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英格曼神父卧室 夜/内
法比把英格曼搀扶进门。
英格曼:你先把这两个日本兵放出去,我明天一早就去见他们的长官,跟他解释、道歉。
法比:来不及了。
英格曼:什么来不及了?
法比把老人安置在扶手椅上,自己在椅子对面的凳子上迅速落座,精神全都凝聚在看着神父的眼睛里。他的郑重和低沉,立刻传染了老人。
英格曼:(英文) 太好了,看样子你打算跟我说实话了,为什么跟我说实话呢,因为一切都来不及了。
法比:来得及。只要您不干涉我的计划,什么都来得及。
英格曼:你的什么计划?
法比:我打洞并不是为了钻井。
英格曼:是为了逃生。
法比点点头。
英格曼:让学生们逃生?
法比:是。
英格曼:可是为什么不从大门出去呢?
法比:日本人前天来教堂,递交了一封邀请函。邀请孩子们为他们的新年庆功晚会献歌献舞。
英格曼:(眼睛冒火地) 你答应了吗?
法比:我当然没答应。当时一位日军大佐也在场,他是孟书娟父亲的熟人,为这些孩子办理了通行证,他答应去跟日军总部通融。
英格曼:有多大胜算?
法比:我们不能把鸡蛋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再说我也不信赖那个大佐。
英格曼:我还是没看出来,你为什么要打洞。
法比:因为日本兵把教堂包围了,不让教堂里的人出去,也不让外面的人进来。
英格曼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这么严重,他靠在椅背上,不知该想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
法比:假如我们按照计划挖通地道,可以赶在日本人上门来接孩子们之前把她们送出去。地道那头的出口,在小树林里,我到时候跟日本哨兵闹点事出来,声东击西,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让孩子们从小树林里逃出去。
英格曼:这条地道有多长?
法比:至少二十五米。
英格曼:不会打歪吗?假如人人都会打隧道,还要土木工程学院干什么?
法比:我有指北针。
英格曼:赶快停止你的藏猫猫游戏。
法比:不管是不是游戏,我计划把地道打通,有备无患。
英格曼看着他,慢慢点点头,表示醒悟了。
英格曼:这两个日本兵进来,毁掉了你的藏猫猫计划。
法比:只要不放他们出去,计划就没有毁掉。
英格曼:就是能从地道钻出去,风险也太大了!
英格曼忧愁地皱着眉头。
英格曼:我明天一早出去,跟日本兵说,我突然病重,必须马上看医生,然后我就去安全区把国际委员们全带回来,把孩子们接走。他们总不会阻挡一个垂死的老头出去看病吧?我的计划比你的要稳妥多了。
法比:他们不会让你出去的。
英格曼:不试怎么知道?
法比:(想了一下) 您可以试一试,不过我的计划是最后一着棋,是给所有计划垫底的。万一每一个正轨的计划都失败了,地道是最后一条出路。所以那两个日本兵还是不能放出去。
英格曼:等等,你不会把这两个日本人杀了吧?
法比:有必要的话,就杀。
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
日本哨兵乙哇哇地呕吐出大口大口的泥土。
玉墨和姐妹们恶心又恐惧地转过脸。
日本哨兵乙突然大喊起来:(叫喊) 我们在这里!来救我们!
玉墨把枪端起来,对着他。
日本哨兵乙:(转向玉墨等) (英文) 你不敢开枪,开枪我们的人就听见了!
他瞅一个冷子,飞起一脚,踢在玉墨的身上,玉墨手里的枪落地。日本哨兵乙大叫起来:(日语) 竹内!你在哪里?!
教堂/院子 夜/外
躺在地上的日本哨兵甲手脚都被捆绑住,如同一截怪异的木桩,他听见同伙的叫声,开始苏醒,嗓子眼里发出低声的回应。
法比正好跑过来,干脆利落地揪下他的军帽,塞进他嘴里。
日本哨兵甲睁大眼睛,看着周围一张张年轻女人的脸,她们个个美丽如仙,他不知身处何处。
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
日本哨兵乙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可以攻击,更加气焰嚣张:(日语) 竹内,不要怕,这里就是一帮娘们!
玉墨不得法地拿着枪,瞪着渐渐大胆起来的日本哨兵乙。日本哨兵乙利用两条仍然可以自由活动的腿逼近缩在门口的一帮女人,猛地抡起腿,朝玉墨踢去。玉墨手中的三八枪被他踢到地上。
玉墨和女人们发出低声惊叫,躲开他的进攻。
玉墨的想象:戴涛在若干支枪口的射击中倒下,最后一刹那他向她回过头,似乎叫了一声:玉墨!……
玉墨的手向那支落在地上的三八枪伸去,但她的手立刻被日本哨兵乙的脚狠狠踩住。
玉墨企图向外抽手和枪,把所有力道都集中在手上,日本哨兵乙也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他的那只踩住步枪的脚上。
玉墨跟他角力,二人的眼光相遇。
玉墨的想象:向戴涛开枪的日本兵就是这个日本哨兵乙。
玉墨猛地将枪夺到手里,她的一只手的手指由于刚才的角力而在地上擦破,显得血肉模糊。
玉墨企图把刺刀掰出来,但她不懂窍门,几番失败:你们谁会用这把刀?
玉笙:谁会那个?又没充过军!
教堂附近的废弃房屋门外 夜/外
查岗日本哨兵飞跑进来,一面吹响紧急的哨音。
教堂附近的废弃房屋 夜/内
哨音中,二十多个日本哨兵们摸黑迅速从地铺上爬起,如临大敌地迅速穿衣戴帽,背上武装带、子弹袋。
他们一个个从枪架上拿起步枪。
教堂附近的废弃房屋门外 夜/外
军曹集合起一支二十来人的小部队,跑步前进。
教堂/大门外 夜/外
军曹站在他的小部队前面来势汹汹地打响门铃。
教堂/院子 夜/外
法比正要进自己房间,听见门铃怔住了,似乎是期待中的事,又似乎料所未及。
看守着日本哨兵乙的女人们都心惊胆战地听着门铃声。
秋水:(小声地) 是小日本来找我们要人来了吧?
