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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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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拉贝办公室 傍晚/内

一双手在打字机键盘上敲击。

拉贝满脸怒容,背着手,在狭小杂乱的空间里踱步,一面向打字员口述。

拉贝:(英文) 昨天,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伙日本士兵闯入神学院的教室,当着许多男人和孩子的面,轮奸了十几个神学女学士。我们只有二十二个委员,不可能在提供二十万难民的食宿的同时,还要提供他们保护……惊叹号。等等,还是用逗号吧,显得口气和缓一些……(迟疑片刻) 不,还是用惊叹号。要让日本大使馆的官员感觉到我的愤怒。我确实太愤怒了,同时也对自己愤怒,对这些恶棍,我居然无能为力!……

打字员转过脸看着面容憔悴的拉贝。

拉贝:(英文) 改成惊叹号了吗?

打字员:(英文) 是的。

拉贝:(英文) 多么可笑,我还在这里琢磨标点符号,生怕哪一个标点符号用得不妥当,会影响日本人的情绪,我还照顾他们的情绪?可是他们在干什么?屠杀、屠杀、屠杀!强奸、强奸、强奸!日本大使馆给我的回复永远是干巴巴的客套话——我们一定会向军方首脑报告您的指控。我都不明白,他们需要多少天才能把报告送到军方首脑!需要多少次报告才能让这些军方首脑听明白——日军偷越安全区从每天十几次到二十几次了!……

日本大使馆某办公室 傍晚/内

另一台打字机的键盘被另一双手敲打着,一支香烟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

日本大使馆官员:(画外音) (英文) 尊敬的拉贝先生,来信敬悉。对于您信中提到的不幸事件,我们也感到失望和遗憾……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 傍晚/内

秘书拿着一个信封进来,放到拉贝的桌上。拉贝拆开信封,展开信纸。

日本大使馆官员:(画外音) (英文) 但是,我还是以私人的名义告诫您,请不要向任何媒体报告此类事件,否则,您的对立面将是整个日本占领军。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某大屋 傍晚/内

二十来个国际委员都站立着。

拉贝正在朗读那封日本大使馆官员的信。

拉贝:(英文) 以私人的名义告诫我,不要向任何媒体报告此类事件,否则,我拉贝,将会面对整个日本军队的报复。这是告诫,还是威胁?

威尔逊:(英文) 威胁。

费池:(英文) 威胁你的生命呢。

魏特琳:(英文) 日本军队内部出了价钱,悬赏费池的脑袋。

费池:(英文) 我宁可他们用咖啡悬赏,这样的话,你们拿我的脑袋去换咖啡,咱们就不闹咖啡饥荒了。

拉贝:(英文) 根据可靠消息,日本军队悬赏的可不止费池一人的脑袋,你们好几个脑袋都价格不错。

史密斯:(英文) 我敢说,只要他们杀了我们不被发现,或者发现了他们能自圆其说,我们脑袋早就被拿去兑现钱了!

拉贝:(英文)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再给希特勒元首写信,让他出面干涉日本军队。也许日本军方首脑顾虑到德国和日本的联盟关系,会制止他们的士兵。

威尔逊:(英文) 这个安全区,不可能一直撑持下去。粮食匮乏是个大问题,卫生条件低劣是潜在的更大问题。这么拥挤的居住,一旦天气回暖,各种流行病都会发作。瘟疫爆发都是极有可能的。现在才十几天,已经有十几例恶性传染病了。

拉贝:(英文) 那么,我就尽快地给希特勒写信。散会吧。

教堂/院子 傍晚/外

一张糖纸从钟楼上飘出,飞扬在晚风里。

书娟的目光跟着它。

书娟的眼睛突然一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徐小愚。

特写:徐小愚的手拉住了书娟的手。

书娟站在女学生的队伍里,听法比训话。

法比:……我们要打的这口井是秘密的,不能让日本人知道,不然他们会跟我抢用井水。所以,我们在劳动的时候尽量不说话,不出声音,万一墙头外面有小日本,他们听见我们里面这么热闹,跑进来凑热闹,我们的井就不能保密了。明白了吗?

女学生们:明白了。

教堂/院子 傍晚/外

女学生们端着一个个盆子,从法比挖的洞口往外传运泥土。

徐小愚跟书娟合担一筐土,徐在后,书娟在前。两人抬着土往后院走去:(小声地) 书娟,对不起,我……

书娟:(打断她) 不要说了。

徐小愚:过去我老是觉得你好古怪一个人,好像老要跟人家不一样,老想压人家一头,还嫉妒我。现在我知道了,你的心那么好……

书娟:我是嫉妒你。

徐小愚:(笑了)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书娟:嫉妒你……功课好,家里给的零花钱多,老能请同学吃零食,所以人缘就好,还有,长筒袜是真羊毛的,手帕是新的,不是近视眼……

徐小愚:(咯咯地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我喜欢戴眼镜呢!再说,你也不是近视眼啊!

书娟:我是,我有点近视,我妈在世的时候要给我配眼镜,我奶奶不干,说好看的女孩子,难看的女孩子,戴上眼镜就都一样了!我爸爸找到一个中医,用针灸给我治近视。

徐小愚:治好了?

书娟:反正到现在不戴眼镜还混得下去。

两人把土抬到了地方,放下扁担。

书娟:你不准告诉人家啊。

徐小愚:告诉人家什么?

书娟:不准告诉人家我近视。

徐小愚:我当然要告诉啊!

