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营房 凌晨/内
法比靠着墙壁昏睡,一声轻轻的吱呀,他睁开眼睛,黑暗中一个戴礼帽的男人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个翻译。
法比眼睛亮了。
翻译向法比打了个手势。
法比满怀希望地瞪着眼睛,利索地爬起来向门外走去。
其他狱友也都醒了,睁大眼睛猜测着。
狱友甲:放他出去了?
狱友乙:他倒走运!
狱友丙:人家吃美国教堂的饭,小日本当然对他不一样了。
日军营房/天井 凌晨/外
法比:跟他们谈通了?
翻译:谈通什么?
法比:没谈通怎么放我了?
翻译:你以为这么容易?想见你一面还花了我五块大洋呢!
他下巴一指,法比看见一个日本哨兵阴影,他正在树下吸烟。
翻译:我一礼拜的工钱才五块大洋!
法比:(坏笑) 当走狗不少挣钱啊!那我们走吧?
翻译:你想走,除了你也当走狗。
法比:那你大半夜找我干什么?
翻译:快把药给我。
法比愣了一刹那,用下巴指指自己的教袍的前襟。
法比:包在纸包里。
翻译替他掏出牛皮纸包。
法比:拜托了。
翻译不语,向哨兵低声招呼一声。
哨兵走过来。
法比:哎,等等!
翻译不耐烦地站住脚。
法比:不要忘了帮我求个情,让小日本枪毙我,别砍我的头。
哨兵推着他往临时监牢走。
法比:(抓紧时间) 不然我去见上帝,没头没脸的,上帝都不认识我。我也没法子给你这个走狗说好话,让他宽恕你了,对不对?……
教堂/大门 夜/外
门铃被打响。
教堂/地窖 夜/内
守候着王小妹的玉墨、浦生、李全有都被门铃声惊动,各种猜测闪在他们的目光里。
教堂/大门 凌晨/外
陈乔治打开门上的窥测小窗,看见一个戴礼帽穿长袍的男人站在门外。
陈乔治:你找谁?
翻译递上一个牛皮纸包。
翻译:这是法比·英格曼让我送来的。
陈乔治:法比在哪里?!
翻译:他被日本兵人关在山西路290号。
陈乔治:他还好吧……
翻译:现在还好,到明天早上就不好了。
陈乔治:明天早上?
翻译:我听日本兵说,明天早上要处理他们……再见!
陈乔治:哎,等一下!……
翻译已经小跑着远去。
教堂/地窖 凌晨/内
出入口的盖子打开,陈乔治拿着牛皮纸从梯子上下来。
陈乔治:是给小妹的药,法比托人送回来的。快给小妹用上。
玉墨:法比呢?
陈乔治:法比还被日本人关着呢!
玉墨:那怎么办?!
女学生们在帘子那一边,也都睁大眼睛听着乔治和玉墨的对话。
教堂/英格曼卧室 凌晨/内
陈乔治:(一面急促敲门) 神父!……神父!……
回答他的是神父的咳嗽。
然后,蜡烛点亮了。
门慢慢打开,英格曼端着蜡烛站在门内,不停地咳嗽。
日军营房/天井 清晨/外
两队全副武装的日本兵从天井里走过,在临时监牢门口站成两排。
日军营房/临时监牢 清晨/内
开锁的声音惊醒了监牢里所有的狱友们。
法比的位置紧挨着门,他抬起头,看着门被推开,从外面进来一道青灰的晨光和铁灰的魔影般的中年日本兵。
那个翻译跟在中年日本兵身后,向法比微微点了一下头。
中年日本兵:(日语) 都出来!
翻译:(中文) 他请大家出去。
法比:(中文) 出去?这么一大早,去哪里?……
还没等法比的话落音,中年日本兵已经一脚踢到法比身上,法比给踢得在地上来了个驴打滚。
法比赶紧闭上嘴,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日军营房/天井 清晨/外
法比手上被套上了绳索,绳索连着所有狱友手上的绳索,由两队日本兵押解,从天井里慢慢走过。
南京马路 清晨/外
陈乔治骑着三轮车,车厢里带着不断咳嗽的英格曼神父,顶风行驶。
陈乔治:神父,把帽子戴好,风大!
英格曼病入膏肓地喘息着。
陈乔治:您别担心,日本人不会把法比怎样的!
英格曼仍然喘息着:还能不能再快一点儿?
陈乔治咬紧牙关,全力蹬车。
日军营房 清晨/外
教堂的卡车停在路边。车厢的木头上用油漆潦草地写的中文和英文字迹依然如新:“圣·玛德伦教堂”,车头上原先插的美国国旗和红十字旗现在被一面日本膏药旗替代了。
法比:(愤愤地嘟哝) 抢了老子的车,还不待老子好点!
翻译走过来,轻声对他耳语:不要出声,这个西葫芦脾气大得很。
法比:这是我们教堂的车!
翻译:嘘……
日本兵们放下卡车后挡板,两人架着一个人往车厢里扔。
法比:(低声地向翻译打听) 是让我们去做苦力吗?
翻译:(低声地) 不晓得。
中国人一个个上了卡车。快要轮到法比了,翻译凑过来。
翻译:(耳语)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法比突然觉出凶多吉少,企图挣脱那两个欲架着他上车的日本兵。
中年日本兵冲上来,连连朝法比的脊梁上猛踹:(日语) 让你冒充神父!让你的神父老爹来救你吧!……
一个日本兵在法比的黑色教袍上划开一刀,露出里面的中国式的对襟褂,日本兵们呵呵大笑。
法比:(扬州话) 日死你日本小姐姐!
中年日本兵:(对翻译) 嗯?!