法比迟疑了一会儿,向大门口走去。
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
日本哨兵乙听见门铃声两眼闪光,不管门外人是谁,或者是否能听见,他不顾一切地大声地回应起来:(日语) 我和竹内在这里!……
玉墨和另外几个女人又急又怕,比画着只具有烧火棍功能的步枪:(英文) 闭嘴!
日本哨兵乙:(英文) 你闭嘴!待我好一点,我们的人来了,我可以考虑帮你们求情。
玉笙已经迂回到日本哨兵乙的侧后,紧张地屏住呼吸,准备攻击他。
玉墨注意到玉笙的意图,全力牵住日本哨兵乙的注意力。
教堂/英格曼卧室 夜/内
英格曼显然是被门铃惊动了,他拄着拐杖打开露台的门,来到露台上。
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
玉墨:(英文) 安静!
日本哨兵乙:(不顾一切地大声喊叫) (日语) 快进来看看我们的好运气:这里藏着这么多美人呢!
教堂/英格曼卧室外的露台 夜/外
英格曼听见楼下日本哨兵乙的叫喊,焦虑地思索着……
教堂/法比的房间 夜/内
玉笙从地上抄起一把椅子。
声响使日本哨兵乙转过脸,看见玉笙举着那个椅子向他挺进。
大块头玉笙手上的椅子显得很轻。
日本哨兵乙居然向后退去。
女人们的勇气被鼓舞了。
教堂/大门外 夜/外
不知何处的房屋焚烧把火光投入教堂院内,火光被风刮得动荡飘摇,一切景物投下的阴影也跟着动荡飘摇。
门铃声打得非常急促。
法比穿着睡衣,披着棉袍,绝望地走向大门。
他在大门前停了一下,用手使劲抓乱自己的头发,使自己刚从被窝里钻出的模样更加逼真。
教堂/大门外 夜/外
军曹铁青着脸,听着教堂大门内的动静。
大门上的小窗打开了,露出法比睡眼蒙眬的脸庞和乱糟糟的头发。
法比:(英文) 什么事?
军曹:(指着大门) (英文) 开门!
法比:(英文) 现在是半夜十二点半,学生们都在睡觉。
军曹:(英文) 开门!
法比:(英文) 我们这里十三个女学生都是你们长官邀请的贵客,你们这样半夜造访,会惊吓她们。万一她们出什么事,你们负责任吗?
军曹:(英文) 我们的两位士兵失踪了,我们必须搜查。
法比:(一脸的无辜) (英文) 你们的士兵失踪了?那你们赶紧去找啊!
军曹:(英文) 我们必须进去寻找。
法比:(英文) 我可没见到什么士兵。这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钥匙拴在我腰带上,他们又没跟我借钥匙开门,怎么能进来呢?
查岗日本哨兵不耐烦了,自己用生硬的中文打断法比,同时把枪口对准法比,拉开枪栓:(中文) 快开门!快点!
法比:对不起,我跟你们的长官做过承诺,绝对保护学生们的安全,否则她们要是吓病了,或者把嗓子吓坏了,你们的高级长官庆功晚会上,谁去唱歌啊?
教堂/院子 夜/外
秋水等几个女人抬起日本哨兵甲被绑起的两只脚,倒着向法比房间拖去。日本哨兵甲拼命挣扎。他每一次挣扎,秋水就把拴在他两个大拇指上的绳子猛地一拽,疼痛使他暂时停止挣扎,使得秋水等再次获得机会和时间把他往前拖。
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
日本哨兵乙被玉墨等控制在一个角落里。玉笙拿着碎酒瓶对准他的脸。
门开了,秋水等人把日本哨兵甲拖进来。
日本哨兵乙一看见同伙,胆子又壮了,甚至得意忘形。
日本哨兵乙:竹内,你怎么样?你能相信吗,这个教堂里藏着这么多漂亮女人!
玉墨的步枪往前一送,几乎触碰到日本哨兵乙的眼睛。
玉墨:(英文) 再出一声,让你少个眼珠子!
几个女人趁机上去,把法比的毛巾塞进他嘴里。
教堂/大门内 夜/外
一把刺刀从小窗口向法比捅来,擦着法比的脖子过去,法比猛地向后一闪。
军曹:(大声叫喊) (英文) 开门!
法比:轻点儿,别吵醒学生们。
法比惊魂未定的眼睛急促地闪动着各种念头,闪动着最坏的打算……
法比:(英文) 我可以开门放你们进来,不过我有个请求。
叫小野的日本兵把法比的话翻译过去。查岗日本哨兵抬了抬下巴,表示应允。
法比:(英文) 我请求你们的负责人给我签署一张文书,一旦这些女学生们被吓出事来,吓坏了嗓子,要不就是给吓得轻生啦,自残啦,一概不归我负责。
军曹不动声色看着法比。
军曹:(英文) 那归谁负责呢?
法比:(英文) 所以我请求你们签署文书啊。一旦你们的长官跟我要人,那位签了文书的人要担当全部责任。
军曹凝视法比无限真挚的脸容,进入郑重思考。
教堂/英格曼和法比居处/楼梯 夜/内
英格曼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拄着拐杖,慢慢从楼梯上下来,走到法比房间门口,用拐杖敲了敲门。
玉墨:谁?
