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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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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总部 日/外

一双手在打字机键盘上敲打:The Japanese claimed that there at least 20,000 Chinese former soldiers still in the Zone...That means every able-bodied male between the age od 18 and 50 that is now in the city...

随着纸面上打出的英文句子出现中文字幕:日方认为,至少还有两万中国士兵藏在安全区,这就是说,每一个具有活动能力的从十八岁到五十岁的男性都是他们的搜捕对象。因此他们对安全区的搜查和骚扰只会加紧,不会停止。

镜头摇起:侧影打字者是费池。

费池:(画外音) (英文) 这种说辞给日方提供了永久性借口,在任何时间进入安全区,随意抓人和杀人,掳掠妇女。

曾经的藏玉楼/发报室 日/内

另一只也在敲打键盘的手——这是一只发报员的手。滴滴答答的声音停下来,日本发报员扭过头。

镜头上摇:黑岩正在发报员旁边踱步,一面口授电文:(日语) 因为南京市民的极端的敌意和戒备,粮食一直是中国首都陷落之后最严重的问题,也是日军目前难以恪守纪律的原因。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食不果腹的士兵的纪律。再则,因为南京女性的极端不合作,日军目前的强迫性性行为比较频繁,这才激起南京少数西方人士的苛责,认为日军缺乏纪律,行为粗野……嗯,为解决这个问题,以目前日军在南京的人数计算,至少需要三至五千女性。

上海/美国记者寓所 日/内

美国记者在阅读费池的信——

拉贝:(画外音) (英文) 并且日军对于平民的抢劫是完全无情的,他们从最穷困的人手里抢走哪怕是他们最后一口粮食,最后一个硬币,最后一块御寒的被服。他们不能抢到手带走的,往往付之一炬。

美国记者噌地站起身,奔出门,奔下楼梯……

进入一间亭子间。

亭子间/油印机 日/内

蘸着油墨的滚筒向墨盘压下,滚动……

费池的声音继续:(英文) 我们预先计划的在两国交战期间为平民提供的一周庇护,现在看来是过分乐观了。这个不安全的安全区到底要在食物严重短缺、条件恶劣的状况下支撑多久,看来还遥遥无期……

上海/美国会馆 日/内

长长的吧台上坐着议论纷纷的西方人,很多人在读油印的拉贝的来信。

人们对于这样的信息表示震惊。

中年美国人:(英文) 这是我们认识的日本人吗?

英国老人:(英文) 也许地球上有两个日本,只能这样认为,不是吗?

法国青年:(英文) 一个在本土上过分压抑的民族,就会到别人的领土上发泄野性。

英国老头:(英文) 日本人不是第一次发泄这种野性了,1894年甲午战争以后,他们占领旅顺,就屠杀了旅顺全城的人,旅顺六万人口,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没有幸免的。二十世纪的人还会如此发泄兽性,足以震惊全世界的人类学学者了吧?

中年美国人:(英文) 我看它远远超过了人类行为学研究,可以进入动物学研究范畴了。

发报室 凌晨/内

滴滴答答的发报声。

日本兵发报员的手摁在发报机键钮上。

黑岩仍然在踱步,一面口述电文——

黑岩:(日语) 圣诞节后,各西方诸国的使节或商务代表会回到南京,因此,为了使军队恢复纪律,维持士气,当务之急是要为官兵提供足够的性服务……

清晨的天空 清晨/外

滴滴答答的发报声……

随着声音,黑岩的电文升起中文字幕:在最短时间内,在南京当地和附近的乡村征收三千到五千女性,年龄限制可以更具伸缩性,十三四岁到四十岁……

一对鸽子翱翔在清晨的天空,渐渐落在教堂的钟楼上。

教堂/地窖 清晨/内

一个女孩的身影坐在透气孔前,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头发。她的头发在青灰的晨光里发出乌亮的光。

她慢慢在发根处扎上长长一截红头绳。

玉墨醒来,辨认出这个梳头的身影是王小妹:(压低声音) 小妹,这么早就起来了?

王小妹回过头,微笑了一下。

玉墨欣赏地看着小姑娘仔细地编起辫子。

教堂/大厅 清晨/内

王小妹的脚怯生生地走进教堂大厅侧门。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清晨的大厅显得过于神圣,甚至有些阴森,高大得不近人情。那种庄严肃穆几乎使这个乡下小姑娘恐惧。

她走到圣母和圣婴的塑像前,凝视着,渐渐地,一双乌黑蒙昧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光亮。

她慢慢离开圣母和圣婴,向大厅后面走去,一路走,一路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圣母和圣婴……

教堂/大厅/楼梯 清晨/内

小妹的脚试探着踏上楼梯。她让我们想起一只好奇而胆怯的小猫,在无人之境冒险。

教堂/钟楼内/外 清晨/内

小妹踏上最高一层台阶,喘息着停住脚。从不规则的砖石缝隙里,能够看到清晨的天空。一对鸽子翱翔盘旋……

小妹又迈出几步,走到外面,眼睛追踪着鸽子。

她似乎累了,靠着坍塌的砖石坐下来,从衣服下面拿出那盒糖果。

小妹的手剥开一颗糖果,又是那样战战兢兢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孩子气的幸福顿时出现在她脸上。

她把糖果整个地放进嘴里,生怕咬破它,但还是忍不住咬碎了,糖果在牙齿间发出咔嚓一声……

闪回:一把刺刀插入稻草垛,扎在一具肉体上,鲜血溅起,又是一把刺刀刺过来,一群女孩子们缩成一团,随着每一刺刀集体抽搐……

小妹又剥开美丽的糖纸,将糖果放进嘴里,使劲咬下去……

闪回。小妹的主观视角:篝火衬映下,一双双粗野的手撕扯着她身上的棉衣,几乎要生吞活剥她……

小妹的脚下,好几张糖纸在第一缕朝阳里显得那么剔透晶莹……

小妹的手再次剥开一张糖纸。

火光熊熊,一双双野蛮的手撕下她的衣服,裤子,棉絮和布条在风里飘零……

最后一颗糖果被小妹剥出来,赤裸裸地搁在她的手心上。

(以上的闪回镜头是王浦生当时的视觉未能看到的。)

教堂/院子 日/外

玉墨从厨房里匆匆走出,迎面看见从大厅侧门出来的法比:你看见小妹了吗?