法比:(日语) 如实翻!不如实翻我连你一块骂!
翻译:(日语) 他说他穿他父亲的袍子是为了暖和。
中年日本兵:(日语) 就知道你是冒牌货!
他用指挥刀在法比教袍上划了一下。
另一个日本兵也用刺刀在黑色教袍上划起来,法比躲避着,两把刀锋上下划动,法比黑色的袍子立刻变得像怪禽的羽翎。
法比被两个日本兵架起,扔到车上。
卡车/车厢 清晨/内
翻译最后爬进车厢。
法比的黑色教袍到处绽裂,里面的褂子也裂口了,露出他的皮肉。
翻译坐在法比身边:(耳语) 你有什么话带给你家里吗?
法比:(耳语) 我没家。
翻译:(耳语) 你不是说那个老神父……
法比:(耳语) 英格曼神父是我的养父,我三岁的时候,他领养了我。后来他送我到美国读了一年书。他就是我的家人。
翻译:(耳语) 你可有话带给老神父?
法比:(耳语) ……我想想吧。
法比把头靠在车帮子上,闭上了眼睛。
翻译:(耳语) 你在想你养父?
法比:(微微一笑) (耳语) 不是。我是该想想我养父,不过偏偏想不起他的样子。想到的就是一个……一个女人的样子。
翻译:(耳语) 你老婆?
法比:(耳语) 我还没讨老婆呢。我想的那个女人,是我前几天才认得的。早晓得我今天要给砍脑壳,我就跟她讲真话了。
翻译:(耳语) 也说不定不砍……
法比眼里燃起希望的火花。
法比:(耳语) 你的意思是,说不定我还见得到这个女人?
翻译:(耳语) 她你恐怕见不到了。
法比泄了劲,又靠回车帮上,闭上眼:哦……
卡车/前面 清晨/外
六辆型号不同的摩托车发动着,等待出发命令。
一个日本兵驾驶员以手摇柄发动卡车,累得几乎瘫倒,卡车还是一声不吭。
中年日本兵从驾驶室里出来,把他挤到一边,往自己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开始摇动手摇柄。
南京街道 清晨/外
陈乔治飞快蹬车的腿脚。
自行车从晨雾里穿过,又消失在晨雾里。
白色的大雾中留下英格曼一串剧烈的咳嗽……
卡车/车厢 清晨/内
法比听着卡车引擎病恹恹地响一声,又窒息了。
法比:(幸灾乐祸) 哈,我的老福特!比老狗还忠诚,你想给它换个主人它就认你了?它才不认你呢!
卡车/前面 清晨/外
一桶热水放在卡车前面,日本兵驾驶员从桶里拧出一条床单,再把热气腾腾的床单捂在车头上。
中年日本兵又开始摇动手摇柄。
卡车不情不愿地吭哧起来。
中年日本兵:上车!
卡车却再次窒息。
中年日本兵甩开短促的腿就朝卡车上踢。
中年日本兵:(日语) 浑蛋!
卡车/车厢 清晨/内
法比:(几乎快活起来) 对不起大家了,今天车误点了!
翻译:(低声地) 我去教堂送药的时候,把这个地方的门牌号告诉了一个小伙子,不晓得他听清没有……
法比:小伙子叫陈乔治,也是神父领养的孤儿。就算他听清了,他也记不住。他小时候爱哭,把脑子哭坏了。
南京街道 清晨/外
雾气缭绕,乔治玩命蹬车,汗珠顺着额头和鼻尖滴下,张开的嘴唇前面一团白色热气。
英格曼神父瞪着前方,似乎这样瞪着就能帮乔治加速。
卡车/车厢 清晨/内
车厢后门的篷布被掀起,中年日本兵出现在法比视野里。
中年日本兵递给翻译一把匕首。
翻译和法比都顿感恐惧。
中年日本兵:(指着法比) 割开他手上的绳子。
翻译:好了,要放你走了!
翻译开始用刀给法比割绳子。
中年日本兵:(日语) 叫他下车,把卡车发动起来。
法比:(急切地) 说什么?!
翻译:(沮丧了) 叫你去帮发动卡车。
法比:狗日的!
卡车下 清晨/外
法比从卡车上跳下,翻译也跟着跳下来。法比看着中年日本兵,一面挽起袖子:你问他,我帮他一个大忙,他是不是能放我走?
中年日本兵看着翻译。翻译显得很为难。
法比:问他。
翻译:(日语) 假如他把车发动了,你会放他走吗?
中年日本兵:(日语) 妄想。
翻译:他说,很遗憾。
法比慢慢放下袖子。
法比:好歹都是个死,我还帮你忙,让你早点杀我?
翻译:(日语) (赔笑脸) 他说这车太老,他也没办法……
中年日本兵一巴掌扇在翻译的脸上。翻译被打得撞在车帮上。
法比:(嘿嘿一笑) 一礼拜五块大洋,走狗的钱也不好挣。
中年日本兵:(日语) 统统下车!就近找个地方处决!
南京街道 清晨/外
大雾中,乔治骑着车穿雾而来。
南京街道 清晨/外
两队日本兵押解着法比等中国囚犯向路边走去。
日本兵手里都拿着工兵铲和工兵镐。
中国囚犯心惊胆战地小声地议论——
狱友乙:(日语) 到这里来干什么?
狱友甲:(日语) 你看他们拿着镐头和铁锹,是要我们在这里干活吗?