英格曼:是我。请开门。
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
玉墨一愣,迅速和一屋子女人交流了一下眼神。
玉墨把门打开,老神父颤颤巍巍地出现在门口。
玉墨:神父……
玉墨欲上前搀扶老人,老人却轻轻躲开她的手。
英格曼看看两个被捆绑的日本兵和玉墨手持的武器,慢慢走进来,坐在沙发上。
教堂/大门外 夜/外
军曹和查岗日本哨兵小声商量。
查岗日本哨兵:(日语) 教堂里的人员我们都弄清楚了,一个七十岁的美国神父和这位四不像的神甫,加上一群十四岁的女学生。你认为他们俩具备对抗两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的能力?
法比耐心地看他们交头接耳。
法比:(日语) 怎么样,文书是由我来写呢,还是你们自己写?
教堂/法比房间 夜/内
英格曼:(用下巴胡须的梢子指了指地上的两个日本哨兵) 把这两个东西扔出去。
玉墨吃惊地看着神父。女人们也不解地相互对视。
玉墨:神父,这两个日本兵是从墙头上翻过来的……
英格曼:法比告诉我了。你们中国有句话怎么说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法比和你们干的,就是这件蠢事。(转向日本哨兵们) (英文) 你们进来想干什么?我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无非那么几件蠢事。战争是大人物们干的蠢事,引起你们这样的渺小人物干一系列渺小的蠢事。(对玉墨) 把他们放了。
玉墨:神父,法比说绝对不能放他们!
英格曼:这个教堂好像还没轮到法比当家。(对两个日本哨兵) (英文) 我不追究你们侵入这里的动机多么罪过,我会马上释放你们的,请稍微忍耐。
日本哨兵乙的眼睛马上生机勃发,对老神父点头作揖。
日本哨兵甲看见同伴的表现,明白了,被堵住嘴的脸上也露出惊喜。
英格曼:(对玉笙) 放下武器吧,你们拿那样的东西看上去很滑稽。(转向玉墨) 立刻释放他们。
玉墨不语,也不动,所有女人都紧张而胆怯地等待神父奇迹般地改变主意。
英格曼:法比这样只能把事情越闹越大,最终闹到不可收拾。日本人会狠狠地报复我们的,可能明天就会把教堂荡平。你们是一群无知的人,无知到连卢沟桥事变的起因都不知道。整个事件就是因为两个日本兵的失踪。两个日本兵可以成为一场国际战争的起因。快把他们放了。
玉墨:就是放了他们,他们也会报复教堂的。
英格曼:(突然大起声音) 我不喜欢争论!
他一阵气急,咳嗽爆发了。
女人们担忧而害怕地看着风烛残年的老神父暴烈地咳嗽着,似乎咳嗽在任何一秒钟内都可能使他窒息或崩溃。
英格曼:……我再说一遍,立刻把他们放了!
玉墨避开他的目光。
英格曼:我会亲自送他们出去,跟他们的长官道歉,向他们解释,一切是我干的,让他们处罚我。因为我只是拿出对待一般入侵者的态度对待他们。
玉墨极其为难地迟疑着。
英格曼:看来,你们要逼我自己动手。
他慢慢起身,挪到两个日本哨兵跟前,气喘吁吁地慢慢蹲下来。
玉笙和玉箫都紧急地看了玉墨一眼。
玉墨:神父,还是我来吧!……(转向两个日本哨兵) (英文) 我们的神父宽大为怀,要我们释放你们,我们只能听命。
玉墨一面说着,她飞快地给玉笙和玉箫使了个眼色。
玉墨:你们要好好感谢神父。
日本哨兵乙再次带头给神父鞠躬。
玉箫马上会意,假装屈服了神父的意志,走过去,提了一把紧箍在臀部的旗袍,不情愿地蹲下来,开始解捆绑日本哨兵甲的绳子。
玉箫:哎哟,这绳子是哪个捆的?比捆土匪还捆得紧!……这怎么解得开?非把我的指甲都弄断了!我这指甲才涂了指甲油的!
英格曼瞪了玉箫一眼:你们谁到我房间里拿一把剪子来。
玉墨:我去吧。神父,您的剪子放在什么地方?
英格曼:我记不清了,只能麻烦你找一找。
玉墨推开门出去,在门口又给玉箫使了个眼色。
教堂/院子 夜/外
玉墨飞也似的向大门口跑去。
教堂/大门内 夜/外
法比:(对着小窗外缩着瑟瑟发抖的身体) 这样吧,等你们商量妥当,到底要不要签署文书,再打铃通知我。
他关上小窗口,从他的两只眼睛我们就能看出他决一死战的神色。
他转身向院子深处快步走去。
玉墨迎面跑来:法比!
法比顿时站住脚,借着飘摇的火光,他看见玉墨脸上充满焦灼和恐惧。
玉墨:英格曼神父要我们释放那两个日本兵!
法比一听就往院子深处跑去。
教堂/院子 夜/外
法比飞奔着经过喷水池边。
教堂/法比房间门口 夜/外
法比飞奔而来,到了门口,使劲推开门。
英格曼抬头看着法比。
法比来不及说话,一把扽起拴在日本哨兵乙胳膊上的绳索,把他扽起来。玉墨此刻也赶到了。
英格曼:(站起身) 你要干什么?!
法比:我这房间太冷,带他们去个暖和地方。玉墨,你让你姐妹们把那一个也拖出来,拖到厨房后面的柴草房去,那里暖和!
英格曼拦住法比:我是这个教堂的神父,你不能越权裁定事务。
法比:今天夜里过后,什么都听您裁定。嗨,(对女人们) 你们手脚快一点!
法比不顾一切地拖着日本哨兵乙往门外走。
英格曼:(英文) 法比,你听我说完!
