同时附体:(小声地) 给你糖吃,美死你…(她痴呆地笑一下) 那天我偷偷躲在卡车上,跟着英格曼神父和法比去安全区,看见街上好多死人,好多是女的……浑身都扒得精光,下身尽是血……男人都是给小日本拿刺刀戳死的,拿刀砍了头的,血都流不动了,冻住了,成了血豆腐……
几个女学生抱作一团,呵斥书娟:(小声地七嘴八舌) 你编故事吓人哦!……孟书娟你神经不正常吧?……不听她的,神经病!
书娟:(低声自语) 要不是法比开车跑得快,小日本也把他脑壳砍下来了……英格曼神父吓得哟,脸比鬼还白……
苏菲:(小声地) 书娟,那你说,这些日本兵要是上到这上面来,会不会把我们衣服扒得精光啊?!
徐小愚惊恐地看着书娟,似乎书娟一句话定生死。
突然,一声枪响——
所有女孩都向后躲去,尽量远地躲开入口盖子。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日本兵们对着天花板举着枪杆。
军曹:(日语) 再开枪!
若干条枪先后响了。
被打出洞眼的天花板落下石膏来……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随着枪声地板上出现一个个洞。
女孩们挤成一团,瞪眼看着弹孔出现在这里、那里……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法比冲进圣经工场大门,脸上堆起笑容,非常难看的笑容。
法比:(英文) 别开枪。请不要开枪。先生们需要什么,我尽力提供。
军曹:(英文) 需要梯子。
法比:(英文) 梯子?对不起,没梯子。
军曹:(英文) 为什么没梯子?
法比:(英文) 因为不需要梯子,不需要上去。
军曹细细打量一眼方形洞口。
军曹:(英文) 上面,什么东西?
法比:(英文) 什么也没有……
军曹:(用刺刀尖在法比脖子上轻轻比画) (英文) 没有?
特写:刀尖搔痒一样轻轻触碰着法比的喉咙,法比硕大的喉结提上去,落下来,又提上去……
军曹:(英文) 那为什么,有这个洞口?
法比:(英文) 上面有电线,还有老鼠,老鼠给断了的电线打死了……
军曹:(日语) 哦,是这样。
军曹把刀提起,放在法比的额头上。法比看着刀尖,眼珠都要斗鸡了。
军曹:(英文) 上面,老鼠和电线?
法比:(英文) 是的。
军曹:(英文) 你怎么知道?
法比:(英文) 我把死老鼠拿出来了,要不就发臭了,我不敢往里走,怕电线把我也打死……
军曹:(英文) 没梯子,你怎么上去的?
法比傻了——原来他在这儿等着他!
军曹:(英文) 入伍之前,我是中学老师,没有你想得那么笨。
法比点点头。一粒汗珠从额头上飞快流下,紧接着,又是一颗……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刘安娜拿出一盒火柴,从一个笔记本上扯下一页页纸。大家都学她,把笔记本、书本上的纸张扯下来。
刘安娜:(小声地) 只要盖子一打开,我就点火。我们跟小日本同归于尽。
女学生们庄严地点点头。
苏菲害怕地抱紧旁边一个同学。
刘安娜:(小声地) 烧死也不让他们碰我们。
所有女学生:(小声地) 烧死也不给他们扒我们的衣服。
枪声又响了,这回是若干支枪一块响的。
残楼 日/内
枪声惊动了一个人——戴涛。他拔出手枪,急促地判断着枪声发生的方向,马上判断出来了,心急如焚地举目望去……
废墟 日/外
两百米之外就是圣·玛德伦教堂垮塌的钟楼。戴涛机警地侧身向教堂迂回,以各种倒塌烧焦的建筑物做掩体。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日本兵们朝天花板上开起枪。
军曹:(问法比) (英文) 有梯子吗?
法比:(英文) 没有……
军曹向手下打了个狠狠的手势,所有进来的士兵都开始向天花板上放枪。
法比咬紧腮帮,咬死军曹的心都有。
军曹:(英文) 梯子?
法比摇摇头。
军曹:(英文) 你到底是什么人?
法比:(英文) 圣·玛德伦天主堂的神父。
军曹:(震怒地) (英文) 到底是什么人?!
法比:(英文) 神父。
军曹:(狂暴地) (英文) 胡说!