中国囚犯被押解到小树林里。
中年日本兵喊着口令,其他日本兵拉开队形,枪口和刺刀都对准中国囚犯。
两个日本兵上来,给中国囚犯松绑。
一个日本兵用镐头在地上刨了几下,转向中国囚犯,表示让他们都学他的样子刨地。
翻译:他让大家就在这里挖坑。
中国囚犯走过去,拿起镐头和铁锹。
狱友甲:(小声地) 这是要挖什么?也不跟我们讲清楚……
一把镐头扔在法比脚边。法比拾起镐头,慢慢地开始刨地。
大坑基本成形。
几个日本兵把中国囚犯排成三列,站在坑沿上。
法比站在最后一列的第一名,紧张而恐惧地判断着形势。
日本兵们在中年日本兵的口令下,从两头跑步到大坑的对面,面对三排中国囚犯。
中年日本兵一声嘶喊,所有日本兵端起枪。
又是一声嘶喊,指挥刀同时落下,枪声响了……
第一排中国囚犯跌进大坑。
法比:(大喊) 你们怎么能滥杀无辜?他们都是中国的普通百姓!
中年日本兵走到法比面前,向身后一招手,翻译跟上来。
翻译额头上冒着冷汗,嘴唇微微发抖。
中年日本兵:(带着嘲讽的微笑) (日语) “神父”刚才说什么?
翻译:(日语) 他说,这些人都是中国的普通百姓。
中年日本兵:(日语) 那又怎样?
法比:你们是不得好死的!你们的子孙都不得好死,子子孙孙就等着报应吧!
翻译:(事不关己地) (日语) 他说,你们的子子孙孙会得到恶报的。
中年日本兵:(日语) 把他给我拖到前面去。
两个日本兵上来拖法比。
法比向后挣扎着。
翻译:(轻声地急切地) 有话留给你父亲吗?
法比:(恐惧得脸都走样了) 告诉他……最后一刻好可怕……
突然从身后传来法比熟悉的咳嗽声。法比回过头:(嘶喊) Father!
英格曼和乔治出现在马路边。乔治扶着老神父冲到法比面前。
中年日本兵:(日语) 拖走!
英格曼:(看着中年日本兵) (英文) 等一等!……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就在城市的中心杀人?!
中年日本兵:(英文) 那又怎样?
英格曼:(英文) 他们都是平民百姓!
中年日本兵:(英文) 那又怎样?
英格曼站在他和法比之间,满脸都是祈求:(英文) 先生,我在中国生活了四十多年,中国老百姓从来都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从来都不招惹是非。欺负这样一个民族,你们不怕全世界讨伐你们吗?我求你,放了这些可怜的人吧……我会天天为你祈祷,祈祷你能从战争中平安回到家乡,平安和家人团聚……
中年日本兵一把将英格曼推开,英格曼被推得趔趄不止,跌进大坑。
法比疯了一样抄起附近一把镐头:跟小日本拼了!
所有的中国囚犯就近抓起土块、石头、镐头、铁锹……
一阵枪响,几个中国囚犯陆续倒下去。
从马路上传来急刹车的声音,同时传来一个男人的吼声。
威尔逊:(英文) 住手!
威尔逊医生和美国记者从一辆轿车里下来。
美国记者朝屠杀现场举起相机,闪光灯闪动着。
中年日本兵扭头向他们注目,但枪口仍然朝着法比。
威尔逊:(口气尽量缓和) (中文) 我是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威尔逊医生,你们误会了,这位(指着法比) 先生是圣·玛德伦教堂的实习神甫,是我的朋友……
翻译:(急促地翻译着) 他是南京最有名的医生威尔逊,给驻在南京的各个国家的人都治过病!……
中年日本兵:(日语) 那又怎样?
翻译:(日语) 那就意味着,他的下一位病人可能是田中将军,也可能是中岛将军,更可能是松井将军,松井将军不是刚刚复发肺结核,生命垂危吗?威尔逊医生是肺科专家。
中年日本兵的枪口降低了。
美国记者跑下大坑,扶起近乎昏迷的英格曼神父。
威尔逊:(口气更加缓和) (中文) 我们都明白,战争的混乱让各种误会发生,那就让我们尽快消除误会。
翻译急促地翻译威尔逊的话。
中年日本兵朝自己的士兵们挥了一下手。
士兵们举起枪,三下五除二,把除了法比之外的中国囚犯都击毙了。
威尔逊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一倒下的中国人。
中年日本兵:(日语) 正如你说的,战争的混乱让误会发生。不过我们只能先牺牲他们,再消除误会。
中年日本兵带着他的士兵们离去。
威尔逊冲到一个十七八岁的男青年身边,血如喷泉一样从他脖子上涌出。男青年痛苦地抽搐,威尔逊束手无策地看着他。
南京街道 日/外
雾气淡了一些。
大坑里,整齐地排满中国人的尸体。
美国记者不断按下相机快门。
特写:一张张取景框里的画面成为黑白照片……
法比、乔治、威尔逊默默站立一边。
记者爬上大坑,威尔逊拿起一把铁锹。
威尔逊:开始吧。
他们默默地往大坑里填着土……
威尔逊的轿车 日/内
英格曼神父靠在后排座椅上,静得如死去了。他旁边坐着法比,法比的隔壁是乔治。
所有人的心情都哀伤颓败,没有一个人说话。
威尔逊:我今天天不亮去了你们的教堂,摁了足有二十分钟的门铃,才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给我开门。
法比:是王浦生。
威尔逊:男孩告诉我,英格曼神父和乔治都来救你了,我马上就赶过来了。
法比呆呆地瞪着前方。
法比:还是没有救下我那些朋友。
威尔逊: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法比:人在那种情况下遇上,几分钟就成朋友了。都相处到死了,还不是朋友吗?