法比:没有。怎么了?

玉墨:她一清早就起来,从地窖出去了。

法比:会不会去找她哥哥了?

玉墨:我去看看。

法比看着她如此紧张,也莫名地跟着紧张起来。

玉墨向厨房后面走去。法比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教堂/厨房后面 日/外

玉墨轻轻叫喊着走来:浦生!……浦生!

柴草房的窗口,伸出浦生的头。

玉墨:小妹在你这儿吗?

浦生摇摇头。

法比此刻也出现在厨房拐角。

柴草房的门开了,戴涛和李全有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

戴涛:怎么了?

玉墨心神不宁,却又不愿意惊动众人:没事,我就是有点不放心。小妹的伤刚见好,我怕她受风寒什么的。养这点元气不容易。那我再去大厅找找看。

教堂/院子 日/外

女学生们在圣经工场门口的阴沟边蹲成一排,同时刷牙,洗脸。她们一看就是那种过惯了集体生活的孩子,一旦生活建立起一点规律,大家马上就自觉遵守这个规律。

一阵风吹来,从天空飞起两张美丽的玻璃糖纸,被清晨的阳光照透,让人第一眼看不出它们是什么,只觉得它们美得超越现实。

书娟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两张迎风飞舞的糖纸的。她带着满嘴牙膏泡,仰起头,用两只手比画出一个取景框——这动作她已经久违了。

她的取景框追随着一张飞得特别高的糖纸。初升的太阳从那剔透的图案和色彩里照射过来……

其他同学也注意到这个奇特景观了,全都慢慢站起来,看着天上飞舞的玻璃纸,忽高忽低,如同有了灵性和生命。

刘安娜:(指着飞远的一张糖纸) 我喜欢那张!

女学生丁:(指着飞得近的一张) 这张好看!

女学生丁:快落下快落下!

书娟的“取景框”还是锁定在一高一低两张糖纸上,精灵一样无忧无虑,她如同自语一样轻声反驳女学生丁:(心声) 千万别落下来!落到这里面来有什么好?……跟我们一样,飞都飞不出去了……

糖纸似乎听到了书娟心里的话,乘风向高处远处飞去……

教堂/后院 日/外

玉墨和法比巡视着任何出逃的痕迹。那个涵洞周围还残存着积雪,积雪上并没有足迹:这孩子能到哪里去呢?

法比凝视着那片积雪,似乎在上面搜寻答案。

教堂/院子 日/外

又有两张糖纸从钟楼上飞起,像一对微型风筝,乘驾着冬天的风和阳光,飞得越来越高。

女学生们现在都被飞舞的糖纸给吸引了,如同观赏风筝比赛。

玉墨和法比匆匆走来。

法比:你们怎么在外面待着,还不回到地窖里去!

玉墨注意到女孩子们的目光,也跟着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天上飞舞的“微型风筝”……

刘安娜:书娟,是你给小妹的糖果,对吧?

书娟着迷地看着漫天飞舞的糖纸,没有说话。

玉墨目光跟随着糖纸,意识到什么,如释重负地一笑。

玉墨:小妹去那儿了。

法比:去哪儿了?

教堂/钟楼/楼顶 日/外

不规则的空间里到处撒满五彩的糖纸,有的糖纸被卡在砖头缝里,有的蜷缩在碎石下面……

教堂/大厅/楼梯 日/内

女学生们兴高采烈地沿着楼梯往上跑去。

教堂/钟楼 日/内/外

女学生们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眼睛恐惧地睁大了。

迎向她们的是一双悬吊在空中的女孩子的脚,穿着粉红色绣花鞋。

她脚下,一张美丽的糖纸被残留的糖粘在碎砖上,欲飞不能地挣扎着,像一只垂死的蝴蝶……

玉墨和法比此刻也赶到了。

玉墨只看了一眼小妹的脚,就垂下了眼睛。

人们一刹那成了塑像,没有声息,没有动作。

法比第一个反应过来,对女学生们轻声呵斥:别傻在这里了,下楼去吧。

女学生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离去了,书娟仍然仰着脸,看着小妹被风吹起的辫梢,上面那么精心地系着一个红毛线的蝴蝶结。

法比:(对书娟) 你也快走。把浦生叫来。

书娟慢慢地转身,用手背抹了一把从鼻孔慢慢渗出的一滴血。

玉墨注视到书娟的这个举动。

教堂/钟楼 日/外

似乎是从悬吊在钟绳上的小妹的视角,看着地狱般的城市景观:焦土连着残墙,倒塌的电线杆,烧死的树木,空无人际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焚烧的房屋,蓝色的天空被黑烟污染……

也似乎是从小妹的视角看到楼下,书娟狂奔出教堂大厅侧门,穿过院子,向厨房后面奔去……

教堂/院子 日/外

浦生疯了一样踉跄地跑过院子,跑进大厅……

教堂/大厅/楼梯 日/内

脸色惨白的浦生张着没有血色的嘴唇从楼梯上爬上来……

教堂/钟楼 日/外

玉墨托起小妹的双脚,由法比把小妹降落下来。

风把那张粘住的糖纸吹起,释放了它,它玲珑剔透、浑身彩幻地向远方飞去。

教堂/后院 日/外

在女学生甲的新坟旁边,又增加了一座新坟。

站在新坟前面的是王浦生和豆蔻。

豆蔻:走吧,都走了。

浦生没有听见似的,默默地看着新坟前一块木头墓碑,上面系着一根鲜红的头绳。

豆蔻:天又阴了,站在这儿会受凉的。

浦生还是没听见似的。

豆蔻掏出自己的手绢,要给浦生擦脸……

浦生:别擦,我没哭。

豆蔻却呜地一声哭起来:你哭啊!哭出来就好了!不哭要憋出病的!……

浦生还是那么站着,跟一根木头桩子似的。

豆蔻轻轻捶打着他的背,一面号啕:你怎么不哭呢?!不哭要坏事的!……你就一个妹妹,她走了你哭啊,你的心里搁的是生铁啊?哭啊!你要憋死你自己呀!人不哭会憋疯的!