法比突然呵呵地笑起来。
法比:(英文) 我胡说干吗?神父是顶穷的人,何况还是冒充的神父。
军曹看着法比。
法比看着军曹,渐渐收住笑容。
军曹:(怒吼) (日语) 给我把机枪架起来,对着上面扫射!
眼镜日本兵:(日语) 是!
眼镜日本兵跑出去。
教堂 日/外
侧身贴着墙跑来的戴涛看见地上一大摊血,血泊里躺着女学生甲。他弓腰跑上去,摸了摸女孩脖子上脉搏,垂下眼皮,将她被刺刀挑破的衣服和裙子拉好。
他抬起冒火的眼睛,朝教堂内看去。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地上堆起一个纸团组成的白色小山,也像一座白色坟丘。
刘安娜左手拿着火柴盒,右手拿着一根火柴,哆嗦着,随时准备擦燃火柴。
书娟脖子上吊着那台相机,从自己的棉袍子里抽出棉絮,塞进鼻孔;她身边已经有一小堆浸透血的棉球。
书娟将相机对准每个同学的脸:决绝的、恐惧的、懵懂的、呆木的……
刘安娜:(低声地) 你干什么?!
书娟把镜头转过来。取景框里,现在是那白色的“坟丘”。
书娟:(低声地) 上帝保佑照相机不要给烧坏。我们最后的样子就留下来了。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眼镜日本兵扛着一挺轻机枪进来。
法比简直绝望了。
眼镜日本兵在一张椅子上支起支架,枪口对着天花板,胡子日本兵把弹带准备好……
军曹抬起右手。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英格曼:(画外音) (英文) 看在上帝的分上……
日本兵们转过头,看见一个穿教袍的老者,瘦削苍白,头上飘着白头发,面颊上飘着灰白的须髯。
英格曼一句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极其痛苦,所有士兵都被他弄岔了神,愣在那里,似乎在等他咳嗽结束。
老神父虽然病弱,但他庄严的仪态却暂时镇住了入侵者,使他们心虚了。
法比感动地看着英格曼,逆光站立的老人,白发如同烈焰,简直就像下凡的上帝本人。
英格曼:(指着机枪,声音沙哑) (英文)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军曹:(英文) 搜查潜藏的中国军人。
英格曼:(问法比) (英文) 他说什么军人?
法比:(英文) 他要搜查潜藏的中国军人。
英格曼:(英文) 这里没有中国军人,也不该有日本军人。请你们立刻出去。
军曹:(指着天花板) (英文) 必须上去搜查。
英格曼盯着他,厌恶加上鄙薄。
英格曼:(英文) 那你还等什么呢?请自便吧。
军曹:(英文) 没梯子。
英格曼:(傲慢地一笑) (英文) 你不会指望我给你搬梯子吧?(突然变脸) 立刻给我滚出去!
两个日本兵抬着桌子架在另一个桌子上,攀登上去。
英格曼的眼睛冷冰冰地跟随他们。
法比焦虑地看着英格曼,又看着那个在高一层桌面上站起的日本兵。日本兵的手正好能触及天花板上的方形盖子。
英格曼突然扑过去,用全部力量将摞在上面的桌子推下去。那士兵从桌上掉下来,发出一声号叫。
军曹一挥手,马上上来两个日本兵把英格曼的手扭住。
法比扑上去,想救援老神父,但被一支枪托打过来,打倒在地。
英格曼:(英文) 流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野蛮的流氓军队!从来没见过这么残忍的日本人!你们给日本民族丢尽了脸面!听着,只要我活着,我会跟你们的最高长官见面,去告发你!法比,让我们记住这几张面孔!
军曹:(日语) 把他们推出去!
日本兵们将老神父和法比拉出门。
军曹:(日语) 再来!