威尔逊百感交集地看着前面弹坑累累的马路。
南京小巷 日/外
一群日本兵闯进一个巷口,哄闹着追逐一只巨大的麻花肥鹅,鹅又是飞又是跳,不断摆脱士兵的围追堵截。
其中的两个士兵朝鹅开枪,但鹅起飞了,没有打着。
南京小巷/废墟/楼上 日/外
枪弹打在焦黑的墙壁上和水泥柱子上,溅起哨音和碎渣。
碎渣击打在一张脸上——这是戴涛的脸,他的手轻轻捂住徐小愚的嘴巴,轻轻向后退去。
这里的屋顶整个被烧毁了,地面上横的竖的都是烧黑的梁柱。
楼下传来鹅和日本兵的叫声。
那只鹅突然出现在戴涛和徐小愚的面前。徐小愚发出一声沉闷的惊叫。
戴涛使劲捂住她的嘴,焦急地对她耳语:别出声……
南京小巷/废墟/楼梯 日/内
日本小兵从楼梯上跑上来,看见鹅的屁股,举起枪,仔细瞄准。
南京小巷/废墟/楼上 日/外
戴涛一手护住徐小愚,一手够起一颗石子,匍匐着向后面退去,退到一个倒塌的半截柱子后面。
鹅好奇地向两个匍匐在地的人张望着,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南京小巷/废墟/楼梯 日/内
日本小兵举着枪跟着鹅往楼梯上走了两步……
特写:准星里的鹅屁股,肥大诱人……
军曹从小兵身后也举起枪,但鹅又动了一下,目标更小了一点。
几个日本兵都拥过来,七嘴八舌地咋呼。
日本兵们:(日语) 开枪啊!……等什么呢?……想当神枪手打十环呀!……
军曹:(低声地) (日语) 操,闭嘴……
军曹和小兵继续往楼梯上前进。
南京小巷/废墟/楼上 日/外
戴涛瞄准那只呆头鹅将石子投出,鹅被击中,发出一声鸣叫,掉转方向朝来路跑去。
戴涛拉着徐小愚蹿入一个由垮下的屋顶形成的角落。
鹅回过头,向他们看来——
鹅的主观视角:从垮塌的屋顶形成的角落里,露出戴涛一只脚和太阳投在地面上的他持枪的身影。
南京小巷/废墟/楼梯/二楼 日/外
鹅跑到楼梯口,军曹向日本小兵打了个手势。
日本小兵的手往扳机上钩去——
但鹅发现了人的伏击,突然腾空而起,呱呱乱叫。
日本兵们遗憾地抱怨着:笨啊!……以为你要当神枪手呢!……
日本小兵被激怒了,跑上二楼,对准鹅又是一枪,但鹅再次逃生。
军曹和那群日本兵全都拥到楼上。
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日/外
垮塌的屋顶形成的角落里,戴涛以身体挡住徐小愚,手里拿着一颗手榴弹。
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日/外
鹅东窜西跳,飞到一根斜着的梁上。
鹅的主观视角:太阳光把戴涛的影子投在地上。那影子摘下了手榴弹的环,将环套在小指上……
砰的一声,鹅的翅膀中了弹,扑落到地上。
军曹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射击成果,把枪还给了小兵。
狂欢的日本兵们一拥而上,鹅从血泊里腾起,小兵向它开了一枪,正向鹅扑去的胡子日本兵大惊——那颗子弹擦着他过去,就打在他身边的一根房梁上。
胡子日本兵向小兵扑过去,揪住小兵的胸襟。
胡子日本兵:(日语) 你疯了?枪往哪里开?!
日本小兵吓得猛眨眼。
胡子日本兵给了小兵一个耳光。
胡子日本兵:(日语) 差点把我打死!
日本小兵被胡子日本兵的一巴掌打得直晃悠,刚刚站稳,又一巴掌上来。
胡子日本兵:(日语) 你个小兔崽子,我看你就是借机杀人!
军曹看不过去了,冲过来,一把挡开胡子日本兵正要落下的第三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给了胡子兵一拳。
军曹:(日语) 猪,欺负一个孩子!
两个日本兵把那只大肥鹅擒在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
日本兵们呼啸着向楼梯下面跑去。
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日/外
垮塌的屋顶形成的角落里,戴涛松弛下来,脸上出现了筋疲力竭和憔悴的神情。他咬住牙齿坐下来,把手榴弹放在地上,闭上眼睛。
徐小愚:(低声地) 我们怎么办?
戴涛:(低声地) 等天黑再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绷带、几个土豆,他把土豆递给徐小愚。
戴涛:(低声地) 法比给我装上的。看来他挺有远见。
他忍着脱下皮靴,把靴筒倒过来,从里面控出一股掺着泥浆的血水。
徐小愚吃惊地看着他。
戴涛:(笑笑) 对不起了……我知道有的女孩子见了血头晕……
他掏出一把匕首,吃力地开始割开被血浸透的呢子军裤的裤腿。
戴涛:能帮我个忙吗?
徐小愚热切地点点头。
戴涛:把耳朵堵上,眼睛闭上。
徐小愚看他一眼,照办了。
戴涛把一块纱布咬在嘴里,猛地一扯,把粘成一片的裤子和伤口扯开,同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无力地) 好了……
徐小愚胆怯地睁开眼睛,见戴涛的额头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南京小巷/废墟外面的院子 日/外
一根刺刀上挑着那只肥鹅,下面是篝火的火焰。
日本兵们打水的打水,劈柴的劈柴,唱歌的唱歌,其乐融融。
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日/外
戴涛和徐小愚紧张地听着日本兵动静:(嗅了一下空气,笑了) (小声地) 好香啊……
徐小愚:(小声地) 他们什么时候走?
