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小巷/荒院 清晨/外
淡淡的晨雾中,豆蔻搀扶着浦生走进一条荒僻曲折的小巷,看见一户人家的门敞开着,便试试探探地走进去。我们两天不见浦生了,他已经不似从前,脸色灰白而面颊通红,眼圈也是红的,一看就是在发热。
院子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鸡毛、鸭毛,孩子的帽子、鞋子,翻了的箩筐、簸箕,打碎的水缸。
豆蔻扶着浦生跨进门,一只活物从树上蹭地蹿上屋顶,瓦片一阵稀里哗啦的急响,豆蔻和浦生吓得赶紧退到门外。定下神一看,在瓦上飞跑而去的是一只大猫。
豆蔻壮起胆子,扶着浦生往里走:搞不好能找到吃的!狗来穷,猫来富,没吃的猫早就跑了!有吃的,你的伤就能养好!
荒院/堂屋 清晨/内
暗淡的光线使这间宽大的堂屋看去颇阴森。到处是被毁坏的东西,打烂的瓶瓶罐罐,翻倒的家具。
豆蔻小心翼翼地将浦生搀扶进来,又把一把长凳子翻过来,摆好,再将另一个长凳子拼接上去,形成一张小小的床铺。
豆蔻把浦生安置到小床铺上,让他的头靠着墙,把他的双腿搬到长凳子上:你靠在这里歇歇,我去找找看,可有吃的。
荒院 清晨/外
豆蔻寻寻觅觅地往一间模样像厨房的棚子走去。棚子是靠着围墙斜搭的,屋檐下飘着若干线绳,豆蔻发现一根线绳上还串着一块东西,把那根绳子拽下来,发现上面串着的是晾干的红薯块:(欢快地叫起来) 有吃的了!
她向堂屋跑去。
荒院/堂屋 清晨/内
豆蔻兴高采烈地拿着那块干红薯进来:我说的对吧?猫来富!一下子就找到这个了!
她把干红薯递到浦生手里:吃吧,好甜啊!
她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浦生:你也吃。
豆蔻:我吃了。要不我怎么知道好甜?你先吃,我再去找!
浦生虚弱地一笑。
荒院/厨房棚子 清晨/内
棚子的梁上悬吊着一个篮子,豆蔻像小老鼠一样溜进来,盯着那个篮子打主意。
地上有个四条朝天的小竹凳子,她把它搬到篮子下面,站上去,踮起脚尖,手还是够不到篮子里。
她四下看一眼,发现灶台上有块厚厚的切菜案板。
她拿着案板垫在竹凳子上,又蹬上去。
特写:豆蔻的两只脚踮到了极限,微微打颤,一只脚穿着泥污的绣花鞋,另一只脚却仅穿着袜子,袜子除了袜底,全都磨破了,露出脚跟和脚掌。
特写:她全神贯注的侧影,睫毛都不眨动。
特写:她伸进篮子内的手,碰到了一个干裂的小馒头。在馒头旁边,搁着一个捕鼠器。捕鼠器的铁夹子张着嘴。
她哎哟地叫了一声,从凳子上跌下来,右手食指被铁丝夹子夹住,并拖着个木头托子,但那个小馒头仍被她抓在手里。
她试着将手指头往外拔,但是越拔越紧。
浦生出现在厨房门口,一脸紧张。
浦生:怎么了?!
豆蔻眼泪汪汪地转过脸一笑:找到吃的了。
浦生:(哭笑不得地走上去) 人家是引老鼠的!
浦生拿起老鼠夹子,研究了一下:忍住疼,啊?
豆蔻:嗯。
浦生用力一扳,将铁丝夹子扳开,豆蔻抽出手指,一滴血从她指尖上流出:我看看,没夹断吧?
浦生检查着豆蔻的手指,豆蔻疼得猛地抽回手,放进嘴巴里。
浦生:疼不疼?
豆蔻摇摇头,眼泪却流下来了:你把馒头掰开,你一半,我一半。
浦生用力掰开干得硬邦邦的馒头。
豆蔻:我说的准不准?有猫的地方,十有八九有吃的!
两人香喷喷地吃着小馒头。
浦生:猫倒没给老鼠夹子夹住。
豆蔻:我比猫傻呀!
浦生又是那样微弱地一笑。然后他远近地打量一眼:这家人也不知到哪去了。
豆蔻:哎,你听……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浦生浑身一抖。豆蔻却跳起来,咯咯直乐:看你吓的!逗你玩的!
她走到灶台后面,看见一小堆稻草,回来架起浦生,往灶台后面挪动:这家主人要是不回来,我们就在这里过日子了!
荒院/厢房 清晨/内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豆蔻出现在门口。
她既害怕又好奇地把门缝越推越大,像一个非常知趣的客人一样慢慢迈过高高的门槛。
等她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她突然站住了:地上躺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身上和地砖上的血迹都干涸成了黑色。
她正要转身出门,又站住了,目光定在一个点上。随着她的目光,我们看见小男孩的小马褂兜里撒出两三颗圆圆的东西。
豆蔻慢慢走向小男孩,弯下腰,看清那圆圆的东西是花生米。她摸了摸小男孩马褂的两个兜,都装着花生米,但被血浸透了。
豆蔻矛盾地看着男孩洁白的脸,又看看那鼓胀胀的衣兜,慢慢地跪下来:小弟弟,对不住了啊,姐姐实在饿昏了,两天都没有吃饭,坐下就不敢站起来,一站起来两眼发黑……还有一个受伤的大哥哥,小日本追我们,他跳到河里去拉船,身上枪伤给河水泡发了,天天发烧……没东西吃,他伤就不得好……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把手伸进小男孩的衣兜,颤抖着把花生米一点点掏出来,放进自己的衣兜:我晓得你是给小日本杀死的,那个大哥哥家的人都给小日本杀死了。他家就剩他一个人了……
她把另外一个衣兜也掏空了。
豆蔻:就算姐姐跟你借的,好吧?大哥哥要养伤,不吃不行,不吃他活不长的,那他家就没人了。来世姐姐变个种花生的,吃你一颗,换你十斤五香椒盐玫瑰炒花生,好不好?姐姐说到做到,老天爷听见的!