两个日本兵又抬着桌子过来。然后他们爬到桌子上,用从三八枪上卸下的刺刀开始撬动方形盖子。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女学生们挤在墙边,看着那个盖子的边缘一掀一掀的,呼吸都停止了。
刘安娜看了看手里的火柴,朝火柴盒上比画一下。
一股鲜血从书娟的鼻孔里喷涌而出。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一声炸弹就在教堂墙外爆炸,然后是手枪的枪声。接着响起的是喊话声——
戴涛:(英文) 日军官兵们,你们被包围了!我们是反攻回来的中国军队……
军曹吃了一惊,一挥手,带着日本兵们冲出圣经工场。
教堂/大门 日/外
日本兵们弓着腰从门里冲出来,发现门外一个人也没有,都没了方向和主张。
军曹跟在士兵们后面冲出来,打了个手势,士兵们兵分两路,向教堂两侧跑去。
教堂/隔壁的废墟 日/外
三四个日本兵端着枪,一面开枪,一面沿着教堂搜索过来。
他们的上方甩下一颗手榴弹,日本兵应声倒地。
戴涛跳下断墙,拖着一个日本兵的腿就往墙后退,从一个半塌的门里退进去。日本兵发出“呃呃”的垂死呻吟。
教堂/隔壁的废墟 日/内
戴涛用匕首结果了那个被他拖进来的日本兵,又飞快摘下他的手雷,脱下他的大衣,帽子,披戴到自己身上。然后从地上抓起一把灰烬抹在脸上,把自己抹得面目全非。
教堂/隔壁的废墟 日/外
军曹指挥着二十多个日本兵向废墟包抄进攻。
机关枪嗒嗒地扫射起来。
教堂/隔壁的废墟 日/内
戴涛从自己的毛衣袖子上拆下毛线,把毛线接在手雷的导火索上。
教堂/隔壁的废墟 日/外
戴涛顺着废墟另一边的墙壁跳到地上,把一个个接着毛线的手雷导火索压在石头下,或者系在烧焦的柱子上。
一队从左侧包抄上来的日本兵看见戴涛的身影,误认为他是日本兵。
戴涛打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扭头向来路跑去。
那一队日本兵跟着戴涛跑去。
特写:一个日本兵脚绊在毛线上,拉出了导火索。
手雷在第三个日本兵跑过时爆炸……
前两个日本兵回头看去,身后弥漫起硝烟,烟雾里混着横飞的血肉。两人赶紧卧倒。
硝烟淡去,日本兵小心翼翼地再次组织包抄。
特写:一条腿踢着另一根系在柱子上的毛线,又是一根导火索被拔起……
第二颗手雷爆炸了……
已经跑远的戴涛躲在一个廊柱后面,看着硝烟之上,一片带火苗的黄军装向天空飞去。
教堂/地窖 日/内
玉墨等听着不远处的爆炸,眼里闪动着疑问。
李全有:小日本好像全跑了,不晓得外面哪个进攻了教堂,跟他们打起来了!
玉墨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惊。
王浦生:是不是戴少校跟他们打起来了?
李全有:嗨,要不是这条腿废了,我就跟他出去一块干!怎么都比闷在这个鳖洞里强些!
红绫:戴少校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那么多小日本?
玉墨担忧地沉默着。
王浦生:他一定听到小日本在教堂里放枪,才赶回来搭救我们的……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女学生们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听着周围的枪声和爆炸声响成一片。
教堂/院子 日/外
法比扶着英格曼神父慢慢站起,外面的枪声和爆炸使他们感到困惑。
教堂/钟楼 日/外
陈乔治跑上来,向枪声响起的方向张望。
一颗子弹飞来,打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发出尖啸,他吓得赶紧低下头。
教堂/附近的废墟 日/外
戴涛身后的枪声远了,他停下来,找了一块残墙,靠上去,大口喘气。
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使他“嗖”的一下站起,迅速沿着烧黑的楼梯跑上楼。
从焦黑的窗口,他看见一辆轿车在四部挎斗摩托的护驾之下从远处路口开来,车头上都招展着日本旗帜。
戴涛的手枪枪口对着开近的车辆。
他慢慢收回手枪,思索着……
教堂/附近的废墟 日/内
军曹听见摩托和轿车的声音,向巷口跑去。
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两辆摩托先停在教堂门口,然后轿车也停下来,最后是殿后的两辆摩托刹住。
军曹:(吃惊地) (日语) 大佐的车?……
在枪声和引擎的噪声之后,街上出现一阵怪异的静寂。
轿车门打开,先下来两个持枪的警卫,然后下来的是披着斗篷的黑岩。
从第二辆摩托的挎斗里,下来的是孟繁明。
孟繁明首先看到的是倒在血泊里的女学生甲,他眼里充满恐惧。
一个日本兵跑到黑岩身边,向他示意女孩的尸体。
黑岩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看着这个中国少女:冬天的风拂动着她的头发,头发一会儿盖住她的面颊,一会又飘移开来,露出她洁白的脸蛋;这一点动感使女孩看上去像活着似的。
教堂/大厅 日/外
陈乔治飞也似的从大厅的回廊上穿过,脚步泥石流一般滚下楼梯,一边嘶喊着:神父!神父!