徐小愚说完就笑着跑了。书娟看着她的背影,也微微一笑。

河面上 早晨/外

河面上飘着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一个戴斗笠穿蓑衣的人影坐在船尾,手里握着一根竿子。

芦苇荡 早晨/外

豆蔻坐在一个土垒的小炉灶前面,拼命用芦苇编成的扇子扇着炉口,浓烟熏得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她擦了一把眼泪,朝河面上看一眼,微微一笑:远远看到船尾的人影撩起钓线,线头上咬了一条鱼。

火苗上来,她把破瓦罐放在炉子上。

乌篷船上 日/外

浦生握着树枝削出来的钓竿,脚边搁着三四条鱼。

水面有了动静,他猛地往上撩竿子,怎么也拉不起来。

浦生高兴了,用手伸进水里,往上收线……

一个婴儿的脚渐渐被拉出了水面,浦生吓得连钓竿带钓线都扔进水里。

浦生的脸贴近河面,向水下看去,若干尸体朦胧地躺在河底,女人的长头发散开了,随波漂动,如同黑色水母……

他一下子站起来,看了看那三条鱼,鱼的嘴巴大张,眼睛翻白,他渐渐恐惧起来,把鱼猛地从船板上踢到水里。

芦苇荡 日/外

浦生两手空空满脸沮丧地拨开芦苇走来。

豆蔻:水开了!鱼呢?

浦生:……没有鱼。

豆蔻:我看见你钓到鱼了!

浦生:没有……

他避开豆蔻审视的目光。

豆蔻:我就是看见你钓到鱼了嘛!

浦生:(凶狠地) 没有就是没有!

豆蔻被他吓了一跳,慢慢从炉子边站起。

豆蔻:出什么事了?

浦生转身钻进芦苇棚子里。

芦苇棚子 日/内

豆蔻满脸烟灰地跟进来,见浦生四仰八叉地躺在芦苇铺的铺上。

豆蔻:没有钓到鱼,没事,我们还剩一点大米。我给你煮饭吃。

浦生:我们还是走吧。

豆蔻:(吃惊地看着他) 到哪里去?

浦生:这个芦苇荡是个屠杀场?

豆蔻:你怎么晓得?

浦生不说话,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豆蔻:我问你呢,你怎么晓得这里是屠杀场?

浦生:我就是知道……日本兵在这里杀了好多人,一家一户的杀,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杀光……

豆蔻:谁跟你讲的?

浦生:鬼跟我讲的……夜里我见到鬼了。好多冤魂,大人小孩,连小毛头都有。

豆蔻跪在芦苇铺的铺上,轻轻打他的嘴巴子。

豆蔻:呸呸呸,乱讲!

浦生:真的。我看见我爹我妈我姐姐我小妹也在那些冤魂里。这河里的鱼不能吃。

豆蔻:我们都吃好几天了,怎么不能吃?

浦生:以后我们不吃了。

豆蔻:那我下河摸蚌壳,摸螺蛳来吃!

浦生:那更不能吃!

豆蔻:等过一阵,地上就会长草了,长了草就能挖荠菜,马兰头,苦苦菜,野葱野蒜野芹菜……

浦生:野菜也不能吃,日本兵杀那么多人,流的血把土地沤肥了,野菜都是血菜,我们要是吃它们,等于喝那些人的血。

豆蔻:(把耳朵堵起来) 你就讲这些话来吓人!

浦生:大米还够吃几顿?

豆蔻:两顿。大米吃完了,(玩笑地) 我们就讨饭去,我装个瞎子,你装个瘸子,不是讲好的吗?我弹琵琶,你弹棉花!

浦生瞪着芦苇的缝隙里透出的一线一线的天色……

豆蔻在浦生身边躺下来,和他一块看着芦苇缝隙透出的天色。

太阳从云缝里钻出,从棚顶缝隙照进来。

一个光洋被豆蔻的手垂直地举起,对着一线阳光,让它发出温柔的光亮。

豆蔻让光洋落下,落在两人之间,她又举起一个光洋,再让它落下,砸在前一块光洋上,发出悦耳的一声叮铃。

豆蔻:我们是大阔佬!这么多钱够买一担米了!

芦苇荡附近的公路上 日/外

五六个日本兵骑着马从公路上走来。一个日本兵看见芦苇荡里冒起一股烟,他叫住同伴们。

日本骑兵甲:有人!

日本骑兵纷纷下马,牵着马轻手轻脚往烟起的方向走去。

河边 日/外

豆蔻把豁口瓦罐里的米饭端起,放进一个芦苇编的篮子,从炉子边站起,向河边走去。

浦生站在船板上,把豆蔻拉到船上。然后他的竹篙一点岸边,船便向河心划去。

豆蔻把米饭放在地板上,蹲在船边,把手放在水里撩起水花,让水花溅到浦生身上,同时咯咯地笑着。

浦生:不要碰那水!

豆蔻:(笑嘻嘻地) 水又不冷。

浦生:不冷也别碰!

豆蔻:我刚才在生炉子,手上脸上都是灰,不让人家洗洗?

说着她就把一条手巾放在河里,然后拧起来,打算洗脸。浦生用船篙把豆蔻手上的手巾猛一挑,把她的手巾投入河水。

豆蔻:你干什么?!我们就一条手巾了!

浦生:(急得瞪眼) 不能用这条河的水洗!

豆蔻:那我用什么水?