她郑重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向小男孩起誓。
然后她站起来,开始细打量这间大屋,窗下放着一张小床,靠墙放着一张大床,一个老式梳妆台所有的抽屉都被扔在地上。大床上挂着一个印花布帐子,被拽下来一半。
豆蔻走到床前,往床那边一看,发现地上一大堆棉花胎和被褥,一切都显示出搏斗和挣扎的痕迹。
她拉起棉花胎的一角,却拽不动,再用力一拖,恐怖地愣住了:棉花胎下面,被褥里裹着一个浑身精光却浑身是血的年轻女人,小男孩的母亲!
豆蔻扔下棉花胎就跑。
荒院/厨房 清晨/外/内
豆蔻逃也似的跑出厢房的门,又把门砰的一声带上,而门合不拢,反弹开来,她再次更重地把门带上。
浦生显然被门的响动惊动了,来到堂屋门口,看见豆蔻神经质地与门搏斗:出什么事了?!
豆蔻恍惚地看看他,摇摇头。
浦生:那屋里有人?
豆蔻又是那样魂飞魄散地摇摇头。
浦生艰难地挪着步子,似乎要亲自去打探究竟。
豆蔻:(神经质地叫喊) 不要进去!
浦生:到底里面有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样?
豆蔻:(提高嗓音) 叫你不要进去,就不要进去!
浦生愣愣地看着她。
豆蔻搀扶着他,半拖半架地把他架回厨房,帮着他在稻草上躺下。
荒院/堂屋 清晨/内
豆蔻仍然是小老鼠一样轻手轻脚地东寻西觅,这里翻翻,那里找找,但一无所获。她来到堂屋朝北的门口,把门推开,顿时抽了一口冷气:满地都是尸体,老老小小,横七竖八,血渗透了泥土,泥土变得漆黑,一些巨大的血滴溅在树干上、树枝上。
她似乎已经停止惧怕了,看着无言的牺牲者们,进入一种心智的休克。
她关上门,靠在门上,再也无力动作了。
荒院/厨房 清晨/内
豆蔻轻轻地走到浦生身边,默默坐下来,还没有从那种心智休克状态苏醒。
浦生眯着眼睛,微张着嘴巴,呼吸急促。
似乎是浦生的呼吸声使豆蔻略微清醒,她把手轻轻搭在浦生的额头上,又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焦急和无望渐渐替代了刚才的思维和感觉的空白:好烫啊……
浦生:你的手好凉。
豆蔻:那我给你冰一冰。
浦生享受着豆蔻的手掌带给他的凉意。
豆蔻:等你伤好了,我们就走,不在南京了。
浦生不语。
豆蔻:南京现在鬼比人多,是个鬼城,到处都是冤魂。我们扒火车到无锡去吧。
浦生:(微弱地) 无锡不能去,把我家人杀光的小日本就是从无锡过来的,在无锡就杀了好多人……无锡人跑到我们村子大声喊,叫我们快跑,说小日本见人就杀……我们都听不懂无锡话,就没跑,后来有个去过无锡的人听懂了,已经来不及跑了……
豆蔻:那我们……就到苏州去。
浦生:苏州更不能去,小日本是先在苏州杀人的,河水都红了,苏州的人给杀的差不多了,听人说,他走穿一个城,只看到两个老头。
豆蔻:那我们扒火车往北方跑。
浦生:(气息微弱地) 不跑了……我跑不动了……
豆蔻:不跑不行,这家人就是给小日本杀光的。那边厢房里,还有一个女人跟一个男娃娃,恐怕死了好几天了。
浦生:那就不怕了……小日本不会回来了……
豆蔻:怎么不怕了呢?
浦生:小日本杀光了这家人,没得杀了,他们回来干什么?
豆蔻想了想,默默地同意了浦生的判断。
浦生:就是他们来,我也跑不动了。
豆蔻:等吃饱了就能跑动了。
浦生不置可否。
豆蔻掏出一颗花生米,捻去沾了血的花生衣,调皮的笑容又浮现了。
豆蔻:把眼睛闭紧!不准偷看!
她把那颗花生米放到浦生嘴里。浦生慢慢地,无力地咀嚼着。
豆蔻:香不香?
浦生:香……哪来的?
豆蔻:变戏法变出来的。
豆蔻又拿出一颗花生米,这一颗的花生衣完全被血浸泡了,怎么捻搓也捻不下花生衣来。豆蔻背过身,试图把花生衣用手指甲抠下来,一边还哄着浦生:变……变……变……马上就变出来了……不准看啊……
浦生却悄悄地支起上半身,目光越过豆蔻的肩膀看去——豆蔻的手指甲使劲抠着血色的花生衣:给我,我来抠。
豆蔻一回头,气得跳起来:谁叫你看的?!
浦生又无力地躺回去:不用看,尝也尝得出味道。血腥味都冲脑子。不信你自己尝尝。
豆蔻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手里的花生米。
浦生:我不怕……我两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次是小日本杀了我全家,一次是他们杀了我们全师的人。我是担心你害怕,才没敢告诉你,那条河底下,尸首都满了,小日本杀了人都扔到河里去了。
豆蔻:(呆呆的) 不晓得玉墨姐她们怎样了……说好我不带你跑出来的……
豆蔻说着慢慢向门口走去。
浦生:你又要到哪里去?
豆蔻:把花生米给猫吃。说不定猫饿了。
浦生:(无力地一笑) 你还管猫的闲事?找点水,把花生米泡泡,血腥味不就泡掉了吗?