教堂/英格曼神父卧室 日/内
英格曼神父咳嗽着,嘴角渗出血迹。面色死白,床头一块毛巾,上面染了血。
法比把一片片药品排列在神父的床头柜上,把一杯水放在药片旁边,此刻陈乔治的叫声近了。
法比赶紧从通往阳台的门出去。
教堂/英格曼神父的露台下 日/外
法比从英格曼卧室的门里出来,急切地向跑近的陈乔治打手势,让他不要叫喊。陈乔治大口喘息着,面部表情十分激烈,指着大门方向。
教堂/院子 日/外
乔治和法比飞奔而来。
从他们的角度,我们看到没了门闩的大门现在是被一根电线杆顶住的。
教堂/大门 日/外
孟繁明抱着女孩的尸体,站在大门的窥视小窗前面,黑岩的警卫兵按响了门铃。
教堂/大门内 日/外
法比打开了窥视小窗,看见抱着女孩的孟繁明,回头对乔治招呼——是孟书娟的爸爸。
他关上窥视小窗,跟乔治合力扛起电线杆。
大门不急不徐地打开了。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书娟趴在小圆窗口,从黑色遮光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去。
从她的视角,能看见孟繁明穿着灰色呢子大衣的腿和穿黑色皮鞋的脚。
书娟一怔,把窗帘的缝隙扩大一点,见自己的父亲和一个日本军官向大厅走去。
书娟缩回头,眼里是一个可怕的梦魇。
教堂/大厅 日/内
孟繁明把女学生甲的尸体放在一张长椅上。尸体的脸部已经被盖上了一条白手绢。
法比走到孟的身边,整理着女孩褴褛的裙裾。
军曹带着他那群日本兵进来。刚经过一场小战役的士兵们浑身灰土,满脸硝烟,有的手臂上吊着绷带,有的搀扶着腿上挂彩的战友。
军曹走到黑岩面前,行了个漂亮的军礼:(日语) 报告大佐,×中队×小队×班小林多夫向您报告。刚才有一股中国军队袭击我们,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全面控制了局面。
黑岩:(日语) 减员多少?
军曹:(日语) 三人阵亡,四人受伤,仅此而已。
军曹带着请功的神情看着他的上司。
黑岩指着躺在长椅上的女学生甲:(日语) 这是怎么回事?
军曹:(瞟一眼女孩尸体) (日语) 她自己从楼上掉下去的。
黑岩:(日语) 怎么掉下去的?
军曹:(日语) 她……
黑岩:(日语) 她衣服上的划痕是刺刀留下的吧?
军曹不语了。
黑岩:(日语) 回答我。
军曹:(日语) 几个士兵跟她闹着玩……
黑岩劈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军曹被打得差点摔倒在地,但又马上站直,很响地立正,黑岩再次挥臂,向军曹猛击。
军曹的嘴里和鼻子里都流下鲜血。
黑岩仍然不停手,噼里啪啦地一个劲儿抽打。
日本小兵惊吓地看着自己的长官被越打越精神,立正越来越笔挺。
黑岩:(日语) 低贱!粗俗!弱智!毫无远见!毫无理想!……皇军的脸面都让你这样的乡巴佬丢光了!
军曹不断地立正,不断地被打歪。就这样被黑岩从大厅里一路打到大厅外。
法比和陈乔治以及孟繁明都露出解恨的神色。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里,可以看见一路走一路打的黑岩和一路被打出来的军曹。
女孩们挤在几个小圆窗前面,轮番观看这场体罚,(现在她们还不知道这是一场周瑜打黄盖的表演) ,称心地偷着乐。
教堂/院子 日/外
黑岩搓动着打疼的手,厌恶地看着军曹。
黑岩:(日语) 带着你的人,立刻离开!
军曹满头满脸的血,“咔”的一声立正,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
军曹:(日语) 是!
黑岩:(日语) 等等!
军曹有点心有余悸,站住脚。
黑岩:(日语) 你们驻扎在哪里?
军曹:(日语) 离这里不远。
黑岩点点头,朝他挥挥手,打发他离开。
教堂/地窖 日/内
女人们和伤病们一动不动,一声不出地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她们听见哨子被吹响,然后穿军靴的脚步向哨音集中……
然后,整齐的脚步声向大门口踏去。
李全有仍然握着铁锨站在出入口处。
豆蔻:(低声地) 小日本走了!