法比:(英文) 我下半辈子还长,都用来听您说完。听您慢慢说。(对女人们) 你们倒是快点啊!眼下小日本不单晓得教堂里藏了十几个女学生,他们也晓得你们藏在这里头,他俩要是跑出去一个,把消息走漏出去了,你们就一个都没得跑了!
英格曼:(冷冷一笑) 哈,现在我知道了,你宁可让日本兵荡平教堂,也要保护这些女人!
法比对老神父揭露性的语言不以为然:(拖着日本哨兵乙往门口走) 一打起仗来就发现了,世上顶好的东西是性命,管他什么命,保住一条是一条。
英格曼把门堵住:想从这个门出去,可以,从我尸体上跨出去。
法比看着这个固执而自负的老人。
英格曼:我说了,我会去跟他们的长官解释和道歉,就说是我干的!是我把他们两个当成一般的入侵者拘留起来的。这属于教堂的正常自我防御,无论是不是处在中日战争时期,我们都会采取同样举措对待私自逾越我们领地的人。事实也是如此,我们曾经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了偷越教堂的小偷、流氓。这样的解释,他们应该会接受的……
法比:(沙哑地) 请您让开。
英格曼不动。
所有女人都紧张得目瞪口呆。
法比:(对玉笙) 你力气最大是吧?把神父拉开。
玉笙胆怯地看了看老人,又看看法比。
法比:快,我们没工夫耽误了!
玉笙上来,企图搀扶英格曼神父的胳膊。
英格曼:别碰我!
大门那边又传来了门铃声。
英格曼突然放弃和法比的争端,拄着拐杖出了门:好,法比,我自己去跟日本人说。我去承担你的愚蠢行为造成的所有后果!
老人趔趄着向大门方向走去。
法比把日本哨兵乙拖出门,玉墨和红绫等把日本哨兵甲也拖出门。
法比:(急匆匆地交代) 赶快把他们拖到柴草房去,给他们蒙上一条被单,被单上盖上稻草!不老实的话,就用铲炭灰的铲子给两下子!
教堂/地窖附近 夜/外
法比看着一边咳嗽一边挪步的英格曼,跑步上去:(低声地) 神父!神父!……
他追到英格曼的前面,拦住他:求求您,别把这两个畜生放出去,放他们出去,我们会遭受更大的报复!您想想,您病得这么重,他们报复起来,怎么顶得住?
门铃再次被打响。
英格曼:你是在乎我吗?
他绕过法比。
教堂/厨房后面 夜/外
女人们把两个日本哨兵推进柴草房,玉笙仍然用那个碎酒瓶对准他们的脸,迫使他们挨着角落的墙根坐下。玉墨和玉箫抖开一床被单,盖在他们身上,红绫和喃呢将大堆稻草压在被单上……
又是一堆稻草压下来,掩埋了被单下的两个人。
教堂/地窖 夜/内
门铃声传入这个黑暗但暂时显得温暖安全的空间,女学生们惊恐地相互打听:谁来了?!……是不是日本兵又来了?!……
刹那间,她们像幼年的小动物一样挤在一起,似乎这样就可以抵御一切危险,或者可以相互间分担危险。
书娟从地铺上爬起,撩起帘子:女人们的地铺全是空的。
她来到一个透气孔,看见法比强行拦阻着英格曼:神父!
英格曼:对于你,我是无足轻重的,教堂也无足轻重,尽管它就是你的家。其实,那些学生对你也无足轻重。你告诉过我,你受了那个秦淮河女人的诱惑,我现在才明白,她的诱惑有多致命。简直就是勾魂摄魄。她的诱惑把你变成另一个人了。我不认识你了,法比。
英格曼的话一字字地砸入书娟的听觉,她瞪着眼睛看着法比:曾经毁害了她父亲和她家庭的诱惑现在又在毁坏法比。
法比不由分说地推开英格曼,向大门跑去。
英格曼失望过度地以无助的目光看着法比的背影。
教堂/大门内 夜/外
法比拉开小窗,带着决一死战前夕的平静。
小窗外,军曹浅浅鞠了一躬。
法比:(英文) 商量妥当了?你们有人愿意出头签署文书,担保女学生们不出事吗?
军曹:(英文) 抱歉打扰,晚安。
法比简直不能相信他的运气,呆呆地看着日本哨兵们的队伍整齐地小跑着离去:(突然想起) (英文) 哦,晚安!
教堂/地窖附近 夜/外
英格曼看着法比斗智斗勇地险胜一局。
法比疲惫不堪地走过来,走到英格曼面前,低下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英格曼凝视着他,半天,那目光能把肉体和灵魂都看穿似的。然后老人转过身,独自拄着拐杖走去。
法比抬起头,意识到老人一个人走了,赶上去打算搀扶。
英格曼:不用。
法比僵住了。
教堂/地窖 夜/内
书娟在透气孔里看着被英格曼扔下的法比,像个被父母当街遗弃的孩子,委屈而自卑。
教堂/厨房后面 夜/外
女人们把最后一堆草盖在两个日本哨兵身上,他们被掩盖得严严实实。
她们听见脚步声,都扭过头,见法比从厨房侧边走过来。
法比看看那个稻草垛,草垛微微动起来:日本兵让我哄跑了。
玉墨看着法比,大出一口气。
法比把草垛上的稻草往下拨拉了一些,渐渐露出蒙着被单的人形,他揭开被单,两个日本哨兵的脑袋浮出草垛,大瞪着眼睛,嘴巴被填塞物撑得满满的。
法比:委屈二位了。二位鞍马劳顿,杀人放火翻墙头也不容易,先在这里休息几天,我们管饭,一天一顿。
教堂/钟楼 夜/外
玉墨和法比睃巡着教堂周围。远处的漫天大火把一切照得如同白昼,只是光亮极不稳定。
法比:看来,白天挖洞太冒险了。日本兵有多少借口能往教堂里闯?