豆蔻开颜一笑:怪不得藏玉楼的姐妹骂我,长十斤肉也不长一钱脑子。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教堂/地窖 清晨/内
书娟已经醒来,在昏暗中睁着大眼睛。
闪回:从教堂盥洗室跳楼的王小珍(女学生甲) 。
闪回:被刀砍倒的陈乔治。
闪回:躺在墓坑里的戴涛和李全有。
闪回:王小妹悬吊在空中的双脚。
她翻了个身,手往枕头下一摸,摸出一张透明的糖纸。
她轻轻起身,摸到自己的皮箱,将它打开,拿出里面的相机,把相机蒙在被子里,熟练地取出里面的胶卷,又装上一个新胶卷。
她又从箱子里取出那个长焦距镜头,装在相机上,所有动作像个老兵玩枪一样娴熟。
书娟把相机挎在脖子上,向地窖出口走去。
教堂/院子 清晨/外
天空飘动着一张美丽的糖纸,如同乘风直上的袖珍风筝,抖动着升高。
书娟举着相机,用长焦距镜头追随飘舞的糖纸。
取景框里的糖纸被她拉近距离,再拉近距离……
教堂/大厅 清晨/内
书娟从门口跑进来,向楼梯跑去。
教堂/大厅/楼梯上 清晨/内
书娟的脚在楼梯上飞奔。
她的眼睛里含着某种渴望。
教堂/钟楼 清晨/外
书娟走到被轰炸变得怪石嶙峋的钟楼里,举着相机,长焦镜头把那张精灵般的糖纸放大了,如同万花筒里一片零落的五彩玻璃。她稳稳地按下快门。
她的长焦镜头继续移动,取景框里的南京是一座炼狱,处处见火见烟。糖纸飞向一蓬浓烟,被黑烟熏染了,最后消失了……
取景框移动着,依次出现被烧毁的楼房,被烧成半截的路灯柱子,被烧死的树。突然,她的取景框里出现一群中国男人和一队押解他们的日本兵。中国男人们都被绳索拴成一串。
她用长焦镜头把这个画面拉近,再拉近……
特写:她按快门的手指动作稳健。
那群中国男人被驱赶着走远。
书娟爬上钟楼上一块被轰炸倒塌的栏杆石头,似乎要追踪那些被日本兵驱赶的中国男人,但是她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她进一步往高处攀登,爬到了塔顶,惊险地站立着,举起相机。
特写:她的穿学生式黑皮鞋的脚尖微微打颤。
她每增加一层高度,就增加一层新视野,此刻的取景框里,出现了几辆军用卡车,车上堆放着一具具尸体:清晨是最后的机会来掩盖夜里的罪迹。
书娟不断举起相机,拍摄下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画面。她的脚落在不可能站立的地方,每一秒钟都会从塔顶摔下去。
她蹬上最高顶点,凛冽的寒风使她几乎不敢直立,但她还是颤颤悠悠地站直了。我们意识到她的渴望是什么:她不完全是为了拍摄照片,她渴望在生和死之间游戏!
她的相机镜头追随着那几辆卡车。
(这一组镜头应该比较写意,书娟的攀登和冒险应该使情绪张力不断上涨。)
南京街道 清晨/外
卡车上的尸体被扔成一堆。
一桶桶汽油浇上去。
一个个火把点燃。
大火起来了,很快烧成一座火山……
南京街道/下水道 清晨/外
一个个下水道的井盖被揭开,一筐筐带火星的骨灰被倾倒进去。
城市下水道 清晨/内
几乎不可视的城市下水系统如同暗河一样昏沉沉地流淌,载着垃圾和秘密。
带着火星的骨灰落在垃圾上,像是火山流出的岩浆,哗啦啦地向前流淌,支流汇成主流,由于涵洞的共鸣,哗啦啦的流淌声被多倍夸张了。
前面出现一点亮光,下水道的出口越来越近。
骨灰浮头的火星早已熄灭,只是暗河的水更黑更稠浊。
黑暗而稠浊的暗河哗一下冲出地下,见了天日,但它藏污纳垢的内容已经无法分辨。
教堂/围墙外 早晨/外
暗河的流淌声变成了日本哨兵们嘎嘎的笑声。
看守教堂的哨兵们用刺刀扎着几条大肥鱼在篝火上烘烤。
鱼的鳃部滴出鲜血,滴入火焰,窜起细小的黑烟,同时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鱼的眼珠瞪着苍天,如同八大山人画中的鱼。
教堂/主楼屋顶 早晨/外
书娟的相机取景框里出现的就是这几个在篝火边烤鱼的日本哨兵。
她慢慢放下相机,若有所思。
一个仍然模糊的不祥念头在她心里升起,她再次举起相机,用长焦镜头向近处和远处观望。
取景框里,教堂四周都晃悠着日本兵。
取景框里,跟教堂只有一条小街之隔的地方,跑着一群出早操的日本兵。
书娟皱起眉头,试图分析。
教堂/院子/地道口 早晨/外
女人们精疲力竭地担土、运土。
法比的脑袋从地道里冒出来,起初我们没认出那是法比,因为他一脸一头的泥土。法比对女人们摆摆手:(小声地) 行了,你们回去睡觉吧。
女人们累得原地瘫倒下来。
玉墨走到法比跟前,指了指他脸上,又从腋下取出手帕:都成泥菩萨了。
法比接过她的手帕,刚要擦,喃呢飞奔过来,一面小声叫喊:法比!法比!夯个瑞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不明白地看着她。
喃呢:(小声地) 那两个小日本,天不亮就闹人,呜啊呜的,把他们嘴里的毛巾扯出来,他们说他们夯个瑞!
玉墨:(小声地) 他们肚子饿了。
喃呢:(小声地) 夯个瑞是肚子饿的意思?