玉墨:嘘——
玉笙:(低声地) 刚才到底哪个跟哪个打仗的?
玉箫:(低声地) 小日本跟小日本自己打起来了?
豆蔻:(小声拍手) 哎呀,小日本跟小日本打起来才好呢!都是好枪好炮,一会儿就打得死光光的!
喃呢:(小声地) 那我们出去看看!
正说着,一双雪亮的黑皮靴走过来,跟在旁边的是一双半旧的浅帮黑皮鞋。
玉墨盯着那双浅帮黑皮鞋,眼里闪动着不可思议。
黑岩:(画外音) (英文) 这个教堂好漂亮啊!
孟繁明:(画外音) (英文) 是一个意大利的建筑师设计的。
红绫:(对着玉墨耳语) 呆子不呆嘛!跟日本人勾搭得好紧!
玉墨轻轻地把那一点缝隙用一块砖堵上。
教堂/院子 日/外
黑岩和孟繁明走过来,法比警惕地跟在两步之外。
黑岩转过身,对法比轻轻一鞠躬。
黑岩:(英文) 我对我们士兵的行为表示抱歉。
法比点点头,不完全领情,也不完全拒绝。
黑岩:(英文) 听说圣·玛德伦教会女中的女学生都擅长音乐,尤其擅长歌唱,不知何时有幸能欣赏一番?
法比:(英文) 弹琴的乐师撤离南京了,没有伴奏,是没法子唱歌的。
黑岩:(英文) 那可巧了,我可以滥竽充数一下。我少年时代也学过几天西洋音乐,会按几下钢琴或者风琴,只要有乐谱,我一般都能把曲子对付弹下来……
法比:(吓坏了,马上打断他) 可是……乐谱都在轰炸的时候被烧毁了。
黑岩眼中露出不悦。
黑岩:(英文) 所有的都烧毁了?
法比:(英文) 所有的。
黑岩和法比对视,刹那间进入敌对状态。
孟繁明紧张地看着他们,和稀泥地凑上去。
孟繁明:(英文) 教堂就算这条街上的空袭幸存者了,但主楼也受了很大创伤……
黑岩温文尔雅地笑了,首先放弃了敌对态度。
黑岩:(英文) 那也没关系,相信学生们常常为教堂唱诗,曲调和歌词都能背得下来,只要她们唱,我就可以跟,跟两次,就记住了。好在圣歌的作曲家为了最大范围地普及圣乐,都把曲调写得简单易诵。
法比:(英文) 不见得,我们的学生依赖曲谱依赖惯了。
黑岩:哦。
法比以为他甘心了,焦灼地等待他离开。
黑岩:(英文) 我倒是记得几段乐曲,我就按照我的记忆来弹奏,让孩子们跟着我的弹奏唱。战争时期,什么都要将就,都要适应。人嘛,都是适者生存的生命,识时务的动物。(他转向孟繁明) 我说的不对吗?
孟繁明刚要表示,法比打断了他。
法比:(英文) 确实有道理。可是孩子们怎么跟着你的弹奏唱呢?
黑岩:(英文) 请她们来试试,就知道了,是不是?
法比:(英文) 她们都不在这里。
孟繁明抽了一口气,迅速看一眼黑岩,又看看法比。
黑岩压抑着失败感,点点头。
黑岩:(英文) 哦。她们去哪里了?
法比:(英文) 我不清楚,今天一早,她们被我们的门房阿顾带走了。阿顾是本地人,关系多,大概住到他的朋友家去了吧。
黑岩:(英文) 那么从楼上失足掉下去摔死的女孩,不是圣·玛德伦女中的学生?
法比:(英文) 是的。顺便纠正一下,她不是失足掉下去的。
黑岩:(英文) 单单剩下她一个学生没走?