戴涛:(小声地) 吃完了就该走了吧?等到天黑下来,就好办了。这儿离圣·玛德伦教堂不远。
徐小愚失魂落魄地睁大空洞的眼睛,楼下发出的每一声响动都使她神经质地颤抖一下。
戴涛:(小声地) 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徐小愚:(小声地) 昨天日本兵到教堂里来了,差点就把阁楼的盖子打开,要不是英格曼神父挡住他们,他们就爬到阁楼上去了。……我以为跑出来比里面安全……
戴涛:(小声地) 现在哪里都不安全。从水路又上来了几万日本兵,他们的后勤供应更紧张了,所以他们哪个旮旯都搜,找吃的。要说安全,教堂比外面还是要安全一点。
戴涛向外看一眼,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小声地) 来,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一会儿跑起来才有力气。
徐小愚:(小声地) 这哪儿睡得着?
戴涛:(小声地) 我每天白天都爬到最高的房顶上睡觉,晚上下来,把地形摸得滚瓜烂熟。睡吧,我给你放哨。
戴涛把大衣盖在徐小愚身上,又把那个手榴弹拿起来。
南京小巷/废墟/一楼 日/内
一个日本兵把那只肥鹅开膛破肚,掏出一大团黄油,举起来给同伴们炫耀。
其他日本兵发出一声欢呼。
一座石头垒起的老虎灶上坐着一口行军锅,锅盖被揭开,肥鹅被扔进锅里。
一桶水被倒进锅里。
劈开的板凳和竹椅子被投入灶眼。
火势大好。
胡子日本兵:(日语) 我看这里挺暖和的,不如就搬到这里来住!
眼镜日本兵:(日语) 说不定哪天又飞来一只大肥鹅!
灶台上摆着十多个行军壶。
胡子日本兵仔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小铁罐。他摘下自己的壶,打开小铁罐的盖子,倒出一点茶叶,放进行军壶。
眼镜日本兵:(日语) 日本的茶叶?
胡子日本兵:(日语) 当然。
眼镜日本兵把自己的行军壶伸到他面前,胡子日本兵捏了几根茶叶放进壶嘴。
眼镜日本兵:(日语) 就这么一点?
胡子日本兵:(日语) 自己到黑市上换去!一双皮手套才换了这点茶叶!(讨好地对军曹) 来点日本绿茶?
军曹看看他,把行军壶伸过去。
教堂/地窖 日/内
威尔逊医生坐在王小妹的铺位边。
小妹没有生机的脸在蜡烛光里如同蜡塑。
威尔逊:按时给她打针,吃药。按时洗伤口,换药。只能这样了。医学的极限到了,剩下的只能留给上帝去做。
玉墨:能不能把小妹带到医院去?
威尔逊:医院没有地方待,而且日本兵一天要去医院好几次,搜这个抓那个,已经有几十个女病人和女护士被日军奸污了。我怕这孩子的精神会受到更大刺激。
威尔逊医生说着,慢慢站起来。
教堂/英格曼卧室 日/外
英格曼坐在摇椅上读书的背影,壁炉里燃着熊熊的火焰,看上去一片祥和。
法比将五个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五种药片、药丸,然后又拿出一个药袋,抖搂出两片药来。他像往常一样,把所有的药排成整齐的一列。
法比:威尔逊医生给您新开的这种药是挺难闻的,不过您一定要吃。这是止血的中国药。灵光得很。
法比倒了一杯水:您现在就把药吃了吧。
英格曼:我过一会儿吃。
法比:您……
英格曼:你就让我安安静静读会儿书吧。
法比:可是……
英格曼咳嗽起来。
法比心焦地看着他,等着他咳完,安定下来。
法比:好了,我不引你讲话了。(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 来,我扶您到床上睡一会儿……
英格曼:(喘息着) 躺下更会咳嗽……
法比万分忧心地看着他:老人眼窝和腮帮更加深陷,头发和须髯枯如蒿草,火光加深了阴影,使他的脸看上去就是由阴影组成。火光动荡着,把他脸上的阴影一会儿晃到这里,一会儿晃到那里,法比痛心地转过头走去。
英格曼:跑出去的那两个孩子有消息吗?
法比无言以对。
英格曼明白了,叹了一口气。
教堂/英格曼和法比的居处/露台下 日/外
法比从楼梯走出来,突然看见露台下的地上撒了一些细小的白色东西。
他赶紧走过去,捡起来一粒,发现那是药片,就是他每天三次给老神父排列好的药片。他把地上的药片都捡起来……
他慢慢站起,看着手心上一大把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药丸、药片,又抬起头,看看露台后面的门窗,不知道该发脾气,还是该哭泣。
教堂/后院 日/外
法比走到王小珍的新坟前面,把那把药片撒上去。
玉墨:(画外音) 那是什么?
法比吃惊地抬起头。
玉墨站在墙下的涵洞口,手里拿着一条刮烂的毛线连裤袜。
法比愣愣地看着她,她走到新坟前面,看着几十片药片。
玉墨:怎么把药扔了呢?
法比:反正不能吃了。
玉墨:谁的药?
法比:神父的。他把这些药都从窗口扔出来了。
玉墨凝神看着那些药。
法比:你不觉得古怪?他为什么这样做?
玉墨凄凉地笑了一笑。
法比看着她,等待她开口。
玉墨:我懂他。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就这几天,看到人间多少惨事,还吃药强撑着活下去干什么?
法比:你比我还懂他。我是想了半天才懂的。
玉墨:(笑笑) 我的毛病,就是爱想,一想还就懂。这也是我想出来,懂了的(她把那条连裤袜晃了一下)。 前天她们两个嘀咕,要到后院墓地看看这孩子的坟,今天一早,我把前前后后想了一下,想懂了。你看,这洞是她们用树枝掏出来的。
法比:那么小的洞,怎么就钻出去了?
