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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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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院/后院 日/外

雪花还在飘舞,落在房屋的骨灰和人的骨灰上,模糊了人和物的区别,使其形状似是而非。

豆蔻吃力地背着浦生,背向烧焦的房屋和烧成一片无形状的焦炭的尸体,慢慢向院子外面走去。

浦生已经不省人事,脑袋耷拉在豆蔻的肩上,面如土色。

豆蔻:(急促地喘息着) 马上就会……找到医生的……给你敷药,你就会好了……你说你两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算这次,就是三次……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三次,就是你命大,跟猫一样,有九条命,李班长是这样讲的吧?浦生你的命大得很,将来活它一百二十岁,活成个白眉毛白胡子老寿星,我就是寿星奶奶!浦生,你阿听见了?

她走出院门,两头看一眼,发现到处都是焦土。

突然,一声喵呜,豆蔻抬起头,看见烧焦的残墙上自如地跑来了那只猫。

豆蔻:……你这个坏蛋,这么长时间你躲到哪去了?嗯?!

猫又是喵呜一声,稳稳地坐在了落雪的断墙,开始舔爪子,洗脸洗头。

豆蔻慢慢向前走去。

南京小巷 日/外

视线所及,处处废墟。飘舞的雪花多少柔和了景观的凄清。

豆蔻背着浦生艰难地走在雪地上,几乎背不动了,浦生的两脚耷拉在地上,在雪地上划出一道印痕,把豆蔻那一只脚穿鞋、一只脚穿袜的脚印勾销。

豆蔻挨着一堵断墙停下来,企图把浦生往上颠一下,但她实在没有体力了,只得任浦生滑落到地上,再把他的上半身靠着墙。这么冷的天,她的额发却被汗所浸湿。

她也在浦生旁边的雪地上躺下来,大口地喘息:浦生,这下我们安全了。小日本杀光了人,烧完了房子,能偷能抢的都拿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从今要过安生日子了……只要能找到一个医生,给你抓几服好药,先把你的热度退下去,再把你的伤治好,我们俩一块搭小火轮到池州去,找吴师傅,在镇上开个小菜馆……

猫突然从对面的巷口跑来,站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看着豆蔻。豆蔻把那只穿袜子的脚缩进裙子下摆里面,搓揉着:咪咪,来!给我焐焐脚,我的脚都要冻掉了。

猫仍然是那样看着她,不近来,也不离去,样子有点怪异。

豆蔻:你刚才又到哪去了?

猫慢慢掉过头,似乎在引导他们去某个地方。

豆蔻琢磨着猫的意思:你要带我去哪里?

猫的头扭过来,看着她。

豆蔻:你是不是从那里找到鸭子的?

猫开始慢慢往它来的方向走去。

豆蔻使劲地把浦生扶起,把自己的脊背移到他胸前,拉起他的两只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咬牙,又把浦生背起来了。

豆蔻看着雪地上的猫爪印记,试试探探地往前走。

猫的脚印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巷子。

豆蔻迟疑地跟上去。

井台 日/外

四面烧焦的断墙残垣中,立着一座井台,旁边一个辘轳架子。雪花落在井台上,猫坐在井台上梳理头上的毛发。

豆蔻背着浦生一步一晃地走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那只悠然自得的猫,不得其解。她慢慢地把浦生放在一堵背风的墙下,拉了拉他的衣服,转过身,四周打量,然后目光渐渐回到猫身上。

猫惊险地走在水井窄窄的边沿上,然后伸着脑袋,向井里探去。

特写:井水透出猫的影子。

豆蔻站在井台上,听见井里有人小声说话。

某男孩甲:(画外音) 小日本鬼子走了!

某女人:(画外音) 你怎么晓得?

某男孩甲:(画外音) 你们看,那只猫又跑来了!

某女人:(画外音) 个死猫,两只鸭子都给它咬死了,在安全区都没舍得杀!

某男孩乙:(画外音) 打死它,给鸭子偿命!

豆蔻轻轻凑近水井,正要往井边上趴,一个泥巴搓成的弹子从井里射出来,猫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那颗泥巴子弹。

豆蔻捡起那颗泥巴子弹,发现它是用新鲜湿润的泥巴搓的。

她探头向井里看去,立刻看到自己投在水面上的倒影。

某男孩甲:妈你看,有个人!

他喊到一半声音就被堵住了,显然是被母亲的手堵回去了。

豆蔻看着井水,平滑如镜,她的面影被忠实地映照出来。水里怎么可能有人呢:唉,老乡,你们是怎么下去的?

下面一片死寂。

井内暗室 日/内

井壁上挖了个洞,面积大约是四五平方米,洞的对面稍微偏上的地方,还有个浅浅的洞,被一块稍微突出井壁的石头遮住,浅洞里装了一面镜子,正好映出井底,为井内暗室里的人提供了井沿上的视野。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大宝妈) 和两个儿子——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二毛) 和一个十七八岁男孩(大宝) 。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映出的倒映在井底的豆蔻。

豆蔻:(画外音) 里面阿有人啊?

二毛:(小声对母亲) 妈,是个小女娃!

大宝妈又轻又干脆地打了他一巴掌。

大宝妈:(耳语) 我不晓得她是个小女娃,要你多嘴!

豆蔻:(画外音) 哎,我听见你们了!你们怎么下到井里去的?

井台 日/外

豆蔻:(眼里浮起一丝顽皮的笑意) 我听老人讲,住在井里的都是水鬼!你们要是再不答话,我就叫了哦,叫人来打水鬼!

二毛:(画外音) 不要叫!日本鬼子才走!

井里暗室 日/内

大宝妈又是又轻又干脆地打了年少的儿子一下。

大宝:(压低声音) 妈,就一个小姑娘,还是个学生!

大宝妈:嘘!

三人都盯着豆蔻的倒影,深色的毛料水手裙,童花头,头上身上都沾着雪花。

豆蔻:(画外音) 巷子口尽是小日本鬼子,我一喊呢,把他们就喊来了;不喊呢,我又害怕水鬼!那我还是喊吧?

大宝:不要喊!

井台 日/外

豆蔻得意了:你们不是水鬼啊?那你们怎么跑到井底下去了?