玉墨:(小声地) 好了,喃呢现在也说洋文了,除了懂得shut up,还会说夯个瑞。
喃呢:那我跟他们说什么?
法比:你就说,Me too。
喃呢扭头就往回跑。
玉墨:怎么又跑了?
喃呢:他们俩还等着我答话呢!
喃呢一边小跑,一边念叨:Me too,Me too……
教堂/大厅屋顶上 早晨/外
此刻书娟趴在大厅屋顶的边缘上,镜头对准的是疾跑的喃呢:哎,你跑什么?
喃呢猛地一顿,扭头寻找,发现书娟在教堂大厅的屋顶上。法比叫我告诉那两个日本兵,Me too……
书娟:(吃了一惊) 日本兵?!在哪里?
喃呢:关在厨房后面呢!
她继续念叨着:Me too……Me too……
书娟又愣了一会儿,爬起来。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内
两个背靠背躺着的日本哨兵几乎被稻草埋住,仅仅露出两个脑袋,嘴里一个堵着毛巾,一个堵着军帽,两人都在稻草下鼓捣什么。
透过稻草,能看见两个日本兵被绳子紧紧绑住的手,一双手在吃力地给另一双手解绳索。绳索拴得太紧,并越解越紧,勒得那个被解套的日本哨兵疼得脸直抽搐。
砰的一声门开了,
两个日本哨兵立刻静止住。
喃呢手里拿着一根小臂粗的木棒,从门口进来。
她走到躺着的日本哨兵面前,从日本哨兵乙的嘴里往外扯堵塞物,那条毛巾似乎无限地长,她一截截往外扯。
日本哨兵乙活动着嘴巴,瞪眼看着她。
喃呢:(大声地) Me too。
两个日本哨兵都呆呆地看着她。
喃呢:你们夯个瑞,法比叫我答复你们:Me too。听不懂?就是没得吃,去吃狗屎的意思!
日本哨兵乙:Hungry!
喃呢:(大声地) Me too!
日本哨兵乙:(大声地) Very Hungry!
喃呢把那块又长又臭的毛巾又不厌其烦地塞回去:Me too!
教堂/厨房后面 日/外
书娟小跑着过来,发现柴草房的门大开,轻轻走过去。
从门口她能看见喃呢像个教官似的手里掂着木棒,像一个教官一样对他们训话。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内
喃呢:Me too!Me too!还不懂Me too?就是没得吃,吃个屁的意思,再不安静就请你们吃狗屎!就这个意思!你们这些畜生,不在自己的小日本国安安生生过日子,跑到我们中国来,跑到我们南京来,又是杀人又是放火,又是糟蹋女人!还要把我们这里十几个女学生带去你们的狗屎晚会上去唱歌跳舞,唱个鬼!唱你个头!唱你爸爸穿裙子,唱你妈妈留胡子!我不晓得你们这些短腿畜生对那些女学生动的什么歪心思?你们那些长官不就是想找黄花丫头吗!畜生,活畜生!畜生都不如!畜生也不会糟蹋奶娃子!你们还把这个教堂围起来,大门都不让人出,不就是你们那些狗屎军官怕这些黄花丫头跑了,要么怕你们这些小兵喽啰先下手为强,他们就尝不到鲜了吗?看你们一个个长得像人,一肚子畜生杂碎!
特写:两个日本哨兵的手仍然在稻草下鼓捣着。但都对喃呢的训话不断点头,还试图堆出笑脸,以牵住她的视线和注意力。
喃呢:这些女学生才多大,你们晓得吗?最小的才十三!你们忍得下心?活畜生!
教堂/厨房后面 日/外
书娟慢慢缩回去,渐渐挪到窗口,看着两个靠着墙坐在稻草里的日本兵。喃呢的话使她明白了她和同学们的真正处境,原来比她们知道的更可怕。
教堂/院子 日/外
书娟木木地从厨房后面走来,看见自己的同学向惯常一样,蹲在屋檐下,对着阴沟刷牙。
刘安娜:书娟,你一大早到哪里去了,早祈祷都找不到你。
徐小愚:给你留了一茶缸水。
书娟视而不见地看了她们一眼,慢慢地走进厨房的门。
等她进去,同学们开始小声议论:她怎么像没魂一样?又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她爸……
教堂/厨房 日/内
书娟端起那一缸子清水,看着水面映照出自己模糊的面影。随着她手的颤动,那影子碎了。
女学生们纷纷进来,观察着书娟。
刘安娜:水够不够,不够我匀点给你吧。
书娟:不要。我不洗脸,也不刷牙。
刘安娜和同学们都不懂地看着她。
书娟:还洗什么?洗那么干净干什么?!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书娟:都让小日本给包围了!还刷牙呢!还洗脸呢!有什么用?!
刘安娜:谁让小日本包围了?
书娟:教堂墙头外面都是日本兵!大门外的马路那边,住了好多日本兵!都是来看守我们的!
女学生丁:他们看守我们干什么?保护我们?
书娟:对了,保护我们,把我们当唐僧肉来保护!现在阿晓得了,他们给我们那些粮食不是怕我们饿死,是怕唐僧肉饿瘦了!我们等在这里,再等三天,他们就把我们吃掉了!
徐小愚:他们就驻在附近?
书娟:我看见他们二十多人跑操。
刘安娜:还剩三天了?!
书娟:柴草房里就关了两个日本兵,他们从墙头上翻过来,要不是给法比逮住,我们已经成唐僧肉了!
徐小愚:就在柴草房里?……好!
大家回过头看着徐小愚。徐小愚似乎打定了什么注意,扭头就走。她们相互看了一眼,有些担忧,也有些疑惑。
教堂/原先的车库 日/内
徐小愚跑进来,四下巡视,发现一桶机油。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内
两个日本哨兵又开始呜呜呜地吵闹。
喃呢走过去,把日本哨兵乙嘴里的毛巾扯出。
日本哨兵乙:(瞪着她) Piss!Piss!