玉墨:光靠夜里挖,来得及把它挖通吗?
法比:(咬牙切齿地) 它敢不通!
两人默默看着被火光照得光怪陆离的四下。
玉墨:又能把这两个日本兵藏多久?
法比:至少藏到所有人逃出去。
玉墨担心地看着他。
法比:担心我日后遭他们报复?(笑笑) 不用担心,他们肯定会报复的。
玉墨:你怕他们报复吗?
法比:怕。
玉墨:等地道修好,你跟我们一起逃走吧。
法比:逃出去我做什么呢?离开这个教堂,我什么都不是,谁也不是,一无用场。教堂就是一口井,我呢,就是井底下一个蛤蟆,想都没想过要跳出去。再说,我还有神父要照料……
玉墨:日本人要是报复起来,反正你是照顾不了神父的。
法比:不照顾是一回事,照顾不了是另一回事。这是两回事。日本人报复我,要了我的命,虽然也是撇下老头儿不管,不过那不怪我。
玉墨:你跟我们逃走,神父一定不会怪你的,他总是巴望你活下去……
法比:我自己会怪自己的。人就怕自己怪自己。
玉墨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他。
法比:顶重要的是抓紧时间把地道打通,早一个钟头打通,就多一分安全。
玉墨:(几乎自语) 我没有想到,你是个这么……
她叹了一口气。
法比:什么?
玉墨:是这么好一个人。
法比惊讶地看她一眼。
安全区/公共厕所门外 清晨/外
夜色尚未褪去。
一个临时搭建的公共厕所门口,走出几个年轻女子。
突然从不远处冒出三四个日本兵来。
年轻女子拔腿就跑,一面尖叫:救命!……救命啊!……
安全区/难民营 清晨/外
年轻女子飞快地在一个个帐篷的缝隙里穿行。
七八个日本兵端着枪在她们身后追逐。
年轻女子跑到一个帐篷的拐角,往回看去,几个日本兵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她们刚刚喘出一口气,两个日本兵却迎面扑来。
年轻女子:救命啊!
安全区/拉贝宅所 清晨/内
拉贝听见了远处的呼救声,忽地一下从床上起身。
安全区/拉贝宅所/院子 清晨/外
院子里挤满了各种被单和布片搭起的所谓帐篷。
拉贝一面从宅所出来一面呼唤:老刘!
日本兵们按住三个年轻女子,手忙脚乱地往外拖去。
一个年轻女子还在跟另外两个日本兵赛跑。
日本兵跟她只剩一臂之距了,拉贝带着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国男人跑来。
年轻女子迎着拉贝扑去,一下子跪倒在拉贝脚下:先生救命!
拉贝:(瞪着日本兵) (英文) 这里是安全区。
日本兵:(日语) 不懂。
拉贝把那个快要瘫倒的年轻女子往起拉,而那个女子却一直喃喃地恳求:求求先生,救救我三个姐姐!
拉贝:她们在哪里?
年轻女子:她们给日本兵拖走了!
安全区 清晨/外
拉贝跟着年轻女子和老刘跑来。在他们前方,几个日本兵拖着三个拼命挣扎的年轻女子往前走。
拉贝:(英文) 站住!
日本兵们回头,看见拉贝,假装不懂。
拉贝飞快地跑上去:(气喘如牛) 住手!
他干脆揪住一个日本兵的子弹袋,把他拉住:听我说,(日语) 住手!
年轻女子们趁机挣脱日本兵,跑到拉贝身后。
安全区/拉贝宅所 清晨/外
拉贝带着四个年轻女子走进院子:(对老刘) 就让她们几个在我这里挤一挤。
四个年轻女子同时给拉贝跪下:谢谢先生的救命大恩。
拉贝:只能请你们将就。
拉贝说完,匆匆进了楼房的门。
安全区/拉贝书房 清晨/内
拉贝一边喝茶一边听着短波广播。
楼下院子里传来争吵的声音。他皱起眉头,不想理会,但争吵声越来越大,他只得走向窗口,打开窗。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跟刚来的四个年轻女子争执着。
三十多岁的女人:不行就是不行!
年轻女子甲:我们四个人,这点地方怎么挤也不够……
三十多岁的女人:再挤你们也不能占到我家地盘上来呀!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出现了:就是,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啊?随便就进来占地盘?这是拉贝先生家院子,不是哪个想占地盘就能占的!……
拉贝转身就走。
安全区/拉贝宅所/院子 清晨/外
年轻女人乙:大姐,我们是来南京逃难的,在外不容易,何况是患难时期,托你多照应了。
三十岁的男人:我照应你,哪个照应我们啊!
年轻女子甲:那我们大家就相互帮衬,能忍让就忍让。
拉贝站在楼房门口观望着。
三十多岁的男人:要占我家的地盘,行啊,我出租,七毛钱一天。连夜里就是一块四毛钱。(伸出巴掌) 拿钱出来。
年轻女子丁(最小的一个) :我们没钱。
三十多岁的男人:这是在南京,不是你们乡下,在南京哪个旮旯,少一个租钱人家让你落脚?快拿钱来!
年轻女子甲:我们是跑反的,没带钱!
三十岁的男人:没带钱就走。我在南京就是靠租房子过日子的,在城里出租七八间房子呢,碰到交不起房租的,都不用我开口,人家自己就卷行李走路!掏钱啊!
年轻女子们愤怒地沉默着。
年轻女子甲:不要听他们,把东西搁下来。
年轻女子们纷纷放下自己的行李。
三十多岁的女人上来揪住年轻女子乙和丁就往外拉。
年轻女子乙:唉,你怎么动手啊?!