浦生看看她,忍着伤痛,慢慢把自己放到地上的一堆新土上,坐下来,十六岁的人,眼神有六十岁了。

浦生: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告诉她,爹妈和哥哥姐姐都……都给小日本鬼子杀死了。她要是不晓得,恐怕会活下去……

豆蔻捂住脸,呜呜地哭着,一会儿又抬起头,很响地擤了一把鼻涕。

教堂/柴草房 傍晚/内

琵琶弹奏有一搭无一搭,非常悲凉。

豆蔻也老成了许多,一人暗自神伤或若有所思地弹奏着琵琶。

玉箫在给戴涛换药。

浦生躺在豆蔻身后的铺位上,眼睛呆望着天花板。

戴涛一面接受换药,一面扭着头看李全有自己用纸牌通关。

玉墨坐在靠窗的地方,借着窗外来的光线做针线。

气氛闷得令人窒息。

玉墨:这才几天啊,后院就添了两座坟了。

戴涛看她一眼,又转向李全有的纸牌:你这玩的是什么?

李全有:我们四川老家用这个算命。

戴涛:你想算什么?

李全有:(一笑) 算算后院下一个坟头是哪个的。

戴涛:算出来了?

李全有:(又是一笑) 天机不可泄露。

玉箫:哎哟,豆蔻,你换个调子弹弹啊,听得让人想哭!

豆蔻:三根弦都断了,就剩这一根弦,能弹出调子就不错了!你来弹弹看!

玉墨:(一笑) 听上去跟瞎子要饭弹的一样。

豆蔻不理她们,转过脸对浦生说话:瞎子要饭就瞎子要饭。以后呢,我弹琵琶,你拿个棍子打狗,我俩要饭去。

玉墨:豆蔻,你要跟浦生过家家了?

豆蔻眼里出现一道闪光。

教堂/地窖 傍晚/内

豆蔻把一个绸缎小口袋拿出来,从里面倒出五个光洋和一些零钱,数点着。

红绫:哎哟,豆蔻盘点浮财啊?怕哪个偷你钱了是不是?

豆蔻看看她,不说话,她眼里是那种“大主意已定,不跟你一般见识”的神色。

教堂/地窖 夜/内

女学生们已经开始做入寝的准备:她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挂在衣架上,然后把衣架挂在牵拉帘子的绳子上。

教堂/地窖 夜/内

豆蔻躺下来,眼睛正好看见一件深蓝水手校服垂挂在她的上方,她眼睛里闪出羡慕。

教堂/地窖 夜/内

一个人影从地铺上爬起,大致能分辨出那是豆蔻。

她轻手轻脚地开始穿衣:她穿衣穿得很奇怪,把长长短短和所有的衣服一层层都套在身上……

她又轻轻卷起自己的铺盖,抱起来。

教堂/后院 夜/外

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豆蔻背着铺盖卷,小跑着来到后院,看见一个缩头抱颈的身影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豆蔻:(小声地) 浦生!

浦生回过头:(小声地) 王小珍和徐小愚就是从这里钻出去的?

他指着墙根下那个涵洞。

豆蔻:(小声地) 啊。

浦生:你看,现在钻不出去了!

豆蔻:怎么钻不出去了呢?

两人弯下腰,浦生擦亮一根火柴,照着涵洞内,洞内大半都结在冰里。

浦生:下了一场大雪,雪水把洞灌满了,现在水又冻住了!

豆蔻失望地慢慢站起来。

浦生:怎么办?

豆蔻:跟我来!

教堂/院子 夜/外

豆蔻把一把长椅靠着围墙竖起来,然后踩着长椅靠背上的格子攀登……

浦生在围墙下面扶着长椅。

豆蔻:浦生扶稳了!

浦生:嗯!

豆蔻跨骑在围墙顶上,趴下身来,一手扶住竖起的长椅的一端。

几个日本巡逻兵从路口过来。豆蔻一下子在围墙顶上伏下身子。

豆蔻:(小声地) 浦生,别动!

浦生:啊?

豆蔻:(更加小声) 别出声!小日本过来了!

浦生担忧地两眼发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趴在墙头上的小小身影。

豆蔻的眼睛盯着日本兵:他们一边走,一边打开手电筒向四周乱晃。除了日本兵的手电筒,远近都有被焚烧的房屋,因此动荡不定的光亮不时晃到豆蔻脸上、身上。

浦生:(小声地) 你下来吧……

豆蔻不敢出声,把脸和头都埋下去。

手电筒的光柱从她身上一晃而过。

日本兵的脚步声从街上过去,渐渐远了,豆蔻抬起头,向他们远去的背影张望着,从她眼睛里都能看出她心跳得有多快。

豆蔻:(对围墙下轻声而急促地) 快上,我给你扶着呢!

浦生顺着长椅爬上来,豆蔻几乎是脚在上、手在下地拉住长椅靠背的一端,吃力得脸都变形了。

浦生终于也跨骑到围墙上:我们还走吗?

豆蔻:走!刚才那一关,不是过去了吗?

她骑着墙头,往一棵树跟前挪动。浦生跟着她挪。

豆蔻:放机灵点,肯定能躲过小日本。我听人说,小日本都是夜盲眼……

浦生:什么叫夜盲眼?

两人就那样骑在墙头上,边挪边聊。

豆蔻:就是一到天黑他们就看不见!要不然刚才他们怎么没看见我?打着那么大的电灯笼,都跟瞎子似的!再说,我七岁就到南京了,我们藏玉楼哪个姐姐有了相好,要送信什么的,都派我的差,哪个姐姐想吃哪家的点心,也叫我去买,南京的小巷子大马路我都认得,小日本就是看见我们了,跟在屁股后面撵,我保证一个圈子就把他们转昏头!

浦生:碰到小日本,我就跟他拼,为我妹妹和我全家人报仇!

豆蔻:(老三老四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跟我找个地方先住下来,把伤养好,把身体将息好,再报仇。

浦生:那我们吃什么?