玉墨:人要想活命,他能把自己变成长虫,变成曲蟮,没缝都能钻出缝来。还别说有个洞了。
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日/外
戴涛从二楼看下去,见日本兵们正在擦枪擦刺刀。
戴涛焦急地看了一眼手表。
他回到角落,见徐小愚居然仍在熟睡。
戴涛脱下外衣,脱下黑色的毛衣,开始“唰啦唰啦”地拆下毛线……
南京小巷/废墟/一楼 傍晚/外
日本小兵揭开锅盖,见里面的鹅仍然完整,汤面上漂着一层油。
胡子日本兵用一根树枝在鹅身上使劲扎了一下,居然没有扎穿。
胡子日本兵:(日语) 怎么还没煮熟?
某日本兵:(日语) 是只鹅寿星吧?
眼镜日本兵:(日语) 鹅祖宗!
胡子日本兵:(日语)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吃?
军曹看着那只鹅,又看看灶眼里的火。
军曹:(日语) 难怪呢,这么大的火,当然煮不烂。把火压小。
南京小巷 日/外
戴涛已经把一件毛衣拆完了。
他开始将毛线编成绳索。
教堂/大厅 日/内
法比走到圣母圣婴的塑像前,默默地点燃一根蜡烛,插在蜡台上。他退后一步,闭上眼睛。
法比的眼前出现了那些年轻的中国青年被枪杀,一一倒地的情景。
他睁开眼睛,看着圣像。眼前出现了那个最年轻的男狱友脖子汩汩冒血的画面。
法比又点燃一支蜡烛,插好,慢慢走开。
他走到讲经台下,看了一眼讲经台,慢慢地攀登上去,从神父讲经的位置,他看着大厅里到处是入侵者肆虐的痕迹:东倒西歪的长椅,有的长椅被刀斧劈开,准备当柴火拿走,却又因为黑岩的到达而受了阻碍,被扔得一片狼藉。
法比此刻像是面对着教徒们哑口无言的传教者。
门口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了。
玉墨慢慢走进来,看着讲经台上的法比。法比赶紧往台下走。
玉墨:哎,怎么下来了?
法比不说话。
玉墨:我还以为你要给我讲一段呢。
法比落到平地,看着玉墨向他走来,既渴望又排斥。
玉墨环顾着庄严的大厅:我小时候跟母亲去过天主堂,一进去我就……想哭。
法比:想哭?为什么?
玉墨还在环顾高大的拱顶,虽然遭到破坏,但仍然无比壮美。
玉墨:我觉得自己好小啊。所有人都显得那么小。畜生、牲口,所有生灵都显得好小。那么小,小得根本不算数。
她低下头,法比发现她眼里闪动着泪光。她含泪一笑。
法比:那现在呢?
玉墨:现在……现在就更不算数了。我们这样的人,活着,死了算什么数?
她又一笑。
法比难受地看她一眼。
玉墨:活着,死了,爱呀,恨呀,都不算数。
法比:(皱起眉头) 怎么想起来讲这些话?
玉墨:也不知道,戴少校还活着没有……
法比注意地瞥她一眼——原来她刚才的话是在这样的心情下说的,是为了一个男人……
玉墨走到剩下的那支巨大的银蜡台(其实是锡镀银的) 前面。法比身不由己地也慢慢跟过去。
法比:他肯定活着呢。
玉墨:怎么见得?好人都活不长,天才早夭。英年早逝。不都是这样说的。像我们这种命贱的,倒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有得活,有得熬呢。
法比不知该说什么好。
玉墨:一个女人一辈子,碰上的头一个男人最要紧。我碰上的头一个男人要是戴涛,我这一生……
她摇头笑笑。
法比:那你……
玉墨:我的第一个男人?是头猪。他就是那种读书人叫做变态狂的男人。一夜下来,他在你身上不能留一块好肉。不然他就亏本了。那年我才十四。
法比:他是做什么的?
玉墨:谁知道?我看他除了好事什么都做。坐吃山空,我妈刚嫁给他的时候,他还有点钱,也就三四年吧,就到了卖女儿的地步了。
法比:他是你继父?
玉墨:(叹口气) 你以为,这辈子被这么一头猪糟蹋了,对男人就死心了吧?偏不是。我总是等啊,盼啊,想到在哪个拐弯的地方,哪个十字路口,突然就碰上一个好男人,跟我两情相悦,救我出苦海。我最后一个碰到的,算是个好男人……那六个月,跟这个好男人过的,真是天堂的日子。不过缘分也就六个月。
法比:他走了?
玉墨:人走不走不要紧,心走了就都走了。他的心不走,我的心也是遍体鳞伤地走了。我跟自己说,这下子你老实了吧?不要再掏心掏肺给男人了吧?记吃不记打。就这么贱。
法比:(忍住妒忌和痛心) 你是说,戴少校又欺负了你?
玉墨:没有。只有这一个没欺负我的,现在他人呢?……你说我这是什么命?
两人一阵沉默。
法比:你想过没有,仗打完了,你会做什么?
玉墨:打不打完,我就只想做一件事,给一个好男人做老婆。管他贫呀富呀,我想给他端茶送水,缝补浆洗,掭灯研磨,生儿育女。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就这点痴心妄想,不过分吧?不太贪心吧?
法比看着她的眼泪流下来。
玉墨马上难为情了,快速擦干泪,站起身:走了。
法比:你等一下。
玉墨回过头。
法比:你……头发上沾了根线头。
玉墨扑哧一声笑起来。
法比莫名其妙。
玉墨:(斜他一眼) 你看得倒怪仔细!……给我摘下来呀!