拉贝:放手!
三十多岁的女人就像没听见。
拉贝走过来,对三十多岁的夫妇不齿地瞥一眼。老刘走到他们面前。
老刘:拉贝先生容许你们俩住到他的院子里,你们倒敢用他的地盘收房租?那好,你们交给我房租吧。要不你们就搬出去。
三十多岁的夫妇吓坏了,赶紧给拉贝作揖。
三十多岁的女人:我们跟她们讲笑话的!
三十多岁的男人:就是,逗她们玩玩的。
拉贝:我不是逗你们玩的。你们要不交租,要不搬出去,把地方让出来,给善良的人住。(跟老刘交代一句) 收这两个人的租子。
老刘:收多少?
拉贝:(急匆匆地走去) 你看着办!
教堂/英格曼卧室/浴室 清晨/内
英格曼神父一手扶着洗脸池,一手为自己的脸刷剃须膏。
他看着脸上越来越丰厚的白色泡沫,似乎是决心已定的样子,拿起剃刀。
教堂/院子 清晨/外
法比把一张木头椅子的腿锯断,钉在独轮车上。我们暂时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教堂/英格曼卧室 清晨/内
法比走进来,聆听了一下浴室的声响,拎起水壶,倒了一杯水,在扶手椅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打开一个中药丸子,将黑色药丸搓成长条,又将长条掐断成一个个小颗粒……
英格曼走出浴室,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不吃那药的。
法比就像没听见。
英格曼开始繁文缛节地穿戴,法比的目光跟着他。
法比:您知道吗?小的时候,我觉得穿什么也不如穿您这身衣服好看。所以我那时候就想,长大了我也弄一身穿上。结果我一穿就发现,衣服还是在人穿。有的衣服让某些人穿,就穿丑了。
英格曼:你不要跟我甜言蜜语。
法比把那些药丸捧起,一手端着茶杯,来到老神父面前。
英格曼看都不看他。
法比也毫不理会老人的倔犟,照样把药丸捧在他面前。
英格曼:你打算捧到什么时候?
法比:捧到你难为情的时候。
英格曼刚要说话,爆发出一阵咳嗽,咳得弓腰驼背,前仰后合……等他略许平静,在椅子上坐下来,法比趁机把药丸放进他手里,他不由自主就范,将药粒倒入嘴里,法比赶紧将茶杯递给他。他喝了一大口水,吞咽了嘴里的药。
英格曼:(喘息着) 一点也不见效……
法比:我看比昨天好一点。
英格曼:昨天咳,几天不还是照样咳吗?
法比:今天跟昨天一样,就证明好一点。没坏下去,就是好了一点。
英格曼:你拿我跟什么比呢?
法比:……跟南京城比。
日军野战医院/孟繁明病房 清晨/内
面色土灰的孟繁明的左臂上插着输液针管,而左臂又被绑在床框上。
他支起上半身,看着输液管子里一堆堆不急不缓地走动的液体,抬起包扎得像一截雪白的棉纱棒子般的断臂,开始拨弄输液针管,想把针管拔出。过分的疼痛使他暂时放弃,躺回枕头上,大口喘气,面色和雪白的枕头比较,更显土灰。
他撑起身体,艰难无比地弯下脖子,用嘴巴去咬输液管子,把针管连同胶布一块拔下来。血液从针孔里冒出。
他再次躺回到枕头上,土灰的脸上亮晶晶地闪动着一层汗。
他硬撑着从床上坐起,慢慢下地,趿拉着皮鞋,走到门口衣架边,拿起大衣,用一只手穿上大衣,戴上围巾和帽子。他的动作非常轻,显然在试图逃离……
日军野战医院/孟繁明病房 清晨/外/内
两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坐在孟繁明的病房门口。门悄悄打开。他们呼的一下站起,刀枪就绪。
日本兵甲:(英文) 回去!
孟繁明:(英文) 我要出去一下。
日本兵甲:(英文) 不准出去!
孟繁明:(英文) 这是医院还是监狱?!
日本兵甲:(英文) 都是!
孟繁明看着离自己胸口只有一寸远的刺刀。
教堂/大厅 早晨/内
十三个女学生坐在长椅上祈祷。
穿着讲究教袍的英格曼慢慢走到她们面前,逐一打量着女孩子们的脸,每一次把目光定在一个女孩的脸上,便唤出一个名字:孟书娟……徐小愚……刘安娜……陈宁华……郑小兰……
女孩子们一个个抬起脸看着这张苍老慈祥,但素来缺乏一点生气的脸容。
英格曼:(英文) 我的孩子们,我知道你们面前正在面临什么样的危险。谁会想到,我们这个受美国法律保护的领地,会失去安全呢?不过,我请求你们,千万要坚强。因为事情恶化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恶化的空间了。任何变化,都会是改善。我这就去找国际委员会的领导们,让他们把你们平安带出这里。
刘安娜:神父,不是说,日本兵每天要闯进安全区十多二十次吗?女人在那里也没有保障。
英格曼: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两害取其轻。比较之下,安全区应该比这里要安全一些。实在不行,也许拉贝可以让你们住到他们的私宅里。不管怎样,他家的围墙应该能挡住日本兵。
教堂/大门内 早晨/外
法比把英格曼扶上他自制的黄包车:这不是一般的黄包车。
英格曼:我看得出来。
法比:所以您的手一定要抓紧。
英格曼抓紧椅子的扶手。
法比把一根带子套在脖子上,抓起独轮车的两个把手。
教堂/大门外 日/外
大门开了,站岗的日本小兵把刺刀对准拉着独轮车出来的法比。
法比:(中文) 神父病了!非常危险!