大宝的头从井壁上伸出来,看着豆蔻,豆蔻好奇地看着他。紧接着,他的身体也从井壁的洞口探出来了。

豆蔻吃惊地看着他两手抓着井壁上不起眼的铁环,两脚叉开,蹬在粗糙的青石垒起的缝隙,飞快地爬上来。

大宝:你看,这不就爬上来了?

豆蔻:下面有几个人?

大宝:就我妈和我弟弟。我爸给日本兵带走了。

此刻,他看见墙角下的浦生哼了一声,似乎要起来,吓得往后一退。

豆蔻:不要怕,那是我……我弟弟,他受伤了,还发寒热!

大宝走到浦生旁边,蹲下来。浦生睁开无神的眼睛,看着他,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男孩为难地向豆蔻转过脸。

大宝:下面没地方,最多再挤一个人。

豆蔻:那求你们行行好,让他跟你们挤一下!

大宝:(吃惊地) 你呢?!

豆蔻:我不要紧,腿脚好好的,能跑能藏。再说,我还要去给我弟弟抓药,不然他热度退不下去,伤口也不得好。

大宝:抓药?满城都是日本兵,你到哪去抓药?

豆蔻:我去安全区,找那个洋人医生抓药。你待我弟弟好点,我叫安全区的洋人派车来,把你们都接到安全区里面去!

大宝:他们会用车来接我们?

豆蔻:嗯!

大宝:你认得他们?

豆蔻:(吹嘘地) 那当然!

大宝:谢谢你!

豆蔻:拜托你照顾我弟弟喽?

大宝:一定!

大宝站起身,走到井边,拿起一个巨大的铁皮桶,桶的形状有点古怪,似乎比一般水桶高很多。

大宝:你帮我把他扶进去。我弟弟和我妈,就是我把他们放下去的!

豆蔻:(晃着浦生) 醒一醒,浦生!马上要到一个顶顶安生的地方,让你好好养病。

浦生:(几乎无声地) 到……哪……里?

豆蔻:这位哥哥带你回家。对了,大哥贵姓?

大宝:姓陶。

豆蔻:谢谢陶哥!

两人合力将浦生搀扶到大铁皮桶里。陶家男孩把桶挂在辘轳把的铁钩子上,他使出全身力气按住辘轳把。

大宝:你把桶推一下。

豆蔻:那怎么行?!掉到井里怎么办?

大宝:不会的,我按着呢!要不你压着辘轳,我去推。

豆蔻走到辘轳旁边,大宝让位给她,一面交代着:使劲压住,啊?全身分量都搁上去!

豆蔻:嗯!

豆蔻把身体全部压在辘轳把上。

大宝慢慢地稳稳地把大铁桶推出井沿,同时拉住那根吊住桶的绳索:(喘息着回过头) 叫你压住了!

豆蔻:我是压住了啊!

大宝:(笑笑) 你就那点分量?!

大宝帮着豆蔻压住辘轳把,让绳子缓慢地往下走。

井内 日/内

大铁桶载着浦生一点点下降,最后落入水中,果然如大宝所说,井底很浅,水还没淹过桶沿。

井台 日/外

伏在井沿上的豆蔻发现大铁桶就那么站在井底:怪不得这个桶又丑又怪的!

大宝顺着井壁飞快地往井里下。

豆蔻看他钻进暗室的口端,反身伸出手,拉住浦生的胳膊:来,把你胳膊给我!来,我们一块使劲……

浦生被大宝从桶里一点点拉进暗室。

她听见那位母亲吃惊地咋呼起来:(画外音) 不是个小女娃吗?怎么变成男的了?!

井内暗室 日/内

大宝:(对弟弟) 给他盖上被子,他在发寒热!(转向母亲) 这是那个女学生的弟弟,受了枪伤,又发寒热!

大宝妈:我们这三个人本来就挤不下……

浦生睁着眼睛,蒙眬的目光打量着四周,这确实是个极小的洞穴,四个人在里面就无法躺平了。

二毛:我们轮流睡觉好了!

大宝妈:你懂什么?!就一口粮食,把他饿死啊!

浦生:(沙哑地) 我……不饿……

大宝妈扭过头,看着如此知趣的孩子,有些不落忍。

大宝:那个女学生认识安全区的洋人,她说她会叫洋人开车带我们回安全区。

大宝妈:你什么话都信!她是哄你的!不哄你你也不会把他(下巴指向浦生) 收留下来的!呆子!

大宝不理会母亲了,反身顺着井壁又爬上来,动作胜过攀岩石的猴子。

井台 日/外

大宝从井口跳出来,嘴里喷出湍急的大团气息。他一把揪住豆蔻水手裙胸前的领带,好像要把她提起来:我告诉你哦,你讲话要算话。

豆蔻:哎,你干什么?!

大宝:你说让安全区洋人用车子来接我们!

豆蔻:我说话算话!

大宝:要是不算话呢?

豆蔻:(急了) 哎你这个人真是,我把我弟弟都押在你们这里了,你还不信我?!我不去安全区找洋人医生,哪个救他呀?

大宝觉得她的话合乎逻辑,松开了手。

大宝:那个医生是好人。

豆蔻:你认得威尔逊医生?

大宝:嗯。他给我妈看过病。

豆蔻:你们去过安全区?

大宝:我们前天才回来的,就是我妈看了日本飞机撒的传单,说回到自己家的南京市民能得到他们奖赏的五十斤大米。

豆蔻:真奖赏你们大米了?

大宝:狗屁的大米!前脚到家,后脚一大帮子日本兵就来了,开枪,放火,幸亏我家有这口井!还是我家太公公在世的时候挖的。

豆蔻:那我走了,我弟弟拜托你了!

大宝看着她。豆蔻走了几步,回过头,眼里含着泪:谢谢你们了!

她再次向前走去。

南京小巷 日/外

豆蔻机灵地顺着墙根小跑,跑几步,停下,四周看一眼,再听听动静,她穿着袜子的那只脚不知是冻烂了,还是碰破了,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脚印。

她停下来,抬起那只受伤的脚,想抚摸一下,却发现袜底和脚完全粘在了一起。她试着扯了扯,疼得直抽冷气,又慢慢放下脚,微微瘸拐着向前走。

又走了一截,她意识到什么,一转脸,看见那只猫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舔舐着血脚印里的雪:回去!