喃呢:(学舌般地) Pees?
日本哨兵乙:(纠正她) Piss!
喃呢:不就是屁斯嘛!
喃呢把毛巾使劲地塞回日本哨兵乙的嘴里,一面重复着刚学的英文单词跑去。
两个日本哨兵见喃呢消失在门外,开始在粗粝的地砖上磨蹭捆绑他们双脚的绳索。绳索一点点被磨得起毛了,他们的帆布靴子也快磨烂了。
教堂/院子 日/外
喃呢嘴里一边重复着“屁斯”,一边向后院小跑。
教堂/地道内 日/内
玉墨拿着一盏油灯,法比用标尺丈量着。
地道里的高度只够人蹲着或坐着,两人只得跪坐在潮湿的泥土地面上操作。
法比心里算了一下:三天时间够了,地道能打通!
玉墨:打通了,这么多人都能跑得出去吗?
法比的目光凝聚在一个抽象的远方:总得试试。……这样,你也能脱险了。
玉墨:你打这个洞,想让我脱险?
法比:(转过脸看着她) 脱险一个算一个。我当然也巴望把你们都平安送走。
玉墨:(自语) 把我们都送走。
法比:嗯。
玉墨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法比笑了一下:你想说的我帮你说吧。
玉墨:我想说什么,我自己都不晓得。
法比:你想说,从打你们翻墙头进来的那天,我就想把你们送走。
玉墨:(叹息) 要不是打仗,我早就走了。我知道你跟神父都讨厌我们,讨厌我,还赖在这里。做人做到这地步,也够可怜了。
法比:你刚来的时候,我是讨厌你。讨厌到连我自己的眼睛都讨厌。
玉墨:为什么?
法比:这双眼睛管不住自己,老往你脸上去。
玉墨给他逗得扑哧一笑:要不是打仗,我这样的女人你看都不会正眼看。
法比不置可否:要是你逃出去了,到了平安地带,你怎么办,我是说,你做什么?
玉墨:做什么也不做这行了。赎身不赎身,我都会走得远远的。(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戴涛不在了。要是有那福分为他守寡,该多好。不管怎样,我想去看看他的父母,他们的儿子最后一个时辰是跟我在一起的,最后的话也是跟我讲的。
法比沉默了,看着灯光照射中她泪水莹莹的眼睛。
玉墨:打仗也是有趣,生和死离得那么近,就给人留了一条缝。好窄一条缝,把人心一下子就能挤到一块去,那点真情一下子就能给挤出来。本来天上地下的两个人,在这条缝里,硬是给挤到一块了。不然,在平常日子里碰到,我和他,谁又会跟谁动真心呢?我从十四岁开始伺候男人,床上床下,学了一身做女人的本事,是为了找个四海戎马的中等军官?
法比看着她的侧影,鬓角上一抹泥巴,但那朵白绒线做的花仍然纤毫无染。
玉墨突然回头,发现法比那么仔细地打量她,不安了,让两人都下台阶地一笑:我头发上有挂了一根线头是吧?
法比不好意思地使劲挥动工兵镐头。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内
日本哨兵乙喘着粗气,把脚放在粗粝的地面上磨蹭,捆绑他脚的一根绳子被磨断了。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徐小愚出现在门口:日本畜生!
两个日本哨兵惊讶地看着这个娇小玲珑的女学生,似乎是猎手看着找上门的猎物,一时间忘记了他们的危急和狼狈的处境。也忘了逃亡的雄图大略,只是馋痨饿痨地盯着她。
随着徐小愚走进门,他们的眼睛里渐渐出现了不解,因为这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从门口拎进来一个铁桶,慢慢地他们辨认出,这是一桶机油。
徐小愚:(英文) 你们把我们教堂包围起来,把我们看守起来,用刀枪把守我们,是怕我们跑了,没人给你们长官唱歌跳舞,是不是真的?
日本哨兵们盯着她。
徐小愚:(英文) 是不是真的?
日本哨兵乙的嘴里塞满毛巾,但他还试图堆起一个笑脸。
徐小愚:(大声地) (英文) 回答我,是不是真的?!是,就点点头。说真话,我饶你们一命。
日本哨兵们相互看了一眼。
几个女同学的脸出现在门口。
日本哨兵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她们吸引了:那一色的深蓝水手校服,那一模一样的童花头,一大群猎物找上门来了!
两个女学生进来拉徐小愚:你要干什么?!
徐小愚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把两人推出去,使劲关上门,别上门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英文) 我妈就我一个女儿,她是使唤丫头给扶正的,要不是怀上了我,我爸也不会要她,我爸对她一点儿也不好,是看了我的面子才把她留在家里。我妈老了,就只能指望我一个人,你们懂吗?我妈要知道我现在被你们把守起来,就为了过两天给你们当官的去唱歌,她恐怕急得要犯心脏病!她现在在上海,什么都不知道,我爸什么都不跟她讲,她还以为学校带着我到汉口去了。我妈到上海之前,还给我洗了头,到现在,我都舍不得再洗头,怕我妈那种香皂味道给洗掉了。她哪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给她女儿洗头了。
眼泪从她脸上流下来:(英文) 怎么不回答我?你们把我们包围起来,就是为了当官的要听我们唱歌吗?他们还想对我们干什么?!你们知道吗?没了我,我妈是肯定活不下去的……
日本哨兵傻着眼看着这个小姑娘哭成了个泪人。
徐小愚:(英文) 回答我呀!
日本哨兵乙呜呜地发出怪声。
徐小愚走上去,用地上的筷子夹住他嘴里的毛巾往外扯。
日本哨兵乙活动着麻木了的腮帮子。
徐小愚:(英文) 我刚才跟你说的,你们懂了吗?