豆蔻:(自负地) 你发什么愁?我有钱!我过生日每个姐姐都给个一块五毛的,攒到现在,都攒了五块大洋了!够我俩吃几个月的阳春面了!你就安心养伤吧!

浦生:五块大洋?我还没见过那么多大洋呢!

豆蔻:等打完了仗,我们到你家去,一块种田。

浦生:我家没田。田是我爸租来种的。

豆蔻:那我们……我们就跑码头,你拉场子,我弹琴卖唱阿好?

浦生:我会弹棉花!弹棉花也能赚钱!你弹琵琶,我弹棉花,再盖间草房住,等我们钱攒多了,就把草房盖成三间大瓦房!

两人骑在墙头上聊着他们的幸福前景,几乎忘了现实。

豆蔻:你才会过日子呢!一有钱就盖瓦房?先把钱存着,住几年草房怕什么?

浦生憨憨地笑笑。

浦生:随你。

她已经挪到那棵树旁边,斜着身体够着树枝,抓住树枝,荡秋千一样荡过去,然后顺着树干滑下去。

浦生却因为伤痛,怎样也够不着树枝。最后他转过脸,双手钩住墙头,双脚沿着墙体悬吊下去。

豆蔻看见他的双脚离地面还有一米高,他却一松手落到墙下,往地上翻滚了一下,就一动不动了。

豆蔻:(惊吓地) 浦生!……

她凑过来,看见浦生眼睛微闭,嘴唇颤抖,两手护在左肋,双膝向腹部蜷起,如同一条受了伤害的小虫。

豆蔻:浦生!……浦生!……

浦生:疼……

豆蔻:来,我背你走!

浦生又翻过身,成了嘴啃泥的姿势,膝盖跪地,双手仍然护住左肋:你……哪背得动我……

豆蔻:(看看墙壁) 那……那我们回去吧?……

浦生:怎么回去?……回不去了……出来了,就不回去了……

他一咬牙,坐了起来,然后颤颤巍巍地撑着地,站立起来。

浦生:……我们不是说好……我弹棉花……你弹琵琶吗?

豆蔻搀扶他。

这对少男少女向马路一头走去,向未知走去。

远处的火光映照在天上,又似乎从天上反射到他们身上,他们那么年轻,又那么弱小,已经开始相濡以沫了。

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日/内

黑岩:(对着电话) ……请转告大使先生,南京的市容还在恢复中,尸体的清理也远远没有结束,请他尽一切努力,阻拦从华盛顿回南京的美国外交人员和商务人员,尤其是媒体人士。……我不知道具体的办法,或许可以用各种借口拖延他们来中国的签证。目前南京的状况假如被这些爱生事的美国人看见,不仅对日本军方的声誉,就是对整个日本国,对天皇陛下都会带来极大的损害!……请亲王阁下放心,我这边一定会在一周之内把全部尸体处理完毕。

曾经的藏玉楼/楼梯 夜/内

几个日本兵带着得贵和翻译走上楼梯。

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夜/内

日本兵们把得贵带进门。

黑岩:(对翻译) 问他,他把逃亡的中国战俘送进那个教堂的时候,有没有在教堂里看到女人?

得贵专注热切的脸朝着黑岩,如同一个正被训练的动物迫切地想要懂得训练师的意思。

翻译把黑岩的意思简单翻给他,同时加了一句自己的话:日本兵到处在找女人糟蹋。他问你,美国教堂里可藏了女人?

得贵:(对黑岩) 好像有女人!

翻译:你的良心全都拉屎拉出去了。(他转向黑岩) (日语) 好像有。

黑岩:(日语) 是女人,还是女孩子?

翻译:(干巴巴地) 问你,是女人还是小姑娘。

得贵:(胆怯而阿谀地一笑) 那天是夜里,天黑,看不见!

翻译:(微笑着) (中文) 看不见?你妹妹就在里头!(转向黑岩) (日语) 他说天黑,看不清。

黑岩转过脸,把脊梁朝着众人,脸朝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的相片,向身后摆了摆手。

日本兵们把得贵带了出去。

曾经的藏玉楼/楼下客厅 夜/内

黑岩匆匆地从楼梯上下来,军曹和日本小兵一块站起,立正。

黑岩走到日本小兵面前,拍拍他的肩膀。

黑岩:(日语) 还害怕吗?

日本小兵:(又是一个标准的僵直的立正) (日语) 不害怕!

黑岩:(日语) 好!看上去像个士兵了!怎么样?有没有给我侦探到新的消息?

军曹:(日语) 我们在教堂附近增设了巡逻哨,没有发现女性出入教堂。

黑岩:(日语) 附近的房舍有没有彻底搜查?

军曹:(日语) 教堂附近没被毁坏的房舍我们都搜查了,没有发现任何女学生的行迹。

黑岩沉吟着。

军曹:(日语) 不如再进入教堂彻底搜查一次。

黑岩:(日语) 你们对于中国还是很无知。中国古老的贞洁观影响中国女性几千年,前几天在安全区捕获的那批女大学生,其中两个在路途上就跳车自杀了。要是你们进入教堂搜索,首先那些女中学生就可能经不住那样的惊吓,在惊吓中她们也许会采取极端的自残行为,拼个鱼死网破,那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日军准备建立第一批慰安妇所,准备用这些处女做隆重的开业典礼。你们知道,在日本一个处女是很昂贵的。所以获得这些女学生,只能靠诱劝。一个十三四五岁的处女,好比鲜美的河豚,假如把一盘昂贵的河豚放在尊贵的客人面前,那河豚突然咬人一口,多么倒胃口,是不是?

军曹:(又一个响亮的立正,同时大声回答) 是!

黑岩:(日语) 中国词源中对于牺牲注解为,色纯为牺,体全为牲。你们绝对不得盲动,既要保存女学生的色纯,又要保护她们的体全。这样,把她们奉献到我们帝国的功臣面前,才是最好的牺牲。听懂了?

军曹和日本小兵:(立正,大声地) 是!

教堂/厨房 清晨/外

玉墨和玉笙、玉箫、秋水等人在紧张地议论着。

玉笙:这小不是东西的,把我一件皮马甲也穿走了!