浦生不说话了,回去捡起竹篙,闷头撑船。

豆蔻眼睛盯着那条花手巾一浮一沉,向岸边漂去。

浦生:你晓得不?这船上的人家,就给小日本杀了。要不怎么会好好一条空船,就那样漂在河上?那家还有个吃奶的小毛头……

豆蔻:你是不是中邪了?

浦生:小毛头也会变鬼,回来找小日本报仇,把小日本都咬死!

豆蔻吓得瞪大眼睛,站起来,走到浦生跟前:(担忧地看着他) 你看到什么了,跟我说,我帮你喊两声……

浦生:喊什么?

豆蔻:喊魂啊!丢了魂的都要喊几天,把魂喊回来!

浦生:我没丢魂!

豆蔻:从你眼里,我就能看出来,你的魂不在家。

浦生:你一喊保证就把小日本喊来了。

芦苇荡 日/外

六个日本兵悄悄来到熄灭的小炉子前。一个士兵朝芦苇棚扬了一下下巴。

另外一个日本兵把马缰绳交给了同伴,端着枪向棚子逼近。

所有日本兵做好偷袭准备。

头一个日本骑兵把刺刀突然捅进棚内,同时呐喊:(中文) 出来!

其余日本骑兵用刺刀挑开棚顶,发现棚内空无一人。

河岸边 日/外

一个日本兵看见一条花手巾漂动在水里,用刺刀把它挑过来。

他的同伙们一看,都兴奋了。

日本兵们:(日语) 花姑娘!……

挑着花手巾的日本兵放眼看去,看见河上行走的一条乌篷船。

河面上 日/外

豆蔻:来,我来撑船,你歇歇去。

浦生:你不会撑船。

豆蔻:你让我撑嘛!

她跟浦生打闹着抢夺船篙。

枪声乍起。豆蔻和浦生全傻了,向岸边看去……

芦苇荡大幅度地摇晃着。

河岸 日/外

六个日本骑兵骑着马沿着河岸追来。

河面 日/外

子弹打在河水里,河水开锅一样。

浦生一面奋力撑船,一面对豆蔻吼叫。

浦生:卧倒!

豆蔻:(懵懂地) 嗯?什么叫卧倒?

浦生:趴下!

豆蔻赶紧趴在船板上。

浦生绝望地看着岸上越追越近的几个日本骑兵。

河岸 日/外

日本骑兵们纵马跃入河里。

浦生:小妹!

豆蔻:我不是你小妹!

浦生猛地醒过来:我把你当小妹了!会不会游水?

豆蔻使劲摇摇头。

浦生从船上跳入水中,拉起船头的绳子向另一边的河岸猛力游去。

豆蔻:你的伤口不能碰水!

浦生:快跳下来!

豆蔻:我不敢!

浦生:没事,我水性好得很,保你淹不死。

河面 日/外

日本骑兵们抽打着战马,催促它们追赶向彼岸靠去的乌篷船。

日本骑兵甲嬉皮笑脸地用生硬的中文对着船叫喊——

日本骑兵甲:(日语) 姑娘,不要怕!……

日本骑兵乙:(日语) 把船打沉就行了!

日本骑兵丙:(日语) 别打着花姑娘!

透过日本骑兵乙的准星,我们看到他在瞄准船帮。

河面/乌篷船前面 日/外

豆蔻:……我怕水!

浦生:你从这边跳下来,小日本看不见,以为我们还在船上!他们就会朝船开枪!

日本兵的枪又响了,打在船篷上、船板上。

两颗子弹打中了船帮,船开始进水。

浦生:快跳!船要沉了!

豆蔻:我怕!

浦生:你怕不怕小日本?!我告诉你,这条船上的人家被小日本都给杀死了,扔在这条河里,喂肥了鱼,鱼又喂了我们!我才不让你吃碰河里的水,现在你晓得了吧?

豆蔻恶心而恐惧地瞪着河水。

河面 日/外

越来越近的日本骑兵们看着船身渐渐沉入河水。

一条条马鞭抽在马屁股上……

一双双马靴使劲夹着马肚……

河水漫过战马的胸脯,马吃力地向前行进。

日本骑兵们野性的吼喊和马的嘶鸣混在一起。

河面/乌篷船周围 日/外

船已经沉了一半。

河底 日/外

浦生熟练地潜水,两手把豆蔻托出水面,向岸边游去。

河面 日/外

日本骑兵们马上就要追上沉没中的乌篷船了。

日本骑兵甲怒骂日本骑兵乙。

日本骑兵甲:(日语) 你干的好事!把船打沉了!可能把花姑娘都打死了!

河面 日/外

被浦生托出水面的豆蔻回头看去,乌篷船的一侧已经被河水淹没。

再回过头,岸边稳稳地越来越近。

河底 日/外

水下潜水的浦生已经达到了体力的极限,挣扎着继续托着豆蔻向前游去。

河面 日/外

豆蔻感到了浦生的体力不支,托不动她了,她呛了一口水。

河面 日/外

日本骑兵终于追上了乌篷船。他们大喊大叫地向一半浸在水里的船棚内张望。

日本骑兵甲:花姑娘,皇军救你来啦!

其他日本骑兵哈哈大笑。

河底 日/外

浦生两脚着地,从水里站起,几乎气绝地扶着慌乱的豆蔻从水里站起。

豆蔻哇的一声呕吐出喝进肚子里的河水。

河面 日/外

日本骑兵们突然听见豆蔻的呕吐声,向岸边看去——

浦生拉着豆蔻飞快地向岸上跑去。

芦苇荡 日/外

浦生和豆蔻玩命地在稠密的芦苇丛里奔跑。

浦生突然站住脚,推了一把豆蔻:你趴下不要动,不要吭气,等我回来找你。我往那边跑,把狗日的小日本引开!