日本哨兵乙:(还是没拿她当回事地笑一下) (英文) 懂。
徐小愚:(英文) 那我问你,你知道你们的长官到底要把我们怎样吗?!
日本哨兵乙:(英文) 唱歌跳舞,他们喜欢小姑娘,就像我们一样。
徐小愚:(英文) 就为了三天以后的晚会,你们把我们包围起来的,是不是?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日本哨兵乙:是……哦不是……
徐小愚:到底是不是?!
日本哨兵乙:(英文) 是。
徐小愚慢慢旋下油桶的小盖子,走到两个日本哨兵足够近的地方,开始把机油往他们身边的稻草上浇。
日本哨兵们嗅着空气里的机油味,眼睛里露出恐惧。
教堂/院子 日/外
喃呢跑到地道口,对地道里低声呼唤:法比!法比!
法比的头从地道口露出。
喃呢:屁斯是什么?
法比:什么?
喃呢:日本兵就是这么屁斯屁斯的,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法比:(恍悟地) 哦,不要理他们。他们要上茅厕。讲究起卫生清洁了?这两天他们的裤裆不就是他们的茅厕吗?
喃呢:那我怎么回答他们?
法比:跟他们说,请便。
喃呢:我是问洋文怎么说。
法比:Go ahead please.
喃呢:太长了!背不下来!
法比:那就光说please。
几个女学生跑过来,惊慌失措:法比,徐小愚要闯祸了!
法比:怎么了?!
刘安娜:她好像把机油倒在两个日本兵身上,要点火!
法比两手撑着地道边沿,从里面跳出来。
教堂/厨房后面 日/外
法比和喃呢跟着几个女学生跑来。
法比冲到柴草房门口,使劲推门,推不开,他退后几步,一个箭步上去,用肩膀去撞门。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内
门被撞得在门框上颤抖。
徐小愚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眼泪继续流淌) 我们才十四岁,最小的还不到十四岁,我们怎么招惹你们了?你们非要把我们包围起来?我妈怎么招惹你们了?你们要让她老来无依无靠?
门被法比撞开了。
徐小愚把火柴向日本哨兵抛去。
稻草忽地一下着了。法比扑上去用双脚飞快地踩着火苗:快出去!
浓烟升起,所有人都被浓烟遮掩,从浓烟里传出各种嗓音的咳嗽。
火被扑灭了,满满一屋子的烟。
教堂/厨房后面 日/外
浓烟灌进院子,法比把徐小愚拉出柴草房的门,两人都剧烈地咳嗽着:你想干什么?
徐小愚摔开他的手,不做声。
法比:外面全是日本兵,他们这一刻就能进来!再说,要是他们死在这里,让那些日本兵发现,他们报复起来,神父和教堂不都遭殃了吗?
刘安娜:幸亏法比救了火!
法比:救火的不是我,(指着柴草房) 是他们的尿。这两天他们的尿都沤在稻草里,草不好烧。要不那么多机油浇上去,谁也救不了这场火。
女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法比,日本兵把我们围在教堂里,就为了让我们一个都跑不了,到时候都去参加那个军官晚会?”
“法比,你不是说,孟书娟的爸爸去跟小日本通融,保证不让我们去吗?”
“那是个什么晚会?为什么还要用哨兵把守我们?!”
……
法比:你们听我说!大家冷静!谁说你们非要去参加那个晚会?你们也不想想看,我和英格曼会让你们去参加那种混账晚会吗?我跟你们打保票,保证把你们平平安安地送出南京,小日本他一根毫毛都不要想碰你们!
书娟出现在法比面前:你一直在瞒我们,骗我们。(她转身向大家) 他打保票把我们平平安安送出南京?怎么送?他连把我们送出大门的本事都没有!他连自己出大门的本事都没有!你们叫他出去试试!当时他怎么说的?他叫我们什么都不要怕,说这四面墙就是美国国界,美国国旗一插,小日本在路口看见就向后转,小日本进到这里面,进来就等于进犯美国。都怪我们当时信了他的话!要不然我们可以跑到安全区,找国际委员会,让他们保护我们!
法比:日本兵天天到安全区去,把女人成批带走,国际委员会一共二十二个人,就算他们不吃不喝不睡,也保护不了近三十万万难民啊!
书娟:那怎么也比做人家嘴边一口唐僧肉好!
女学生丁:当时我们就不应该信法比的话!
徐小愚:法比,你现在跟我们说实话,我们还能不能出去?
书娟:要我们去参加那个晚会,还不如现在就从教堂冲出去,看那些日本兵怎么样!
刘安娜:对,冲出去,看他们敢怎样!
女学生丁:他们会开枪吗?
徐小愚:开枪就开枪!
法比:吵完了吧?行,我同意你们冲出去。不过怎么冲,做笨蛋冲出去,还是做聪明人冲出去,大有讲究,是不是?你们来看看,聪明人该怎么冲出去。
教堂/院子 日/外
女学生们站在地道四周。
法比手里拿着一盏小煤油灯,从地道坑沿慢慢下去。
法比:(轻声地) 你们跟着我,一个跟一个,眼睛都看着我手里的灯。你们现在练习练习也好,省得到时候会出错。
教堂/地道入口 日/内
法比的脚踩着坑壁上挖出的阶梯,灵活地下到地道里。
一双双穿学生黑皮鞋的脚跟着下来。
不知是谁的脚踩滑了一下,发出轻声惊叫。
微弱的灯光照着一个跟一个弓腰行进的女学生。
法比:(小声地) 从这里出去,就是围墙外面那片小树林。现在大概还差七八米,就能打通了。万一孟书娟的父亲跟日本人通融不成功,法比还给你们准备了这条出路。这条出路风险大,是从日本兵的巡逻路线下面穿过去的。出口在树林里,只要你们小心,不弄出响动来,我想法子把日本兵的注意力吸引到大门口,你们一定能冲出去。
女学生们的眼睛在昏暗里闪动着。
法比:(小声地) 看见没有?法比这个人没什么好处,最好的一点,就是喜欢做最坏的打算。这些天,我们都是晚上开工白天睡觉。
徐小愚:那我们学生白天来上工!