秋水:我当时要是留个心眼,就该晓得她动的什么心思!两顿饭她都没吃,把馒头洋山芋都包在手巾里,揣在身上,问她怎么不吃饭,她说肚子不舒服!

玉墨:她跟我要了半个馒头,我把一个馒头都给她了。我哪知道那是她在存干粮上路呢!

红绫:她还讲要买我的馒头的,我就没理她。我呆呀?这年头,有钱也买不来肚子饱啊!

法比气喘吁吁地进来,后面跟着陈乔治。

法比:豆蔻什么时候走的?

玉墨:总是夜里走的,比贼还贼,谁都没听见。

戴涛和李全有也进来了。

戴涛:浦生是夜里一点起来的。蜡烛吹熄了好久,他还坐在被窝里不睡。我一觉睡醒,他还坐在那里。后来他出门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手表,刚一点过。我还以为他出去解手呢,没多想,又睡着了。

李全有:浦生也把昨天的午饭跟晚饭都省了一半下来。

法比:好了,天大的好事情,从今以后粮食又富裕出两份来。

玉墨:(愤怒地) 好一口风凉话!他们这样跑出去,就是九死一生,你晓得吗?!

法比:不会,怎么会九死一生呢?

玉墨:当然……

书娟睡眼惺忪地从地窖探出脸。

法比:(凶狠地打断她) 他们这么跑出去,有十个死十个,半个都逃不了!自找死,别人有什么办法?

玉墨:你巴不得他们死,你巴不得我们都死!从我们进来你就多着我们!说不定那时候你就巴望我们都死掉!你不就心疼我们吃你那一口食吗?只要我赵玉墨这次大难不死,你只当是在我这儿放了印子钱,我利滚利地还你!你就把我们姐妹这点伙食账好好记下来!我们会还你!你们一个个都给我作证,(她泼辣地指着戴涛、乔治、李全有) 我不还清他我就跟他姓!

法比吃惊地看着她。玉墨一副刁蛮模样,步步挺进,似乎下一步就是拿头来撞你了。

偶然能见到玉墨如此火辣的一面,法比既反感又迷恋。

戴涛也为此刻的玉墨惊艳。

女学生们似乎也被这里的争吵惊动了,议论纷纷地从地窖里上来。

书娟仔细端详着一个不同的玉墨。

玉墨:(眼泪漫上来) 豆蔻七岁进了藏玉楼,是我一手带大的,她这一走,我们八九年的姐妹缘分……

玉墨说不下去了。

徐小愚:法比,豆蔻去哪里了?

法比摇摇头。

徐小愚:你去找她呀!

法比和其他人都愣了,看着这个女孩。

徐小愚:她还欠我一条裙子呢!

人们更一头雾水了。

徐小愚:我的裙子破了,豆蔻说她给我补,现在她跑了,我的裙子也跑了。

弃屋 日/内

豆蔻对着一面小镜子剪头发……

豆蔻脱下一层层长长短短的衣服:大衣、羊皮马甲、夹旗袍……

弃屋 日/内

豆蔻:……还没到,还没到……好了!

王浦生的眼睛被豆蔻的手蒙住,被带到一个门口,豆蔻放开手,浦生看到一个破桌子上放了一个豁口的碗,里面搁着两个馒头。

豆蔻:(戏腔戏调地) 请官人入席。

浦生一回头,见到一个完全不同的豆蔻——齐耳短发,齐眉刘海,身上是一件深蓝色呢子校服,翻着带白杠的水手领。那是徐小愚的校服。

豆蔻: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做女学生!

浦生惊喜地看着她。

豆蔻:我妈活着的时候老说,等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就送我上学堂。后来淮河发大水,把我妈冲跑了,把小学校也冲跑了。

浦生同情地看着她,不过豆蔻没有太多的悲伤,把一个馒头递给浦生,自己拿起另一个馒头,刚要咬,又掰下一半,递给浦生。

两人甜甜地一笑。

王浦生:我不饿,你吃吧。

豆蔻:你是怕吃完这两个馒头就没了,是吧?

豆蔻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个绸缎口袋,掏出里面所有的宝贝。

豆蔻:你看,我们有钱,能买粮食,买鸡蛋,买……有钱什么都能买!

弃屋/二楼 日/内

豆蔻背着铺盖卷,拉着浦生,探险一般顺着楼梯爬上楼,发现楼上并没有屋顶,只有垮塌的梁柱,有的被烧得只剩一小截了。

豆蔻:你到那里歇着,我来收拾房间。

浦生被她推到一个角落,按在一个倒下的柱子上坐下来。

豆蔻四周看了一眼,决定把家安在塌下的屋顶形成的夹角里。

弃屋/二楼/屋顶形成的角落 日/内

这个角落就是戴涛和徐小愚曾经躲藏的地方。屋顶和一片残墙形成了一个庵棚的形状,里面有两米见方的空间。

豆蔻迈步进来,把铺盖抖开,铺在地上。

豆蔻转身伸出头,对浦生招呼着:唉,弹棉花的,来做生意!

浦生慢慢站起,好奇地走过来。

豆蔻笑嘻嘻地把浦生迎进来:先生请坐啊。

王浦生:你不冷啊?

豆蔻:你冷啊?来!

她拉起浦生的手,一撩自己上衣就把浦生的手揣进怀里。

豆蔻:这下暖和了吧?

浦生脸红了,把脸别开。

豆蔻:我小时候,手上长的都是冻疮,我姐姐就这样给我焐手。

王浦生:你姐姐现在在哪里?