法比:(英文) 她跟同学们跑散了,上午自己跑回教堂来了。
黑岩沉吟着,转向孟繁明。
黑岩:(英文) 这就不能怪我了,孟先生。本来我想帮你把女儿和她的同学带出南京的。
法比眼睛亮了,简直不能相信有这种好运气。但一刹那,他又驱逐了侥幸心理。
黑岩:(英文) 本来,我想听听孩子们唱歌,就给她们印发通行证,让她们离开这个混乱的城市。我随着部队南征北战,身心俱疲,真希望能听到孩子们童真的歌声,让她们的歌声抚慰一个远离家乡、远离女儿的人的心灵。这样,就太遗憾了。但愿孩子们安全吧。告辞了。
黑岩和警卫们向大门走去。孟繁明犹豫着跟上去。
黑岩:(对孟微微点头) (英文) 我还要去执行军务。你尽可以自便。
孟繁明没想到如此轻易地获得了自由,赶紧深深一鞠躬。
教堂/圣经工场屋顶阁楼 日/内
书娟从小窗口转回身,看见所有同学都瞪着她,目光却很复杂,有害怕的,有憎恨的,有反感的,也有嫉妒甚至羡慕的。
书娟想往自己的铺位走,但某人伸出一只脚把她绊倒。
然后三四个人一块儿向她扑去,徐小愚骑到她身上。
徐小愚:汉奸的女儿!
女同学乙:小走狗!
女学生丙:王小珍就是被你爸害死的!
女学生丁:你的汉奸老子把日本兵带来,把王小珍害死了!
书娟闷声不响地反抗,拳打脚踢,抓住一只手或一只脚就咬。
刘安娜:起来!你们还愿意碰她,我连碰都懒得碰!
女学生们一哄而散。
徐小愚:就是,汉奸比屎还脏还臭,碰她还碰一身臭呢!
书娟向徐小愚扑去。
徐小愚:你不要碰我!
书娟揪住她的头发就往地上摁。
突然,方形洞口的盖子被敲响了。同时传来法比的嗓音:(画外音) 喂,丫头们,下来吧!
女学生们都安静下来。
教堂/大门 日/外
黑岩从教堂大门口走出来,钻入轿车。
那个已经在车上等待的便衣赶紧凑过来。
轿车离开教堂大门口。
轿车 日/内
黑岩对便衣轻声交代着。
黑岩:(日语) 盯住孟,看他是不是跟他女儿,还有那些女学生会面。
便衣严峻地点点头,一面脱下外衣,露出里面褴褛的乞丐服装。
黑岩:(对司机)(日语) 停车。
车停下来,便衣跳下车。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女学生们依次从梯子上走下来,惊魂未定,形容枯槁。
孟繁明看见书娟,看见她鼻孔上塞着一团浸透血液的棉团,又看见她鼻子到上唇那段皮肤上留着一条干涸的血迹,眼睛马上潮湿了。
孟书娟也看到了父亲,赶紧缩到苏菲身后,透过苏菲的肩膀,狠狠地瞪着父亲。
孟繁明:书娟!
书娟不理他。
孟繁明:书娟,日本大佐答应我了!
书娟目光变得柔和一些。
孟繁明:你不是叫爸爸带你和同学离开南京吗?黑岩大佐答应我了,多印发几张通行证,有了通行证,我就带你们搭船去江北!
书娟:他答应你带我们大家都走?
孟繁明:不是所有人……
女学生们看着孟繁明,目光不再是看反派的。
孟繁明:我跟他说了,要多带几个同学走。不过要把你们每个人带出南京,恐怕我给黑岩的贿赂太少了。就是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贿赂他,他也不会给我这么大的面子。
书娟:你答应我要带所有同学离开南京的。
女学生们震惊了,她们没想到书娟竟然这么仗义!
孟繁明:我会尽力的……
书娟:那你快去尽力吧。
孟繁明:书娟,教堂已经很危险了,我估计现在就有人暗中盯着。你先跟我走,等我得到足够的通行证,再回来接你的同学们。
书娟:我讲过,我最后一个走。
孟繁明: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犟?!
书娟:(眼泪汪汪) 我现在跟你走了,你要是食言呢?我怎么敢相信你?
女学生们感动地看着书娟。
徐小愚的眼睛里闪动着后悔。
孟繁明:书娟,你从小到大,爸爸骗过你吗?对你许愿的事情,我食言过吗?爸爸为了能多得到几张通行证,已经把家里传家的古画都送给大佐了,就想买通他给你们多签发几张通行证。你跟我走吧,我保证会回来接你的同学!
书娟:(低沉地) 你说不动我的。
苏菲:你走吧书娟,只要记着回来接我们就行了。
刘安娜:对,你跟你爸爸走吧。
书娟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教堂/大门 傍晚/外
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在街对面的废墟里盯着孟繁明独自从教堂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