豆蔻:我怕!

浦生:(挤出一个笑脸) 不怕!跟着老兵王浦生,你怕什么?

河岸 日/外

日本骑兵们策马向河岸冲来,溅起大片浪花。

马蹄从水里跃上陆地。

芦苇荡 日/外

豆蔻平平地趴在芦苇丛里,聆听着马和士兵在芦苇丛里弄出的声响,由于看不见,因此那唰啦唰啦的声响和马的喘息,以及日本话语的吼喊都显得更加响亮和恐怖。

豆蔻瞪着眼睛,每一秒钟都长得像一辈子。

芦苇荡 日/外

日本骑兵看见芦苇丛出现一道人跑过而造成的晃动。

日本骑兵甲:(日语) 往那边跑了!追!

他们追随那道踪迹策马跑去。

芦苇荡 日/外

浦生一面跑,一面回头看去。

追兵和马的喘息声越来越近了。

他机警地停了一下,猫下腰,转弯向旁边轻轻溜去。

河边 日/外

浦生从芦苇荡里钻出,沿着河岸向回跑。

芦苇荡边沿 日/外

日本骑兵们沿着浦生原先的方向继续追踪。

芦苇荡的尽头到了,他们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日本骑兵甲:(日语) 怎么会让她跑掉了?

芦苇荡 日/外

浦生一面猫着腰寻找,一面小声呼喊:豆蔻!……豆蔻!……

能听见的回答就是芦苇被风吹动的的声音——非常荒凉的声音。

浦生接着往前寻找,脚步和动作都极其轻盈,小野兔一样机敏。

豆蔻:(画外音) 浦生!

浦生向呼唤扭过头——豆蔻仍然平平地趴在地上,脸色冻得铁青,嘴唇乌紫,上牙和下牙不停地磕碰。

日本骑兵嗓音在远处响起:(画外音) (日语) 再仔细搜一搜!我不信她跑得比马还快!

豆蔻吓得眼神都直了。浦生把她紧紧按在胳膊下面:(耳语) 不能动,不能出声……

豆蔻:(耳语) 嗯……

芦苇荡 日/外

六匹战马在芦苇丛里啃噬着枯草,马鬃和马尾在风里飘扬。

六个日本骑兵拉开一条搜索线,用刺刀在芦苇丛里扫过来扫过去。

浦生和豆蔻死死地趴在地上,脸和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恨不能钻入地皮。

一把刺刀刺过来,刀尖基本上擦着他俩的头过去。

浦生的手紧紧按在豆蔻腰上。

刺刀又扫过来,再次和浦生的发楂子轻轻接触了一下……

军靴终于踏过去了。

芦苇荡 日/外

一个日本骑兵掏出一盒烟卷,把烟散给同伴。他们相互对火。最后一个日本骑兵把火柴擦燃,点着了一根枯干的芦絮。

日本骑兵们都快乐地笑了。纷纷掏出火柴,打火机,开始点火。火烧起来,浓烟呛得他们自己也咳嗽起来。

日本骑兵丁:再过五分钟,就把花姑娘烧出来了!

芦苇荡 日/外

浦生和豆蔻被浓烟呛得眼泪鼻涕一块流出,但他们把嘴巴啃进潮湿的泥土,不让自己咳嗽。

镜头拉开,我们看见两个少年男女的脊背剧烈地震颤。

大火惊动了战马,豆蔻和浦生听见战马尖利的嘶鸣。

芦苇荡 日/外

日本骑兵们还在点火,一面嬉笑着呼喊:(生硬的中文) 花姑娘,出来吧!……

日本骑兵乙:(日语) 再不出来,就成铁板烧花姑娘了!

同伴们响亮地大笑。

芦苇荡 日/外

火朝着浦生和豆蔻烧过来,发出呼呼的声响。

浦生:(耳语) 不要动!不要出声!

豆蔻:(耳语) 嗯!

浦生:(耳语) 烧死也不出去!

豆蔻:(耳语) 嗯!

浦生:(耳语) 我妈让我小妹和我姐姐藏在草垛里,跟她们说,就是小日本放火烧草垛,也不要出来,烧死比让他们糟蹋死强多了。我姐姐就是给烧死的……

豆蔻低着头。

俯瞰镜头,整个芦苇荡几乎都燃烧起来。火焰向豆蔻和浦生藏身的地方舔舐,但突然之间,浓烟转向了,火焰也转向相反方向。

浦生:(突然兴奋了) (耳语) 哎,风向变了!东南风变成西北风了!

豆蔻不明白他兴奋什么。

浦生轻轻地向火爬去。

他被呛得几乎窒息,但还是尽量伸长臂膀,够了一根着火的芦苇,然后向回爬去。

浦生爬到豆蔻身边,轻轻站起,猫着腰点燃了他们前面的芦苇。

豆蔻:(小声地) 你发疯了,要自己烧死自己啊?!

浦生:风向一变,我在这里点火就是救火。

果然,火焰朝日本骑兵那边烧去。

芦苇荡 日/外

日本骑兵们被火焰逼得往后退去。

日本骑兵甲:(日语) 说不定已经被烧死了!

日本骑兵乙:(日语) 说不定逃走了!

日本骑兵丙:(日语) 逃走不可能!