豆蔻:她也给淮河卷跑了。

浦生把手拿出来,轻轻抚开豆蔻额上剪得残缺不齐的刘海,怜爱地看着她。

豆蔻噘起嘴唇,在浦生嘴上亲了一下。浦生也噘起嘴,在豆蔻额上亲了一下,两人都亲得不得法,憨态可掬,如同一对小狗。

孟家/后院 日/外

孟繁明正在花坛里挖掘着什么。

渐渐地,泥土里露出一点稻草。他扔下铁锹,开始用手抠地,慢慢抠出一个巨大的古董花瓶。

孟家/客厅 日/内

孟繁明将花瓶放倒,再将它滚到一块旧毯子上,然后用绳子开始捆扎。

他忙得一身土一脸汗,总算把花瓶包起来。

在他做这一系列动作时,我们观察到孟家已经不再是先前的样子,房内已经空空荡荡,显然遭到过洗劫,可以想见,这个花瓶如果不埋起来,也在劫难逃。

日本商行 日/内

一个穿戴讲究的日本男人拿着一把放大镜,在鉴定孟繁明的花瓶。

孟繁明:(日语) 这是我祖父留下的家传文物。

日本男人只管鸡蛋里挑骨头地看着。

孟繁明不耐烦地站到一边,脸转向窗外。

日本男人:(日语) 你开个价钱吧。

孟繁明:(日语) 我不卖。只要你有食品,我就跟你换。

日本男人:(日语) 什么食品?

孟繁明:(日语) 什么食品都行。鸡蛋,肉罐头,猪油……

日本男人:(日语) 我这里有几箱日本的鱼罐头和奶粉。奶粉是我自己喝的。

孟繁明:(犹豫了一下) (日语) 也行。不过我一定要鸡蛋。哪怕几个鸡蛋都行。

南京小巷 日/外

穿着神父教袍的法比快步行走在巷子里。不远处发出几声枪响,他灵活地跳到一棵烧焦的树后面。等他发现枪不是冲他响的,他才又东张西望地出来。

一个丁字路口,拐过来一队日本兵,整齐地操步前进。法比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似乎在一秒钟内有掉头往回跑的欲望,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迎面走上去。

法比和那一队日本兵越走越近,每一秒钟法比都有欲望逃跑,但每次都克服了。

日本兵一个个地从法比身边走过。

日本兵的步伐被法比恐惧的心理错觉放大了若干倍……

慢镜头:法比和一个个日本兵擦肩而过,日本兵帽子上的飘带耍弄他一样擦过他的耳鬓,他感到这一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窄、这么长又这么曲折的巷子,就像一只孤身小兽和庞大的狮群擦肩而过一样。

等到最后一个日本兵过去,法比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他回过头,看着走在最后的日本兵,那个跟他有过交道的军曹。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拉贝办公室 日/内

法比走进洞开着的门,看见靠墙的椅子上坐满等待接见的中外人士。一个孕妇领着一个三岁的孩子,也坐在那里等待。

拉贝正在接电话,法比往门口退了点。

拉贝:(火冒三丈地) 绝对不行!自己发的蘑菇万一引起食物中毒,谁来负这个责任?!即便食品严重匮乏,也绝对不能吃污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已经用那种蘑菇烧了汤?谁让他们烧的?告诉他们,全部倒掉,烧好的汤也必须全部倒掉!!不准任何人私自食用!日本兵天天杀人还不够,还要用毒蘑菇来自杀?!……

拉贝的秘书急匆匆走过来,法比凑上去。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拉贝办公室门外 日/内

法比:我跟你打听两个人,你们有没有接收两个新难民?男孩差不多十六岁,叫王浦生,女孩十五,叫豆蔻,他俩是昨天夜里从我们教堂跑出来的……

秘书脚不停步地回答法比——

秘书:没有这样两个人来登记过。

法比只得跟着秘书下楼梯。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楼梯上 日/内

法比:如果他们两人到你们这里来,一定要留住他们。两个女学生从教堂里偷偷跑出去,结果呢,只回来一个!……

拉贝匆匆从他们后面超上来,一面招呼秘书:你跟我去一趟上海路,那里的难民自己搜集了马粪,在马粪上发了蘑菇,还烧了一大锅汤,分给一百来个孩子,现在要孩子们把汤倒掉,可是孩子们太饿,不肯倒!

秘书:也许那些蘑菇没有毒……

拉贝:这个也许可太大胆了,谁敢做第一个尝蘑菇的人呢?万一中毒就是一百多个孩子啊!

法比渐渐被火急火燎的两个人落下了。

教堂/院子 傍晚/外

法比从大门进来,疲劳而沮丧,为他开门的陈乔治担心地看着他。

几个女学生的脸从厨房窗口露出。

刘安娜:找到他俩了吗?

陈乔治:还有什么好问的?找到了不就是三个人一块回来了吗?

红绫、玉墨等也挤到厨房门口,急切地等待法比告诉她们一点什么。

法比: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

玉墨看着他。他向教堂后面走去。玉墨跟上去:对不住你啊,法比。

法比意外地看着她。

玉墨:外面那么危险,你还满城跑着去找豆蔻。我早上还那么跟你吵……

法比:还是没把他们找回来。

玉墨:豆蔻是个机灵的孩子,但愿她能逃过这一劫,跟浦生逃到城外。

书娟趴在厨房窗子内,默默地看着天上。起风了,一张彩色糖纸从楼顶飘出……

弃屋/二楼/垮塌的屋顶形成的夹角 傍晚/内

浦生和豆蔻并排躺在他们的庵棚里,棚顶上露出一点天光,两人都瞪着这点天光。

浦生突然嗅了嗅鼻子,慢慢坐起来。

豆蔻:有人在烧饭!

浦生使劲嗅着空气,笑了。

王浦生:好香啊,还烧了肉!

豆蔻:是猪肉还是鸡肉,阿闻得出来?

浦生摇摇头。

豆蔻:肯定有一家人躲在附近!我们去看看,说不定他们会请我们吃一碗白米饭。

王浦生:现在谁会给你一碗饭吃?

豆蔻:给一口也好啊!你伤口疼,不要去了,我去。他们要是给我一块肉,我给你留大半块!

王浦生:你也不要去了!

豆蔻:那等在这里饿死啊?你等我回来,啊?