猫的薄情的金色眼睛凝视着她。

豆蔻又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那猫还是保持原来的距离跟随着她:回去啊!你就这么没出息,人家脚上的血你都舔?我当你们猫都讲究卫生呢!

猫还是那样看着她。

豆蔻也看着它,渐渐心软了,向猫伸出手:过来吧。

猫不动。

豆蔻:刚才亏得你带路,不然浦生哪有这么个安生地方养伤?来,过来啊!

猫还是不动。

豆蔻:(又爱又恨地) 个死东西!

南京小巷/巷口 日/外

豆蔻来到巷口,半截电线杆上的火还没熄灭,在飞雪里冒着垂死的火苗和烟。

豆蔻从电线杆的火苗上收回目光,一下子傻了,几个日本兵从不远处过来,其中一个是日本小兵。

豆蔻转过身便往回跑。猫不解地看着她从它身边飞跑过去。

日本兵们或许是因为她突然的动作而抬起头,朝豆蔻跑去的巷道看去。

日本小兵看见了地上的带血的脚印:(日语) 看!

胡子日本兵:(日语) 追!

猫再次不解地看着一大帮人向窄窄的巷道里跑去。

枪声响起来。

井里暗室 日/内

枪声传进这里,浦生的眼睛微微睁开了,看着周围的这家人个个惶恐,大气不敢出地瞪着眼睛。

小小的暗室里,母亲,两个男孩和浦生挤成一团,浦生和二毛共同包裹着一床棉被。

大宝妈:(耳语) 不要出声啊!千万不要出声……

枪声近了。

浦生触电一样坐起来:会不会是豆蔻?

大宝妈上来搂住浦生。

大宝妈:(耳语) 千万不能出声啊!我们一家三口的命都在这里!

浦生过度紧张而变得麻木的脸抬起来。

井台 日/外

豆蔻飞奔而来,眼睛首先看见辘轳把。

她奔上井台,猛力搅动着辘轳把,想把桶吊上来。

井内暗室 日/内

浦生焦急渴盼地眼睛瞪着那个大铁桶在井壁上不断被砸出巨大而空洞的声响,晃悠悠地被辘轳摇上去,似乎这目光都能帮豆蔻使劲。

井台 日/内

豆蔻把大铁桶拎出井口,日本小兵飞窜过来,揪住她的水手裙的大翻领。

豆蔻:畜生!放开我!小日本畜生!

井内暗室 日/内

大宝妈用手紧紧搂着浦生,一只手捂住浦生的嘴巴,而此时浦生已经挣扎到暗室的口端,正好能看井口投在井底又折射在镜子的倒影:豆蔻的倒影后面是一个年轻的日本兵的面孔,豆蔻跟他撕扯,争斗。

浦生的眼睛直了。

闪回:十多天前的日本小兵在王家集的倒塌的戏台边,打算解小手,瞪着天真未泯的眼睛看着戏台下的浦生。

日本小兵彼时的脸叠化为此刻映在井水上的面影,从天真直接进入了凶残。

日本小兵:(画外音) (日语) 快来呀!这里有个女学生!

豆蔻:(画外音) 畜生!日你祖宗!日你小日本八辈祖宗!

井台 日/外

另外几个日本兵也赶到了,他们一起冲上井台,有的揪裙子,有的撕衣服,豆蔻的反抗对于他们似乎更增添了趣味,他们发出咯咯嘎嘎的笑声。

胡子日本兵:(日语) 不要跳井啊!一会儿你就知道有多么快乐啦!

眼镜日本兵:(日语) 这么野的女学生?

胡子日本兵:(日语) 我就喜欢女学生撒野!不让你轻易得手,才是真正的处女!

豆蔻双手抓住井沿,哭着骂着……

井内暗室 日/内

豆蔻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动着井内人的心。

浦生的眼睛和暗室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在那片镜子上。画面进入几个日本兵同时撕扯豆蔻的倒影,浦生挣扎扭动,现在不仅是大宝妈按住他,大宝也紧紧地抱住他。

大宝妈:(耳语) 不能出声啊,孩子!没有用啊,他们有枪有炸弹,你出去一个杀一个,出去两个杀一双。你只能白白搭出你的小命去!你只要一出声,我们一家三口人的性命也都没了!就算大妈求你了,孩子!我儿子的爸爸已经没了,大妈就这两个儿子,大妈求你发慈悲,啊?

眼泪从浦生的眼睛里流出来。

井台 日/外

胡子日本兵、日本小兵抱起拳打脚踢的豆蔻,胡子日本兵仍然像是好玩一样咯咯直乐:(日语) 想跳井?好!我帮你跳!

他把豆蔻的上半身往井口里塞,一只手拉住豆蔻裙子上的腰带。

豆蔻的脑袋全部伸在井里:(哭着) 浦生,好好养伤,给豆蔻报仇!

井内暗室 日/内

浦生看着豆蔻变了形的面孔,浑身发抖。

大宝妈的脸上,泪珠徐徐滚落。

大宝的眼睛发红了。

二毛看看母亲,又看看浦生,神色中懵懂和恐惧并存。

只听一声刺啦——布料被撕裂的声响,接着是豆蔻尖利的叫喊声。

井水的投影现在是一把刺刀挑着的浅粉色碎花小裤头,刺刀的刀尖一抖,小裤头随着雪花落入井内。

那条十分女孩气的内裤在井水暗色的水面上漂浮着。

雪花无声地跟着天光落下。

井内暗室 日/内

浦生泪流满面,把捂住他嘴巴的大宝妈的手都流得水淋淋的。

大宝妈:(耳语) 闭上眼睛,不要看了,听大妈的话!

浦生痛苦地紧紧闭上眼睛。

大宝二毛都在为他忍痛一样,默默地看着他,微微地哆嗦。

大宝妈:(耳语) 谢谢你,孩子……大妈一家都谢谢你!

二毛:(耳语) 你就一个姐姐?

浦生点点头。

大宝:你爸你妈呢?