火势继续逼着他们后退。

一匹马嘶鸣着直立起来,突然抛下他的骑手向远处跑去。

日本骑兵甲喊着马的名字,追着跑去。

其他的战马也狂躁起来,不断地嘶叫,蹦跳。

芦苇荡 日/外

俯瞰中的芦苇荡完全陷入火海,但中间有一片烧焦了的空地。

浦生和豆蔻都坐起来了,他们的周围,就是这片烧焦的空地。

芦苇荡 傍晚/外

大火已经基本熄灭。豆蔻捧着衣服放在火上烘烤,一缕缕蒸气冒起来。浦生用两根芦苇杆子,挑着两只鞋,也放在火上烘烤。

豆蔻看着满脸黑烟灰的浦生,笑起来。

豆蔻:看你的样子,满脸黑灰,灶王爷似的!

浦生:(也笑了) 你自己呢,灶王奶奶!

豆蔻:要不是小日本点了一把火,我们俩恐怕已经冻死了!

浦生:要不是风向变了,我俩就热死了!

豆蔻:你跟谁学得这么聪明?

浦生:跟我爷爷学的。我跟我爷爷给人家看过苗圃,他跟我说,要是山火来了,就要赶紧烧一条防火道。我就记住了。

豆蔻:(摸了摸烘烤的棉袄) 快干了!

浦生:要是有个山芋什么的,放在火上烤烤,就好了。

豆蔻:不准提吃的!

浦生:你不饿?

豆蔻:饿才不能提呢。一提我一点力气都没了。

浦生不语了。

豆蔻:等衣服干了我们就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户人家,跟人家买点吃的。(自豪地) 我们有钱,还能做饿死鬼?

黑岩的轿车内 傍晚/内

黑岩凝视着车窗外的街道,仍然是一幅地狱图。一队中国收尸队员从一条壕沟里抬出一具具尸体,由抬尸体的人组成的队伍在远处形成一条长龙。

曾经的藏玉楼/大门外 傍晚/外

黑岩的轿车停下,卫兵替他打开车门,黑岩下车。

曾经的藏玉楼/客厅 傍晚/内

黑岩刚进门,一个勤务兵就迎上来,替他脱下大衣,接过他的帽子。

一个文秘人员走上来,递给他一个文件夹。

文秘:这是给您的两封电报。

特写:文件夹上印有“绝密”二字。

黑岩打开文件夹,阅读着夹在里面的一张电文纸。

字幕:各国使节在新年之后就要陆续回到南京,为了不使日本军方成为国际舆论攻击的靶子,务请加快恢复市容的工程。

黑岩翻开下面一张电文纸。

字幕:日本国内民间观光团已经由名古屋出发,两天后即到达上海。南京的秦淮河流域、老城一带将是团员们主要的观光地点,一定要保证这些街道的容貌繁荣,气氛良好……

黑岩抬起头,感到压力巨大。

教堂/院子 夜/外

女学生和女人们换班,接过女人们手里的盆子、筐子、簸箕,站成一个队伍,把一盆一盆、一簸箕一簸箕的土传向后院。

玉墨已经不是以往的玉墨了,穿着一件简单的棉布旗袍,前襟上和膝盖上蒙着土,两只鞋都失去了原先的颜色和样子,全糊着泥巴。

法比注视着玉墨的模样,眼神里流露出怜爱。

喃呢:(低声抱怨) 我手上都打泡了!

玉笙:(低声地) 我肩膀都肿了!

玉墨:(低声地) 别抱怨了,赶紧回去睡一觉,半夜还要来换学生们。

书娟:这口井怎么这么奇怪?横着走?

法比:(手指放在嘴唇上) 小声点。

书娟:(小声地) 这样打能打出井来吗?

法比:(小声地) 到时候你就晓得了。

教堂/后院 夜/外

一簸箕一簸箕,一盆一盆的泥土被倒在坟头上,一座座新坟墓渐渐变高变大……

教堂/钟楼 夜/外

法比走到钟楼上,向楼下看去。

教堂围墙的两边,升起两堆篝火,一堆篝火边有两个日本哨兵在取暖。

法比听见身后有响动,回过头,见玉墨从钟楼出口出来了。玉墨看清法比,有些吃惊:(小声地) 你也在这里?

法比沉默地往旁边靠了靠,给她让地方。

玉墨:(小声地) 坐那边,那边好坐。

法比跟她走到玉墨曾经总是和戴涛坐的地方,看着她慢慢地自如地在一块断石上坐下来,深吸一口气。

玉墨:(眼睛看着远处) (小声地) 别那么看着我。这地方我比你还熟。我和戴涛夜里常常来这里。这是我俩的观景台。(她指指旁边的一块断石) 坐啊。

法比:(小声地) 你衣服上都是泥巴。

玉墨:(笑起来) (小声地) 你真会夸人!

法比走过去,不自在地坐下去。

玉墨:(小声地) 我昨天夜里在这上面待了好久。发现日本兵夜里减掉一半岗哨。我算了一下子,白天一面围墙有两个人把守,夜里一面墙就一个哨兵。

法比:(小声地) 夜里安静,有点动静哨兵就能听见。

玉墨:(小声地) 嗯,难怪小日本省下一半兵力,回去睡觉。

法比:(小声地) 等到地道挖好,只要不出声,就都能钻出去。

玉墨:(小声地) 她们是孩子,孩子不出声什么出声?

法比沉思着。

玉墨:(小声地) 你也跟我们一起逃出去?

法比:(摇摇头) (小声地) 我不能走。神父老了,病又那么重,我怎么能撇下他自己走呢?