法比怯生生地摘下那根极细的丝线线头,玉墨头发的味道让他一阵魂魄荡漾。
玉墨走了几步,站住,转过身:哎,人家都说你好玩,爱讲笑话。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好玩,笑都不会笑。脸上是不是戴个壳子啊?一笑怕壳子笑破了?仗打完了,我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让你笑。
她转身走去。
法比一屁股坐在翻倒的长椅上,看着门外的余晖融化了她的美丽身影。
法比:(低声自语) 仗打完了,仗什么时候打完?……
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傍晚/外
戴涛已经用黑毛线编织成一条小指粗的绳索。他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徐小愚,不忍心地推了推她:(小声地) 小愚……
徐小愚睁开眼睛。
戴涛:这些日本兵一时不会离开这里,我们得想法离开。
徐小愚一下子坐直,看着戴涛手里的绳索。
戴涛:(小声地) 我们从这边下楼,不要怕,有我,还有这根绳子拴着你呢,啊?
徐小愚心里没底地看着他,慢慢爬起来。
南京小巷/废墟/一楼 傍晚/内
日本兵们用茶缸装鹅肉鹅汤,咋咋呼呼地吃喝。
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傍晚/外
戴涛将绳索的一头系在一根柱子上,把另一头系在一块瓦片上。
绳索拴着瓦片的一头慢慢地、稳稳地坠落下来。
南京小巷/废墟/一楼 傍晚/内
火光照在一群日本兵油乎乎的脸上和笑着、唱着的嘴上。
日本小兵劈开一个木头床头,又将大块木材劈成小块……
眼镜日本兵:(叫喊) (日语) 快点,加柴了!
胡子日本兵跑过来,接过砍刀。
日本小兵脱下军装,用军帽扇风,走到门外。
南京小巷/废墟 傍晚/外
被绳子坠下的徐小愚就跟日本小兵隔着一个墙角。
徐小愚的脚差一点够不着地,吊在空中踢蹬着……
日本小兵走进废墟的门,端着一个茶缸出来,正要喝水。徐小愚从两尺高的空中落到地上。
日本小兵听见声音,怔了一下,略一思索,向拐角走去。
徐小愚恰好蹿到一棵粗大的榆树后面。借助黄昏的暮霭,她躲过了日本小兵的视线。
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傍晚/外
戴涛在二楼能观察到楼下的局面:吓得半死的徐小愚贴着榆树,站得笔直。
日本小兵拿着枪从拐角走出来。
戴涛见他马上就要看到绳子了,赶紧把绳子往上提。
绳子几乎是在小兵到达时提升上去。
南京小巷/废墟 傍晚/外
眼镜日本兵也端着枪跑出来:(日语) 怎么了?!
日本小兵:(日语) ……没什么。
眼镜日本兵:(日语) 那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干吗?
日本小兵:(日语) 不能不警惕啊!
眼镜日本兵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镜日本兵:(日语) 成老战士了!
南京小巷/废墟/二楼 傍晚/外
戴涛咽了一口又冷又干的唾沫。
他抓住绳子的一头,两腿蹬墙,从二楼降落。
南京小巷 傍晚/外
站在榆树后的徐小愚露出小半个脸,见戴涛平稳落地后,却又因为腿伤摔倒……
她刚从榆树后面跑出,戴涛用手势狠狠制止了她。
戴涛匍匐在原地,等待剧痛过去……
他咬着牙撑起,领着徐小愚穿到小巷对面。
徐小愚的脚踢在一个破瓦罐上……
南京小巷 傍晚/外
日本兵们从废墟里冲出,刺刀和枪口对着四面八方,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日本小兵突然感到什么,扭过头,看见一根黑色的绳索从楼上贴着墙壁垂下,在冷风里动荡,像一条起舞的黑蛇。
南京街道 夜/外
一个日本餐馆招牌下,挂着日本式灯笼。
孟繁明走过来,看了一眼招牌,进了餐馆的门。
日本餐馆 夜/内
草席上摆着日本矮桌,主人位置上坐着黑岩。
孟繁明被一个日本跑堂引进来,黑岩向孟点头致意。
孟脱下鞋子,换上跑堂给他拿来的日本木屐,别别扭扭地穿上,坐到了黑岩的左边。
跑堂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十几个小碟子,每个小碟子里面装着少得可怜的小菜,呈现着日本式的经济和繁文缛节。跑堂最后摆到桌上的是一壶清酒、两个酒杯。
对面的房间里,几个日本军官在对面吵吵闹闹地吃喝。
黑岩:(对跑堂) (日语) 去,请他们到远一点的房间去。
跑堂鞠着躬退下去。
黑岩:(英文) 你看,日本的餐馆已经恢复了,许多商店也恢复做生意了。这就是日本式的效率。
孟繁明不置可否。
对面房间的军官们一个个走出,又一个个走到黑岩的桌前,点头致歉或致意,然后又一个个走开。
跑堂为两人斟酒。
孟繁明:(英文) 对不起,我不喝酒。
黑岩:(英文) 我也不喝。不过,据说酒能使拘谨的人松弛。我和你,都有点拘谨,(他微微一笑) 不是吗?喝点吧。这么冷又这么潮湿的南京。
孟繁明轻轻点头,表示谢意。
黑岩:(英文) 你写的恢复南京市容的施工报告,我已经读过了。一下子需要这么多水泥,恐怕非常困难。能不能请你再做一次计算。
孟繁明:(英文) 我已经算了好几次,做了好几次减法,绝对不能低于五十万吨。
黑岩:(英文) 我要请你再计算一次。这比从日本国内调运清酒难多了,日军得不到任何合作。所以你一定要减去一些水泥的用量。
孟繁明:(英文) 没办法,城市的毁坏实在太浩大了,而且日军还在继续毁坏。要尽早地恢复市容,给你们的民间观光团留下好印象,恐怕首先要让日军停止毁坏。
黑岩:(英文) 我不得不承认你有道理。不过,水泥我最多能解决三分之一。
孟繁明不语,喝了一口酒。
黑岩:(英文) 我还会继续去调运水泥,如果在十二月底,只能有这三分之一的水泥,你觉得有没有别的选择?