浦生摇摇头。

大宝妈:(耳语) 孩子,你要是不嫌弃,就给大妈做儿子。

豆蔻尖利的哭喊传来。

大宝妈:(耳语) 这些日本畜生!他们不得好死的!老天爷不会便宜他们的!不信你看着。

墙角 日/外

日本兵们把豆蔻用绳子绑起来,用一条手绢草草勒住她的嘴巴,将她抬到一个背风的墙角落。

一个日本兵脱下军大衣扔在烧成黑色的砖瓦堆上,另外的日本兵也把大衣脱下,让大衣和大衣连接成围墙,挡住在里面享受豆蔻的同伙。

豆蔻裸露的腿从他们的军靴下露出,还是一只脚穿鞋,一只脚穿袜,穿袜子的脚上,脚掌上一大片血迹。

胡子日本兵拍拍日本小兵的肩膀,淫荡地笑着:(指着大衣的围墙内) (日语) 你这小家伙,运气不错,头一个尝到的就是女学生的滋味,祝你从此从男孩变成男人!

日本兵们都开怀大笑起来。

大衣的围墙开了一个门,日本小兵钻进去。

那只猫跳到墙头上,从上面观察着大衣围墙里的人类男女。

豆蔻透过日本小兵的耸动的肩膀,看见猫正俯视她,一贯薄情的金色大眼里此刻是担忧的。

豆蔻疼痛得直打挺,但她的眼睛却紧紧盯着猫,似乎它是她唯一能够呼救的对象。

猫却爱莫能助地看着她。

日本小兵的身体变成另一个粗壮的身体……又变成一个半老的身体……

猫爱莫能助地看着豆蔻渐渐被蹂躏成一堆糟粕。

南京街道 日/外

在断墙上走着的猫以非常孤独的目光向远处望去。

日本兵们把浑身血污泥污的豆蔻扔在一辆三轮车上,欢呼雀跃地走在风雪里。

胡子日本兵:(日语) 差点冻掉屁股!

眼镜日本兵:(日语) 屁股不重要,还有更重要的地方,也差点冻掉!

日本小兵放肆地大笑。

胡子日本兵:(日语) 找个暖和的地方,吃饱肚子,大家舒舒服服地慢慢享受女学生!

安全区 日/外

正在修建的简易房屋正在上屋顶。

魏特琳和拉贝巡视着。

魏特琳:有几个产妇和待产的妇女,必须从帐篷里搬出来,住进这里,这一下雪,帐篷跟露天没什么区别。

拉贝:下雪不是最冷的时候,等雪停下来你试试看。我是汉堡长大的,汉堡的乞丐都是雪停下的夜里冻死的。

魏特琳:已经有不少老人冻病了!

拉贝:盖这种简易房需要多长时间?

魏特琳:集中安全区所有的瓦匠,两天就能盖出一栋。关键是安全区里面,已经找不到一块砖了。

拉贝沉吟着,转身走去。

魏特琳:拉贝先生!

拉贝:哦,对不起,我没说再见是吧?太跑神了。我去找几个人,到周围的街道的废墟上搜集一批砖瓦。

魏特琳:还是我去吧。

拉贝:(指着自己臂上的纳粹臂章) 这是希特勒给的护身符。再说,你是个女士,出去太危险。

南京街道 日/外

拉贝的轿车后面拖着一辆小拖斗车,拖斗里坐着四五个我们曾经见过的泥瓦匠。

车停下来,拉贝从车门里出来,泥瓦匠们也纷纷跳下车。

突然一个女子的叫声传来。

拉贝顿时警觉了,用听觉搜索着周围,想发现声音的发源。

又是一声尖叫,同时传出男人的呵斥。

拉贝:听见了吗?

泥瓦匠们都点点头,都是聚精会神地用听觉搜索风雪中的四面八方。

废弃的店铺 日/内

一堆篝火边围着取暖的日本兵们。

角落里,一把被烟熏得漆黑的太师椅上,绑着豆蔻。勒着她嘴巴的手绢已经脱落到她的下巴因此她不断地尖叫和咒骂。

正在蹂躏她的是日本小兵。他接受了上次的教训,即便在蹂躏豆蔻的时候也不敢放下枪,把三八枪的枪带斜背在身上。

特写:披头散发的豆蔻愤怒的发疯的脸。

豆蔻:你个活畜生,都是母畜生养的!千刀万剐的!剜出你的眼珠子!掏出你的大肠小肚子!你个害疔疮的!害九个头的大疮,流脓流血疼死你!出门就给枪子打成筛子!你这日本活畜生!一家子都是畜生!你畜生爹扒灰,你畜生妈偷汉,日出你个小畜生!

她的尖叫咒骂渐渐引起日本小兵的愤怒,他开始左右开弓地打豆蔻一个耳光。

他把那条手绢拉上去,勒在豆蔻的嘴巴上。

豆蔻闭上眼睛,只能发出尖声的呜咽。

她突然睁开眼,似乎看见了什么……

闪回:王小妹系着红头绳的长辫子,在空中飘着。

豆蔻终于从手绢下再次解脱,朝着日本小兵的脸连吐几口血唾沫。

闪回:王小妹吊在空中的双脚……

胡子日本兵:哎,你让她叫吧,叫起来多好听!

特写:豆蔻恐怖的愤怒的瞳孔。

闪回:王小妹自尽的身体前面,飘起五颜六色的玻璃糖纸……

豆蔻看了一眼面前的日本小兵。

特写:豆蔻的一条腿从绳子下挣脱了,在等待机会……

日本小兵再次扑上来,她突然向他的裆间踢去。

日本小兵疼得把身体缩成一只大虾。

所有日本兵看着他,都哈哈大笑起来。

豆蔻:小日本畜生!跑到我们国家来做畜生!我叫你生不出小畜生来!

日本小兵慢慢直起身体,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唾沫,把斜背的枪操过来,刺刀的刀尖朝着豆蔻。

胡子日本兵:(日语) 对付她还用枪?

日本小兵:(对胡子日本兵狂喊) (日语) 你闭嘴!