南京/小巷 傍晚/外

豆蔻溜着墙根走来,机敏、敏捷得像只小松鼠。她不断把脊背贴着墙壁,两头张望一下,再继续走。需要横穿巷子的地方,她更加谨慎,仔细聆听了两头的动静,再箭一样横穿过小巷。

豆蔻使劲嗅着空气,断定了香气的来源,轻轻地逼近一个院门。她仰起脸,看见一缕炊烟从院墙上冒出来,在黄昏的光线里淡去。

她闭上眼,皱着鼻子,沉醉在饭食的香味里。

豆蔻接近了门扉。门是虚掩的,她向门缝里看去。

这不是个陌生的院子;阿顾的水桶就在这院子里放着。

随着豆蔻视线的扫描,我们看见了阿顾的水桶,看见了一个土灶,最后,看见了一个日本兵伙夫在劈柴火。

豆蔻一下收回脖颈,吓得呆住了。

她拔腿便跑,跑了十多米,听见一群日本兵的声音迎面而来,她又掉头往回跑。

南京/小巷 傍晚/外

一队日本兵扛着枪沿着巷子走来,突然听见脚步声在往另一个方向逃离。

军曹:(日语) 有人!

日本兵们哗啦哗啦地拉起枪栓。

军曹:(日语) 追!

南京/小巷 傍晚/外

豆蔻飞快地跑着。她冲进一堵断墙,迎面看见一个竹编的鸡笼子,跑过去,举起鸡笼钻进去,蹲下身,鸡笼的大小刚合适罩住她。

她在鸡笼里看见一个个带军帽的影子飞快晃过。

枪声响起。

她顶着鸡笼子蹲着身向墙边移动,渐渐接近了断墙豁口,又顶着鸡笼子向外张望,日本兵已经都过去了,一路徒劳地开着枪。

她刚要从鸡笼里钻出,突然发现地上的草丛里有两个鸡蛋。

她惊喜地将鸡蛋抓在手里。

弃屋/二楼/垮塌的屋顶形成的夹角 傍晚/外

浦生听着枪声和喊声,急得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

弃屋/楼梯/二楼 夜/内

豆蔻从楼梯上跑上来,小松鼠一样快捷而无声息。

她跑到那个庵棚前一看,傻了,浦生不在里面:(低声呼唤) 浦生!……浦生!……

她顿时没了魂似的。

弃屋/一楼/门外 夜/内

豆蔻跑出门,四处张望,哪里也没有浦生的影子,眼泪雨点般流下她的脸颊:(低声地) 浦生!……浦生!……

她急匆匆地顺着街道走去。

南京街道 夜/外

豆蔻溜着墙根走来,两只大眼睛闪闪发光地在黑暗里逡巡。

一个细弱的黑影突然出现在拐弯处,豆蔻立刻闪进阴影,但她马上咧开嘴笑了,那影子是浦生的:浦生!……

浦生受了惊吓,定住了。

豆蔻:是我,豆蔻!呆子!

浦生趔趔趄趄地迎上来。

豆蔻:(脸上都是泪痕) 我叫你在家等着,你瞎跑什么?

浦生:我听见枪声,怕小日本把你……我是出来找你的!

一声枪响从他们身后传来,豆蔻拉起浦生就跑。浦生踉跄着跟着她。

南京/小巷 夜/外

几个日本兵从弃屋前跑过,日本小兵看见了那条色彩亮丽的丝绸头巾,跑上去,捡起它来,向他的同伴们狂舞。

日本小兵:(日语) 找到了!

几个日本兵回过头,远处的火光照在一条招展的丝绸头巾上,都掉转方向。

弃屋/楼梯/二楼 夜/内

日本兵的手电筒光柱到处乱晃,最后聚在一个豁口的饭碗上。

胡子日本兵:(日语) 上楼看看!

他们打着手电谨慎地步上楼梯。

弃屋/二楼 夜/外

日本兵们的刺刀先于他们的身影出现了。

日本小兵头一个蹿上二楼,似乎要表现他的勇气。他对着周围晃了一圈手电筒,同时咋呼着:(日语) 滚出来!看见你了!

几个日本兵全都上了二楼,手电筒的光柱渐渐指向那个垮塌的屋顶形成的夹角,开始朝那个夹角逼近。

胡子日本兵:滚出来!

日本小兵朝夹角放了一枪,另外一个日本兵也朝它放了一枪。

几个日本兵都开始朝夹角开枪并呐喊:滚出来!……出来!……不出来打死你们!

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本来就勉强支撑的一根梁倒塌了。

日本兵们朝夹角靠近,夹角里没有一点动静。相互看了一眼,似乎达成默默的共识,一起用刺刀向夹角捅去。

一根根刺刀拔出,仍然没有动静。

手电朝夹角里面照去。

弃屋/二楼/垮塌的屋顶形成的夹角 夜/内

从各种形状的缝隙漏入手电筒的光亮,狭小的空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些女性的衣物。

南京街道/翻倒的载客马车厢里 夜/外/内

一辆翻倒的载客马车挡在路上,有些地方还冒着小小的火星子。

豆蔻和浦生趴在倒置的车厢里,听着日本兵们的叫喊在不远处一惊一乍……

弃屋/二楼 夜/外

日本兵们拿着女性的羊皮马甲、旗袍等出洋相地披戴着。

所有的成年士兵都玩笑地迫使日本小兵把女人的衣物穿上。他们嘻嘻哈哈,七手八脚地给小兵打扮……

小兵开始推打,但慢慢地也嬉笑起来。

渐渐地,小兵穿好了旗袍,裹上了头巾,变成了一个非男非女的怪物。

胡子日本兵向小兵扑去,假装要强奸他:(日语) 哦,一个中国处女!大大的滋补!

日本兵们变态地狂笑……

曾经的藏玉楼/黑岩办公室 夜/内

电话铃响,秘书接起电话,然后恭敬地递给黑岩。

黑岩:喂?

军曹:(画外音) 找到女学生踪迹了!

军曹房间 夜/内

军曹一手拿着手摇电话,一手拿着豆蔻的衣服。

军曹:(日语) 是的,就在离我们住处不远的地方!

黑岩:(画外音) (日语) 附近的大街小巷,都要加强监视!

军曹:(日语) 是!

教堂/大厅 夜/内

玉墨和戴涛坐在一把长椅上轻声谈话。

玉墨:……什么时候走?

戴涛:今天夜里。

玉墨:你的腿还动不得,就又要走了?