玉墨:(小声地) 那万一日本人发现你把女学生都放跑了,要拿你出气,怎么办?

法比:(一笑) (小声地) 他们有气,不能不让人家出吧?

玉墨:(小声地) 万一他们把你……

法比:(小声地) 把我打死?

玉墨不语,瞪着他。

法比:(又是一笑) (小声地) 他们要出气,总要打死个把人,总不能让他们打死神父吧?放走了女学生,总要有个人出头来认账,没人出来认账,他们就会拿神父出气,拿教堂出气,一把火把教堂烧了。

玉墨:我们把神父带着,教堂只好让他们烧了!

法比:神父不经事了。每一回他咳嗽咳得厉害,我都想,这一回老头儿肯定要过去了。不能折腾老头儿。教堂也不能让他们烧。这是我的家,怎么能烧了呢?

玉墨:你的家?

法比:我记得的家,就是这个教堂。

玉墨:你从来没想过,有个自己的家?

法比摇摇头。

玉墨:(小声地) 我老是想,要有个自己的家。(凄惨地笑一下) 我受过那么多男人的骗,就是因为他们都用那一句话骗我——哪一天我带你回家。

法比心酸地看着她。

玉墨:(惨笑地看着法比) (小声地) 恐怕再也没那天了。

法比:那也不一定。你看,在教堂躲藏几天,你还碰上个戴少校呢。

玉墨:(冷酷地) (小声地) 那是该他倒霉,碰上我这把扫帚星。

她站起身,疲惫无比地向门口走去。

法比:玉墨!

玉墨回过头。

法比:(小声地) 你……再坐会儿吧。

玉墨愣了。

法比:(小声地) 要是太冷,就算了。

玉墨又慢慢走回来,坐在原来的地方。

法比:(小声地) 谢谢……

玉墨扑哧一声笑出来。法比吃惊地看着她:(小声地) 你这个人,礼貌也好,不礼貌也好,怎么都跟搞错了一样?

教堂/院子/地道内 夜/外

一盏小油灯照着小小的施工面,法比用一把短小工兵镐轻轻刨着。

教堂/院子 夜/外

女人们站成一排,无声无息地传递着盆子和簸箕以及小筐小篮装载的泥土。

泥土被传递到后院……

教堂/围墙外 夜/外

两个日本哨兵交头接耳,挤眉弄眼地商讨什么。

日本哨兵甲:(日语) ……先把大门打开,我把一个女学生拖出来,你断后……

日本哨兵乙:(日语) 拖两个出来,我们一人一个!让当官的享受处女吧!

日本哨兵甲:(拿出一条毛巾) (日语) 把她们的嘴堵住!

日本哨兵乙:(日语) 我没有毛巾!

日本哨兵甲:(稍微思索) (日语) 那你就一拳把她打昏!

教堂/围墙内 夜/外

女人们悄无声息但效率极高地劳动着。

法比端着油灯从地道里钻出,一头一脸都是泥土:(向女人们打手势) (轻声地) 歇一会儿吧。

女人们顿时瘫坐在站立的地方。

法比:(小声地) 外面冷,到我房里坐一会儿。

喃呢:(小声地) 法比有什么好的请我们客?

法比:(小声地) 热茶请你们客,够好了吧?

女人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向法比住处走去。

教堂/围墙外 夜/外

一个日本哨兵踩着另一个哨兵的肩膀,爬上墙头。

他在墙头上坐稳,把一根绳子放下去。墙外的日本兵双手抓住绳子,灵活地爬上墙头。

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

法比把开水倒入一个茶壶。

法比:我一共就两个茶杯,你们轮流喝吧。

玉墨从法比手里接过茶壶:我来吧,你歇歇。

法比看她一眼——她的贤良和善解人意显然打动了法比:那你帮我请客。我上楼去看一眼神父。

教堂/围墙内 夜/外

一个日本哨兵从墙上跳下来,嘴里发出嘿的一声。

教堂/英格曼和法比的住处外 夜/外

法比正要迈上楼梯,听见了这隐隐约约的一声“嘿”。

他警惕地贴着墙根向院子看去。

两个穿军装的身影出现了。

教堂/院子 夜/外

两个日本哨兵看见离墙三四米的地方,有一个洞口。

日本哨兵甲:(低声地) (日语) 这是什么?

日本哨兵乙:(低声地) (日语) 一个洞……

日本哨兵甲蹲下身,掏出一盒火柴,擦燃火苗,仔细打量着洞内。

日本哨兵乙:(低声地) (日语) 里面藏了什么好吃的吗?

日本哨兵甲:(笑嘻嘻地) (低声地) (日语) 说不定藏着处女呢!

他们身后,法比轻捷地跃向一棵树后。

法比看见头一个日本哨兵进入了洞内。他瞪着眼睛,满心都在想:糟了,逃跑途径暴露了!

日本哨兵乙:(对着洞内) (小声地) (日语) 别一个人独贪啊!

地道内 夜/内

日本哨兵甲弓着身体,拿着一根火柴四下里打量,看见一个两三米长的地道伸进泥土,地道只能容一个人蹲着进去。他又擦燃一根火柴,看见地道的尽头,扔着一把工兵镐头,两把铁锹。

他抬起头,狐疑的眼睛里闪着火柴上的小小火焰。

教堂/院子 夜/外

法比悄悄绕到日本哨兵乙的身后,准备好偷袭的姿势。

日本哨兵乙趴在垂直于地面的洞口,两个手掌拢住嘴巴,向洞内低声喊话:(日语) 找到女学生没有?是不是已经干上了?