豆蔻又是一口血唾沫。

日本小兵的刺刀向她刺去。

豆蔻疼得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废墟 日/内

豆蔻的叫声如同某种动物的长啸,经久地震荡在雪花飘飞的空气里。

拉贝焦急地辨别着叫声的发源。

跑在前面的两个泥瓦匠向身后一摆手,表示已经锁定了目标。

拉贝踏着遍地碎瓦碴匆匆跟上去。

废弃的店铺 日/内

篝火熊熊。

眼镜日本兵领头,唱起一只期期艾艾的日本思乡歌曲,似乎角落里的血淋淋的画面也并不煞风景。

仅仅穿着兜裆布的胡子日本兵居然在篝火边比画起日本民间舞蹈来,原始而野性的动作带有几分鬼戾之气。

渐渐地,日本兵们都和上来。唱得进入了情绪,一个个都陶醉到自己的思乡梦里去了,对豆蔻的惨叫充耳不闻。

废墟/屋顶 日/外

日本兵的歌声和豆蔻的惨叫相互对抗着,响在雪花飘落的天空里。

两个泥瓦匠爬上屋顶,四处张望,看见不远处冒起一股青烟。

他们中的一个走到屋顶朝着街道的那一边,看见拉贝等人刚拐过街口,他向拉贝打了个手势,表示目标找到了。他赶上同伴,轻手轻脚地向烟起之处接近。

废弃的店铺 日/内

日本兵们围着火哼唱。

日本小兵满脸大汗,喘息得狭窄的胸膛都要爆炸了。他神经质地瞪圆眼睛,提着枪,看着椅子上不再喊也不再动的中国女孩。

跳舞的胡子日本兵回过头:(日语) 她不叫了,没有意思了。

废弃的店铺 日/内

两个中国泥瓦匠怯生生地出现在店铺门口。

泥瓦匠甲:(指着墙角) 请你们放开她。

日本兵们一下子全部进入战斗状态。

泥瓦匠乙:(指着自己的红十字臂章) (堆起笑容,好言好语地) 我们是国际红十字会的,听见有人呼救……

砰的一枪,泥瓦匠乙的下半句话被枪子打断,他捂住右胸趔趄着,倒下去。

泥瓦匠甲吓得僵住了,两手举在耳朵边。

泥瓦匠甲:别开枪!

穿着兜裆布的胡子日本兵拉开枪栓,对准泥瓦匠甲。

拉贝出现在门口,眼睛冷峻地看着胡子日本兵,又扫视着全部端枪的日本兵。

拉贝:先生们,上午好!

胡子日本兵一个手势,所有日本兵慢慢逼近上来,所有枪刺朝着拉贝和泥瓦匠们。

拉贝:(英文) 请让开。

日本兵们一动不动,枪刺对着他。

拉贝:(指着臂章) (英文) 看清了吗?我是约翰·拉贝。国际委员会的主席。现在,让开道,我必须把被你们严重伤害的牺牲者带去抢救。现在,请让开!

眼镜日本兵:(生硬的英文) 这不关你的事。

拉贝:(英文) 南京所有的难民都是我的事。

枪刺坚挺,一动不动。

日本小兵正在急急忙忙地穿衣服。

拉贝看见角落里的太师椅上一个朦胧的人形,血仿佛是来报信的,从太师椅一直向着拉贝流过来。

拉贝向前移动了一点。

拉贝:(英文) 请你们合作。让我把伤员抬走。也许她现在还有救,再拖延下去,就来不及了。(看着地上蜿蜒流淌过来的鲜血) 总不见得让她流血致死吧?

胡子日本兵对眼镜日本兵说了一句日语。

眼镜日本兵:(生硬的英文) 我们知道……你们国际委员会要给她照相,再把照片登在报纸上,让全世界看,诋毁我们大日本皇军!

拉贝:(微微一笑) (英文) 现在你们顾及到名声了?这么多天你们都在干什么?!(威严地) 假如你们还顾及一点天皇陛下的脸面,那就看在他的面子上,立刻让开,让我们救死扶伤!

胡子日本兵听了眼镜日本兵的翻译,流气地吹了一声口哨,放下枪。

日本兵们都一一放下枪,不情愿地让开道,让拉贝和两三个泥瓦匠向豆蔻冲去。

胡子日本兵:我们可是看在天皇陛下的面子上,让你们一步的。

另外两个泥瓦匠扶起倒在地上的同伴。

拉贝来到太师椅旁边,用手指在豆蔻的脖子上摸了一下:还有救!快!

一个泥瓦匠脱下自己的马褂,盖在血人般的豆蔻身上。

日本小兵一心一意地用袖口擦着脸上头上被豆蔻吐的血,似乎此刻只有爱清洁这件事至关重要,一面擦,一面看看染红的袖口,皱起眉头。

南京街道 日/外

拉贝的奔驰轿车停在路边,几个泥瓦匠抬着豆蔻小跑着从废墟出来。豆蔻闭着眼睛,没有一点活着的信号了。

跟在后面的两个泥瓦匠抬着胸口受伤的伤员。

拉贝跟上来,一面大声地指挥着:把小姑娘放在车里,让她躺在后座上!

拉贝拉开车门,让泥瓦匠把豆蔻一点一点搁进车后座。

另外的人把那个受伤的泥瓦匠抬上车后的拖斗。

拉贝的轿车内 日/内

司机回过头,看着这个血头血脸的女孩,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拉贝:轻一点……轻一点……浑身挨了几十刀……

豆蔻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血顺着她的腿流到车内的地毯上。

拉贝坐进副驾驶的位子,一面交代司机:车开得稳一点,这孩子浑身都给日本兵扎烂了。

南京街道 日/外

车子缓缓启动,车轮轧在落着一层雪花的路面上。

安全区/金陵大学医院/走廊 日/内

两辆推车飞速地沿着走廊被推过来。

飞转的车轮和奔跑的脚在水门汀地面上发出回音。

安全区/金陵大学医院/手术室外间 日/内

威尔逊医生在两个护士的辅助下迅速穿上手术衣,带上帽子和口罩。

安全区/金陵大学医院/手术室 日/内

手术室的两扇对开的门从外面被推开,首先进来的是豆蔻那辆推车。

威尔逊:上一号手术台。立刻止血,输血。

护士甲、乙:是。

威尔逊:麻醉准备。

麻醉师:准备好了。

第二辆推车也接踵而至。

威尔逊:这一位伤员,上二号手术台。强心针。氧气。

护士丙:是。

人们像战士一样,迅速而沉默地投入了工作。

护士丁:(英文) 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三十六处刀伤……

威尔逊:(英文) 三十七。

护士丁:(英文) 嗯?