刘安娜:人多挖得快一点!
法比把油灯递给紧跟他的书娟。
法比:传给下一个同学。
油灯在一个个女学生手里往洞口传。
教堂/厨房后面 日/外
秋水抱着那根小臂粗的木棒,坐在柴草房门边打瞌睡。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内
两个日本哨兵的脚在地面上磨着。
日本哨兵甲累得精疲力竭,满头大汗。他向旁边一歪,闭上眼睛,像快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气。
日本哨兵乙用胳膊肘使劲捣了捣同伴,让他看自己的成果:日本哨兵乙脚上的绳子只剩下一根了。
教堂/英格曼的露台 日/外
英格曼披着厚厚的起居袍,扶着栏杆,虚弱地看着女学生们用盆、簸箕、筐子向后院传递泥土。
天下着小雨,女孩子们头发被打湿,显得更黑,贴在脸上,把脸衬托得更加洁白。
英格曼似乎被这个场面打动了。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内
日本哨兵乙的那双脚用尽全部生命力在地上摩擦,最后一环绳索只剩下几根麻线纤维了。
他的脸上全是汗珠,累得龇牙咧嘴。
教堂/院子 日/外
雨珠从书娟的头发上滴进衣领,她却没感觉,用两手架起一个取景框,观看雨幕中劳动的同学们。雨幕使每个人的身影显得朦胧。
她的取景框里出现了浑身湿透的法比,向大家挥着手,动作很大,但嗓音还是压得很低:(压低声音) 雨下大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女学生们陆续停下劳动,疲惫地拖着泥泞的鞋子往厨房方向走去。
法比向仍然在用取景框观看的书娟使劲挥手:你还在那干什么?!快去休息!雨停了还要上工!
教堂/厨房后面 日/外
秋水两手拢着袖子,缩坐在窗下已经睡着了,雨滴从棚子上的草顶落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声响对于她仿佛特别催眠。
她身后的窗子玻璃上,露出日本哨兵乙的脸。他向外张望着,终于看到窗下的秋水的脑袋。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内
日本哨兵乙用头磕碰着窗子,一面发出呜呜的声音。
秋水猛地回过头,惊恐地盯着他。
日本哨兵乙示意她开门。
特写:稻草下,露出一截磨断的麻绳。
教堂/厨房后面 日/外
秋水盯着窗内的日本兵,疑惑而害怕。
日本哨兵乙又用头顶磕碰了几下玻璃,碰得叮当响。
秋水犹豫着掏出钥匙,打开锁在门别上的铜锁。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内
日本哨兵乙一步蹿到门后。日本哨兵甲盯着同伴,两人点点头。
秋水一面开锁一面发牢骚:(画外音) 你撞死就撞死,死了拉倒,就是不要死在我当班的时候!撞死算我的责任!
日本哨兵乙站在门后,虽然两手还被绑在背后,但全身都做好偷袭的准备。
门开了,日本哨兵甲的脸从稻草里露出来,他旁边的稻草里露出一顶军帽,似乎他的同伴仍然躺在稻草里。
秋水诧异地盯着日本哨兵甲和他安安静静的“同伴”,而那个真正的同伴却从她身后轻手轻脚地逼近上来。
秋水的手把军帽下的稻草扒开,傻眼了,下面是一个破罐子。她还没反应过来,她后面的日本哨兵乙狠狠给了她一脚。她毫无防备,顿时来了个嘴啃泥,倒在地上。
日本哨兵甲也从稻草里跳出,扑向秋水,秋水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
她刚爬起来,欲往门口跑,被日本哨兵甲的腿使的绊子再次绊倒。
秋水:救命!
日本哨兵乙的脚一下踩在秋水背上,秋水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喊不出声了。
教堂/大厅门口 日/外
法比正要进大厅,听见女人的叫喊声,扭转过头,四处巡视。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内
日本哨兵甲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躺下来,挪到秋水面前,把被绑起来的双手送到面前。
秋水挣扎着,日本哨兵乙更加往踩在她背上的脚下力。
秋水被踩得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她朝眼前的那双反绑的手看去,那双手的手背和腕子上长着黑茸茸的毛。
教堂/院子 日/外
法比焦急地东寻西觅,企图从雨声中搜索那个女人的叫声。
厨房屋檐下,一溜儿盆盆罐罐,大桶小桶盛接着从屋檐上流下的雨水,每个容器都发出不同的音阶。
法比瞪着眼:一切似乎都没有异常啊。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内
踩在秋水脊梁上的军靴狠狠地捻动着。
秋水疼得脸容宛若他人,一线鲜血从她嘴角流出。
秋水的两臂吃力地抬起,开始用她蔻丹斑驳的手指甲替日本哨兵甲解着绳索的死结。
她痛苦地转过脸,向踩着她脊梁的日本哨兵乙呻吟一声:用不上力气……你让我起来,我才能解啊……
日本哨兵乙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犹豫着抬起脚,站在她身后。
秋水用手背擦了一下流到下巴上的血,坐起来,用力用心地解着。
特写:绳子大的结成了死结。
秋水:(衰弱地) 你们两乱拽乱扯,结子越拽越紧,解不开了!
特写:秋水的指甲断了,指头也变得血淋淋的,但还是解不开。
教堂/大厅 日/内
法比走进大厅,四处观望。
四周静谧,也没有任何异常。
教堂/厨房后面 日/内
日本哨兵乙发出呜呜呜的猛兽般的啸吼。
秋水向他抬起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我们的手指甲不是做这个的!