日本哨兵甲:(画外音) 找到女学生逃跑的地道了!

法比扑上去,用一根绳子套住日本哨兵乙的脖子,把他拖倒。

法比使劲勒住绳子两头,日本哨兵乙被勒得直翻白眼,龇牙咧嘴,四肢乱挠乱蹬。

法比随手抓起一把松软潮湿的泥土,塞进日本哨兵乙的嘴里。

这张嘴像个无底洞,塞了好几把土,还能容纳更多的土。

法比用绳子捆起日本哨兵乙,把他扔到一边,拿起他的枪,来到地道口。

法比看见那一团小火光从地道里移出来,然后,他见到一个戴军帽的脑袋移到了垂直的洞口,他举起枪托直直地砸下去……

戴军帽的脑袋顿时矮下去。

法比大声喘息着,看了看这两个哨兵。

楼上露台上的门开了,传来英格曼神父的嗓音:是你在那儿吗,法比?

法比抬起头,以愉悦的嗓音回复老人:捉到两条黄鼠狼,皮毛不错,剥下来能做个皮领子。

英格曼: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黄鼠狼?

法比:打仗把黄鼠狼打出洞来了。

英格曼刚要说什么,但一阵咳嗽阻止了他的语言。

法比:您赶快回去,外面这么冷!

英格曼:……我有话跟你说。

法比:现在?

英格曼:立刻。

女人们从法比的住处飞快地走出来。

玉墨:出什么事了?好像有响动!……

红绫头一个看见卧在地上的日本哨兵,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日本哨兵乙扭过头,从他的斜着的主观视角:我们看见一群蓬着烫发,穿旗袍的年轻女人出现在他视野里。

法比:你们帮我看着他,还要看着洞里那个。(他指着地道,把三八枪递给玉墨) 我刚才把那一个打昏过去了,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万一他醒了,再给他一家伙。

女人们全吓傻了——这是她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跟敌人相处。

玉墨的手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缩。

法比:(小声地) 不要怕,这种东西,都是仗着有武器欺负人,武器给他们下掉,就是一副臭皮囊。

玉墨迟疑地把枪接过来。法比正要走,玉墨又叫住他:(小声地) 哎,等一下,这个……(她指着枪) 你教教我怎么用……

法比:(小声地) 我也不会用。不过,拿着能壮胆。

玉墨和女人们不敢接近那个被捆绑住双手的日本哨兵。

日本哨兵乙见法比离开,瞪着两只眼,寻思着什么。

玉墨:(小声地) 玉笙,你去看着洞里那个。拿把铁锹,他要是醒来,给他一下。

玉笙:(犹豫着) (小声地) 还是让我来看着这个吧,你去看洞里那个。

玉墨:(小声地) 你不是说,你过房爹是个打手,教过你几招吗?吹牛啊?

玉笙:(小声地) 也就是几招……

玉墨:(小声地) 那好,你看着这个吧,玉箫,喃呢,你们跟我来!剩下的人,在这里跟着玉笙看守他。记住法比怎么说的,这种东西,下掉他们的武器,他们就是臭皮囊。

教堂/英格曼卧室 夜/内

英格曼咳嗽着,法比心急如焚地看着他。

英格曼:(边咳边说) 你……到底……瞒着我在干什么?……

法比:打井。

英格曼:(英文) 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法比:(英文) (微笑) 打井。

英格曼:(英文) 现在你英文也撒谎撒得不错。

法比:(英文) (微笑) 您快睡觉吧。

英格曼:(英文) 前天下午的枪声那么近,是在我们院子里开的枪吗?

法比:(英文) 就在我们围墙外。

英格曼:你用英文撒谎还是不如中文。比较不注重语法。

法比:(站起身,微笑) 您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他走到门口,英格曼突然说了一句英文——

英格曼:(英文) 晚安。

法比:(一愣) 晚安。

英格曼:一定出了大事了。你离开这个房间,从来不会不说晚安。从小到大,没有例外过。现在你心神不宁到这种地步,连晚安都忘了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法比:哦,书娟的父亲被日本人打伤了,我差点忘了告诉您。

英格曼:伤在哪里?

法比:伤得不严重。

教堂/院子 夜/外

日本哨兵乙在地上挣扎着,企图靠两条腿的力气站立起来。

玉笙和其他的女人看着这个猛烈挣扎的日本兵全慌得没了章程。

玉笙:(小声地) ……不要动!

日本哨兵乙动得更加猛烈,喉咙深处还发出非人的声音。

玉笙:(放大一点嗓音) 叫你不要动!

日本哨兵乙根本不理。

其他几个女人越发害怕地往后退去。

红绫脱下自己的高跟鞋,用尖尖的鞋跟敲了一下日本哨兵乙的脑袋。

哨兵顿时老实了,眼睛盯着那只鞋跟。

从哨兵的角度,我们看见鞋跟细细的像根钉子,悬在他头顶,只要他敢动,钉子就会钉下来。

教堂/围墙外 夜/外

一个查岗的哨兵打着手电筒走来,走到那堆就要熄灭的篝火前,左右看看,不见人影。

他急匆匆走到另一面的围墙下,见两个脑袋缩在大衣领子里的哨兵慢慢地沿着墙根巡逻。

查岗哨兵:(日语) 松野和竹内呢?

两个哨兵:(日语) 他们不在岗位上?

查岗哨兵:(日语) 不在!