戴涛:(一笑) 我这个人,烧成灰人家都能认出是当兵的。万一日本兵进来,一眼就会认出我,那不就得连累教堂里所有的人吗?

玉墨:我跟你一块走。

戴涛:(笑了) 我虽然是个少校,可没带过女兵哦。

玉墨:我这个兵好带,你尽管下命令,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的腿伤得这么重,总得有个人帮你找吃的找喝的。

戴涛:(毫无商量) 不行。

玉墨:知道了,你无非还是嫌弃我。

玉墨站起来,慢慢向门口走去。

教堂/大厅/二楼/图书室 夜/内

法比从图书室出来,从回廊上看见这对男女,进退不是。

教堂/大厅/侧门口 夜/内

侧门边的墙壁上点着一支蜡烛。

戴涛吃力地拄着拐杖走到玉墨身边。

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夜/外

法比凭栏俯视他们。

玉墨站在烛光里,塑像一般:我说的你承认吧?

戴涛:(一笑) 你说了什么?

玉墨:说你嫌弃我。你承认不?

戴涛抱住她,俯下身亲吻她:只要你不跟我走,你要我承认什么,我就承认什么。

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夜/内

法比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心如刀绞。

教堂/大门内 夜/外

陈乔治打开锁,戴涛拄着拐杖,背着行囊走出大门。

陈乔治刚要锁门,暗影里突然走出玉墨,一身短打,头上戴着个鸭舌帽,小臂上挎着个包袱。

玉墨:(轻声地) 慢着!

不等陈乔治反应过来,玉墨从他身边挤过去,出了大门。

陈乔治:哎!

玉墨:(轻声地) 哎什么?!你快回去!

此刻戴涛发现了玉墨的跟随,愤怒地转回身,粗鲁地把她往大门里一推。

玉墨被他推了个趔趄,站稳后吃惊地看着他,眼睛里还有懵懂;她从没料到戴涛会有如此蛮横的嘴脸。

戴涛:我让你不要跟着我!

玉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戴涛:回去!听见没有?!乔治,你把这个女人拖走!

玉墨虽然委屈,但也很倔强,目光充满怨恨:我跟着你,等你的伤一好,我马上离开你,总行了吧?你要是嫌弃我,就把我当你的看护,当你的佣人,哪怕当你一根拐棍也行,反正我不能让你拖着这样一条伤腿,一个人从这里走出去!你能走多远啊?

戴涛:你跟着我,我就能走远了?

陈乔治赶紧又关上大门。

教堂/大厅/楼梯上 夜/内

法比站在临院的窗口,观察着大门内两人的争执,眼神复杂,充满痛苦。

教堂/大门内 夜/外

玉墨:(性感冷艳地一笑) 我这样厚皮厚脸求你,你都不给面子?你打听打听去,秦淮河藏玉楼的赵玉墨求过谁没有?

戴涛看着她,压抑着激情:我跟你耽误不起时间!乔治,我命令你,把她拖回去!

乔治犹犹豫豫地上前。

玉墨:(母老虎一样对着乔治) 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看!(转向戴涛)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个大门,你能出去,我为什么不能出去?你要说我跟着你也行,你要说我是走我自己的路也行……乔治,请把大门打开吧。

戴涛突然拧住她的胳膊,向她背后拧去:回地窖去。

陈乔治:戴少校!……

戴涛:乔治,帮我一块把她送回地窖!……蹬着鼻子就上脸,以为我脾气那么好呢?!

法比突然出现在侧门口:放开她,你把她弄痛了!

戴涛一愣,玉墨顺势从他手里挣脱,包袱落在地上。

戴涛:不疼她不知天高地厚!

玉墨受了奇耻大辱地看着他,一面揉着手臂,一面扭头走去。

戴涛看见她走向厨房。

法比捡起玉墨的包袱。

法比:我以为你是个文明人,怎么跟女人动起手来了?!不怕伤了她?!

戴涛悲哀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戴涛:(喃喃地) 对她狠,也就是对自己狠……把事做绝,反而好办,两边的念想就都断了。这种时候,让一个女人存念想,让自己存念想,不是更残忍吗?

他把玉墨手里的包袱拿过来。

教堂/厨房 夜/内

煤油灯的光亮中,玉墨默然坐在一张餐椅上,一动不动,似乎在全力忍痛。

戴涛走进来,把她的包袱扔在桌上。

玉墨惨笑一下:本来就是两路子人,偏偏我不识相,想跟你往一条路子上走。怎么能走到一路呢?要是太平日子又回来了,你还是前程无量的少校,我还是秦淮河的青楼女子,只不过熬到那时候,你官升三级了,我人老珠黄了。

戴涛:你说这种话只能戳你自己的心窝子。我是个军人,死是再正常不过的,这一出去可能就是死,我怎么能带着你呢?

玉墨:死倒也算了。万一不死,大家都活下来了,再让我这么个女人黏住你,甩也甩不掉,拿又拿不出手,那才叫尴尬。

戴涛不语。

玉墨:我给你打个保票怎么样?我跟你就这一个月的盟约,一个月你伤好了,我就走。保证不赖着你。

戴涛走到她跟前,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戴涛:玉墨……还是我给你打个保票吧。我起誓,只要我俩这场大难不死,我戴某一定回来找你。我少年从戎,不是风花雪夜的公子哥,不会说诗情画意的话,只能把话讲到这里了。再说,现在是国破家亡,不是徇儿女私情的时候。就相信缘分吧。我们这也算一场倾国倾城的缘分了。

玉墨震动地看着他:那你至少要告诉我,你打算去哪里?

戴涛:听说南京城外东南边就有抗日游击队,是大户人家的保镖组织的,一些大户人家的祖产给日本军队毁了,所以这是自发的报仇行为。我如果找到他们,让他们想法子把我送到湖南,我有个学生在那里当师长。

玉墨:一落下脚,就带个信来。

玉墨站起来,满心留恋地看着他。两人沉默相拥。

教堂/厨房/窗外 夜/外

法比看着窗内的金童玉女,妒忌得满心疼痛。

他一转脸,决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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