日本哨兵乙在她身后狠踢她一脚。
秋水只得用牙齿去咬,仍然徒劳。
日本哨兵乙一再地向秋水的脊梁玩命地抡起脚。
每被他踢一脚,秋水嘴里就喷出一股血。
她的手和嘴巴都没有力气了,只是趴在地上,抽搐着,呕出一股股的鲜血。
日本哨兵乙干脆双脚站到她的后背上。
秋水开始大口喷血。她面前的稻草上,一片鲜红。
日本哨兵甲也感到恐惧了,看着那摊血泡透了稻草,站起身,向门口一点点挪去。
日本哨兵乙扭过头,看着马上要逃出门的同伴,愤怒地呜呜着,但同伴还是跑出去了。
日本哨兵乙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秋水,向她示意,让她把他嘴里堵的毛巾扯出来。
秋水只是衰弱地看着他。
日本哨兵乙呜呜地在毛巾下发脾气,但秋水不懂得他要干什么,微弱地摇摇头。他再次向她的胸口狠狠跺了一脚。
秋水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
日本哨兵乙走到门口,将嘴里的毛巾的一头挂在门别上,一截一截地把超长的毛巾扯出来,舒适地喘出一口气,然后向秋水走来。
他伏在已经奄奄一息的秋水身上,笑了一笑,低下头,开始用牙齿撕咬秋水领口的纽扣。
一个纽扣很快被他撕咬开了。
秋水用最后的生命力挣扎打斗。
日本哨兵乙猛虎一般用整个身体扑住秋水,用他那副兽类的牙齿把秋水的旗袍前襟一下撕开。
秋水:(微弱地) 救命!……来人……
日本哨兵乙把自己的嘴部压在秋水的嘴上。秋水左右拧动着头颅,但日本哨兵乙的力气远大于她的。
秋水的挣扎减弱了。
“刺啦”一声,她的旗袍前面的一半被日本哨兵乙的嘴巴完全撕下来。
教堂/厨房后面/柴草房 日/外/内
法比走过来,见柴草房门口没有人把守,门也没有上锁,他轻手轻脚来到窗前,背贴着墙壁,往窗内看去,一个日本哨兵不知去向,另一个压在秋水身上。
法比飞快地拿起秋水坐的那个木凳,一下推开门,照着日本哨兵乙砍去。
日本哨兵乙被木凳砍翻在地。
法比扑上去,一手再住他的军装前襟,一手再抄起那个木凳,狠狠向那个在地上扭动的脑袋砸去,一下、两下、三下……板凳散架了,稀里哗啦地散在血肉模糊的脑袋上。
他赶紧跑过去,发现秋水满脸是血,衣服已经被撕咬开来。
他用手指试了一下她的鼻息,她已经死去了。
他愣愣地看着她的脸,眼睛大大地睁着。他用手替她阖眼睛,但眼睛却怎么也不肯闭上。
稻草上有两根断了的麻绳,他掀开稻草,用手摸着被那两双脚磨得油光锃亮的地砖。他拿磨断的绳子分析着。
教堂/地窖/女人一隅 日/内
玉箫一手捏了根绣花针,另一只手捏着玉墨的手,那手掌上有好几个水泡。玉箫把绣花针放在蜡烛的火苗上烧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玉墨:把头转过去。
玉墨:我又不怕。
玉箫:我怕。我粗手笨脚的,在你细皮嫩肉上动针!快转头啊!
玉墨把头转过去。玉箫手上的针一动,玉墨的眉心一抖。
教堂/地窖/女学生一隅 日/内
十几件校服被挂在拉布帘的绳子上。
女学生们穿着内衣内裤,相互用毛巾擦身。
只有书娟一个仍穿着湿衣服,伏在被砖头挡得只剩一条缝的透气孔往外看。
刘安娜:书娟,来擦一把,不然要伤风了。
突然,她从透气孔看见一双日本军靴闪过。
书娟一下子跳起来,撩开帘子,来到女人们的一边。红绫和另外两个女人在打麻将,大部分女人都在熟睡。
玉墨躺在熟睡的玉箫和喃呢之间,听见书娟的脚步睁开眼睛,立刻留神到女孩的紧张神色,用目光跟踪她:怎么了?
书娟瞥她一眼,不说话,走到另一个透气孔,向外看去。
从书娟的角度,能看见屋檐下接雨水的锅碗瓢盆,一个盆子翻倒了。
教堂/厨房 日/外
法比走进来,看见一串泥污的军靴脚印印在地板上,地窖入口是打开的,从里面传出女人们的谈话声。入口四周的地板上,都印着那双军靴的脚印。
法比紧张地分析着。
书娟从地窖的入口出来。
书娟:我看见那个日本兵跑过去了。
法比:你看见了?!
书娟:嗯!
她从地窖入口蹬上来,向厨房门口走去。法比焦虑地跟在她后面。
玉墨也从地窖入口爬上来了:出什么事了?!
法比回过头,指了指地板上的军靴脚印。
玉墨恐惧地看着:那些脚印从门口延伸到地窖口端,似乎打了几个转,又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向门口延伸而去,延伸到外面的雨地,消失得毫无踪迹。
法比:他跑不了。
玉墨:为什么?
书娟也看着法比,纳闷他的信心是哪里来的。
法比:他们把拴脚的麻绳在地上磨断了,手还绑着呢。
玉墨:他一叫唤,墙头外的日本兵就听见了啊!
法比:他没那么笨;他知道墙里的人会先听见他叫唤。他还怕我们把他乱棍打死呢!(他停顿了一下) 不过……
玉墨:不过什么?
法比:说不定他就那么笨,担着给我们乱棍打死的风险也要叫唤。
玉墨:我去把姐妹们都叫上来,里外里地找,地缝、砖头缝、地板缝,都搜一遍。反正教堂就这么大的地方,不信他是孙猴子,变个蚊子藏到谁的耳朵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