孟繁明:(沉吟片刻) (英文) 别的选择……很困难。
黑岩和孟两人避开目光对视,都明白陷入了僵局。
黑岩:(端起酒杯) (英文) 来,干杯。
两人碰杯,干尽杯中酒。
孟繁明:(英文) 我拜托您的事,您开始操办了吗?
黑岩从口袋掏出两张纸,放在桌上。
孟繁明迫不及待地将纸展开,是两张通行证。
黑岩:(英文) 我尽力了。
孟繁明:(英文) 就两张?
黑岩:(英文) 这不是我部门的事,是日军治安部门的事,所以得到这两张,已经是很费周折了。知足吧。
孟繁明:(英文) 可是我女儿一定要我尽量多带几个同学走!……
黑岩:(英文) 她可以带一个和她最要好的同学走。(笑笑) 依我看,女孩子在一起,最好不超过两个,三个人就很难弄。
孟繁明正要伸手拿那两张通行证,黑岩却把它们轻轻按住。
黑岩:(英文) 那水泥的事……
孟繁明:(英文) 我再仔细算一次,争取减少水泥的用量。
黑岩:(英文) 听说你和无锡水泥厂很熟,他们贮藏了一种战备用的速干水泥,但是没人知道藏在哪里……
孟繁明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黑岩:(英文) 假如你能弄到无锡的水泥,我也许可以再去为你活动活动,争取多弄几张通行证……
南京街道 夜/外
黑岩和孟繁明走出餐馆,身后跟着三四个警卫和勤务兵。
黑岩:(转向孟) (英文) 需要我的车送你一段吗?
孟繁明:(英文) 谢谢,不需要了。谢谢晚餐和美酒。
黑岩看着孟繁明转身走进没有路灯、却仍然到处在焚烧的城市。
便衣从餐馆里出来.
黑岩:(日语) 这可是一石二鸟的好事。你去吧,今晚你一定会找到他女儿和她同学的藏身之处。
教堂/大门 夜/外
门铃打响。
陈乔治恐惧地跑出来,手里的电筒都没敢打开。
他接近大门的时候,放轻了脚步,然后趴到地上,打算从门缝往外看,就在此时,不速之客出声音了。
孟繁明:(画外音) 是乔治吗?
教堂/大门 夜/外
孟繁明的姿势跟陈乔治一模一样,肚皮贴地,趴得如同巨蜥。从门下的横缝,能看见陈乔治的被月光甩过来的影子。
我是孟书娟的父亲。
孟繁明从地上爬起来,使劲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马路对面的一根电线杆后面,露出便衣的脸。
陈乔治:(画外音) 孟先生,你有什么事吗?太晚了,都睡了。
孟繁明:那这样吧:请你把书娟叫出来,我有要紧话跟她说。
陈乔治:(画外音) 你等一下。
教堂/院子 夜/外
陈乔治飞快地向厨房跑去。
南京街道 夜/外
戴涛和徐小愚机警地沿着墙壁的暗影向前走。
教堂的钟楼在一百多米之外比白天显得庞然巍然。
戴涛:(轻声地) 我先到巷子口看一下。你别动。
徐小愚点点头。
南京街道/教堂对面的巷 夜/外
戴涛贴着墙壁,朝教堂的方向看去,突然看见一个黑影躲在电线杆后面。
教堂/的大门口,站着不断踱步取暖的孟繁明。
戴涛立刻缩回身。
教堂/大门 夜/外
陈乔治和书娟跑到大门后,喘着粗气。
书娟:爸爸!
教堂/大门 外/马路对面的电线杆后 夜/外
便衣听见了书娟的叫喊,兴奋地瞪大眼睛。
教堂/大门 夜/外
孟繁明被女儿的一声呼唤弄得百感交集。
书娟:(画外音) 爸爸!你在那儿吗?
孟繁明:在……好久没听你叫爸爸了!你好吗?
书娟:(画外音) 还好。
教堂/大门 夜/外
书娟:通行证弄到了?
孟繁明:(画外音) 弄到了。
书娟开心地笑了,这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由衷高兴的笑。
教堂/大门 夜/外
孟繁明:你把东西准备好,我明天想办法弄一部车来接你走。夜里走不安全。
教堂/大门 夜/外
书娟:就接我一个人?
孟繁明:(画外音) 你可以挑选一个最要好的同学。
书娟沉默着。
教堂/大门 夜/外
孟繁明:救出一个是一个。我会继续想办法,争取多带几个同学过江去。(他急得拍了拍铁门) 娟娟,听见没有?
书娟:(画外音) (低沉地) ……听见了。
孟繁明:明天下午,等着我。
书娟:嗯。
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
快要熔尽的蜡烛照着法比空了的酒瓶。
法比吃力地睁开眼睛,吃力地回想自己身在何处。猛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起来,披上衣服就去开门。
教堂/大门 夜/外
孟繁明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包:爸爸给你弄到了你最爱吃的肉松,接着!
教堂/大门内 夜/外
纸包从大门上面飞过来,被陈乔治接住。
孟繁明:(画外音) 奶酪是给英格曼神父的!
教堂/对面的街道 夜/外
戴涛盯着便衣跟在孟繁明身后进入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