两个哨兵紧张了,跟着查岗哨兵向教堂另一侧跑去。

他们打开手电筒,四处搜寻……

查岗哨兵:(日语) 竹内!……松野!……

教堂/院子/地道内 夜/内

日军的叫喊传进院子,玉墨焦急恐怖地向墙那边看去。

那个被法比击昏的哨兵被呼喊惊动了,开始苏醒。

教堂/院子 夜/外

玉墨看见洞里的军帽一动一动的,紧张地调整着手里的枪托,使其对准洞内的脑袋。

日本哨兵乙两眼放光,听着墙外的呼喊,动弹得更加有力量了,并且喉咙深处的非人嗓音也越发增加了分贝。

日本哨兵甲从洞里晃悠着站起身,但洞里地方太小,他无法把枪栓拉开。他抬起头,看见洞上面举着枪托对准他的是一个女人,突然叫了一声:(日语) 我在这……

法比此刻正好赶到,夺过玉墨手里的枪又给了洞里的哨兵一枪托,再次把他打下去。

教堂/围墙外 夜/外

查岗哨兵:(对另外两个哨兵) 好像听见竹内的声音了,你们听见没有?

另外两个哨兵不置可否。

教堂/法比房间外 夜/外

玉墨和玉笙用枪押解着日本哨兵乙进了法比房间。

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

玉墨和玉笙等全挤在门口,这样她们可以最大距离地远离日本哨兵。

日本哨兵乙开始发出呕吐的声音;他企图把嘴里和嗓子眼里的泥土都吐出来。

玉墨:(枪口碰碰他) 不许出声!

日本哨兵乙看了她一眼,接着又开始呕吐。

玉墨:(英文) 安静!

日本哨兵乙愣了一下。

玉笙:他好像听懂了。

日本哨兵乙向床头扑去,把自己的胃部使劲抵在床架的棱角上,发出惊人的野兽低吼。

女人们吓得挤成一团,脊背都抵着门,实在没地方可退了。

玉墨:(英文) 你再不安静我开枪了!

日本哨兵乙看了她们一眼,不过是一群弱女子,便更加生猛地自我搏斗,试图把嘴里和肚子里的泥土呕吐出来。

教堂/院子 夜/外

法比用绳子把日本哨兵甲的身体从洞里拉上来。喃呢等女人们也在帮他拉,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已经走到跟前的英格曼神父。

英格曼:你们这是干什么?!

法比:他从墙头上爬进来了!

英格曼:那就让他再从墙头上爬出去!

法比:他……他昏过去了。

英格曼:他怎么会昏过去的?

法比:我把他打昏的。

英格曼:你疯了?你不招惹日本兵,日本兵还要杀人放火,你敢打他们?

法比耸耸肩:反正不招惹他们,他们也照样杀人放火。他爬进来就是冲着女学生们来的。

英格曼:我以为女学生们都藏得挺好。

法比:打都打了,一旦放回去,他们会报复的。

英格曼:没关系,被打晕的人一般都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法比:可是,那个知道。

英格曼:什么?还有一个?!

法比:关在我房里。

英格曼:(绝望了) 你打算把我的教堂毁了吗?

话音未落,他陷入一场激烈的咳嗽,法比扔下日本哨兵,上来搀扶老人。老人的嘴角溢出血沫子。

法比:神父!神父!……

英格曼:(喘息着) 立刻把他们放回去,我可以跟他们的长官好好地解释,赔礼道歉,如果伤害了日本兵,我们的乱子就惹大了……

法比不由分说地把老人搀扶着就往他们的居处走去,一面回头交代喃呢等人:用绳子先把他拴起来,拴紧!

喃呢:怎么拴?

法比:拴过贼没有?

女人们都摇摇头。秋水稍微犹豫,站出来:我拴过!

法比:就像拴贼那样拴,比拴贼再紧一点!

英格曼:把他们扔到大门外去,趁早扔!

女人们为难地看着法比。

法比:(敷衍老人) 好的,把他们扔出去。您快进去休息。

他回过头,对女人们打了个恶狠狠的手势,意思是把日本哨兵绑紧。

春池:你真的拴过贼?

秋水:看我爹和我哥拴过土匪!……你们谁帮我把他两个胳膊弯过去?

女人们围上来,都是无从下手地又急又愁。

春池:怎么弯?

秋水跪到地上,试探地掰起日本哨兵的一条胳膊。

秋水:这条……好像要这样,从肩膀背过去……

女人们七手八脚地帮忙,有的是帮倒忙。

秋水:这条胳膊,从腰后面拽过来……来,把这个日本王八翻个身……

女人们七手八脚将日本哨兵的身体翻过去,使他面孔朝地面。

秋水:把他两个大拇指拴上。

女人们不信赖地发言了:这哪能拴得住?……就是啊!就靠两个大拇指,一挣不就开了?

秋水:这叫苏秦背剑。拴土匪就这么拴的!

春池:日本兵比土匪还土匪!

某女人:小日本都是生坯子!

秋水:你们不懂吧?别看就拴他一对大拇指,十指连心,动一动就疼死他!

春池:把他两个脚也拴上!

她们像对付一只庞大的牲口一样,动作既不得法又胆战心惊,生怕他突然出人意外地反咬和反扑。

教堂/围墙外 夜/外

查岗日本哨兵跟另外两个日本哨兵向教堂的围墙晃着手电筒。

查岗日本哨兵:他们会不会翻墙过去?

另外两个日本哨兵打着手电,仔细检查着围墙上的各种痕迹……

查岗日本哨兵:(日语) 去集合人,到这里去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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