威尔逊:她挨了三十七刀。生命太顽强了!按说已经停战十七天了,可我每天还是从早到晚做手术,缝合刀伤,挖取子弹,不比打仗的时候空闲。

护士甲挂上血浆。

威尔逊:(英文) 这才三百CC,怎么够?

护士甲:(英文) 库存不多了,那个伤员也需要输血。

威尔逊:(略微沉吟) 小姑娘是A型血,我可以输给她。

护士甲:(英文) 不行!你这么劳累……

威尔逊:(英文) 我的助理从来不对我说不行。

护士甲瞪着他。

威尔逊把衣袖撸起,拿起一根橡皮管,一头咬在嘴里,往自己胳膊上系。

威尔逊:(英文) 我实习时候,这种初级课程,我的成绩都不错,难不倒我的。

护士甲只好上来,接过橡皮管。

威尔逊:请快一点。生命正在流失。

护士甲拿起酒精棉球。

井内暗室 日/内

一个玩具般的小铁桶沉入井水,吊起一小桶水来。

那位母亲把小桶拎进暗室的口端,回头看了一眼。

油灯的昏暗光圈里,浦生昏睡的脸毫无生气。

大宝妈把一块破布投在井水里,拧干,搭在浦生的额头上。

兄弟俩看着母亲精心地照料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孩,眼里透出爱戴和敬意。

大宝妈又从小桶里舀出一半碗水,把一个干裂的馒头掰开,放在水里。慢慢地,碗里的碎馒头和水溶成半碗糊糊。

我们可以想象,他们在这里就是这样勉强存活的。

大宝妈:(小声地) 那个小姑娘不晓得怎样了,是不是还活着?

大宝:日本兵都是公猪,种猪!为什么他们不在自己国家里做种猪,非要跑到别人国家来做猪呢!

大宝妈:我真懊悔,没把她留下来。

大宝:可是,这里已经这么挤。

大宝妈:(叹息) 再挤还能挤死人吗?

二毛:妈,那些说要奖赏我们大米的,是不是另外一种日本人?

大宝:什么另外一种日本人,世界上就一种日本兵!还不是哄着我们回家的?

大宝妈:也不晓得动的什么歪脑筋,骗我们回家!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 日/内

一部收音机里传出带杂音的女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日本口音:(英文) 安全区大部分的南京市民,已经平安回到自己的家园,正在接受日本军队的粮食补助,平均一户五十斤大米,超过五人的家庭,每户七十斤。南京市民们都非常高兴,感谢日军为他们带来了安宁、秩序、富足的1938年。

正在收听广播的史密斯和魏特琳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此事荒诞得不值得他们辩驳亦或讨论。

史密斯转换了一个波段,短波的杂音非常大,史密斯专注地微微拧动旋钮,搜索着电台。

一个男子的声音播放出来:(英文) 日本民间观光团昨天下午在上海十六铺码头登陆,受到了当地日侨和几千名中国友好人士的热烈欢迎,观光团今天将离开上海,前往南京,中国的前首都,参观访问。据说南京市民对日本观光团十分期待,已经自发组织了三千多人的欢迎仪式,明天将在南京的下关码头盛情举行。

史密斯:(嘲讽地) (英文) 我怎么不知道下关码头能装得下三千人?

魏特琳:(英文) 一个礼拜前,直升机就开始撒传单,用奖赏粮食诱骗难民离开安全区,回家去,看来也是为了做这场戏!我估计他们还要安排观光团到南京市民家里慰问呢!

史密斯:(英文) 可是他们当兵的又不争气,不断地烧、杀、强奸,这边搭好戏台,摆好布景,马上就给他们自己拆穿西洋镜!

外面响起吵嚷声。

魏特琳和史密斯交换了一个眼色,急匆匆向外跑去。

广播里的男广播员还在咬文嚼字地报道着:尤其是南京的孩子们,他们受够了中国军队的骚扰,对大日本皇军表现出了无比的爱戴。

安全区 日/外

远处传来连发的枪声。

魏特琳和史密斯飞快地赶来。

日本男广播员:(画外音) 我们的军人们不计较刚进南京城所遭受的冷遇,把军粮省下,发给南京市民。小朋友们久违数月的糖果,也被我们的士兵送到孩子们手中……

安全区 日/外

魏特琳和史密斯正在听一个中年妇女的报告。

日本女广播员的声音又出来了:(画外音) (英文) 这是日本×××国际广播电台,现在是英语广播节目。亲爱的听众们,你们好……

安全区/东口 日/外

透过纷扬的雪花,可以看见人潮向出口外涌去。

老老小小的难民们背着、扛着、担着家当,疯狂地似乎要决堤而出了。

五六个带着红十字会袖标的干事们拼命阻挡往外闯的人们,但是他们已经抵挡不住了,不断被涌动的人群推倒。

特写:一个铁皮喇叭筒落在地上,滚动着,被人们的脚踩扁。

一只白皙的手捡起那个喇叭。顺着手看上去,我们看见一个白净瘦弱的中年男人,牙齿侧面镶了一颗金牙:(拿着扁了的铁皮喇叭,声嘶力竭地叫喊) 大家听着!回家的人,明天一早都能领到大米!日本大米!一颗沙子,一粒稗子都没有!比这雪花还要白的大米!

一个男干事从地上爬起,上来抢夺喇叭,但没有夺过来。他向人们大喊:不要相信日本人的宣传,你们离开这里,这里很危险的!

一个拖着担子里担着两个孩子的妇女叫喊回敬:我们要回去,孩子在这里吃不饱,饿得天天夜里哭!

一个瘪嘴老太太也发言了:我有胃气疼,受不得寒!安全区冻死了!

干事乙:回到家你们的房子也都可能不在了!被日本兵烧光了,抢光了!

挑担子妇女:那我更要回去看看了!(回身对人群) 走了走了!明天领大米喽!