日本小兵:(日语) 回去!
法比:(中文) 你这小兔崽子,你爷爷就不生病吗?
日本小兵:(中文) 不懂!
英格曼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日文:生病,看医生。
英格曼:(中文) 懂吗?
日本小兵:(中文) 回去!
法比:(对英格曼) (中文) 您赶紧咳嗽啊!
英格曼:(中文) 我病得这么重,不允许看病吗?你们这是什么军队?!敢阻挡美国神职人员看病?!
日本小兵:(中文) 不懂!
法比:(对神父着急地小声鼓动) (中文) 使劲咳嗽,哮喘,没人不懂咳嗽哮喘的!不行给他吐一口血,没人看不懂吐血!
英格曼:(指着自己的鼻尖) (中文) 看着我,我老了,比你爷爷还老吧,我生了重病,不看医生,就死啦……
法比:(急得要跳脚) 该咳嗽的时候,您又不咳了!
日本小兵:(大声地) (英文) 不懂!(中文) 不懂!
从两侧围墙又跑过来四个日本兵,全部大敌当前地向法比和英格曼挺着刺刀。
英格曼:法比,走你的,我看他们敢怎么样!
法比拉起“黄包车”硬往前闯。
日本小兵无情地瞪着他们。
突然地,日本小兵出枪了。
刺刀尖向法比刺来,法比往回一缩。
日本小兵:(英文) 回去!
南京街道 日/外
黑岩的轿车从正在修复的街道上通过。
黑岩的轿车内 日/内
轿车后座上坐着孟繁明和黑岩。
黑岩:这条路是参访团从码头到市区的必经之路。现在正在全力修复。离他们登陆南京还有四天,每一秒钟都不能失去……
孟的脑袋靠在座位靠背上,似乎奄奄一息,他被截断的手上缠着绷带,被一条三角巾吊在胸前。
孟繁明:(英文) 我们的交易是互利的。
黑岩冷冷地瞥他一眼:(英文) 不要叫它交易嘛。我以为中国人比日本人还要含蓄。
孟繁明:(英文) 软禁我不够含蓄吧?
孟把眼睛闭上,似乎以此来结束谈话。
南京街道 日/外
轿车停下来,卫兵拉开车门。孟还是闭着眼睛,黑岩向卫兵打了个轻微的手势。卫兵钻入车内,搀扶起孟。孟睁开眼,轻而坚决地用那只受伤的胳膊肘抵开卫兵,自己吃力地下车。
他勉强站稳,看了一眼周围。
黑岩走到他身边。
孟繁明疑惑地打量着远近。
黑岩:怎么了?
孟繁明:这里原先有一口荷塘啊。
黑岩看着他继续辨认。
孟繁明:我没有记错,十几天之前,我带家人去下关搭船的时候,车子还经过了这口塘的!怎么没有了呢?
孟繁明脚步打漂地往前走,仔细查看地面。
曾经的荷塘 日/外
几个中国劳工把担来的土从筐里倒在地上。
孟繁明一面走一面观察,突然向一旁退缩了一步:脚边的土里,露出了半只手!孟呆呆地看着那只手,基本跟土的颜色一样。
孟繁明举目望去:一行中国劳工在组成一个长长的担土队伍,把担来的土逐一倒在地面上。
孟繁明接近一个劳工:这里的荷塘呢?!
中国劳工甲:(小声地) 给尸首填满了。现在又要我们盖住尸首。
中国劳工乙:(小声地) 小日本来不及挖坑了,扔到塘里图省事。
黑岩跟上来。
中国劳工赶紧挑着空筐子走了。
黑岩:大概你记错了吧?
孟繁明没有说话,眼睛盯着那只露在土外的指向苍天的手。
南京街道 日/外
轿车的尾部铺着一张图纸。孟繁明和黑岩伏身阅览。
孟繁明:(英文) 你想在四天内把这条街修复得可供观瞻?
黑岩:(英文) 最好三天,我需要一天把商家搬进商铺。
孟繁明:(英文) 四天是绝对来不及的。至少需要四个四天。
黑岩不动声色。
孟繁明:(英文) 这种猫盖粪的工作,零点二的视力都看得出一层浮土下是个集体坟场。
黑岩:(仍然不动容地) (英文) 所以请你这土建工程博士来指导。
孟繁明急促地思索着。
黑岩:(英文) 我去总部为您的女儿和她的同学们通融,让总部收回邀请,也非常困难啊。
孟繁明看了他右边一眼,灵机一动。
孟繁明:(英文)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这条路早些修复。(他指着地图) 你看,这条马路如果一直修复到市区,费时费工,并且材料会远远不够,假如把路截断在这里,跟这条钓鱼巷可以连通,到时候只要你们的向导能带领观光团稍微调转一点方向,进入钓鱼巷,再走出去,就是中山路,这样最难看最难修复的地带就错过去了。
黑岩盯着图纸上孟用钢笔做的圈点,从他的眼光里,我们看出他对孟是认可的。
孟繁明向被填平的荷塘看去,突然向几个正在用耙子耙土的劳工叫起来:哎,伙计!那样不行啊!(转向黑岩) (英文) 这些临时工,太不熟悉工作了,我去告诉他们一声。
曾经的荷塘 日/外
孟繁明走近几个在耙土的中国劳工:这下面埋的都是什么人?