魏特琳和史密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魏特琳:(英文) 你去把张先生叫到这里,他的话会比较有说服力!开车去吧!我尽力拦住这些糊涂虫!

中年男人登上一个土墩子,大有鼓舞人心的劲头:南京同胞们!我,(指着自己的鼻尖) 昨天就回了家,今天一早,就去领到大米了!日本人在五六条街设一个粮站,大家都排队领米。家里人口多的,还允许可以多领!

挑担子妇女:排队阿长啊?

中年男人:反正队伍没有这里打米汤的长!

魏特琳从他身后伸出手,拿过喇叭:除了领日本人薪水的人,没有一个人会像这位先生一样做日本人的宣传喇叭!南京的老乡们!请你们冷静!日本人为了给他们国内的观光团制造和平假象,诱骗你们回家。回到家的人没有一户得到大米,还有人得到了子弹!

人群不动了,看着魏特琳。

中年男人:谁说的?我今天早上就领到了五十斤白花花的日本大米!

魏特琳:(鄙夷地看他一眼) 我打赌,你领到的还不止日本大米!还有日本钱!是日元还是法比,还是光洋?

中年男人:我才没拿日本人的钱呢!

干事甲:那你还这么卖力帮他们宣传,就更是汉奸了!

另一个干事跳上来,把中年男人两只胳膊反拧到背后。

魏特琳:放开他!我们美国人相信非武力的讲理,让他继续说,他说他的,我们可以辩驳,让老乡们自己分辨,谁的话是真的,谁的话是钱买来的。老乡们,我知道安全区的条件很差,你们忍受了饥饿、寒冷、疾病,谁也没料到难民的数量会这么大,更没料到安全区要撑持这么长时间,当时我们计划是最多撑持一个礼拜,战争的混乱就会结束,现在看样子,我们还要撑持很久,也许两个月,也许更长。每一个难民的口粮,都是我们的责任,每一间房屋,每一张床铺,都给我们造成压力,实话告诉你们,我们这二十二个国际委员的压力太大了,有时候都觉得支撑不住了,唯一能够给我们减压的就是城市回归秩序,大家能平安回家,假如这个时候到了,你们都能平安回家了,我会在这里阻拦你们吗?我每一分钟都盼望我的责任和压力能够减轻:任何一个人离开安全区,都给我减轻一份压力,我怎么可能在这里求你们留下呢?把你们留下,就是把压力给我自己留下。你们让他继续说,很快就会在他的话里面发现破绽漏洞。

干事乙:就是,让这条狗叫!真的不怕假的!

中年男人想趁机溜走,被瘪嘴老太太揪住:唉,你怎么不讲了?!

中年男人:我讲完了,听不听是你们自己的事。

瘪嘴老太太:你听见魏女士的话没有?

中年男人支支吾吾。

老太太乙:听见了,她讲的阿对啊?

中年男人挣脱了两个老太太,往人群外挤。又被几个老头子抓住。

老头甲:魏女士讲了,大家有理都可以拿到公众面前来讲,你可有话要跟魏女士对讲啊?

老头乙:有理你跑什么跑?!

好几个人围住他,推推搡搡的。

瘪嘴老太太:日本人花多少钱雇你,你跑来骗人?!骗我们这么大岁数,牙都掉了的老人!阿缺德?

老太太乙:是的!小日本几个钱就把他良心买了!

瘪嘴老太太:他才没有良心呢!胸口里头长的是一块点心,喂狗吃掉了!

魏特琳:老乡们,日本人还花钱雇中国人到码头上去,欢迎日本国内的观光团,据说薪水也不少!因为他们到附近的乡村去收买人来冒充欢迎队伍,附近乡村都没人了,不是给他们杀了,就是跑了。所以他们贴出招工告示,说招短工,其实就是到码头上去表演,装个笑脸,晃晃小旗子,表演中国人怎么欢迎日本人。

老头丙:个死不要脸的小日本,面子他也要,里子他也要!

史密斯带着一个留分头穿西服的男人走来。

魏特琳把那个男人介绍给难民们:这位是张先生,美国大使馆的出纳。他昨天听了谣言,说只要回到自己家,日本人都会奖励大米,他倒不贪那点大米的财,他是急着回家给他父亲入殓,因为破城那天他父亲给流弹打死了,他当时没有来得及掩埋老人。……(把喇叭递给张) 张先生,请你自己对大家说吧。

张先生:我带着我老母亲,我女儿回到家……(他突然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碰到……日本兵……我女儿……给他们,就当着我老母亲跟我的面……

魏特琳:现在大家相信我了吗?我想你们中间,说不定有人像张先生的!……

一个中年妇女举起手:我儿子跟张先生女儿是同学!

那个谣言惑众的中年男人拼命地往外挤,但老头老太太们把他团团围住。

老太太们举起无力的拳头,在他身上捶打。

瘪嘴老太太:你个丧阴德的!

几个中年男性难民也围拢过去,开始踢打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滚在地上,滚得一身雪粉和烂泥。

安全区/金陵大学医院/手术室 日/内

血压器的水银柱一蹿一蹿地往上走,走不上去了,飞快地跌落下来。

护士乙:血压又掉下来了!

护士丁:心跳很不稳!

威尔逊:强心剂!

他冷静地伸出手,一个护士递给他一把钳子,他用钳子钳住什么,又放下钳子,再伸出手,一把刀递到他手里。

威尔逊:氧气不够,开到饱和。

护士丁:心跳稍微稳定一点。

护士乙:血压还在往下掉。

威尔逊:升压剂。一定是哪里还在出血!(他在口罩上的眼睛思索着) 只能是腹腔内了。准备止血钳,开腹。孙小姐!

他伸出胳膊。

护士甲:(恐惧地) 不行!不能再抽你的血了!

威尔逊:这个孩子下不了手术台,比抽血对我的伤害要大多了。

他伸出胳膊。

一个护士拿着一瓶牛奶过来,瓶盖上插着一根软管,她把软管递到威尔逊嘴巴里。威尔逊大口地吸着牛奶。牛奶瓶迅速空下去。

特写:抽血针管里,深红的血液渐渐灌满玻璃管子。

特写:一滴滴的血液从输液器的滴管里走入细细的橡皮管。

特写:橡皮管一头连接着注射针头,针头消失在豆蔻的手腕的血管上——只有那里她的皮肉是完好的。

血压器的水银柱又一点点爬上去。

护士乙:(画外音) 血压上去了!

威尔逊:准备开腹。麻醉时间够吗?

麻醉师:够。

日军野战医院 日/内

这是另一张病床,孟繁明坐卧不宁地看着窗外飘舞的雪花。

走廊上传来皮靴的脚步声,他的眼睛立刻亮了,希望和恐惧更替。

黑岩出现在门口。勤务兵要给他脱下披风,黑岩打了个轻轻的手势谢绝了。

黑岩:(英文) 早上好!

孟繁明盯着他,气都不敢喘。

黑岩:(微笑着看一眼手表) (英文) 应该还算早上吧?差两分钟十二点。我可以邀请你吃午饭吗?所有医院的饭食都令人作呕。

孟繁明:(英文) 我不饿。

黑岩:(英文) 不饿就喝点酒。听好消息应该开香槟,不是吗?可惜找不到香槟,用最好的日本清酒代替吧。

孟繁明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孟繁明:(英文) 你是说,你跟你们总部的通融成功了?

黑岩:走吧,我说了,这是值得干一杯的好消息。

黑岩的轿车外 日/外

勤务兵为黑岩拉开门,让黑岩坐副驾驶的座位。

孟繁明用左手拉开后面的车门。一直下着的雪,此刻停了。

黑岩的轿车 日/内

黑岩:(英文) 这一场雪,把我所有的担忧都下没了。因为这场雪,观光团今天不能按时从上海出发,可能要耽搁一天,这样我的时间就更充裕了,可以把剩下的几幢楼修补好,这两天是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施工。一些店铺门口的地面刚刚铺好,幸亏你弄到的速干水泥。

孟繁明:(英文) 什么时候能带她们走?

黑岩:(诧异了一下) (英文) 谁是她们?

孟繁明:(英文) 女学生们。

黑岩:(英文) 你看,你真是倒胃口,好消息是需要吊胃口的。并且,好消息需要佐酒。哦,我们到了!

日本餐馆 日/外

这就是他们曾经共餐的那家日本餐馆,但是装饰得考究了,毫无先前的临时感了。

那个日本老板迎出来,点头哈腰地跟黑岩问候。

黑岩向孟繁明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孟繁明点点头,先走进门。

日本餐馆/单间 日/内

黑岩和孟繁明面对面坐下来,由一个日本女招待给他们布置开胃小菜。一个个精致的小碟子里像以往一样只有一两块食物。

女招待跪下来,用一块小毛巾端起酒壶,为两人斟清酒。

黑岩把一个小碟子递到孟繁明面前:你一定要尝尝这个。

孟繁明看了他一眼,又盯着小碟子里的黑红的东西,似乎是肉类。他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着。

黑岩:怎么样?

孟繁明有心无绪地点点头。

黑岩:这叫巴西米。因为打仗,不容易运输鱼类,所以吃不上撒西米,我们就吃点巴西米。也就是生马肉。

孟繁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黑岩举起酒杯,孟繁明用左手举杯,两个杯子相碰。

黑岩仰起头饮酒时,孟繁明却紧紧盯着他。

黑岩不慌不忙地夹起一块巴西米,放在嘴里,文绉绉地咀嚼。

孟繁明看着他,忍耐着,感觉眼前这张脸用了十年来咀嚼这点马肉。

特写:黑岩文雅咀嚼的嘴巴。

特写:孟繁明的忍耐到极限的眼睛。

特写:黑岩的大幅度上升下降的喉结。

孟繁明深深吐出一口气:你总算把那一口马肉吞咽下去了。

黑岩:(英文) 味道不错吧?

孟繁明:(英文) 你说的好消息……

女招待跟黑岩咕哝一句什么,大意是“有事敬请吩咐”之类的话。

黑岩:(日语) 请把我的勤务兵叫来。

女招待:是。

她谦恭地垂下头,脸依然朝着客人,跪着向门口退去。

孟繁明紧张地看着门轻轻合拢。

日本餐馆/单间外 日/内

女招待退出来,跟站立在走廊尽头,手里捧着一个大纸盒的勤务兵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勤务兵点点头,捧着盒子向黑岩的单间走来,在门口脆生生地来了个立正。

勤务兵:(日语) 报告大佐,礼物带来了。

黑岩:(画外音) (日语) 好的。

日本餐馆/单间 日/内

黑岩和孟繁明都把头转向紧闭的门口。门无声地被拉开。

孟繁明紧张地看看门外,又看看黑岩。

黑岩:请进。

勤务兵脱了鞋子,进入单间,黑岩的下巴向孟繁明抬了抬,勤务兵把那个精美的大纸盒放在孟繁明的旁边的席子上。

孟繁明更加紧张疑惑:这是什么?

黑岩:打开来吧。

孟繁明心惊胆战地企图用一只手打开盒盖,但心情太紧张,左手显得愈发笨拙,几番打不开。

黑岩:不要心急,慢慢来。

盒盖终于打开了,里面蒙着一块白缎子,孟繁明猛烈抖动的手又揭起白缎子,下面竟然是一件黑丝绒的校服裙,水手的白色大翻领上,带两道湛蓝的线条。

黑岩:不知道合不合你女儿的尺寸。也许有点大。不过大了比小了好,里面可以穿得厚一点,防寒。明年她还会长个头的;她明年的新年穿,一定会合适的。

孟繁明不解地看着他。

黑岩:她甚至可以穿着上船。你准备什么时候带她去汉口?

孟繁明眼睛亮了,眼眶里顿时充满泪水:下一班船!

黑岩:今天?

孟繁明:(泪水迅猛落下) 假如今天还有下一班船去汉口的话,那就今天!

黑岩:至少,陪我吃完午饭吧?

孟繁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用他打着绷带的断手擦着泪:哦,对不起。

黑岩:(微笑着) 但愿你女儿穿上这件衣服,对我的印象会改善一点。

黑岩再次举起酒杯,孟繁明急忙抓起自己的酒杯。

孟繁明似乎听到了书娟领唱的歌声。

隐约的歌声飘来:哦,玛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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