中国劳工甲:都是南京人。老老少少,男的女的……
中国劳工乙:马路上打死的人,小日本就把他们用卡车装来,填到塘里。
孟繁明慢慢脱下礼帽:一定要把这块地方做个记号。将来,日本人要是不认账,凭着记号,他们是赖不掉的。
中国劳工都看着他。
孟繁明:我要是活下来,我是记得住的。南京城里哪里少了一座楼,哪里少了一口塘,哪里又多出一座山包,都不要想让我忘掉。
中国劳工甲:我们哪个活下来,哪个就记住这口塘。
孟繁明:还是……做个记号稳妥。我哄日本人把路往钓鱼巷修,把这里空出来,免得把他们的罪证盖住了。
他说完,又朝那半只手看一眼,转身走去。
黑岩轿车内 日/内
孟繁明失神地看着窗外。黑岩对他冷眼观察。
孟繁明:(英文) 我想去看一下我的女儿。
黑岩一惊。
孟繁明:(英文) 那天她看见我的手被砍断,受了很大的惊吓,不知道她是不是病了。她从小就不能受刺激,不能受惊吓,你就没有见过比这个女孩更敏感的生命了……我去看看她,让她知道我还活着,会对她是个巨大的安慰。
黑岩:(英文) 这件事,我恐怕要跟上司请示一下。
孟繁明:(英文) 一个父亲去看女儿,你的上司还会有意见?难道他们的邀请是个托词,后面藏了什么罪孽的计划?
黑岩:(英文) 上司只是考虑到南京现在的混乱状态,主要是顾虑孩子们的安全嘛!
孟繁明:(英文) 我和我的女儿,以及她的十几位同学,目前都在你们的严密掌控中,我不知道你的上司还担心什么。
教堂/大门外 日/外
黑岩的轿车驶来,停下。
站在门口的两个日本小兵走过来,向车内的黑岩敬礼。然后拉开孟繁明一侧的车门。
孟繁明打开门,下车。
黑岩轿车内 日/内
黑岩的眼睛紧盯着向教堂大门走去的孟繁明。
卫兵:(轻声地) (英文) 我跟着他吗?
黑岩:不用。(转向日本小兵) 去把你们的小队长叫到这里来。
黑岩目送着小兵,一面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
教堂/大厅 日/内
孟繁明背身站在拱顶下面,听见书娟一声叫喊:爸!
孟繁明转过身,沉郁地一笑。
法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父女俩慢慢走到一起,他离开了大厅侧门。
书娟眼睛看着他手臂上的绷带,他眼睛看着书娟鼻子和嘴唇之间那道尚未消失的干涸的血迹。
孟繁明:我这个口袋里有好东西。
他指着自己的两个大衣口袋,又示意自己被截断的手。
孟繁明:你自己掏吧。
书娟眼里渐渐有了泪,父亲永远也不会再用他的右手了。
孟繁明:你最喜欢吃的哦!
书娟慢慢地将手伸进他大衣的口袋,掏出一袋饼干、巧克力,又从他的右边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
孟繁明:奶油话梅。是不是你最爱吃的?
孟繁明走到一张长椅前,坐下来。书娟也跟着父亲坐下来。
孟繁明:吃吧。
书娟不动,只是抱着两包珍贵的零食。
孟繁明:留着跟同学们一块吃?
书娟不语。父亲却感觉到她沉默的承认。父亲伸出残了的手臂,搭在女儿肩膀上。
孟繁明:你这个倔丫头。
书娟侧过脸,看了一眼父亲秃秃的手腕,心如刀绞。
书娟:还疼吗?
孟繁明:有药,不太疼了。
书娟:爸爸,您说那个日本大佐……
孟繁明:爸爸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不管怎么样,爸爸也会带你们离开南京。
书娟:还剩四天了。
孟繁明:什么四天?
书娟:还剩四天就是新年前夜了。小日本的晚会不是在新年前夜举办吗?
孟繁明:你放心,爸爸不会让他们把你带到那个晚会上去的。
书娟:我的同学怎么办?
孟繁明:我会尽力。
书娟:任何一个同学都不能去!
孟繁明:我尽力。
教堂/围墙外 日/外
军曹和黑岩边走边观察着围墙。
军曹:(日语) 现在是一面墙增加了两个哨兵,比原先的岗哨密度加大一倍。
黑岩:(日语) 那两个失踪的哨兵有消息吗?
军曹:(日语) 没有。
黑岩打量着高高的、完好的围墙。
教堂/大厅门外 日/外
法比和孟繁明小声地商讨着什么。
法比:……只要国际委员会知道日本人包围了教堂,就好办了……
孟繁明:可是我现在一点自由都没有,日本兵把守着我的病房,一步都不让离开。其实那间病房就是牢房,两个哨兵把守我一个人。
法比:恐怕这帮日本人怕的就是国际委员会知道他们的勾当。所以,我做了最坏的打算。我这个人有个好处,没发现?从来都是做最坏的打算。
孟繁明:什么打算?
法比:你跟我来。
孟繁明跟着法比急匆匆地往院子深处走去。
教堂/围墙内(恰好是黑岩和军曹正在观察的地方) 日/内
孟繁明的脑袋从地道入口钻出,左手拿着一根测量尺。
法比向他伸出手,将他拉上地面。
法比:(小声地) 怎么样?
孟繁明没说什么,皱着眉头。
教堂/法比房间 日/内
一张纸铺在法比的书桌上,孟的左手执笔,艰难地在纸上画着图样。
孟繁明:你看,现在地道越挖越深,成了这样的坡度。现在要想法把方向纠正过来,让地道的坡度和地面成这样的夹角,你才有希望在四天内打通它。不然它只是个带斜坡的井,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水。
法比失望而焦灼地看着孟在纸上标出的图样。
法比:干了这么久,前功尽弃……
孟繁明:不算前功尽弃,但是必须尽快纠正。我马上给你画一张施工图。给我找一张大一点的纸。你帮我拿尺子,我让你怎么移动尺子,你就怎么移动。这样放……
法比笨拙地把尺子放在白纸上。孟繁明用铅笔画了一道直线:这是地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